走出了木屋,發現只是傍晚時分,門外林壑巖岫,含煙浸彩,頂端都被夕照染成淡紫,下半部沉浮於陰影之中,卻愈加發青,周圍雲蒸霞蔚,映着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當中擁着一輪落山紅日,大有畝許,照得滿山遍野都是紅色。
千利紫石借宿的鱅姓人家離此處竟然有好幾裏地的路程,兩人到達鱅家大屋的時候,太陽已經整個落了下去,騰騰的煙霧伴着氤氲的水氣,把木屋整個罩在濃厚的白霧之中。
相思推開房門,屋內涼水齊膝,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千利紫石伸手過來,相思以為她要接過自己的油燈,正要遞給她,不料她手腕一沉,猝不及防間,已經扣住了相思的脈門。
相思訝然道:“千利姑娘,你……”
千利紫石也不答話,另一手飛快的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後從腰間抽出一根繩子,將相思的雙手緊緊綁住。
相思茫然間,突然回憶起火堆旁她異樣的目光,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寒意,顫聲道:“千利紫石,你到底怎麼了?”
千利紫石平靜的把繩子打上結,道:“相思姑娘本來也算中原一流的高手,千利並沒必勝的把握,只是江湖險惡,相思姑娘原不該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信任。”
相思秀眉緊皺,不再答話。
千利紫石淡然道:“相思姑娘不必暗中運動內力了,紫石武功雖然低微,但相思姑娘要衝開穴道也要一個時辰以上,何況這根繩子是幽冥島迡蠶絲所織,天下能掙開的人不過四五人,少主人、楊盟主、卓先生或者不在話下,然而對於姑娘而言,卻是萬萬不能之事。”
相思深深吸了口氣,反而平靜下來,道:“那麼你到底想要怎樣?”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還記得我剛才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幫忙麼?”
相思道:“可是我已經答應你了。”
千利紫石搖頭道:“那隻不過是因為姑娘不知道我要什麼。”
相思道:“那好,你要什麼?”
千利紫石注視着相思的眼睛,緩緩道:“我要借姑娘心頭之血。”
相思一怔,道:“我心頭之血?”
千利紫石冷冷望着她,道:“傳説中,平常人心有五竅,聖人七竅,比如殷商比干,稱作七竅玲瓏心,主聰慧而早夭,是萬中無一的異稟。而相思姑娘心中卻流着九竅之血。”
相思不可置信的道:“我?你是説我心有九竅?”
千利紫石冷笑一聲,搖搖頭道:“九竅者普天之下只有三人,均是半人半神之體,擁有不可思議之力,並非凡人所知。相思姑娘不過偶然的機會里得到了九竅異人心頭之血,成為了九竅神血的繼承者。”
相思道:“就算是這樣,你要我心頭之血又是何用?”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她猝然住口,眉宇間掠過一絲痛苦,瞬時又已恢復了冷漠:“這些相思姑娘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訴紫石一聲,是借還是不借。”
相思道:“我若借給你,便會怎樣?”
千利紫石道:“人無心則死。你在半個時辰中將失血不治,而且剜心之痛,也非姑娘這樣養尊處優的人能夠忍受。”
相思臉色一變,道:“我若不借呢?”
千利紫石嘆息一聲,道:“我只有強迫姑娘。”
相思苦笑道:“既然借也是死,不借也是死,為何還不動手?”
千利紫石搖頭道:“這裏不行,九竅神血離開人心,片刻就會變質,我必須將夫人帶到少主面前。”
相思深嘆一聲,道:“沒想到你竟然是為了殿下而來。”
千利紫石冷冷道:“姑娘和少主多次彼此感應,難道就沒有想到是九竅神血的作用?殿下和我遠涉中原,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尋找另一位九竅神血的繼承者,取她心頭之血。其間雖然多有變故,然而我們最終還是找到了九竅神血的所在……相思姑娘,生命誠然可貴,但可以為少主人的大業而犧牲,何嘗不是死得其所?從這一點來講,紫石倒是很羨慕姑娘。”
相思苦笑着搖了搖頭。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還有什麼話説?”
相思道:“我只是不明白,若真如你所説,殿下有很多次殺我的機會,為什麼都白白放過了?”
千利紫石臉色陡然一變,似乎相思這句無意中説出的話,正好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的眼神更加凌厲,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明白,好在我們現在都不需要明白了!”她話音方落,揚手張開一個銀色的口袋,將相思整個套住,迅速拴好袋口,往屋內涉水而去。
千利紫石將口袋重重扔到一張船牀上,解開了口袋,相思全身都已被冷水浸透,長髮搖散,和衣衫一起緊緊貼在身上,在夜風中微微顫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受苦了。”
相思將臉轉開,不再答話。
她一轉頭就看到了小晏。
他在一張很大的木船上趺跌而坐,雙手結印胸前,長眉緊鎖,雙唇毫無血色,似乎正在極力剋制着某種痛苦。他身後的長髮和紫衣不時被虛無之風揚起,又立刻垂落。周圍一層淡淡的護身紫氣,也只能勉強成形,時有時無。
紫石靜靜的在一旁看了片刻,眼淚默默的從冰霜為色的臉上滑落。她抓住相思的手腕,一縱身,兩人一起落到小晏身旁。
千利紫石跪地道:“少主人。”
小晏的雙目睜開,一陣細微的碎響傳來,他身旁的紫氣再度如春冰解凍一般化開,落了一地紫塵。
千利紫石猛地抬頭,嘶聲叫道:“少主人!”,伸手去抓小晏的衣袖。
小晏已知無力將她的手震開,只是輕輕一讓,千利紫石頓時跌倒在一旁,慟哭起來。她雙手在船板上一頓,木板上頓時多了十道深痕。
小晏聲音雖然很輕,然而仍然含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紫石姬,我要你立刻放了她。”
千利紫石道:“不!”
小晏道:“紫石姬,你要違抗我的意旨麼?”
千利紫石低頭哽咽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不忍心讓少主再受折磨。”
小晏嘆息一聲,道:“這點傷勢,我自會處理,你馬上放了相思姑娘。”
千利紫石突然抬頭,嘶聲道:“紫石姬自幼服侍少主,心中明白體內每一滴血對於少主人意味着什麼,何況這次少主人所失之血,已經太多……”
小晏打斷她道:“我已經療傷無礙,你不必擔心。”
千利紫石突然大聲道:“你在説謊!少主九天星河的內力已經全部打散,在體內伺機反噬,兇險無比,難道不是麼?”
小晏雙眸神光一動,又漸漸平靜,道:“生老病死,不過人生常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難道忘了老夫人的囑託?”
小晏嘆息一聲,慨然合目道:“慈親之命,何敢忘懷。”
千利紫石猛地將相思拉過來,一字一句的對小晏道:“既然如此,星漣就在眼前,少主人為什麼不肯殺她?”
相思聽到星漣兩個字,身體不由一顫。不久前的那一幕漸漸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
原來所謂九竅神血,就是青鳥族的預言者星漣臨死前注入她眉心之中的桃紅色鮮血。
青鳥族信奉女神西王母,其預言有洞悉天地變化,山河改易的威力。她們的力量就來自於血液。因為他們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獨自在崑崙之顛修煉時,用月光割開手腕——三滴血,化作三隻青鳥,到人世間傳播西王母的恩澤。因此青鳥族的力量來自於神。
幾個月前,傳説中不死的青鳥族先知星漣,在為卓王孫預言此行吉凶的時候,卻突然發狂,向相思撲來。在她的尖尖十指插入相思咽喉的一瞬間,雙手突然折回,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桃紅色的鮮血帶着刺鼻的腥氣,頓時濺滿她的雙眼。一種刺骨的幽寒也從雙眼潛入全身,這種感覺詭異之極,直到如今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慄。
而當時她腳下,落着一枚桃紅的心臟,上邊九個美麗的孔竅,還在輕微的搏動着。
相思的記憶一旦開啓,眉心中一陣強烈的刺痛伴着噁心感頓時浮湧而上。要不是她穴道被封,幾乎忍不住要伏地嘔吐。
小晏目光只在相思臉上一停,便挪向遠方:“很久之前我就已經證實,她並非星漣。”
千利紫石道:“不錯,她的確不是星漣。然而她和少主一樣,是九竅神血的繼承者!”
小晏默然片刻,千利紫石又道:“九竅神血本來流淌於日曜、月闕、星漣三位真神心中,然而三位真神都會在滅度前為自己選擇一位繼承者,將鮮血灌注於其體內。然後立刻剖心滅度。所以,相思就是星漣神在世間的唯一傳人,也是少主唯一的機會……”
小晏一聲輕喝:“紫石,不必再講了!”
千利紫石掙扎着向前跪行了兩步,抬頭逼視着小晏道:“其實這些,少主人比誰都明白,為什麼一直不肯殺死她,不肯取她心頭之血?”
小晏拂袖道:“時機未到。一旦機緣成熟,我自會動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分明是在撒謊!取九竅神血之事,早一日就多受益一分,而晚一日就多一分兇險。”
小晏一時默然,輕嘆道:“她和我不同,我是自願承受九竅神血,而她完全無所知覺。”
千利紫石道:“她誠然無辜,但少主所圖乃大,非為一己之私,有所犧牲在所難免,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讓老夫人多年心血化為泡影!”
提到老夫人,小晏臉上閃過一絲淒涼之色。
自孩提時代開始,多少人羨慕他龍鳳之姿,天人之表。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天皇貴胄、容顏絕世的後面,是深淵一般的黑暗,痛苦,和一顆永遠的寂寞的心。
上天是如此厚愛,賜給了他一身幽絕的異香,然而,只有他自己能聞到,異香籠蓋下,那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的血腥之氣。他曾因此而深深的恐懼、痛苦、絕望,甚至徹底厭棄這具被他人豔羨的軀殼。
從記事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每到月光最盛的時候,自己體內就會透出一種魔鬼一般的慾望,宛如針芒一般,狠狠刺透他的骨髓,讓他全身的血液沸騰,燒灼着每一寸肌膚。這種痛完全來自神髓深處,根本無法阻止。
每當這時,母親大人就會遞過一尊琉璃盞,裏邊盛滿了猩紅的液體,寒光宛轉,散發着最邪惡的誘惑。
喝下去,痛苦就會暫時減輕,然而慾望和罪惡卻也更深深的植入了身體,下一次將來臨得更加猛烈。他漸漸的不敢出門,不敢站在陽光下,只能躲藏在陰暗的帷幕後,他知道,這個自他出生之日就種下的惡毒咒語,必將伴隨他一生一世。
直到十三歲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只有稟性極陰極寒者的心血,能夠緩解這個嗜血之咒。
母親為了他,四處尋找稟性陰寒之人,再從中選出健康、乾淨、美麗的少女,將她們帶到幽冥島上,然後,終結她們如花的生命,將她們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盞盞美麗的琉璃杯。
珍珠紅,琥珀濃,酒盞杯握在他蒼白而修長的指間,美得讓人心顫,誰又知道,這美麗後邊,是何等的罪惡,殺戮?
他終於將酒盞打碎,再也不肯喝下這一杯杯鮮血。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酒盞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親眼中的痛楚與悽傷。
破碎的聲音透過了時空,彷彿從不可知處傳來,他的心猛地收緊,彷彿被多年前的回憶猛擊了一下,痛得再也説不出話。
千利紫石注視着他,眼中也有了淚光,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邊,但卻無能為力。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殺了她,就能終結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請讓紫石代勞!”
言罷,千利紫石左手一抖,將相思手上的繩索繞在她脖子上,強迫她抬起頭來。另一手運指如鈎,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晏一聲輕喝,紫袖微張,一蓬散亂的紫氣從袖底湧出,在相思和千利紫石之間砰然爆散。
千利紫石低哼了一聲,右手手腕頓時脱臼,指尖鮮血淋漓而下,相思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千利紫石的還是她自己的。
小晏雙眸神光閃爍,似有不忍之色。他本無心傷到兩人,只是此刻真氣已全然不受控制,若一個不慎,不僅自己血脈頓時逆流,而且兩人絕難以承受其真氣,必定重傷。這樣僅受輕傷,已經是萬幸了。
然而他自己的情況卻頗為不妙。一招擊出後,全身凌亂的真氣似乎都脱離了約束,在體內恣意亂行,不時猛烈反噬。
小晏再也無法控制,雙手支撐着地面,身後的長髮凌亂的垂散開來,鋪散在木板上,額頭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團凌亂的寒光中微微顫抖。
千利紫石不顧自己的傷勢,將相思推開,撲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晏,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鮮血頓時從她嘴角流出來,染在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詭異。她小心翼翼的將流血的手腕遞到小晏唇邊。
黑暗中,小晏澄淨如秋夜一般的目光從亂髮後面透出來,冷汗已經將他額間的散發濕透。他輕輕搖頭,似乎想盡力將千利紫石滴血的手從眼前推開,而另一種壓抑不住的慾望又從他蒼白的唇間升起——那是對人類鮮血的慾望。
他用力握住千利紫石的手,全身微微顫抖着,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紅的鮮血一滴滴滾落在他本是永遠一塵不染的衣襟上。
相思轉開臉,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為什麼初見千利紫石的時候,她的頸間會留着那可怕的巨大創口,為什麼嶽捕頭會斷定小晏身上有血腥之氣,為什麼小晏在甲板上會逼她脱下衣服,為什麼當她反抗的時候,僅僅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就會讓他突然瘋狂般的想殺死自己。
相思將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陣刺痛。眼前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無暇的身體,居然同時棲息着魔鬼的慾望,需要不停攫取人類的鮮血才能延續。
相思回過頭,透過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亂髮,隱隱看到了他雙眸中的淚光。那不是為自己的痛苦而流淚,而是年少的釋迦太子,在偶然的機會里領悟了人類的生老病死,卻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獨、而又無可奈何。
相思心頭一慟,或許千利紫石是對的,若真能為他解開血咒,那麼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如果她的身體還能行動,她或許也會毫不猶豫的走過去,將自己腕間的鮮血遞到他唇邊。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盪已經停息。小晏的呼吸也已漸漸平靜下來,道:“我已經沒事了,你放了她。”
千利紫石臉色蒼白如紙,聲音卻輕了很多:“能為少主減輕痛苦是紫石最大的榮幸,但是紫石不忍看着少主為紫石而自責!”
小晏合上雙目,道:“我自有辦法,你快點讓她走。”
千利紫石一面垂淚,一面包紮好腕上的傷口,再為小晏束起身後的散發。她的動作如此温柔、仔細,彷彿已經做過了千萬遍,她泣聲道:“少主人,只要殺了她,你就能解開月闕在你身上的血咒,你還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小晏避開她,沉聲道:“不要再説了,你立刻把她帶回去!”
千利紫石跪直了身體,搖頭道:“決不。”
小晏沉默了片刻,緩緩將臉轉開,看着一池墨黑的水波:“千利紫石,現在我以幽冥島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邊,不得我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千利紫石愕然了片刻,仰望着小晏,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趕我走?”
小晏嘆息一聲,道:“是。”
千利紫石陡然站起身,後退了一步,搖頭道:“不,紫石誓死服侍少主,決不離開。”
小晏冷冷道:“你自幼生長在幽冥島上,應該知道違抗島主之命的後果。”
千利紫石呆呆的看了他一會,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少主人……”
小晏臉色一沉,道:“此話我已經出口,就決不會收回,你立刻離開。”
千利紫石重重的跪倒在地上,雙手支撐着身體,失聲痛哭起來。
小晏轉過身不去看她。
濃濃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水聲和她輕輕哭泣的聲音。
過了好久,千利紫石緩緩從船板上支撐起身體,哽咽道:“紫石自幼經老夫人撫養,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石名為主僕,實如兄妹,如今不僅狠心趕我離開,而且違抗老夫人的命令……這一切卻不過,不過是為了這個陌生女子……難道……”
千利紫石抬起淚眼,嘶聲道:“難道少主人也動了世俗情慾之念,竟然為了她,連一切都不顧了麼?”
小晏猛然回頭,喝道:“住口!”
這句話一出,三個人都同時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的望着小晏,淚水如斷線之珠,無聲的落下。
小晏低頭,輕輕咳嗽了幾聲,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歲那一年,他打碎了母親遞過來的酒盞,而後將自己鎖在卧室內,整整七天七夜。他發誓永遠不再碰哪些罪惡的液體,發誓憑藉自己的毅力,擺脱對鮮血的倚賴。
那是一段夢魘般的日子,記憶裏只是大塊的血紅,他將牀上的紫色幔帳拖到地上,一條條撕碎,指甲折斷,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劃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長髮披散,宛如一朵凋謝的墨色蓮花,又被淚水濡濕——他的優雅,他的風儀,他的高貴,都被慾望與掙扎擊得粉碎!然而,他始終不肯打開房門,接過那杯救命的鮮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經完全虛脱,房門突然開啓,陽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親的目光,她什麼也沒説,只是將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輕輕推了進來。
她就是紫石。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漁民的女兒,本來坐在海邊織網,卻被他的母親虜走,作為供血的獵物。
那時候,她的眼神如此惶恐,宛如一隻誤入虎穴的小獸,四處張望着。但她很快發現,這座華麗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個人。她試探的走近了兩步,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她竟主動跑到他身邊,扶起他,問他是不是病了。
他艱難的抬起頭,長髮瀑布般流瀉到她纖細的手腕上,凌亂的髮絲後,那雙幽潭一般的眸子,彷彿比大海還要深,她頓時看的痴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只停駐在她脖側,那條輕輕顫動的青色筋脈上。
尖利的呼叫聲在黑暗中響起,直透過厚厚的房門,他的母親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
陽光下塵埃飛揚,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的推開,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縮,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而黑暗深處,小晏一點點抬起頭,他竟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鮮血順着嘴角滴滴墜落,將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駁陸離。他原本美秀無雙的面孔也因飢渴、疲勞而憔悴如紙,更沾染了點點血污。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如此空靈、深沉,絕決中還透露着不屬於他年齡的悲憫——為了紫石,為了他自己,為這錯亂的因緣本生。
他的母親重重嘆息了一聲,將他扶起。
從此,島上再沒有了被虜來的少女,漁村中流傳的吃人海怪的恐怖傳説,也終會漸漸被人遺忘。唯有千利紫石不願回家,她甘願追隨這個一見之下就永難忘懷的少年,一生一世。
此後的一月內,母親幾乎不眠不休,終於製造出了代替鮮血的藥物。雖然這種藥物只能減輕不到一半的痛苦,但已經能讓他憑着毅力和不斷增進的內力,在大多數時間中控制自己,依舊顯得那麼優雅從容,完美無缺。
直到又遇到了相思,另一滴青鳥血的繼承者,將他苦苦壓抑多年的嗜血之慾完全喚醒。
小晏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過去和現在,落在紫石和相思身上,他似乎有些後悔,又似乎一個從未動過怒的人突然發作,過後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就這樣默默注視着兩人,良久沒有説話。
千利紫石躲開他的目光,低頭啜泣。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痛過,追隨少主人多年,少主人就如她心中的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是她悉心守護的珍寶。她也知道少主人對她的情感,僅僅如同神佛對世人的慈悲,無差無別,不會為誰加重一分。她早已習以為常,也從不妄想得到少主人的塵俗之愛,但她也不能容忍有另一個女人,佔據少主人空靈的心。
千利紫石徐徐抬頭,決然道:“若真是如此,紫石更是無論如何也要殺了她!就算少主賜我死罪,也在所不惜!”言罷只見她騰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匕首,化作寒光一道,徑直向相思胸口刺去!
小晏要起身阻擋,卻感到一陣暈眩,體內的真氣居然不能聚起半分。
相思一聲驚呼,也忘了自己還被封住穴道,全力往旁邊一閃。沒想到這一驚之下,一直凝塞的內力竟然突然運行自如了,雖然雙手還在迡蠶絲的束縛之下,但身體一側,已經將千利紫石的這一殺着躲過。
千利紫石始料未及,手中一慢,這一刀深深斬在船牀左壁上。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似乎一條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分外刺耳。
接着,他們身旁響起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然後整個房屋都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