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已經到來。黎明是整個夜晚最冷的時候,姬野覺得自己的血都要凍住了。
他坐在地上,靠著一塊倒伏的石碑,呆呆地看著陽光照在焚燒後的廢墟上,殘煙仍在嫋嫋升起。陽光蓋過大地,新的一天開始。東陸諸國都沿用皇室的規矩,斬刑在正午日光最盛的時候,姬野知道那個時刻在一點一點逼近。
他已經去過有風塘,可大群的禁軍把那裡重重包圍起來,他找不到息衍,也找不到息轅。他跑到這裡來,存著一線希望說羽然還沒有走,雖然他知道羽然也不會有什麼辦法,可是至少有一個人可以跟他說話。如今那個樹蔭掩映的小院落只剩下一片焦土,他看著石墁地上刻著的劍圈槍圓,恍惚有種錯覺,覺得這一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遠得不真實。
也許翼天瞻和羽然根本就是他的一個夢而已,他在這個南淮城裡沒有朋友,他是一個小妾生的孩子,孤獨地生活在這個城市裡。那些曾經讓他覺得可寄託的東西,歌聲、笑聲、朋友、師長,其實都是他自己編造出來的,本不存在。
現在這個夢醒了,於是他們消失了。
他覺得自己心裡缺了一塊,他一直把這一塊存在一個夢裡,現在沒有了,於是他的心空得生痛。
他抬頭看著天空裡火燒般的霞光,竭力回憶那個男孩的笑容。
“我……我叫呂歸塵,呂歸塵·阿蘇勒,你可以叫我阿蘇勒。”
“原來羽族是這樣唱歌的啊,你真了不起,還懂得羽族的文字。”
“我把這柄刀送給你,以後有誰敢踩你的臉,也就是我阿蘇勒的敵人,盤韃天神在上,這個誓言只要我不死,就都有效。”
“姬野!姬野!快逃!快逃啊!”
羽然的樣子忽然蹦了出來,她用力地點頭:“對!我們三個是朋友!”
無數的記憶在同一個瞬間向他洶湧而來,像是冰流一樣穿透了他的胸口。他的心裡空空如也,他一無所有,他在南淮城裡只是個孤獨而卑賤的少年,日復一日,拖著他的長槍在夕陽裡走過。他忽地有種絕大的恐懼,他要離開這片荒涼的林子和廢墟,他要找一個暖和一些的有人的地方,他需要找個人跟他說話。他跳了起來飛快地越過了樹林,越過了池塘,越過了街道……可是街頭寂寂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於是他只能不停地跑,去找那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他就這麼發瘋般地迎著曙光奔跑,張大了嘴去呼吸微冷的空氣。
“阿蘇勒……阿蘇勒就要死了……”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在喊,“我跑到哪裡去……我該跑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