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住他的人就是邵流淚。
邵流淚原來沒有死。
邵流淚沒有哭,反而微笑地看著他。
蕭秋水冷冷地看著他,甚至沒有鬆手。
邵流淚笑道:“你是留下來替我收屍的?”
蕭秋水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你沒死。”
邵流淚眼中略有一絲感動之色,點點頭道:“我在金佛中,看見你救人奮不顧身的事,這點我相信你。”
邵流淚笑似一隻狡猾的狐狸,道:“不過你也精得很,定得很;”說著又沒了笑容。
“幸虧你武功不高。……奇怪我竟有些兒怕你。”邵流淚冷冷地道:
“你知道我一用力就可以殺了你嗎?”
蕭秋水冷冷地道:“你殺吧。”
邵流淚奇道:“你不伯死?”
蕭秋水淡淡地道:“怕得要死。”
邵流淚笑道:“那看不出來。”
蕭秋水靜靜地道:“怕還是要死。”
邵流淚道:“我可以叫你不死。”
蕭秋水冷笑道:“那是在你。”
邵流淚凝視著他,道:“有種!”
說完放開了手。
蕭秋水也鬆開扶持的手,摸了摸咽喉,道:“我不明白。”
邵流淚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詐死?”
蕭秋水沒有答話,雖然這句話他正想問。
邵流淚繼續道:“因為我真的快要死了。但我要在死前殺幾個人,”邵流淚臉色一沉,切齒道:
“第一個就是朱大天王!”
蕭秋水倒是聽得一驚。
邵流淚悲恨道:“十五年前武夷山上那一戰,是他從背後把我一推,撞向燕狂徒,燕狂徒為了要應付我,才中了他一掌,但卻把我殺得重傷,順便帶上車中……你想,我恨不恨他?我該不該恨朱大天王?!”
蕭秋水忍不住道:“那你又把無極先丹送給他作甚?”
邵流淚嘿嘿笑道:“那是毒藥;”說著手掌一翻,掌心竟有五顆跟他交給柔水神君完全一樣的藥丸,邵流淚嘿嘿笑道:
“這才是真貨。”
蕭秋水失聲道:“你真要毒死朱大天王?!”
邵流淚狠狠地道,“我們為他拼死賣命做事,他卻為奪其寶物取執敵之命,把我們的性命來作犧牲!我苟活了一十五年,最大的願望就是殺他!”
蕭秋水道,“那麼你並沒有殺傷燕狂徒了?”
邵流淚恨恨地道:“燕狂徒之所以沒有殺我,也是因為知道我恨絕朱大天王,絕不會為朱大天王做事,而我的武功他也不放在眼內……所以他以一粒陽極先丹保住了我的虛元,留住了我的性命。”他臉色又一變道:
“但我還是要殺他!他是我第二個要殺的人!”
蕭秋水又吃了一驚,他斷來料到這邵流淚為人竟如許絕、如許狠!
邵流淚彷彿看穿蕭秋水心中所想,當下狠聲道:“我要殺他!你知道我這十五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做他的奴僕!而他給我服食的只是陽極先丹!沒有陰極先丹相配,你知道我忍受多大的痛苦?!你知道陽極先丹純剛之氣發作時,我如何消解?!我怎麼辦?!他仍是不給我服陰極先丹!光點我幾處穴道來制住!你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苦痛!”
蕭秋水看著邵流淚激動的神情,不覺茫然。
邵流淚好一會才平復道:“你知道這痛苦是怎樣的麼?”他雙手慢慢地伸出去,按著一棵大槭樹幹上。
這原本是生氣蓬勃的綠樹,邵流淚的雙掌按下去,也沒有用力,這樹就似忽然枯萎了一般,枯葉都垂落了下來。
邵流淚冷笑道:“我是為朱大天王而苦戰燕狂徒的,然而朱大夭王卻為了要殺他、奪得寶丹和天書,便犧牲我……十五年後我自稱已得到了仙丹,他就派人來救了,等到我把仙丹一齊交給柔水神君,他們就走之不迭。哈哈……幸虧我給的是假的仙丹,真正可以使朱大天王羽化登仙的仙丹……他們這些人反不如小兄弟你,還替我掘個墳,不讓野狼惡犬來吃……”說罷不勝傷感。
蕭秋水苦笑道:“我……我以為你真的死了……”
忽然幾片落葉飄下,竟枯黃一片,似早已萎死多日,蕭秋水猛抬頭,只見那槭樹已如被燒的過一般的乾涸而死。
邵流淚看著吃驚中的蕭秋水,冷笑道:“你想一想,我每天體內就有這種極剛之氣來摧毀著身子,沒有陰極先丹的滋潤,陽極先丹雖可促進我一甲子的功力,但也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體內的精力、慾望、燥熱,都要發洩,燕狂徒每次見我要瘋、要自毀,而且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點住我全身要穴,就讓我在那兒受盡體內的煎熬……”
邵流淚說著,目光之怨毒,使蕭秋水不寒而驚。
邵流淚又道:“後來我暗算了他,奪了五顆仙丹就逃,我知道未能在那時殺得了他,他必定會找到我,又不知用什麼方法來整我了……所以我先要殺他,先除掉我所痛恨的人,所以我告訴長江四棍,讓朱大天王派人來找我,也激起權力幫與朱大天王實力的相鬥……”
蕭秋水忽然道:“你既已得仙丹,為何不服陰極先丹以解除陽極先丹之熱毒?”
邵流淚苦笑搖道:“陰極先丹必須在三日內並食,若逾越這時限,分別服下去,陰寒與陽剛交雜,更為痛苦,定會致命。我服食陽極先丹已十餘載,它雖折磨得我死去活來,但卻仍是它保住了我一口氣。我當然要服食,要把這歷盡辛苦艱難始獲得的五顆仙丹,都吞下去……哈哈哈……”
邵流淚愈說愈得意,但笑到一半,雙腳疼痛,臉色頓時煞白,大汗涔涔而下:
“媽的……那妖女的金釵……認穴刺到……好厲害……”忽又長吸一口氣,臉頰登時回覆些少紅潤之色,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別處不走,卻來丹霞?”
蕭秋水搖首茫然道:“不知道。”
邵流淚嘿嘿笑道:”丹霞是特殊地形,我據悉丹霞幽谷裡有產一種極其陰寒的草蟲,中原人又稱為天蠶,這不是中藥裡的蟲草,是真的蟲,我只要得到它們多量的唾液而食之,就可解原先在體內的陽極先丹燥熱之氣,然後再服食陰極先丹,即可復原,哈哈哈……”
邵流淚仰天大笑;“還有兩對無極先丹,我再吃下去,功力可是兩、三倍於現在,這還得了?!就算燕狂徒我打不過,對付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我總沒有問題了吧!”
蕭秋水見此人如此瘋癲,心中真有些悸懼,當下問道:“既然是你引大家去別傳寺,為何又被困在金佛之中,穴道全封?是不是燕狂徒追上了你……”
邵流淚臉色一變道:“燕狂徒要是追上了我,我焉有命在?!我市下南華古剎、廣州六榕等疑筆,就是要他追錯了地方!……我的穴道是自封的!”
蕭秋水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邵流淚哈哈笑道:“你當然不會明白的!陽極先丹每次發作時,我都狀若癲狂,燕狂徒既不想殺我,也不願見我死,所以每次就封我穴道,……每次我穴道被封后,的確會好過一些,但久而久之,每次發作,就算沒人閉我的穴道,我的要穴也會自行塞閉,來減免痛苦,而如果無人替我解開穴道,那就要等一二天,甚至三五天不等,這種苦痛,你想一想,有多……今天我的藥性又發作,因怕朱大天玉及權力幫的人找上門來,所以就先藏到佛肚裡去,穴道封閉後,我本就無動彈之力,幸得你看出來,踢破佛像,再擊我百會穴,解了穴道之危,……只不知你是怎麼看得出來?我是在佛像之中?”
蕭秋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看到佛像有兩行淚,正是納悶,想到……你的大名,所以就猜是你在裡邊……”
邵流淚呵呵一輪笑,似震及脅部傷口,眉頭一皺,苦笑道:“我殺人前,總會流淚。見到柔水神君,我就想到朱大天王之仇;看見火王,我就想起李沉舟之仇。……那時我體內戾逆之氣已納入正道,正想大殺一番,卻來了個宋明珠,跟她鬥得個兩敗俱傷,這婆娘……好厲害,我吃過陽極先丹,尚且非她之敵,所以我把心一橫,逐走宋明珠之後,乾脆詐死,讓柔水神君上當,毒死失大天王,朱大天王的人也必定會殺掉柔水神君報仇的,哈哈哈!如此才是借刀殺人,一石二鳥!”
蕭秋水忍不住道:“權力幫義跟你有什麼怨仇了?”
邵流淚沒好氣地瞪著他道:“當然有仇!我以前是朱大天王的人,早跟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後來在攻殺燕狂徒之役……”
蕭秋水失聲道:“攻殺燕狂徒之役,權力幫也有參力?!”
邵流淚沒好氣道:“當然!你以為燕狂徒那未好對付的呀!那天的圍殺,光憑朱大天王的七大長老,豈是他之敵手?!權力幫也自然全力出動,四大護法經過那一役後,九手神魔孫金猿被打得肋骨全碎,口噴鮮血,翻天蚊沈潛龍身首異處,血染武夷,現在仍活著的東一劍、西一劍兩人,也不敢再涉足江湖,你可想而知,當日武夷一戰的慘烈……”
蕭秋水真是呆住了,他眼前不禁出現了萬夫莫匹,做視天下的燕狂徒,在武夷山上,與群豪搏殺的情形。
邵流淚見他怔怔不語,笑道:“你一定不明白攻殺燕狂徒,又與我和權力幫之仇有何關係?其實關係可大著呢!那次不只是搏殺燕狂徒,燕狂徒一旦被殺重傷,大家都志在必得……別忘了,他身上有寶物呀,所以大家又一團混戰起來,權力幫眾大戰朱大天王的人,十六大門派也拼個你死我活……”
蕭秋水失聲道:“連十六大門派也去了?!”
——對付一個燕狂徒啊?
邵流淚嗤之以鼻道:“殺人,他們倒不一定到;奪寶,他們怎會落人之後!連綠林中三山五嶽都到了,似華山、崑崙、峨嵋怎會不到?!”
蕭秋水道:“胡說!十六大門派,都是正道中人……”
邵流淚哈哈大笑道:“正道中人!哈哈!正道中人……?!”
邵流淚竟似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邵流淚笑得忍不住彎下身去,撫腹狂笑。
他前面是樹叢。
他突然如箭一般地標了出去。
他標出去的同時,雙手已抓了出去。
就在這時,紅影一閃。
邵流淚右手抓住一塊石子,石頭粉碎。
邵流淚左手抓的是一隻靴子。
黑色長筒靴子。
只聽場中一個銀鈴一般的笑聲嬌嗔道:
“你出奇不意地抓掉我一隻鞋子,幹什麼嘛你!”
邵流淚甚至不用回頭去看,已知來的是紅衣宋明珠。
宋明珠盈盈地站在那裡,一雙明眸宛若明珠,仍像一個珍寶娃娃一般,兩頰白裡透紅,在丹霞絕頂上,簡直就是絕色。
連蕭秋水也看得有些發痴。
——這女子如此珍貴、可愛,但手段恁地毒辣!
她一出手就殺了勞九,廢了吳財,蕭秋水一想到這點,心都冷了。
邵流淚眼光收縮,“你知道我沒死?”
宋明珠笑盈盈道:“你打我那兩掌,所用的力道。恰到好處,瀕死的人怎能發出這種掌力?”
邵流淚眯著眼睛道,“哦?”
宋明珠又笑道,“所以我不但回來了,而且,”她笑得好可愛地道:
“還聽完了你說的話,那真精彩啊。”
邵流淚沒有流淚,卻陰陰一笑道:“你都聽到了?”
宋明珠認真地應:“暖。”
邵流淚用眼睛斜看著她:“你知道我服過陽極先丹?”
宋明珠嫣然道:“我還知道你手中有五顆未食的。”
邵流淚怪笑道:“你知道我吃了先丹的後果?”
宋明珠臉色開始有些不自然了:“你說什麼?”
邵流淚淫笑道:“我是說,我光吃陽極先丹,需要陰性調和,需要發洩!”
宋明珠臉色有些變了。
邵流淚嘿嘿笑了起來。
蕭秋水覺得簡直不堪入耳,既想走開,因自己也沒本事調解兩人,但又不願離開,要看結果如何。
邵流淚怪氣地道:“怎樣?考慮過沒有?”
宋明珠臉色煞白,她沒有似想象中那麼沉得住氣。
邵流淚“哈哈”笑道:“你生氣的時候,更是好看,我真想……”
宋明珠忽道:“你知道我是誰?”
邵流淚一怔道:“紅鳳凰,雙劍雙鉤雙釵,黑靴紅衣鳳凰,宋明珠呀。”
來明珠冷笑道:“那我是什麼人的人?”
邵流淚冷笑道:“我不嫌二手貨。”
宋明珠臉色殺氣陡現:“我是柳隨風的人。”
邵流淚哼了一聲道:“柳隨風又怎樣?!”
宋明珠道:“柳五公子是人傑,當代第一梟雄是李幫主,但第一人傑就是柳五,”宋明珠恨聲道:
“有人多看了我一眼,柳公子不喜歡,也就一輩子不再是男人。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邵流淚當然知道。
只有一種男人不是男人。
宋明珠冷笑一聲繼續道:“那個人是西北七十三總局總鏢頭九戟將軍彭築城,這人你知道吧——”
邵流淚當然知道。
在二十年前,彭築城武功會不會比他高不知道,但名聲比他亮多了。
而且邵流淚心裡也承認,柳五確是人傑。
——若非人傑,怎麼連當年之時,邵流淚最心儀敬慕的一代輕功之王,絕代輕功高手歸飛草也收服於身旁呢?
想到這裡,邵流淚難免有些心寒。
——武夷山大戰中,各門各派的領袖都出動了,但權力幫萬眾之尊的幫主不但沒有出現,連幫中總管,亦即持生殺大權的柳五公子,也從未現過身。
——除了武當、少林兩派,誰有這等定力氣派?
宋明珠冷冷地道:“今日你說了這些話,你一生都會後悔的。”
邵流淚臉色一變,忽然大笑一聲道:“我事後殺了你,不是沒人知道了!”
蕭秋水實在無法忍受了,跳出來吼道:“還有我在這裡!”
邵流淚哈哈笑道:“那我連你一塊兒殺了,把你衣服剝掉,就當作是你做的!”
這一下,蕭秋水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聲,就衝了過去!
——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去拼一拼!
可惜他的武功跟邵流淚的武功相比,實在太過懸殊。
他一衝過去,就被一股大力,卷得飛了起來。
然後他無處著力之際,卻看見了邵流淚的手掌。
這手掌離他的胸膛不到兩寸。
蕭秋水想到那棵枯萎了的槭樹。
就在這時候,平空多了一隻手。
一隻如玉琢般的小手,啪地交擊了一掌。
然後兩隻手突然不見,蕭秋水蓬然落地。
蕭秋水跌在地上,腰脊雖然疼痛,但一個挺身,又標了起來。
他看見紅衣宋明珠微微輕息,而邵流淚額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宋明珠輕輕喘息,黑髮有一些微凌亂,攔在珍秀的額上,樣子極是媚美,道:
“你的內傷不輕,而且氣穴又被我戳傷,你支持不久了。”
邵流淚臉色極其難看,但居然笑道:“可惜要論內力,你仍非我之敵。”
宋明珠手中精光一閃,忽然用了兩柄銀光閃閃的刀。
兩柄柳葉刀飛舞。
邵流淚的身子也飛舞。
然後只見刀光。不見邵流淚。
就在此時,邵流淚沖天而起。
宋明珠的雙刀也沖天而起。
邵流淚的身影立即又不見了。
他的身影已沒人一片銀色刀光之中。
蕭秋水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武功、刀法。
這刀法簡直如水銀披地,無孔不入。
紅衣宋明珠在兩片刀光中,宛然一對銀翅的紅蜻蜓,飛、飄、點、落,輕妙無盡。
但是又破刀網而出,落到地上。
刀如銀翼,霎時一變,隨即如斜飛一般,已到了地上,刀光又捲住了邵流淚。
邵流淚第三度沒入刀光之中。
就在這時,凌厲的砂土飛起,敢情邵流淚無止的內力虛擊於地。
沙揚起,邵流淚又破刀網而出。
這是邵流淚第三度破刀而出。
宋明珠心裡一沉:她知道雙刀已制不住他。
邵流淚立即反擊,狂颶一般的掌風狂卷而出。
宋明珠把心一橫,雙刀脫手飛出。
兩柄刀精厲的光芒,一剎那問蓋過了邵流淚雙目的凌厲。
噗。噗,雙刀嵌入邵流淚左右兩肋,同時間,邵流淚雙掌也擊中了宋明珠。
宋明珠飛起、又落下。
那嬌美的紅衣勁裝,在風中,竟有一種從所未有的嬌弱;蕭秋水心頭一震,也不知怎的,心裡明知她是權力幫的人,卻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被殺死。
邵流淚踉蹌了一幾步,目中流淚。
邵流淚流淚就要殺人。
蕭秋水攔住,“呼”地劈了一掌。
邵流淚悶哼一聲,揚手擋過一掌,臉色死灰,臉容猙獰,一出手,就抓住了蕭秋水。
就在這時,突又兩道金光一閃。
兩把金鉤,已插入邵流淚小腹之中。
邵流淚大吼一聲,淚濺湧出,一揮手,把蕭秋水擊飛出去。
宋明珠是趁蕭秋水攔住邵流淚一瞬間施暗狙的。
她前後共被邵流淚擊中四掌,奇經百脈皆欲斷裂,已失去了戰鬥能力。
她知道再不把握時機,一舉擊殺邵流淚,她已無能力再作抗拒,連蕭秋水都未必敵得過,更何況邵流淚!
所以她發出了雙鉤。
邵流淚中鉤,居然未死。
蕭秋水一旦被震了出去,她便等於跟邵流淚面對而立。
她想避退,但覺一陣昏眩,邵流淚已出掌。
六道重創下的邵流淚,掌力依然巨強!
宋明珠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飛了出去。
一下子她沒有依憑,沒了力氣,如同凡家女子一樣,當她落跌時,落在一個男子的身上,那就是蕭秋水。
蕭秋水接下了宋明珠,這時陽光很亮,山上很涼,枯枝、樹叢在不遠方,蕭秋水看到這張白得玉生生的臉,黑而秀的盾毛,溢血而怯弱的唇,那亮紅的衣飾如血,蕭秋水知道自己一定得要救她,她只是個弱質女子。
可是他一抬頭,陽光頓暗,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渾身浴血、巍巍顫顫,恐怖猙獰的邵流淚。
邵流淚忽然笑起來,鋪天蓋地的,嘿嘿怪笑起來。
蕭秋水道:“你笑什麼?”
邵流淚血流不停,淚流不止:“我笑你。”
蕭秋水道:“我有什麼好笑?”
邵流淚怪有趣地望著蕭秋水,“你知道你抱著的人是誰?”
蕭秋水道:“紅鳳凰。”
邵流淚怪有趣地望著蕭秋水:“你知道她的姘夫是誰?”
蕭秋水道:“柳隨風?”
邵流淚一面笑,一面流血,一面流淚:
“你知道柳五是誰?!他是當今之世,最可怕也最殘毒的一個人!要是你玷汙了他的情婦,那就有好戲可瞧了,你一生有得受了……”
蕭秋水怒道:“胡說!”
邵流淚像笑得喘不過氣來:“不是胡說,而是真的!”人隨聲至,一掌拍向蕭秋水。
蕭秋水急忙放下宋明珠,閃躲已遲,只好硬接一掌。
邵流淚雖身負重傷,但內力依然十分強大,一擊之下,蕭秋水連退出七八步,身於晃搖不停,邵流淚閃電般欺身而上,封住了他的穴道。
蕭秋水倒下,就倒在昏迷的宋明珠之身邊。
蕭秋水啞穴未閉,怒叱:“你——”
邵流淚哈哈大笑,笑聲突然停頓,口裡咯出一口鮮血。
蕭秋水怒道:“你快要死了,還不自重——!”
邵流淚又流淚了:“自重?我本己身罹重傷,又經此創,沒有無極先丹那一股元氣,我早就死了。”
蕭秋水急道:“那你可以把其他五顆先丹都吃了下去,求個保命呀。”
邵流淚笑道:“我吞服陽極先丹已久,首先得要有至陰的草蟲才能克住,壓制後才可服其他丹藥,否則極陰盛陽,必死無疑。
又歪著頭看蕭秋水,邪笑道:“你倒是好心,我就讓你享享福吧。哈哈哈……”
蕭秋水心知不妙,道:“你要作甚?!”
邵流淚有趣地看著蕭秋水道:“這女娃兒好標緻,又傷我這麼重,我要毀掉她,讓她在柳五面前,做不成人。……我傷在下腹,已不行了,你行……”
蕭秋水此驚非同小可,急道:“你……大丈夫可殺不可侮……”
邵流淚大笑道:“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我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心甘情願跟你……哈哈哈,我只要給你服一顆陽極先丹,喂她一顆陰極先丹,你倆就乾柴烈火,非要相互撫慰,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後必疲極,我再封鎖你們穴道,拋你們到街上,赤條條的,不鬧開才怪——!”
蕭秋水怒急攻心,滿臉通紅:“你——!”
邵流淚流著淚道:“你可怪不了我。這女娃不錯,要不是傷,我也求之不得,給你享盡豔福,還多虧我,這也算是我謝你相救之情。俗語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怨不得我……哈哈哈……”
蕭秋水忽然平靜下來,從地上望過去,丹霞絕頂,白雲藍天,遠處有一縷煙,山上孤絕,山下人間人煙。
天地是否無情?
蕭秋水冷冷靜靜他說:“你是武林前輩,沒想到竟這般無恥!”
邵流淚倒是為蕭秋水冷峻的語氣而一呆,隨即哈哈哈道:“我原是朱大無王手下的人,你有聽說過朱大天王的人有不無恥的嗎?”
邵流淚慘笑道:“我給你們吃先丹,無寧是增加了你們的功力,但也受受我這十數年來所捱之苦。……這以後,我若還能活命,找冽草蟲,自可把另三顆先丹服下,這位紅鳳凰亦不足懼……而那時你們,恐怕早已窮於應付柳五之追殺了。”
蕭秋水沒有再說話。
遠山漸漸清晰,陽光想必已照到那邊了吧,然而這邊卻愈漸的涼。
他忽然感覺到喉管一裂,一顆圓丸己彈人喉中,口腔一熱,竟已融化吞落。
然後他看見邵流淚邪笑著扳開宋明珠的皓齒紅唇。
就在這時,他只覺一股熱力上衝,這潛力之大、後勁之強,勢無所匹,一下子,他全身骨骼都彈動不已。
他緊咬牙關,沒有呻吟。
邵流淚把藥丸給宋明珠吞服了之後,他身上的血往她身上滴。
宋明珠豔若牡丹,血滴在秀白的膚上,更是豔厲。
邵流淚用力拔出兩柄短匕,全身一震,用力把匕首扔在地上,忍痛捂傷蹲地,好一會才喘息道:
“這女娃子這般美……讓我自己來享受算了……”
又要用力拔除嵌入腹中的金鉤。
這時在地上的蕭秋水,忽覺體內真氣遊走,一股大力,幾乎要化成鮮血噴去,身上穴道,盡為所解,蕭秋水一彈而起。
邵流淚原背向蕭秋水,他不知蕭秋水已躍起。
他不知之威力比他想象中還巨大。
當年他服“陽極先丹”後亦曾被人封制,但點穴的人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
燕狂徒的功力豈是邵流淚能及!
“陽極先丹”已衝破蕭秋水的穴道,他一躍而起,奇經百脈,全責血欲裂!
蕭秋水大喝一聲,宛若焦雷!
他不能讓邵流淚毀了宋明珠!
但他也不能從背後暗殺邵流淚!
所以他大吼一聲,吼聲一起,他已反手抄起地上的雙刃。
邵流淚是吃了一驚,他立即回過身來。
他一回身,金鉤原拔至一半,鉤嘴倒刺,奇痛攻心,雙脅傷口血湧而出,全身一顫;雙肩原先中戳金釵之處又一辣,腦門全黑,就在這一瞬間,慢了一慢。
然後他就看見兩道白色的光芒,到了眼前。
忽然白芒不見。
然後地就看見胸前兩把刀柄。
邵流淚雙手抓住刀柄,眼睛睜得老大,不住地流淚。
他至死猶不柏信,他竟死於一個比他晚出道數十年、武功差他不可以道里計的年輕人手裡。
邵流淚是流著淚死去的。
這連蕭秋水自己也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出刀會那麼快,下手會那麼有勁,動作會那麼完美!
但他已沒有辦法再震訝;他覺得渾身體內一陣熱,自丹田間湧起一陣躁悶,心頭一躁,太陽好大,宛若在頭頂上綻放一團又一團金黑。
他竭力咬住嘴唇,希望以痛苦遏制自己的慾念,但他的精神已不知空懸到哪裡,心念也不知跌落到那裡去了。
但他卻看著宋明珠。宋明珠那鮮紅的衣服。
地上的宋明珠己蠕動著,漸漸甦醒。
“陰極先丹”的內勁,也貫注在她血液裡,使她初醒,即覺心冷,需要溫熱。
蕭秋水只覺喉頭發乾,臉上發熱,宋明珠又美如明珠,尤其此刻,更有說不出來的美媚。
他不能在這關頭做這種事!他不能無恥!
他一下下敲擊自己的腦袋!
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如此!
但心中慾念何其難禁!
天地似一張網,灰而無情,那紅豔的麗影是唯一的慰藉。
蕭秋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不知道,這一下他殺了邵流淚,連制住他們穴道的人都沒有,在男女極端縱情與縱慾下,他們會樂而不疲,直至脫精而歿。
換作凡人,在情慾如此衝擊下,早已禁受不住,作出荒唐的事來,然而蕭秋水的定力是驚人的。他拼死苦忍,然而體內的衝動,如四面八方湧來的狂潮,越來越使他無從立足,無存身之地。
他全力抑制自己,但意念已不知有多少幻想,多少慾念,而他又是個感情極豐的男子,精壯剽悍,這更叫他欲死不能!
就在這時,宋明珠受傷而玉白的面頰,竟呈現了徘紅之色,她雲鬢微亂的發,以手輕按額側,“嚶嚀”一聲,起了身來,弱不勝衣地走了幾步,竟一個踉蹌,跌向蕭秋水身上來。
蕭秋水身上的衣服才被宋明珠沾上,即如觸蛇般跳了起來,猛向後退,叫道: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聲音在半途嘶竭。要知未明珠豔麗明媚,武林中、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渴切成其入幕之賓,但因其武功高絕,而且心高氣做,又有黑道上第一辣手難纏的人柳隨風監守,有誰敢惹?
宋明珠雖非正派中人,但也非水性楊花之女於,在黑道之中,名聲奇大,又本領極高,平日對男子難得青睞,今日與蕭秋水會上了面,對這敢作敢為英明真誠的漢子,亦頗有好感,而今在勢無可挽的“陰極先丹”柔勁催衝下,頓失矜持。
蕭秋水更是性情中人,他平時豁達多情,也決不拘這種俗禮,但此時因慾火燒身,只要一個把持不住,便崩堤狂瀉遏止不住,所以蜘有一線清明,他全神自制,力挽意馬心猿。
原服“陰極先丹”或“陽極先丹”其中之一者,必須縱慾方能壓制突增之內勁,若無藥力調和難免壓欲致歿;如不得洩慾,亦會傷害己身,或真氣亂走無處可洩而死。
若要保住性命,至少也有當日邵流淚之功力,加上有燕狂徒的導引,或可逃脫身亡虛脫之厄。
如今蕭秋水、宋明珠,在此丹霞絕境,可說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我不能毀了人家女子!我不能毀了這女子!
但立即又想起未明珠在自己身上那一觸,那尖細的柔荑,那懊熱的侗體,那亮麗的紅衣……
蕭秋水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
再無法自抑,不如求死……
宋明珠又如酒醉般走來,山頂的風,吹得她勁裝貼身,好動人的腰身!
蕭秋水原想退,卻進了一步。
宋明珠就抱住了他,秀頰埋在他腹間。
蕭秋水只覺夭旋地轉,全身一熱,血脈跳動至極點,他竭力一推,卻推在最不該推的地方。
蕭秋水這下再不能約制自己,他只有毀掉自己。
他推不開宋明珠,本來他的功力,現已激進一甲子,但宋明珠體內真力也是急進,所以蕭秋水根本掙脫不開。
蕭秋水大喝一聲,往後翻去。
後面是萬丈懸崖。
崖下不再是滔滔江水。
蕭秋水原想以一死以免喪德敗行,但不料宋明珠仍緊抱著他。
兩人一起往崖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