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己來到漫天飛雪的歲末,出生在亞熱帶的喬淇過去雖然為了工作跑遍世界各地,不曾水土不服,但就是受不了氣候變化,尤其受不了嚴寒氣候,這在騰龍王朝落腳的第一個冬天,讓她恨不得回到溫暖的現代。
「啊喔,我受不了好冷好冷!」她感冒了,鼻塞得嚴重,儘管身子早裡得像顆大肉粽,仍是直畏寒。
「已經站在爐灶旁了還喊冷?」莫香笑著搖搖頭,「既然冷就到燒著地龍的前堂裡去,我和李嬸、何嬸做得來的。」
李嬸、何嬸是近來聘僱的燒菜婆子,負責給莫香打下手,加上先前聘的那個廚子,幾人還是忙得團團轉。
喬淇點點頭,看了眼大鍋裡以文火慢燉的紫紅米粥,裡頭加了紅葉、栗子、青紅絲、菱角、蓮子、桂圓、紅豆、綠豆等,色彩繽紛,香氣襲人,滿意地笑著踱步出廚房。
今天是臘八節,喬淇決定辦幾桌臘八宴邀請丐幫夥伴,蓮香樓歇業一日。
她特地辦這臘八宴是有原因的,這段日子以來,丐幫在朱角與柳先生等人的努力下,規模越漸擴大,連其他地方的乞丐也加入,情報網的計畫實施十分順利,乞丐們藉著這個外快賺了些錢,生活改善許多,前陣子她還聽說柳先生那一夥人買了一頭豬和一小塊地,過起乞討兼農家的複合式生活,乍聽這消息她還忍俊不禁,心道這群人太有創意了。
不過這臘八宴也不是人人都能來,畢竟以目前丐幫龐大的人數來看,蓮香樓恐怕無法全部容納,主要宴請各個乞丐頭子和一些得力部下,喬淇要求每個來參與的人都得帶上一碗乞討來的五穀雜糧,除了不忘本,因臘八有佈施的習俗,也有沾了他人福氣,共結善緣的意思,至於其他菜色,就由蓮香樓包辦。
奸商如喬淇,她要辦十幾桌好菜自然得花上一筆不小的錢,她便找上沈天洛這個大金主募款。
「臘八宴聽來有趣,也算上我一份。」
世子爺答應得爽快,十足的富貴人家做派,即使聽說他是逃家依舊衣食無虞,隨便從指甲縫中剔出渣津都夠小老百姓吃上一陣子。
「不過我就不跟你那些朋友同桌坐了,到時我會另外帶兩個人來。」
喬淇也不多為難他,兩人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已摸清楚雙方性格,喬淇已不會把他當晨風的分身……他差晨風差得遠了!脾氣那麼臭、那麼驕傲、那麼不可一世,不過,他和晨風一樣心善就是。
他雖說要求不和乞丐們坐同一桌,卻不是因為鄙夷,而是怕擾了大夥的興致,再者許是因為他天生性子冷僻慢熟,面對乞丐們的熱情不太招架得住,這點喬淇是從他和阿龍相處時注意到的。
喬淇來到前堂,早到的乞丐們已一夥一夥地緊集一桌,滿屋子鬧烘烘,她上前招呼,見阿龍和朱角也到了,正和柳先生在瞌瓜子配熱茶聊天。
「七兒,你自去忙,不用招呼我們,老頭只等著吃,什麼都好解決。」朱角對於吃比誰都急,她還沒坐下呢,就直趕她去廚房。
「老前輩,你催我也沒用,廚房是莫香在管,我就是被她趕出來的。」她坐下後喝了一口茶,終於覺得身子暖和多了。「咦,怎麼老前輩、柳先生和阿龍都到了,墨大哥卻不見人影?」
「哈,墨大哥正在外頭指點他的小師弟呢!」阿龍笑道。
「真沒想到他這麼熱心。」喬淇嘴上訝異,心裡其實也知道墨盡日人很好。
「沒想到吧,那個瞥扭小墨子對八兒可是上心得很,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八兒乖巧勤勉,老頭子我都喜歡得緊。」
「墨大哥是刀子口豆腐心,他一向待我們挺好的。」阿龍附和道。
一群人笑著閒聊,沒多久喬淇見大門外有人走進來,是沈天洛,後頭跟著祁安、燕蝶衣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她起身上前招呼,沈天洛卻悶聲不吭地點頭,看來心情不大好。
燕蝶衣嘻皮笑臉地打圓場,「七兒姑娘,好久不見。」說著介紹起那個陌生男子,「這位是杜雲鶴杜公子,和我與沈兄是多年好友,一直說要來嚐嚐蓮香樓的手藝,今日剛好趕上這臘八宴。」
喬淇見杜雲鶴一身鴨卵青直撥外罩藍黑鶴塹,生得淨白麵皮、細眉鳳眼,書卷味濃厚,幾句問候有禮得當,心下就對他生了幾分好感。
「你替我們安排的座位在哪裡?」沈天洛泠冷地開口,和樂的氣氛頓時僵住。
喬淇暗自嘀咕,不知道這位大少爺在鬧什麼脾氣,火藥味這麼重。她揚手一指,「在二樓的雅間。」那是臨著圍欄的位置,可俯瞰前堂,既能感受歡樂氣氛,又不至於讓這群貴公子夾在乞丐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沈天洛徑自抬腳就走,杜雲鶴向喬淇作一揖,趕緊跟上。
燕蝶衣見喬淇錯愕,趕忙解釋,「七兒姑娘別誤會,他是有事心裡煩,不是故意給你臉色看的。」
喬淇站在原地,看著幾人的背影,方才沈天洛確實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就不再多想,正轉身想回座,卻迎上八兒燦爛的笑臉,他身旁的墨盡日正惡狠狠盯著二樓。
也不知墨盡日和沈天洛是怎麼回事,完全不對盤就算了,還似是有血海深仇。喬淇暗歎口氣,招呼道:「墨大哥,快些入座吧,我去廚房吩咐可以上菜了。」
「你別和那種人走得太近。」他突然丟出這句令喬淇不明所以的話。
「哪種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需過問那麼多,如果不想受到傷害,聽我的話就是了。」語畢轉身走向朱角那桌。
「今日我是犯了晦氣不成,連續兩次熱臉貼冷屁股,唔,就兩位大少爺脾氣大,我活該成受氣包!」心裡的委屈不斷膨脹,喬淇邊罵邊走向廚房。
不消多久便開席上菜,在眾人的期待下,臘八粥先登場,接著豐富的菜色也依次上桌,有桂圓紅葉燒排骨、枸杞蓮子雞湯、花素鮮蝦水晶蒸餃、木耳炒三鮮、香辣花生蹄筋、菱角栗泥餅、杏仁茶等,菜香滿室飄散,令人食指大動,紛紛大快朵頤。
等到酒過三巡,在眾人起鬨下,要喬淇說幾句話,喬淇也不推辭,她本來就有目的,這樣開場也不錯。她先是說了些歡迎各位賞光捧場的套話,接著進入正題——
「今日請諸位來,主要是想辦一桌好菜稿賞咱們丐幫眾人們的辛勞,在大夥兒的努力下,咱們丐幫的情報網已極其盛名,任何一條小道消息都逃不出咱們的耳目。另外我想辦個小小的比試,激勵激勵大家,請各位都說上一條消息,看誰知道的情報最私密最厲害,讓大夥兒評比一番,優勝者能得到蓮香樓一個月的餐券。」
人皆有好勝心,透過比賽能活化競爭力,加上第一名獎品吸引人,就不信這樣做不會把丐幫情報網生意推向另一高峰,若效果確實不錯,往後每月都舉行褒獎大會,選出丐幫的「本月最佳員工」。
此話一出現場頓時轟動,立刻就有幾個人躍躍欲試,喬淇將主持的工作交給小伍,自己坐到八兒旁邊,邊享美食邊聽八卦。
「我要說的可是喬大將軍府的秘辛,大夥都知道十幾年前大將軍為幫同僚,差點遭奸人陷害,讓朝廷問罪的事吧?」
姓喬?喬淇本來低頭喝湯,此時抬起頭來注意聽,因她同樣姓喬,對這消息多了幾分興趣。
說話的這男子人稱鼠崽子,身材幹瘦,生得獐頭鼠目,長了一對暴牙,儼然一副鼠樣,連聲音也很尖細。
「據說喬將軍的兒子死後,大夫人容不下丈夫的通房小妾,強硬地逼迫她們投井,結果前些日子裡有個姨娘的冤魂就來索命了,當年那姨娘是有身孕的,這一投井一屍兩命,才來催討啊……」
典型的鬼魂復仇題材,可以賣給柳枝巷裡那個專講怪談的金老爹,喬淇在心中默記。
「鼠崽子你這消息哪來的?錯得可離譜了!」
見有人反駁,鼠崽子氣憤道:「這是我親耳聽來的,包準千真萬確,哪裡有錯?」
「你這消息差得十萬八千里,那姨娘的鬼魂還真有耐性,要報仇不趕緊報,特地等到這麼多年之後?」
那人一說在場的人都笑了,鼠崽子不服地道:「你厲害!你知道實情就說吧,我看你打聽得了什麼好消息!」
反駁鼠崽子的是個皮膚黝黑、亂髮蓬蓬的中年男子,他佝僂著背起身,「那喬大夫人害的人並非是那個姨娘,而是姨娘的孩子,她怕那孩子將來繼承家業,自己地位不保,便用錢收買產婆,把孩子害死,豈知那產婆貪錢卻沒膽……」
坐在喬淇另一邊的墨盡白忽然道:「他說的這消息我也知道。」頓了頓,又說:「該說是我們的人接到那產婆的委託找孩子。」
喬淇訝異轉頭,「別傻了,都過了十幾年如何找得到?」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本來我也是這禮想的,但最近意外地掌握到些線索。」他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喬淇將視線轉回到中年男子身上,他已經講完了,正換另一人說。「喔,你們還真是幸運,看來能順利完成任務。」
「這倒不是問題,只是這算好運抑或壞運,現在還說不準。」
接下來幾個人講的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喬淇聽得有些興致缺缺,嘟嚷了句,「看來天下太平啊,都沒什麼大消息。」
哪知墨盡日卻冷笑一聲,「那可不一定,我有個大秘密,鐵定比什麼尋找流落在外的骨肉更值得一提。」
「什麼秘密?」看著他陰沉的表情,喬淇卻莫名地有些不安起來。
「靠過來一點。」墨盡日比了個手勢讓她靠近,自己也湊過去附在她耳邊,說出了極其震攝性的話,「靖王要反了。」
靖王要反了?!喬淇滿臉不可思議,「你確定……」
話還沒問完,肩膀忽地被人一拍,她摔不及防被驚嚇到,差點跳了起來。
來人是燕蝶衣,他先是向怒瞪自己的墨盡日輕笑一下,接著爽朗地對喬淇道:「七兒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喬淇只得起身,燕蝶衣領著她是直到二樓雅間。
到了近前,她往幾人看了一眼,就見沈天洛陰沉著臉,氣氛顯得凝重。
「沈兄有話要對七兒姑娘說,你請坐。」燕蝶衣按著茫然的喬淇在沈天洛身旁坐下。「兩位慢慢談,我們先行一步……」走前不忘把不情不願的祁安帶走,又對杜雲鶴使了個眼色。
世子爺因家事國事,本就心情不好,方才又看到小掌櫃跟死對頭親親熱熱,自然更加不爽快,他燕蝶衣文不成武不就,最厲害的就是察言觀色,二話不說就把罪魁禍首抓佔來。
喬淇見杜雲鶴也起身,驚覺好像有些不對,手卻被沈天洛蠻力抓住,沒能喚住他指引。
她皺起眉頭,「沈公子要說什麼話能不能先鬆手,你抓得我很疼。」
「你倒是總喊我沈公子,卻叫他大哥,果真分得這麼清楚嗎?」
突然說這話是在玩哪招?一頭霧水的喬淇反問道:「不然你說我該怎麼叫,也喊你世子……」
「我希望……妳能喊我的名字。」
這是……在跟她示好、搞曖昧?喬淇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的臉猛然湊到面前,她的心跳紊亂起來,他身上的佩蘭薰香侵襲著她的嗅覺,過往聞著舒服,如今卻透露出陣陣危險的訊息。
她還聞到些酒味,眼角餘光瞥到桌上有幾個酒壺,連忙道:「你、你喝多了吧?」
「這與喝多喝少有何干系,還是說喝多了,你便會答應我的要求?」
「喝醉的人說的話不能信,至於要求更是不能答應,免得你清醒時後悔找我理論。」
沈天洛輕嗤一聲,那緊蹙起的眉頭卻令喬淇感到一陣心酸,他笑起來多好看,何必擺出這樣一副愁雲慘淡的表情。
「我清醒得很,你少哄我,我把你的不悅與排斥看得清清楚楚,但我不打算放手!」
他到底在說什麼?這傢伙根本醉得一塌糊塗了吧!「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尋我開心做啥?」等等,她突然想到墨盡日方才說的事,墨盡日都知道了,沈天洛沒理由不知情,他應該是為此心緒不佳吧。
燕蝶衣曾說溜嘴,她知道沈天洛與靖王父子不合的事,甚至離家出走,長居在蓮香樓,可自己父親要謀皮,這可是殺頭大罪,也難怪他心情糟了。
「心事……」露出苦澀一笑,沈天洛以自暴自棄的口吻道:「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借酒裝瘋說出來。」
「你是在煩惱……你家裡的事吧?」見他沒否認,喬淇大膽地道:「如果你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親情,永遠是人心中最難放下的罣礙,瀟灑樂觀如她,有時想起過世的父母,仍會掉下幾滴思念的眼淚,孺慕之情是天性,正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想要嚐到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感慨。
她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但確定他絕不是袖手旁觀之人,如今國泰民安,皇帝算是好皇帝,廣受百姓愛戴,這樣的人要沈天洛去推翻以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是那種人。
所以他會感到迷惘無措,不知該站在哪一邊,一方是君、一方是父,君臣父子之情難兩全,捨棄哪一邊都不對。
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沈天洛那困蒙著憂愁而黯淡的眸子突然綻放光亮,他直盯著喬淇,久久不說話。
這丫頭初見時外表稚嫩,沒交談過誰都不敢相信她是一間大酒樓的掌櫃,但越相處,越讓人對她不敢小覷與好奇,她那雙閃著靈動神菜的慧眸,像是有無盡的吸引力,讓人信賴、放鬆,只要相信她、跟著她的腳步,一切都不會有錯。
喬淇被他看得雙頰飛起紅雲,閃躲地迴避他的視線。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單純女子,知道這樣的目光代表什麼意思,那裡面有欣賞、愛慕和……掠奪——
思緒驀地被打斷,他的頭備下,迅速攫取她的吻。
隨著他唇舌的侵略,她的身軀被他緊緊擁進懷中,心思被他的吻撩亂,腦海裡一片空白,鼻子裡充盈著那股獨特的佩蘭香氣,就連他鬆開桂桔遠離了她,那股香味依然縈繞在她心間。
片刻後,她回過神,稍平復呼吸後微慍道:「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沈天洛勾起一抹笑,那自信的笑容恢復了往昔慣有的張揚風姿。
「是你說的,確定了心意就放手去做。」
這天晚上,喬淇直過了子時才闡眼,她輾轉反側半天,心裡煩躁得要命。
都是那沈天洛!害得她一閉眼腦中就浮現兩人唇齒交纏的親密畫面,本以為己如枯井般的心這一生不會再為了誰動了情思,誰知……
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晨風,卻一樣無法抗拒他的魅力,甚至,她更喜歡他身上那一股晨風所沒有的集驚不馴的生命力,她喜歡和他鬥嘴,偶爾唱反調,從對峙中感受他頑強的存在感。
實在太過睏倦,這才迷迷糊糊睡去,豈知才到了下半夜就悠悠轉醒,正想起身喝杯水,意外地發現窗外有道黑影,頓時警戒起來。
採花賊?感覺不太像,那人只在門外徘徊,久久不離去,始終沒進門的打算。
喬淇壯起膽子,胡亂套上外衫,攝手攝腳地來到門邊,偷偷用手指戳破窗紙去瞧,一見來人卻是一怔。
直起腰,她索性開了房門,晨曦將明未明之際,屋外仍是昏暗地,她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天洛。「敢問沈公子幾時改行當樑上君子了,小女子很窮,翻箱倒櫃也搜不出一兩銀子。」長睫搧了搧,善睞的明眸閃著狡狷的神采。
出乎她的意料,他沒有露出想象中做壞事被撞破的羞赧或尷尬,竟是朝她那魅一笑,「我來劫色。」
喬淇「哼」了一聲,這叫食髓知味,沈天洛的手跟著撫上她的臉頰,她撥了開來,「你可是酒醉還沒清醒,要不要我給你弄碗醒酒茶?」
他沒回答,徑自進了她的屋裡,在桌邊坐下。
喬淇無奈,上前點了燭火,又為他倒了一杯茶,又跳離他幾步遠。開玩笑,他說要劫色就隨便給他劫嗎?。兩入沒名沒分的,放到現代來說,連男女朋友都不是!
沈天洛見她眼睛裡全是警戒,突然笑道:「我見你平日說話做事無所畏懼,這會兒卻躲我躲這麼遠,你怕我?」
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了你了,世子爺你行行好,喝完這杯茶就趕緊回房睡覺。」
「我睡不著。」腦中不平靜的事太多,
「那很抱歉,我愛莫能助,我不會唱催眠曲。」她五音不全,高低音不分。
「催眠曲?」他不解。
懶得解釋,她又建議,「要不你試著數羊?」
「我沒養羊。」他滿頭問號,「我數羊和睡不睡有何關係?」
「數羊,是一種召喚周公的方法。」見他還是不懂,乾脆直接道:「就是助眠。」
沈天洛搖搖頭,「我睡不著,也不想睡。」頓了頓,他又說:「妳陪我去看日出吧。」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驀地浮現「朝朝共暮暮」這句話,臉一紅,她轉身從妝臺上取了簪子綰起長髮,「行,但僅此這一回。」看來她今天得舍周公陪君子了。
「怕也沒有下一回了。」他露出苦笑,微不可聞地說了這一句。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他沒回答,只說了句,「走吧。」但人卻來到窗邊打開窗戶?「走這裡。」
喬淇傻眼,「這裡是三樓,你以為……哇啊!」正要吐槽,冷不防被他打橫抱起,躍出窗外。
兩人身子急速下墜,她不禁揪緊沈天洛的衣襟,眼看以為自己就要摔成肉泥,他足下一點臨窗一棵松樹樹枝,身子一騰,接連幾個踩踏就躍上屋頂。
即使站在屋瓦上,腳下踏實了,喬淇仍驚魂未定,想不到他武功這麼好,輕功十分了得。
風裡透著寒意,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沈天洛發覺了問道:「冷嗎?」
見她點頭,他二話不說地躍下屋頂。喬淇心頭一緊,他不會把我扔在這兒吧?
胡思亂想才剛起頭,就見沈天洛又跳上屋頂,手裡多了條被子。
「怎麼不是拿披風?」喬淇哭笑不得。
裹著被子坐在屋頂等看日出,這畫面光用想象的就好笑,她不由得撲哧笑出聲,沈天洛緊挨著她坐在她身邊,伸出長臂將她連人帶被的擁入懷中。
沒有人說話,兩人靜靜分享這份靜謐,看著月下西山,星子變得黯淡,天亮了。
那原被晨靄籠罩的街道上,已有三三兩兩趕早市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早晨能這樣平靜祥和,現代科技高超,就是夜晚也能亮如白畫,光書撲滅璀燦星光,城市沒有睡眠,時時紛鬧喧囂,忙碌的人們為了多掙一份錢、多貪圖一分享樂,心甘情願犧牲夜晚的時間,早晨變得痛苦且匆忙。
她轉頭覷著沈天洛,他目光清亮,炯炯有神,五官剛直俊毅,刀削似的臉龐有著清貴的冷傲,他是不可一世的,雄鷹之姿隱隱展露。
心兒怦怦作響,冷不防接觸到他低垂的視線,她臉一紅,羞赧的避開他的眼,瞧見遠方山巒透出的紅光,她轉移注意力地喊,「日頭出來了!」
日出的美只在一剎那,眨眼稍縱即逝,瞬逝的美麗卻使人讚歎不已。
兩人眺望遠方紅日,這種天地美景的震擻,只讓人感覺自己渺小如大倉一栗。
「沈天洛,你為什麼睡不著?」許久之後,她幽幽開口。
聽到她喚了自己的名,不是冷冰冰的沈公子或高高在上的世子爺,他唇角勾笑,坦然的說出心事,將心底最深沉的負擔全盤托出。「妳……想要天下嗎?」
「啊?」她一怔,好沉重的話題。
「有個人盼了大半輩子,對帝位誓在必得。」那個人,是他的父王。
他心中苦悶,若是這世間凡事都有正確且唯一的解答,那他也不會陷入左右為難,在他看來,做為皇帝的叔父賢明治世,頗得民心,在他的治理下海晏河清、民富國安,他極不願讓這太平盛世陷入兵馬慌亂的亂世。
在忠與義之間徘徊不定,他拚命渴求著一個答案,然而答案其實很清楚,只是他無法狠下心選擇罷了。
認真地想了想,喬淇朗聲回道:「成王敗寇,想爭就去爭,只要不後悔即可。」當初面對那些與她爭奪繼承人之位的親戚們,她也是抱持著這份信念對抗的。
「即使生靈塗炭?」他訝然她異於常人的想法,黑如沉墨的眼眸盯著益發嬌俏的英蓉臉。
「若是上位者腐敗,取而代之未嘗不可,如果一國君王連臣生異心都未有防備,那就該有人來打醒他,居安不思危乃帝之弊。」她以現代民主制度看古代封建帝王,做不好就得下臺,換個能做事的人,一個國家只掌控在一個人手中太不公平了。
戰爭離她很遠,她沒有經歷過被戰火波及的年代,不過商場與人生的戰爭卻沒少歷練,歷史教訓告訴她,改革將有所犧牲,也許變好,也許更壞,端看人們怎麼適應,就像她穿越到這裡一樣。
「不能反,百姓無辜。」以一己之私禍害萬民,與畜生何異?
「沒說要反呀,也有不流血革命……」看他驀地膛大眼,喬淇話鋒一轉,「我是說能不流血就不流血,皇上是真龍天子,哪能說換就換,那是殺頭大罪,民間百姓想都不敢想。」
「可若你身邊的人卻執迷不誤,甘冒大不韙呢?」他目光深沉,說到心中苦楚,語帶沉痛。
「那就勸他,勸到他清醒。」心知他是在講靖王,喬淇心裡也為他感到苦澀。
「勸不了。」沈天洛苦笑著搖頭,「江山多嬌,才使古今英雄競相折腰,手握至高權力,豈能教人不心動?」
「那就任他自食惡果吧。」從失敗中記取教訓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有時候跌得痛了,反而才能讓人修正錯誤。
知道他難以抉擇,喬淇嘆口氣道:「你作不了決定,也不用硬逼著自己非抉擇不可,就看天意行事如何?只是聽天命之前,不妨再盡一回人事,盡力之後,不論結果如何,遺憾總會少些。」
他訝異地看向她,眸中盡是欣賞,「你一個女子竟能說出這些話,我真是佩服妳,你的小腦袋瓜裡到底裝了多少令人驚奇的想法?難怪我如此抗拒不了你,對你傾心……」
未料他突然告白,喬淇心中甜滋滋的,忽地一陣冷風吹來,凍得她打個哆嗦,也讓她在瞬間恢復理智。
退離他的懷抱,她快刀斬亂麻地道:「這些話我聽過就算了,世子爺莫要再提。」
又叫他世子爺!沈天洛不愛,瞪著她,「這話怎麼說?難道你喜歡的是墨盡日?」
嫌惡地說出這個名字,他無法坦承自己是嫉妒墨盡目的,不只因平時喬淇的偏護,還是昨日看到他倆有說有笑,最後頭甚至還親密的靠在一塊……
見她搖搖頭,他不相信地追問,「那是為什麼?」
「門戶之見、身分之別,你是王爺世子,我卻是不得不拋頭露面忙於掙錢的貧戶女,你以為這世上的人能容得下這種事情?」她與晨風之間她可以不在乎,那是因為是在現代,多數人都有人人平等的觀念,如今在這種古代社會里,她即使可以不管別人眼光,可他行嗎?
「我才不在乎他人怎麼看,我其實我早該離開了,本想就這麼走的,但始終放不開手……」他握住她的手,大掌緊了緊,握得她生疼。
「我從不是你抓在手裡的東西,何來放不開的道理?」她使勁想抽離手,卻辦不到,乾脆說得狠些,畢竟長痛不如短痛。「我們要的東西從來就不同,你求的是一個新奇特別的女子,而我求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沈天洛詫異,可隨即也釋然了,他愛的不就是她與眾不同的想法嗎?
喬淇點點頭笑了,聲音變得悶悶的,「對,所以我們不該走到一處的。現在時候到了,你不放手也不行,咱們得下去了。」
見他失望的低垂著頭,她心底浮上感傷,滿心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