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霹靂神捕
破板門這兒,菜市口那兒,全起了血戰,全為了要救方唐二人,且全都在等一個人——王小石啊王小石,你在哪裏?
你到底在哪裏?
在“別野別墅”裏坐鎮的蔡京,心裏也正好在問這一句話。
當然,他要王小石出來,他要迫土小石出現,都不懷好意。
片刻前,“託派”負責人黎井塘與兩名佩劍手下飛騎入別墅,表示那幹亂賊匪黨真的以為方恨少和唐寶牛是押往菜市口斬首,所以已經動手救人了。
——好極了,只怕他們不來!
——來了就走不了了!
他早已胸有成竹,分派人手,既來了就決不放過,務要一網打荊再説,他也向來是個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的人。
但他還是很有點不滿意。
因為有一個他最注重的人,還沒有出現:王小石!
只要王小石未來,那一切部署,都沒了意思!
——就像畫龍而忘了點睛。
他費了那麼多的功夫,花了那麼大的勁兒,為的就是把這個時來風送膝王閣,時勢造英雄,身兼“象鼻塔”塔主和“金風細雨樓”樓主的王小石,一舉成擒,擒不了,就當即殺了,總不成讓他連“六分半堂”總堂主和“迷天七聖盟”總盟主都當上了時才剷除他吧!
可是他還沒來。
他仍沒出現。
蔡京覺得很遺憾。
簡直還若有所失。
直至“頂派”領頭的屈完,又帶兩名心腹弓箭手打馬趕至。
果然,那幹亂匪盜寇也不易誑,另一捻人跟蹤到破板門,還是前仆後繼的去找唐、方二人!
可是……
不過——
居然王小石竟然還沒有現身!
——這怎可以?!
那還了得?!
——這倒意料之外!
雖然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今日那股匪寇就算不全軍覆滅,至少也得元氣大傷——要是皇上今日批下把大內高手任他調度,他還可擔保殺得一個不剩:就是那諸葛老王八先行啓奏聖上,賣了不知什麼樣兒的乖,居然使皇上龍顏大悦,批了他的奏本,一個大內高手也不許遣派,連禁軍中的親兵和御前侍衞,也不許他派出皇宮,使他只好盡遣自己軍中親信和京師武林中的實力,實行以綠林人物對付江湖幫會,他自己也得坐鎮較接近破板門和菜市口等地的“別野別墅”,第一時間收集戰情,便於策劃分派,調兵遣將。
他已穩操勝券。
但他一向老奸巨猾,雖已勝券在握,但並沒有因此得意忘形。
他反而加倍小心。
他一早着人監視諸葛先生。
——那請葛老鬼好像準備賴在皇宮裏不出來了。
(好在宮裏也有我的心腹,再説,皇上也寵着我、厭着他,諒他也搞不出什麼個龍騰虎躍來!)——這一次,他要京城各路豪傑好好看一看他的霹靂手段!
不過,他的霹靂手段仍未施展,那幾個給那些傖夫俗子村夫愚婦們奉為“霹靂神捕”的四隻諸葛小花所豢養的走狗,似有所異動。
今日未破曉前,他們在發生所謂“王小石狙襲諸葛先生”事件之後,便離開了“神侯府”。
蔡京當然不會認為他們這幾個擅造作的傢伙是出動去抓拿王小石的。
可他也沒想到:這四人竟會明目張膽的來了“別野別墅”附近。
——難道他們敢與自己直接交鋒?
他們竟敢目無王法得連一國之相也敢大歲頭上動土麼?
——就算他們豁出來要鬧事,但一向老謀深算的諸葛正我會讓他門下四個最得意的徒弟一次過把他的政治本錢耗盡麼!
不可能。
——那他們所為何事而來?
蔡京早有防範,亦布好了局。
他一早吩咐自己四個兒子:蔡倏、蔡絛、蔡悠、蔡肇,一對一各纏住一名捕,表面上是請教公事,實際上,只要四捕一有異舉,便可馬上知悉;四捕想要玩啥把戲,就算化裝易容,也撇不開他的四個孩子;他這四個兒子不見得是什麼乘風破浪、翻天覆地的人物,但只要一個把住一個,便等於廢了四大名捕,那就是大用了。
他諒他的四個兒子也不敢有遭人殺害挾持之危——他們若在冷血無情、鐵手追命身邊出了事,四大名捕還能在江湖上混嗎?八百個罪名他都栽得上去了。
他只仍是不明白:四大名捕今晨哪兒不去的,偏要來他坐鎮的這兒一帶!
動機是……
理由是……
他一時也想不出來。
他想不出來的還有王小石的動向。
他已安排“菜市口”一陣中以米蒼穹和方應看“釘死”王小石。
——假如王小石出現於菜市口,米、方、王三人便得決一死戰。
這一戰無論誰死,對他都一樣有利。
所以他只運籌帷幄,任由他人決死千里。
——如果王小石現身破板門,七絕神劍、多指頭陀和驚濤先生都正候着他呢!
他在“破板門”那兒布了較多的高手,主要是因為他曾跟王小石朝過面、交過手;他知道王小石雖然年輕、馴品、純,但並不易誑、絕不易受騙。
他不相信王小石會把自己的實力消耗在“菜市口”那兒。
只有“破板門”才真的有人犯:唐寶牛、方恨少——這兩人已成了他手上的“餌”。
想到這兒,他不禁很有些志得意滿。
看來,他不但在政權政爭上把敵手一一斗倒,到而今滿朝幾乎鮮有人(除了諸葛這老王八!)能與他為敵,連武林豪傑,綠林英雄,在他手上,也照樣任意戲弄,縱控自如。
他得意起來,便張開了口,仰首吃了一粒葡萄。
當然不是人人都可以在這種時候、這種方式吃得了葡萄的。
蔡京卻能。
而且,除了葡萄之外,桌上有的是奇餚異果、山珍海味。
而且,喂他的是美女。
還有他的妾侍。
不是一個,今日在他身邊的,就有三個。另外還有十二個正在曼妙的奏樂跳舞,只怕遲早都會成了他妾侍或情婦。
除了這一個,那是他特別鍾愛的一個女兒:蔡璇。
就算在這種玩樂的時候,他也防範深嚴。除了別墅裏遍佈高手之外,他身邊還有兩個“數字”,只要這兩個“數字”所代表的人在身邊,就萬夫莫當,千軍萬馬亦無足懼。
其中一人瘦瘦長長,陰陰寒寒,彷彿是鬼魂而不是真的人。
這人雖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的包袱:他包袱裏是當今之世最可怕的兵器,但誰也沒見過那是件什麼兵器。看過他打開包袱的人都已經説不出那是什麼,而且已永遠都説不出話來。
他就是“天下第七”。
公孫十二公公曾笑謂:“天下第七的可怕,是在他肯自認是‘天下第七’。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反而不可怕,因為那只是不自量力、無知之輩,但真的經過精密估計,能排到當今天下第‘七’的人,試想,天底下只在六人之後,這種人實在可怕。”
不過,當時大石公卻有補充:“天下第七固然可怕,但一爺更惹不得。”
“一爺”是誰?
———爺是御前帶刀侍衞的領頭。
他帶的是什麼刀?j一把很長,很長,很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的刀。
足有十七尺八寸長。
他穿藍袍。
藍得閃亮。
臉很紅。
眼很眯。
鼻很鈎。
眉如火,呈銀。
他的人很安靜。
頭髮很長。
他抱着刀盤膝而坐,但常又作傲慢無禮的呵欠,居然在蔡京面前,也敢如此。
他是蔡京身邊另一個“數字”:人稱“一爺”而不名之。
——他雖給人稱為“爺”,但其實年齡卻只怕三十五不到,而且樣貌還要遠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只不過,仍讓人稍覺他“太安靜了一些”。
老實説,有一爺和天下第七都在這兒護着,蔡京還怕什麼?還用得着擔心什麼?
就算四大名捕一齊捨命衝了進來,他都不必驚起變色呢!
——你説呢?
二放輕鬆!
葡萄。
醇酒。
美人。
高手。
——這些全都在蔡京身前,垂手可得。
他背後是牆。
牆上雕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張牙舞爪,雙目還鑲着紅寶石,漾出血色的異芒。
這對蔡京而言,是一種權力的象徵,也是一項殊榮:不是人人都可以把一條代表九王之尊的龍像就擺在自己座椅之後的石壁上的,那還是趙佶特別恩寵他,還親下詔叫工匠到自己住處來雕上去的,以示推愛至深。
從這一點上,就可以想見蔡京在趙佶面前多叫紅!
蔡京當然為自己能受到皇帝的寵信而得意極了,但他趾高氣揚得十分小心翼翼,他常先聲奪人的打擊政敵,使人錯覺以為皇帝和朝廷文武百官必然支持他那一邊,以致不遺餘力的跟他一齊致政敵於死地,從今便同一陣線,再無退路。
然而在皇帝跟前,他就十分謙卑恭順。偶爾還做些小動作,故顯魯直,使趙佶還常笑他:“蔡卿實在太耿直了,難怪常受羣小所誣。”他的手下常在民間作威作福,藉建造以他為神的“九千歲廟”而剝削斂財,一旦有人膽敢(也千辛萬苦的)告到皇帝那兒去,但早給他哭訴並曲解成:“臣為聖上建長生祠而遭刁民貪官所嫉。”反而贏得皇帝嘉獎,把彈劾者交予他治罪。
蔡京也寫得好一手書法,花鳥工筆也有出色造詣,但在趙佶面前,他常自貶身價,因深知皇帝好勝心情,故亦非一味阿諛,有時欲擒故縱,以退為進,使皇帝對他種種唱做俱佳的表演,信以為真,對他更加顧恤信寵。
例如有一次,蔡京微醺狂書:“朝天帖”,竟誇口説是:“縱非天下第一帖,也當世無人能及。”
及至他興高采烈,攜帖入宮呈趙佶雅正之際,驀見御書房竟書有“天朝”二字,他竟呆立當堂,逾三個時辰不言不語,後侍監揩藥摩穴兼強灌薑湯,他才喃喃自語:“好書妙法,那是天筆地法,非我輩所能企。”重複此語,逾一時辰,狀若半痴。
趙佶聞訊,不禁莞爾,親請樹大風為他灌醒神藥,勸他書畫講究天作火候,不必對藝術境界追求太過執着。這位養尊處優的九五之尊當然不知,他身邊的人早已暗中通知蔡京:皇上已書“天朝”二字,且甚有得色,自語:只怕其中筆力妙處,無人識得。
蔡京聽罷,便演上這一場好戲,也不到趙佶不信以為真,不引蔡京為知音。
這一幢龍牆,便是趙佶一高興就着御匠替他建造的。
蔡京每有飲宴,從來不肯背向門口而坐。他必要背倚牆、柱或厚重之物,面對出入甬道,對往來人事可一覽無遺,始肯安座。
他而今便是這樣。
儘管他己派遣出多名高手對付京師中的武林人物,但他身邊仍有一流高手匡護;但就是這樣,在聽歌賞舞飲酒擁美的時候,他仍背靠牆而坐,不改其習。
他呷了一口酒,笑問:“你們説説看:王小石會不會落網?”
一爺道:“他若來了就得落網?”
蔡京道:“那麼,他會不會來?”
他不知道方應看不久前也向米公公問過同一問題,但兩人身份不同,問法也很不一樣。
蔡璇説:“我看他才不敢來。”
一爺説:“他若不來,他的兄弟都出動救人,他這輩子都當不了好漢了。”
蔡京轉首問天下第七:“你説呢?”
天下第七隻説了一個字:“會。”
蔡京聞了聞酒香,又聞了聞身畔的女人香,居然還捏了捏自己女兒蔡璇的盛臀,説:“我也是這樣想。他是不會不來的。王小石是輸不下這口氣的。”
天下第七始終站着,站在蔡京左側五尺之遙,像一道影子,始終沒坐下來。
他説:“他是會來的,只不過,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去哪裏?”
蔡京似乎很有點感慨的説:“王小石看來天真,但實工於心計;貌甚淳樸,但委實機詐狡獪。他倒甚似一人。”,一爺哼聲道:“方小侯?”
蔡京不置可否,只説:“方應看看來可比他更謙讓恭順。”
這時,外邊有人通傳:葉博識已領“神油爺爺”葉雲滅趕到了!
“好吧,他來了,”蔡京顯得有些微奮亢,“快請。”
葉雲滅的年紀實在不算太大,長髮白靴,但白色靴子因過於陳舊已呈灰色,發頂已略見禿。
他的唇拗成“凹”字,顯示出他堅決而孤絕的個性,眼裏常在經意與不經意問都殺氣大露,一眼便可看出他是那種不知收斂為何物的人。
他一路走進來、走近來,對一爺和天下第七,都顯露了倨傲的態度。
對其他的人——就算是那些載歌載舞的美女——他正眼也不看;但往邪裏看去,他的眼神又像在斜着打量每一個人,尤其是女子。
連對蔡京,也十分詭然。單看他的佯子,也不知道是對蔡京恭敬還是藐視。
他簡直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拉滿了的彎一般的走了進來。
他精神、氣勢都十足,而且精氣、鋒芒直迫人前,每一步都像直搗了黃龍,每一次顧盼都展現了威風和殺度,每一舉手一投足都好比一個奏樂的大師恰到好處的為他的音樂打下了拍子。
他虎虎有威。
他有氣勢。
他定。
當他走近,他的子侄葉博識正要開口,蔡京卻已經笑着説了一句話:“你太不自然了1這句話”轟“的一聲,猶如一記霹靂雷電,正好擊在葉神油的腦門上!葉雲滅躋身於”當世六大高手“中,決非浪得虛名之輩。他早年曾苦練內功,但並沒有出色的成就,加上先天的息亂氣弱,而且他又是個十分沒耐性的人,無論他再怎麼苦修,也無法成為內功頂尖高手,他只有頹然放棄。他改而習刀法。可惜,他在刀法上欠缺了的是天份,刀法練得再熟練,跟一級刀法名家相比,始終差了一截,所以他又中途放棄。這一次,他改習槍。可是他的體形、骨格,根本就不適合練槍。他練了三年槍法,什麼槍都練遍了,有一次適逢其會,得以目睹諸葛先生使了一套”驚豔槍“,他的”驚豔“之後,換來的是絕對的頹唐。從此他再也不練槍。這時候,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在武功上”出人頭地“了:他可不甘廁身於二、三流高手的行列中——這樣子的”高手“,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關係?有他、沒他、又如何?他可不願當無名小卒。所以他這回改而讀書。苦讀。可惜他也一樣不是讀書的料子,讀了七八年,只能讀,不能悟。他終於知道自己再讀下去,別説比不上真正的讀書人,甚至這七八年的苦功加起來,還比不上自己練一年的劍,所以,他又讀書不成,而且真正改而去學劍。他真的是練劍,而且不只練了一年的劍,而是一練就練了三年。這時候,光陰荏苒,歲月蹉跎,他亦已屆中年了,江湖上他的字號不算響,武林中也沒他一席之地。他希望從劍法上熬出頭來,要不然,就一輩子出不了頭了。可是,練了三年,他已可以斷定,他這一輩子,在劍法的修為上,他是不可能會有大成的了。不過,這一次,他反而並沒有絕望。因為他發覺了一件事:他的劍法雖學不好,但卻在無意中發現,他在掌功上卻很有天分!本來,他在掌法上極可能會有極大成就——如果他不是不幸遇上”驚濤先生“吳其榮的話!吳其榮比他年輕。年輕人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氣盛。吳其榮練的掌法,不同於各家各派;據説,他練武的地方,是一個奇大奇異的山洞,洞里布滿了紫色的水晶靈石。晶石是一種奇石,也是一種靈石,它沉積在地底裏,至少要經過億萬年以上經過幾次大爆炸地形的整合後才能形成,而且還得要再經過以億數年月的地殼變動才能成型。它有一種神秘的力量,甚至還有多種特異的功能,故而,被列為”佛門七寶“之一,而吳其榮就在這神奇的境地中創練他的掌法。是以,他的掌法不同於一般門派的掌功,卻能冠絕同儕。他的掌法有五種境界:第一層,他的掌法會發出色彩來:其中以閃耀出七彩斑斕的紫色為最高段。第二層,他的掌法會發出聲音來,而且是宛如聖樂的音調,令人迷醉,非常好聽。第三層,他的掌法會散發出香味,敵人聞之,心馳神搖,很容易便為他所趁;但他本身卻並沒有發放任何迷香之類刺激嗅覺的事物。對手只覺飄來陣陣幽香,香味愈濃,死得愈速。第四層,跟他交手的人,不但是四肢在交戰,連舌頭味蕾,也感到特殊刺激的味道,甜酸苦辣,兼而有之。最後一層,是給他的掌法擊中或接觸過的人,都有一種”欲仙欲死“的震動,然後在一陣子”快活過神仙“的感覺後,便真正的”死“了。由於他的掌法自成一家,天下正宗的掌法高手,連同修練邪派掌功有成的人,都藐視他的成就,要跟他一較高下。吳其榮當然接受。反正,他們不來找他,他也會找他們。”一較高下“的結局往往是。他高,他們下。有的人要是找驚濤先生是”一決生死“,那結果更明顯:——他生。——敵手死。財大氣粗,勢大聲壯,勝利壘積多了難免也使人更氣盛。雖然吳驚濤自己心裏明白:他的掌功缺失在哪裏?他要面對的問題是什麼?他這套掌功練成後會有什麼後果?但這些困擾和壓抑,反而使他更想利用這套令他付出重大代價的掌法來名震天下、技懾羣英。是以,他聽説有個葉雲滅練成了一套很奇特的”失足掌“,他便找上了”神油爺爺“。吳其榮棄自己父母為他而取的名字:“其榮”不要,而自號“驚濤”,擺明了是想自己一生能“驚濤駭浪”,非要在江湖天下捲起千堆雪而不能心足。
為此,他當然會去挑戰葉雲滅。
葉雲滅年紀大了。
但他有一個性子,卻與吳驚濤相近。
簡直還完全相同:那特點就是:氣盛。
——吳驚濤是年少氣盛,葉雲滅雖然年長,但也一樣氣盛。
簡直還盛氣凌人。
因而,他跟吳驚濤一湊合,馬上就爆開了火花。
兩人説不到三五句話,便不用口講話了。
他們的話,已改用手來説。
是謂“講手”。
這一次“講手”的結果是:吳驚濤勝。
他年紀雖輕,但在掌法修為上卻要比葉雲滅多浸淫了許多年。
他的“活色生香掌”雖然打敗了葉雲滅的“失足掌”,但也迭遇兇險:“失足掌法”的妙處,是以極奇特的步法來配合掌法的運用,看似一失足間,以為有機可趁的,便立時毀於他賬裕淦ⅲ湎約旱睦廈⒓辭藝角姨印⒈咄吮嘰潁芩隳鼙W⌒悦*
這一役之後,發生了兩件事:一、他與吳驚濤誓不兩立,總之,驚濤書生站在哪一邊上,他就一定與之對立、跟他作對到底,完全不問原由、不分皂白。二、他放棄掌法,練拳。
這一下子,他在拳法上苦苦浸淫,終於有了大成。而且,他也發現了自己一個特點:原來他在拳法上比掌法還要有天分!
這本也極其合理:拳掌都是用一雙手為攻擊防守的武器,擅掌功者攻習拳法必較易上手、容易成功。
葉雲滅練成了“失手拳”,並再戰吳驚濤。
這一次,吳驚濤再也勝不了他。
可是也並沒有敗。
他們兩人都傷了,但誰也沒有敗。
只是俱傷,並沒兩敗。
其實這對葉雲滅而言,已經形同勝利了:因為他前一次與吳驚濤交手是鎩羽而歸,這一次居然能戰成平手,等於是另一種形式的得勝了。
不過,葉雲滅雖和了這一戰,但也並不好過。
他為吳驚濤所傷。
重傷。
這傷重得使他在這一戰後的八年裏,每天都得要外敷內服一種藥,才能抵住傷口的迸發和復發。
而這一種藥油,是遠來自天竺的奇藥,搽下去、服下去,都有一種像滷魚一般的異味,這使得一向好擺架子、重威勢的他,每天都得為此服、敷下不少香料才能勉強掩飾部分的臭味。
經這一役,葉雲滅終躋身入了“當世六大高手”其中之一。
同樣,吳驚濤在這一役也沒討着了便宜。
他給葉雲滅的“失手神拳”擊中,所以,全身容易冒油發汗,內熱難當,以致成天都得常常洗臉揩面才可以降温減熱。
這些症狀也使一向注重儀表的驚濤書生痛苦莫名。
這使他也恨透了神油爺爺。
葉雲滅雖然一戰成名,但因要每天都得吞服大量的天竺神油(所以江湖人稱之為“神油爺爺”,雖然他自己當然極端不喜歡這個稱號),而這些藥酒又價格十分昂貴,所以,當他達到他人生第一階段的理想:要在文才(這當然已是不可能的了)或武略上,有權出色及予人已經認可的成就——這之後,他還有三路理想並進: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至少使他可以繼續購得神油)。
他一定要打倒吳其榮,他與驚濤公子已立下不解之仇(同理,吳驚濤也立下非殺葉雲滅不可的決心)。
他還想望能一展身手、大展抱負,能展身手、抱負之途徑,那當然是莫過於憑自己的身手,來謀個官職噹噹了。
所以,他今天才來拜會蔡京。
而且,他今天來拜會蔡京的心情,才會十分緊張。
一個人,武功再高,才學再厚,地位再高,只要一旦有求於人,那麼,再也難以挺得起背脊壯得起氣來。
誰都是這樣子。
葉雲滅也是這樣。
他可不想當一輩子武林人。
他更不要只當一個江湖人。
他要權,他要地位,他要名成利就。
所以他要當官。
而且是大官。
當他一旦有了這個“想望”,他就有求於人了,自然,就再也自然不起來了。
非但自然不起來,而且在內心裏,還十分緊張。
他在來“別野別墅”之前,曾經反覆思量細慮:他的機會來了。
蔡京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只要一高興,就可以提擢自己,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不過,若倒反過來,他要是討厭自己,一怒之下,就可能會招來麻煩,甚至還惹來殺身之禍。
蔡京肯見見自己,當然是出為重視或正視自己的存在,可是,不一定就會重用自己;要是今天不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機會一旦錯失了,不見得就會有第二個,不見得蔡京還會召見自己一次。
所以,他一定要把握這一次機會,好讓蔡京對他印象深刻。
可是,該如何把握?應怎樣表現呢?
這就難了。
蔡京位高權重,手底下什麼人材沒有,什麼高手沒見過,自己要是巴結奉迎,會不會反而給他瞧不起?自己如要表示忠心賣命,蔡京會不會已司空見慣,不為倚重?自己要是一味爭鋒逞能,萬一反惹怒了相爺,可不是吃下了兜着走,碰了一鼻灰後還給撞得一額血嗎!
那麼説,該如何辦是好呢?
所以,葉雲火説真的,是很有些緊張。
畢竟,蔡京是他平生到目前為止,所見的最大的官兒。
不是人人都可以見着這樣子的大官。
不是時時都有這樣的高官可見。
是以葉雲滅非常珍惜。
非常重視這個機會。
這使他輕鬆不下來,一直在想:我該倨傲好呢?還是謙恭些好?我若是兇巴巴的,會不會惹相爺厭?我如果服帖帖的,會不會讓人瞧不起?……一時之間,他也不知怎麼對待蔡京是好。
卻沒想到,蔡京一見他,彷彿已瞧出他內心的一切惶惑,第一句就説:“你太不自然了。”
的確,他就是不自然。
而且簡直是太緊張了。
他還沒來得及開腔,蔡京又補充了一句:“放輕鬆1是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放輕鬆!放輕鬆。可是,世上有多少人能説放就放?如果不能放,又如何輕鬆下來?就算能放下的,也不一定就能輕鬆下來:君不見得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傑,帝王將相,説放下了,事實上仍牢牢握在手裏,心裏念念不忘、耿耿於懷。可不是嗎?放下不只是手裏的事;真正的放下,是在心裏的。是以,有的人,擺出來是放下的樣子,但心裏可曾逍遙過?也有的人,從來看破了,所以雖然還拿着,但心裏一早就放下了,反而落得自在。有些人口口聲聲説放下,其實是根本就拿不起。故此,放不放下,不是在口,不是在手,而是在:心。放手不是放心。無心才能放心。——如果本就無心,還有什麼放不放心的?拿得起而又放得下的,就算天下豪傑,也沒幾人能説放就放。拿得起而放不下,也沒什麼丟臉,因為世間英雄,多如是也。最可憐的是明明是拿不起,而又裝放得下,或是明明是放不下的,偏説已放下了,自欺欺人,其實除了自己,還欺得了誰?所以説:拿得起,放得下,情義太重要瀟灑。三愛極恨極蔡京沒有太可怕的虎威。就算有,對葉雲滅這種身經百戰的人來説,也沒什麼可怕的。蔡京也沒啥官威。官架子多是中下級官員才擺的,一個人官做得夠高夠大之後,替他擺官架子的反而是他的部屬,他本人如果夠明智的話,多隻爭取親民、親切的形象。蔡京甚至不大刻意去營造什麼威勢。因為他已不需要。以他目前的聲威,有誰不知?有誰不敬?有誰不怕?他已不需要再嚇唬人,他的權力地位已夠唬人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更諱莫如深,更令人不知底藴,更可怖可怕。葉雲滅就是怕這個。他不知道蔡京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直為此揣測,這才會愈發可怕。蔡京卻十分温和。他説:“你別緊張,坐下來好好談談。”
葉雲滅越想自然些,可是全身更加繃緊,“太師找我來有什麼事?”
蔡京直截了當:“我很忙,説話也不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很有本領,拳法很高明,不是嗎?”
葉雲滅臉上一熱,嘶聲道:“我……太師麾下,高手如雲,我不算什麼。”
蔡京一笑:“你要是不算什麼,那沒什麼算什麼了。我想重用你,不知葉爺有什麼高見?”
葉雲滅這回只覺心頭大熱,啞聲道:“……我願為相爺效死1”好,“蔡京舒然道,”由於我對你是破格擢升,怕別人口裏雖不説也在心裏計較。我聽説你的‘失手拳’天下無雙,你就給我露一露相,好在大家面前作個交待,教其他人也心中舒坦些,可好?“葉神油只望有一天能從武林走入宦途,對他而言,這才是正道。而今得相爺賞識,他巴不得盡忠效命,以報劬勞,更要顯示實力,爭得太師信重。當下他厲烈的問:“太師要我怎麼出手?1蔡京彷彿也給他剛厲的語音嚇了一驚,隨後不以為怪的一笑道:“你先不必緊張。”
然後問:“你知道王小石這個人?”
葉雲滅道:“曉得。”
蔡京道:“你沒見過這個人吧?”
葉雲滅:“沒見過。”
蔡京:“你對他印象怎樣?”
葉:“壞。”
蔡,“為什麼?”
“因為他跟太師作對,那就是他的不對1蔡京一笑。”咱們不講這個。要是我要你殺了王小石,你會怎樣?“”殺。“”怎樣子法?“”用一切可以殺死他的方法殺了他。“”你怕不怕他?“”怕他?“葉雲滅馬上光火了。”好,我就當你不怕他。“蔡京笑目一厲,”要是真的不怕,我要你今天就殺了他,你準備好了沒有?“”我隨時都可以收王小石的魂1“那要是他今天就在這兒呢?”
“什……麼?!他在這裏?1”對,要是他在這裏,你殺不殺得了他?“”他在哪裏?出來!我要殺了他1“好,假如,你知道他就在這兒,你要在這些人裏選一個最可能是王小石的,揪他出來,且試試看你殺不殺得了他1蔡京藐藐然斜睨着這脾氣大的中年漢。葉神油立即全身繃緊,他恨不得立即就為眼前權高望重的賞識者效忠效命效力效死!”誰是王小石?!出來,我殺了你!“只見一人長身而出,説:“我是。”
葉雲滅緩緩回身,只見一個人,身着藍袍,臉很紅,眼很眯,鼻子很鈎,銀眉如火,頭髮很長的人。
他手上抱着一把刀。
一把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刀。
這人還打着呵欠。
他打呵欠的時候,予人一種很安靜的感覺——卻不知他在打噴嚏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葉雲滅厲聲問:“你是王小石?!”
那安靜的人,安安靜靜的點了點頭。
神油爺爺大喝一聲:“吃我一拳!”
這安靜的人也還了一記:“看刀!”
兩人各發一招:倏分倏合。
他們交手一招。
只一招。
然而這一招卻有着許多變化。
看不懂的人,如別墅裏一名總管“山狗”孫收皮,便覺得很失望:怎麼搞的?聞悉過一爺是御前第一高手,只斫了那麼一刀,而且那一刀,還軟綿綿的、不着邊際的、甚至毫無刀風殺氣的!
這一刀,看去簡直是温柔多於肅殺,媚俗多於傷人。
聽説這人便是當今六大高手之一,也是當世第一拳手,那一拳,打得固然石破天驚,但只攻了那麼一拳,又雷大雨小,雲散雨收,那一拳,已不知道打到什麼地方去了。
只見一爺那一刀,就斫在神油爺爺的拳眼上,然後,收拳的收拳,收刀的收刀,全都像落雨收柴,沒了下文。
嘿。
這是什麼拳?
這算是什麼刀?!
算是懂得看一些的,像“頂派”頭頭屈完,就看得一知半解。
他清楚知道交手只一招。
可是他隱約發覺箇中似乎還有很多式,而且還有多種變化。
但他一個變化也看不清楚。
他惟一比孫收皮看得清清楚楚的是:那一刀,不是斫在拳頭上,而是那一拳,直擊在刀背上。
之後,刀和拳都不見了。
屈完突沒來由的,覺得一種劇烈的愛意,竟是越格破禁,對向來刁蠻愛嬌,現正受脅持、臉上掠着惶豔之色的蔡璇,忽爾生了思慕之情。
同時他又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恨意,不知從什麼地方激發出來,使他背脊只覺得一陣一陣的發麻,甚至連皮膚也因發寒而炸起了雞皮。
怎麼會有這突如其來的愛?
哪兒來的這一陣子的恨?!
看得懂的,像“天下第七”,只在那麼一瞥之間,已相當震怖,十分震驚:因為這交手雖只一招,卻已恨極愛極。
天下第七曾在元十三限手下學得“仇極掌”,由於這是元十三限只傳子不傳徒的絕技,是以當年在“發黨花府”時他為對抗王小石的“仁劍”而施展這種掌法之際,也着實使在同一門派中的王小石驚疑不定了好一陣子。
那是一種仇極了的掌法,每一掌的施為,猶如深仇巨恨,決不留餘地,更不留活口。
他還有另一種自己通悟出來的秘技:“愁極拳”。
那是“仇極掌”的更進一步,每一拳帶出來的愁勁,足以像一江春水向東南西北四方迸流而去,把敵人溺斃淹殺始休。
只不過,現在,他卻只能歎為觀止:因為那一刀裏有七個變化,那一拳中藴十一個套式,但每一式每一個變,都是愛極了,也恨極了。
變化招式並不出奇。
但這一刀一拳中所藴含、所透露、所發放、所迸濺出來的愛心恨意,才是令人震畏、無法抵擋的。
愛到狂時足以殺人。
恨深無畏!
天下第七雖然精於“仇極掌”、擅使“愁極拳”,但他卻不是一個愛惡分明的人。
甚至可以説,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愛惡,也不怎麼恩怨分明。
他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
他的本領是殺人。
他要殺的人,一定殺得着。
他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
他的才華在於學武。
他很快便能學會一樣武功,而且完全能成為自己的獨門絕藝。
這點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
很多人,只能躋身於武林中人,並不能出類拔萃,主要是因為只能擬摹,止於模仿(甚且只一味抄襲),而不能推陳出新、自成一派,是以充其量只可成為高手,決不能晉為宗師。
——可惜有太多的人和大多數的人都沒這種自知之明,否則,只怕敢再在武林中混下去的,所餘無幾。
天下第七則不。
他勤學。
能消化。
善悟。
他的武功、招式、殺人的方法,全有了自己的風格。
所以,他的武功很高。
他的殺傷力很大。
他的風格很強烈。
可是他卻不是一個很有辦法的人。
“很有辦法”——這四個字,通常都是指在生活上、在現實中所需求的事。
這些事,很重要,但對很多才子、佳人、滿腹經綸之士和武藝高強的大師而言,卻是一籌莫展的大問題。
但是,只要解決不了這些現實生活裏的事,你有天大的本領和才學都沒有用。
因為沒有人會用你。
只要沒有人用你,你便得給丟在黑暗陰晦的角落,在發黴、生鏽、腐蝕、最後也得成為廢物。
有材之士最怕的就是這個。
是伯樂的怕沒有千里馬。
但千里馬更怕沒有伯樂。
伯樂找不到千里馬,還可以找百里馬和其他次選的馬,千里馬沒有伯樂,可能這一輩只能拉車背柴架馱垃圾的,永劫不復。
殺人是不能過一輩子的。
所以他需要元十三限。
只有元十三限才能指導他的武功繼續上進。
但他更需要蔡京。
只有蔡京才能使他不愁衣食、享有官祿名位,只需以他之材去為蔡京做事,那麼,他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不必去冒太多的江湖滄桑、歷不大必要的武林風波險惡了。
誰不喜歡享受?
誰都有過迷惘的時候,縱是絕世才智之士,也需要去相信一些事、執迷不悟,或信任一些人、盡忠到底。
連絕世之才如王安石、司馬光、諸葛亮等亦如是,又教凡人焉能免俗?就算能捨棄一切的方外高人,也難免信佛拜神,又有誰向不對生死契闊、何去何從不曾迷疑過的?
誰都希望在心靈裏能有個依歸。
天下第七也不例外。
他雖學仇掌愁拳,但他向來淡然,其實更是冷酷,因而並不算太仇、太愁。
但葉神油和一爺則不同。
他們一出招,便大愛大恨。
——只有大恨大愛的人才能使出這種極愛極恨的招數。
雖然這一招已相互抵消,但對天下第七而言,已造成不少震動。
——卻不知蔡京怎麼看法?
到底,蔡京會不會看?
蔡京捫着鬍子,彈着尾指指尖,長長的鋏眼眯了又瞪、瞪了又眯,只漫聲道:“哎呀,你們交手那麼快,我怎麼看得及哪1向葉雲滅問:“你贏了吧?”
又往一爺説:“你也沒輸吧?”
然後向仍在劍拔弩張的葉神油慰道:“你別認真。我只試你一下。他是御前一等帶刀護衞大統領一爺,不是王小石。既然你們雙方都沒掛彩,大概是功力相若。那就好了。我決定擢升你在我身邊候命,封為京都奉天右護命少保,你意下如何?”
——就連天下第七,一時也看不出來,這相爺到底是會不會看那一招?看不看得懂那一招?究竟蔡京要的是哪一招?他是不是正向一爺神油等也發了一招無招之招?
到了葉雲滅驚喜之餘,仍心有不甘的問:“……那麼,誰是左京都奉天護命少保?他?”
他忿忿不平的盯住了含笑拱手而退的一爺。
“不是。”蔡京連忙澄清,“一爺是聖上才用得起的大材。少年出英雄,我説的是文先生,人稱‘天下第七’……”説着,他突兀的笑了起來:“他是天下第七,不過,前面六人,不是死了,就是退隱了,他這個第七嘛,跟天下第一,也沒啥分別了。有他在,有你在,給個天做王小石的膽子,他也不敢來1葉雲滅一聽,就怒目瞪住天下第七。天下第七一向冷得發寒的臉上,而今也閃過了一陣不豫之色。主要是因為:他沒想到蔡京竟會在此時此地公佈他的原本姓氏。一向,很少人知道他原來姓甚名誰,他也一向以來很少讓人知道,並且更少讓知道他本來是誰的人還能活下去。——他的人形容枯槁乾瘦,看去要比實際年齡大上十年八載以上。在場的人,知道天下第七深不可測的武功和戰無不殺的威名的,都覺得很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竟卻有人接着蔡京的話,説了一句。”你錯了,王小石敢來,他已經來了。“這一句話,着實把人給嚇了一跳。把全場的人都唬了一大跳。四石在,火種是永不滅絕的!説話,就得要發出聲音,所以,一開口就會暴露他自己身在何處。説話的人就在廳裏。而且就在黎井塘身後!對”託派“首領黎井塘而言,豈止是大吃一驚,簡直是大吃七八驚了!——怎麼自己帶進來的部屬,竟會有人説出這種話來!但他也在同一瞬息間明白了過來:這人不是他帶來的。他帶來的只是兩名手下。這一人是在”別野別墅“門前帶他入內的。是以,這應是相爺府的人,至少,他一直都以為那是相府裏的人!——可是,既是蔡京的手下,又怎會説這種話來!其他的人卻都不是那麼想。他們都大為驚異,連同真正引領他們進入別墅的總管孫收皮也詫然暗忖:區區一個”託派“領頭帶來的手下,居然敢説出這種話!那人語音甫落,一爺已飛身到了那人身前,幾乎跟説話的人已近僅容拳!一爺手按長刀。他使的是長刀,卻搶在敵人跟前。他的身法很凌厲,跟他的刀形一樣,卻與他温柔款款的刀意十分不一樣。他的語音更是犀利:“你是誰?你是王小石的什麼人?1”我姓梁,叫阿牛,“那名下巴尖削雙睛突露的瘦漢回答得一點也不畏懼,”人人都知道我是王小石的兄弟。“”你説王小石來了?他在哪裏?1梁阿牛驕傲的笑了起來,笑聲又尖又酸,甚為刺耳難聽。
他只用眼角一瞪,説:“可不是嗎?石在,火種是永不滅絕的!何況王小石一直都在的!”
“王小石一直都是在的”——在那裏?京城?刑場?這裏?
還是一直就在每一個仍堅信“俠義”二字的人的心坎深處?
你呢?
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仍有“王小石”這個人?或者,“王小石”一直都在你心裏;甚至,你自己就是“王小石”!
梁阿牛把他那一雙牛眼一碌,大家立時轉首,可是已是遲了。
蔡璇尖叫了一聲。
一個秀細纖麗的人影,已自蔡璇身後,一手抓住了她背門五處要穴,一手拿着一把劍,橫在她的脖子上。
天下第七一發現不對勁,就搶身而出,但仍遲了一步,他的目標在於王小石,而今卻突現了個女的,待他出手時蔡璇已然受制。
——那是相爺的掌上明珠。
天下第七當然不敢妄動。
眾皆大驚。
倒是蔡京一驚之後,反而放了心。
他怕的只是王小石。
他只怕王小石真的來了。
現在來的當然不是王小石。
——雖然來人抓住了他的女兒,但無論怎麼説,抓住了他的子女,總遠比抓住了他來得好上百倍!
何況,他可不止有一個女兒:究竟他有多少子女,他自己也不大搞得清楚,就像他自己的家財一樣;他只是在擁有越多時越想要得更多。
對蔡京這種人而言,確如是。
真的如此。
所以他冷曬道:“想不到王小石居然是個女人!”
王小石當然不是女人。
這女於是在剛才盈盈而舞中的舞娘之一,而且還是跳得最出色的一位——蔡京早就注意她了,本來還準備在今天法場誘殺王小石瓦解風雨樓事後,正好可以舒暢一下,叫她留下來陪自己開心作樂一番。
——幸好沒有。
那女子細眉細眼的笑了起來:“我當然不是王小石……”卻聽有人道:“但我卻是!”
説的斬釘截鐵,決無回寰餘地!
難道,王小石真的來到了“別野別墅”:當今丞相蔡京的別府?!
來了。
不僅是來了,而且,還正在“頂派”屈完身後,以一弓三箭,張滿了弩,已瞄準了一個人:當然是當今宰相:蔡京!
這一回,不但人人都失了先手,連續三名敵人乍現,致使在場的人一時措手不及,就連老奸巨猾的蔡京,也變了臉色。
這一次,他是正式面對了王小石——(這一向予人似個平易近人“大孩子”的奇俠)之殺傷力和威脅性。
三支箭,箭鏃發散着妖異的金光,對準着他的額、喉、胸三處。
蔡京只覺臉一陣寒凜凜的、咽喉發癢、胸口發熱。
而且鼻尖已開始冒汗。
嘴裏已開始覺得乾澀。
而在此時:一爺正要長身牽制梁阿牛,天下第七正欲搶救落在何小河手中的蔡璇,反而一時讓王小石佔了先勢,一弓三矢,釘準了蔡京。
但卻仍有例外。
至少還有一人是例外。
神油爺爺——
葉雲滅。
天下第七要救蔡璇,一爺要制住梁阿牛,獨是葉神油,已潛身至王小石背後,大約相距只一臂的距離,吸氣,一拳就要盪出——王小石馬上説:“你再動,我的箭就發出去!”
蔡京馬上喊道:“別動!”
葉神油的動作馬上凝住了。
這使得他臉頰、顴、額和左右太陽穴上合共八條又粗又長的青筋,一齊現了一現、突了一突、露了一露。
蔡京望定這個在十一尺距離外拉滿了弩的人:“果真是王小石?”
王小石已易了容,但那一雙多情的眼和舉手投足間的王者之氣、俠者之風,是誰也模仿不了的。
王小石説:“我是。”
蔡京轉而問屈完:“王小石又怎會成了你的手下?”
屈完汗涔涔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他還以為這人是“別野別墅”的人,派出來為他引路的。
同樣的,黎井塘也不明白,連蔡璇也眨着一雙眯眯眼,她似不能理解她一手培訓的舞娘裏是如何潛入了細作的?!
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給這些人混了進來。
就是因為不能理解,是以才給梁阿牛一出場,就分了一爺的心;故而才讓何小河分了天下第七的神——但這都沒有讓神油爺爺失手。
他已貼近王小石。
一拳之距。
蓄勢待發——
只等號令。
蔡京這回凝視着金光閃閃的箭鏃,額上的汗彷彿也爍着金光:“太陽神箭?”
王小石沉靜的説:“我自諸葛先生那兒搶回來的,他還為我所傷。”
蔡京到這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傷與不傷,還真難説得緊呢!上次我要你殺他,他不死,你卻報稱負傷,藉此奏到聖上那兒去;這次你來殺我,卻是輪到他説掛了彩,且早就皇上面前演了出好戲,把住了理,你們一對寶兒果然精彩。”
王小石説:“這叫禮尚往來,彼此彼此!不過,這‘太陽神箭’,卻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蔡京仍端視着那一弩三箭,肅然道,“我看得出來,難怪當年元十三限説過:假使他練成了‘傷心小箭’,又得到射日神弓和追日神箭,他早已天下無敵了。——我知道你已得到‘山字經’,卻不知無夢女是否也傳給你‘忍辱神功’?也不知你的‘傷心箭法’已練成未?”
玉小石抿嘴笑道:“你説呢?”
蔡京用舌尖舐了舐幹唇:“你的箭法成未,我可不曉得,……不過,你的石頭,我卻已嘗過。”
王小石笑道:“咱們確是老相好了。”
“對,”蔡京説,“咱們是老相好了……你這種做法,不是太冒險了嗎?你要是一發射我不着,葉神爺的‘失手拳’就在你背後立即爆炸——再説,就算你殺了我,你以為你能走得出‘別野別墅’嗎?”
王小石的回答很簡單:“不能。”
“既然不能,”蔡京試圖勸説,“何不放下你的弓和箭?”
王小石立即搖頭。
他馬上可以感覺到他背後的殺氣陡增:假如他的背部是由許多小生命組成肌骨的話,那兒已死傷枕藉。
但他還是把話説下去:“我來這兒是要你答應一件事的。”
蔡京乾笑道:“你用這種方式來跟我談判……豈不……不很光彩吧?”
“對你這種人談生死進退,”王小石的手穩如磐,眼也不眨的盯往這個全國只一人之下(也不見得)而在萬人之上(豈止)的大人物,語音也堅決無比:“少不免,得要用點非常手段……”他背後陡地響起一個嘶啞躁烈的語音:“這是卑鄙手段!”
“不。”王小石立刻更正:“這只是霹靂手段。非常人幹非常事對付非常之敵自然要用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