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本首打油詩,千百年流傳下來,蕭布衣偶爾記得,或許說的有些差別,不過大意就是如此。
他最近一直琢磨著自己是粗人,受到遠看大樹光禿禿的啟蒙,後來又說了什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光的榮光,可憐的可憐,無形中受到了啟發,知道詩是一定要做的,但又不能太有文采,所以他想到了打油詩。
打油詩既可以應景,又是市井之言,算不上文采。他把這首詠雪的打油詩一說出來,居然有意料不到的效果,見到宮女宮人的都在望著捧腹大笑的聖上,滿是詫異,當然是從來沒有見到聖上如此歡心的時候,蕭布衣卻是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伴君如伴虎一點不假,別看現在笑的歡,還是要提防楊廣以後拉清單的,這做官有什麼好?就算是碰到個聖明的皇上,恰逢他心情不好,那也是說殺就殺,沒有二話,碰到個楊廣這樣的,無論他心情好否,都是讓人提心吊膽。
只是看楊廣的笑容,蕭布衣覺得楊廣本xìng並非兇殘,不過是壓抑太久的緣故。誰都有七情六yù,楊廣當然也一樣。
感覺到身後有目光望著自己,蕭布衣沒有回頭,知道那是夢蝶,方才只是一望的光景,他就覺得夢蝶有些奇怪,夢蝶紗巾罩面,在這裡算是個異數,因為有哪個敢在聖上面前蒙面?夢蝶定然有她地苦衷。可是什麼原因?
楊廣笑聲止歇,揮手道:“儒林郎,既然是你出的考題,就由你來評價下校書郎的這首,這首”他說到這裡,又是忍不住的笑。“這是詩嗎?”
儒林郎曹翰卻是一本正經,“回聖上,校書郎所做的勉強算是,臣下出詠雪一題讓校書郎作詩一首,他八步一詩,急智也算不差。考題為詠雪,他四句雖然沒有一個雪字,可每句都是形容個雪景。切題是切題,第一句江山大一統是說所有的一切被雪掩蓋,又寓意大隋天下一統,實乃是佳句。”
宇文化及急地心和猴抓一樣,上前一步道:“聖上,我倒覺得……”
“哦,你覺得什麼?”楊廣本是微笑,見到宇文化及上來納言,微皺眉頭。
宇文化及心中凜然,只能道:“稟聖上。我覺得儒林郎說的不差。”
其實宇文化及心裡實在難受,只想說不是這樣,這個蕭布衣大有反意,這個江山大一統是想染指江山,想要謀反,可見到楊廣皺眉。他也不敢多說。只是因為聖上反覆無常,最忌諱別人提起三徵高麗的事情,這個蕭布衣看似厚道,馬屁卻已經拍到巔峰境界,就算宇文化及暗恨,卻也不能佩服這小子有一套。
楊廣見到宇文化及退下,轉首望向虞世南,“秘書郎。你覺得曹卿家說的如何?”
虞世南躬身道:“回聖上,曹大人比臣想的深遠,方才我只覺得第一句無非是說千里雪飄的意思,沒有想到原來還是大有深意。倒讓臣下汗顏。”
楊廣微笑道:“秘書郎,你博學是博學,書法也還可以,不過未免死板了些。”
虞世南臉sè不變,“聖上明鑑。”楊廣揮手讓虞世南退下,蕭布衣卻不覺得虞世南此人死板,卻覺得虞世南此人小心非常,熟悉聖上的秉xìng那是一定的。此人兢兢業業,十年不求升遷,安心做自己地秘書郎,實乃大智若愚的人物。
儒林郎曹翰繼續解釋道:“校書郎的詩第一句算是好的,可惜只有急才,後面三句雖然還是詠雪,但是明顯的才情不繼,井上一窟窿是說千里白雪,卻留了井口一處無法覆蓋,形容是貼切,但是言語過於粗鄙了。”
楊廣笑了起來,“曹愛卿說的不錯。”
“至於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二句,”曹翰說到這裡,也是忍不住的微笑,“這兩句和第二句一樣,都說雪中萬物的景象,黃狗蓋雪變白,白狗蓋雪微顯臃腫,觀察仔細,形容不差,不過要說文采嘛……”說到這裡的曹翰搖搖頭,不知可否,可就算一旁的宮女和宮人都知道,儒林郎是給校書郎面子,這校書郎風趣是風趣,但文采想必是差地。
蕭布衣望了曹翰一眼,見到他向自己微笑下,知道他和虞世南一樣,並非刻意貶低自己,而是為了自己著想。雖說文人多相輕,可在秘書省的眾人,倒都不和廟堂之人勾心鬥角。
楊廣揮揮手道:“曹愛卿和朕想的一樣,賞酒一杯暖暖身子吧。”
曹翰謝恩飲酒退下,蕭布衣也和虞世南退到一旁,陪著楊廣欣賞歌舞。群臣都是冷的不行,偏偏楊廣卻是興致盎然,蕭布衣大為奇怪,因為怎麼來看,這個楊廣都不是習武之人,怎麼別人無法抗拒寒冷,他卻若無其事?
只是再歌舞了片刻,楊廣雖然不冷,卻有些倦了,擺擺手道:“倦了,都在這宮裡歇息了吧。”
天sè將晚,楊廣不讓群臣迴轉東都城,看似體貼,群臣都是皺眉。楊廣是覺得我讓你們陪我賞雪是給你們面子,你們應該感恩戴德,可群臣雪中佇立,都是苦不堪言。本以為聖上賞雪完畢,快馬迴轉,舒舒服服回去休息,沒有想到還要在這裡呆上一晚,那真的是活受罪的。
只是聖上發話,沒有人敢違背,都是齊聲說謝恩,等聖上先走後,這才依次被宮人領到各宮殿安歇。
各宮殿毫無例外都是燃著火焰山,香氣繚繞,溫暖如chūn,虞世南和蕭布衣一道,卻是到了同殿地兩個房間,有宮人宮女侍奉,倒也算舒適,只是吃完飯菜洗浴完畢。宮人和宮女早早地退下,虞世南只是過來說了幾句話,讓蕭布衣安睡這一夜後,萬萬不要隨處走動。這裡一不留神,衝撞了宮中之人,那可是死罪。
蕭布衣不覺得虞世南嘮叨。只知道他生xìng沉穩,這般對自己推心置腹,已經算是很看得起他。
蕭布衣見到顯仁宮外雖然戒備森然,宮內的護衛倒算不上太多,要想出去走走多半也是沒事,可知道弼馬溫多半暗中想著算計自己,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在他一個人獨居慣了,左右無事。繼續打坐練氣,修煉易筋經。他自從誅殺了李公子後,只感覺體內氣息隨意流動的隨心所yù,心知道易筋經的第一重練氣已經有了門徑。暗笑自己如果再回到千年後,也算是個氣功大師了。易筋經法門簡單,卻是數百年的積累,再經過虯髯客去粗取jīng,蕭布衣練來,只是照搬就好,他生xìng勤奮。幾個月修煉下來,倒也小有所成。
他習練了一個時辰後,周身無不舒泰,更覺耳聰目明,方圓十數丈的動靜清晰可聞。正考慮是否習練下去,蕭布衣突然睜開眼睛。露出jǐng覺,向門口處望過
過了片刻後,一個輕輕地腳步聲在門口停下,遲疑了片刻,拍打下房門,一女在門外低聲呼道:“校書郎,校書郎,蕭公子……”
蕭布衣猶豫下。聽出聲音很是陌生,還是走到房門處打開房門,見到一宮女模樣地女子,容顏姣好。雪花披肩,竟似遠道而來。
微皺下眉頭,蕭布衣沉聲道:“姑娘何事。”
女子閃身進來,帶上了房門,蕭布衣有些錯愕她的膽大,並沒有阻攔。
關上房門後,女子這才拍拍胸口,輕舒了一口氣道:“嚇死我了,好在一路行來沒有被人發現。”
見到蕭布衣有些狐疑的眼神,女子‘噗嗤’一笑,“校書郎一本正經,怪不得夢蝶姐姐誇個不停呢。”
蕭布衣詫異道:“夢蝶讓你來的?”
“是呀,不然你以為是誰,”女人哼了一聲,有些撒嬌地味道:“我就對夢蝶姐說了,男人沒有靠得住的,不是夢蝶姐姐讓我來找你還有哪個想找你?是你在宮中還有其他的相好,還是覺得自己有大才,風度翩翩,別人看上了你,冒著殺頭地危險來找你?”
蕭布衣臉sè有些不自然,“姑娘,夢蝶讓你找我做什麼?”
“做什麼,做什麼,你眼中只有夢蝶姐姐,我冒著殺頭的危險給你們報信,難道連個名字都不問一下嗎?”
蕭布衣拱手道:“那敢問姑娘大名?”
女子哼了一聲,還是道:“我叫綵鳳,你記好了。”
蕭布衣含笑道:“我記下來了,綵鳳姑娘,現在你可以說說夢蝶找我什麼事了吧?”
“要不是看在夢蝶姐姐的面子上,就你這態度,我才不來呢。”綵鳳搖頭道:“不過看在夢蝶姐姐望眼yù穿的份上,我還是說一下吧。她到了東都後,就是大病一場,後來病好了,容貌卻差了很多。”
蕭布衣見到她說的淡淡,雖然很是悲痛,但口氣總感覺有點幸災樂禍,皺眉道:“女子在德不在容,綵鳳姑娘,還是撿些要緊的說吧。”
綵鳳姑娘有些詫異,又上下的打量了蕭布衣一眼,“你能說出這種話來,也不枉夢蝶姐姐對你的一往情深。夢蝶容貌差了,聖上見了不喜,所以一直沒有臨幸,可是又覺得她彈琴好聽,一直把她留在了東都。她對你朝思暮想,卻怕你覺得她長的差了不喜,今rì見到你來看也不看她一眼,迴轉後長吁短嘆,只怕就要上吊。我說這有何難,我來找校書郎,和他當面說個清楚,他若對你有意,今夜就來,他若是因為你的容貌不堪不來,你也就死了這份心吧。”
“原來如此。”蕭布衣喃喃道。
“什麼原來如此,原來如彼地,”綵鳳有些不滿,“我告訴你,去見夢蝶是有些危險,被人發現,甚至可能砍頭,我來這就是不怕砍頭,不知道校書郎你呢,是否害怕呢?”
“我倒不怕被砍頭的。”蕭布衣笑道,腳下卻是一步不動。
“那還等什麼?”綵鳳伸手去拉蕭布衣。“快走吧,走晚了我只怕夢蝶姐姐多想有事。”
她**去拉蕭布衣,發現他是紋絲不動,不由跺腳,“校書郎,你是不是個男人?”
蕭布衣悠悠道:“我是不是男人不勞綵鳳姑娘惦記。我是不怕被砍頭,我只怕被人不明不白地砍頭!”
綵鳳一愣,詫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想說的是,要來找我,綵鳳姑娘一個人足夠,不知道雪夜外埋伏的數十人又是來做什麼?”蕭布衣言辭平靜,長吸了一口氣道。
“數十人,哪裡來的數十人?”綵鳳訝然道:“原來校書郎如此多疑呢。既然你懷疑我,那我出去看看,只是你這樣地男人,實在讓人寒心。”
她埋怨了蕭布衣一句後,已經拉開了房門,徑直走了出去,蕭布衣沒有攔,卻也沒有動,只是驚凜,他易筋經練到靈臺清明之時。方才已經聽到一人在前,數十人的腳步聲湧了過來,這個綵鳳當然是個餌,用同情之心誘使他出去,他只要走出房間到了外邊,就算違禁。眾人一抓,他想不被砍頭都是不行!
只是如今綵鳳退出,他們是否會善罷甘休?宮中有誰對自己如此大地仇恨?當然不是夢蝶,只有宇文化及,他們一計不成,當生二計。可是他現在能如何處理,蕭布衣心思飛轉,卻是想不到一個好的主意。旁邊房門一響。虞世南走了出來,有些詫異道:“蕭兄,方才何事?”
蕭布衣還沒有來得及說明由來,大殿外腳步聲繁雜急亂。數十名兵衛一擁而入,或執長槍,或拿單刀,已經把蕭布衣和虞世南圍在當中。一女子越眾而出,鳳目柳眉,厲聲喝道:“不錯,就是他,來人,把他拿下。”
女子旁邊一男人臉若重棗,身材魁梧,喝了聲,“來人,把校書郎拿下。”
數十名兵衛齊齊的上前一步,厲喝一聲,長槍虛刺而出,已經把蕭布衣和虞世南罩住。
蕭布衣眉頭微皺,知道多半是弼馬溫搞鬼,虞世南身為文人,見到這種場面,卻是並不驚惶,沉聲道:“退下。”
數十名兵衛被他口氣威嚴所攝,竟然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這裡的人誰都知道虞世南雖是個秘書郎,可屢次隨駕,深得聖上賞識,再加上他大哥是虞世基,內史省的頭兒,就算大將軍都不能輕易得罪,他們個小兵,如何敢惹?
“秘書郎,這裡地事情和你無關。”鳳目的女人尖聲道:“你莫要多管閒事。”
女人態度很是囂張,想必是在聖上面前得寵才養成地xìng格,虞世南並不理睬,只是望著那面如重棗之人道:“祖郎將,不才一事不明。”
面如重棗之人喝了聲,“罪臣是蕭布衣,你們用兵刃指著秘書郎作甚,還不退下!”
兵衛不知所措,又是退後了幾步,只是都虎視眈眈的望著蕭布衣。
那人呵斥完兵衛後才道:“秘書郎,不知道你有何事不明?”
虞世南淡淡道:“不才雖是無知,卻知道翠華院實為上林苑十六院之一,張夫人身為上林苑四品夫人,卻不過是榮耀,沒有兵權。張夫人得聖上寵幸,可隨駕顯仁宮也是個榮耀而已。我也知道左右監門府是掌管殿門禁及守衛事,祖佐你身份右監門府郎將,有護衛聖上安全一職責,可是秘書郎就不懂了,什麼時候上林苑地夫人有權統領監門府,而且在朝廷大員前指手畫腳,不把朝官放在眼中,那把聖上的威嚴放到了哪裡?”
張夫人臉sè一下子變的蒼白,後退了一步,辯解道:“我不是讓祖郎將抓人,我只是指出罪臣蕭布衣而已。”
虞世南雖是秘書郎,畢竟為官十年,看的
比這個張夫人用的脂粉多的多,對於宮中一切當然了句話嚇退張夫人後,正眼不望張翠華,只是沉著的望著祖郎將道:“祖郎將,現在秘書郎雖不知道發生何事,卻知道蕭布衣身為校書郎,官為九品,雖然不大,卻也算是朝官。他若是犯罪,也要聖上知曉,刑部下文,交付大理寺審理定罪。定罪之後。才為罪臣,祖郎將身為監門府郎將,怎麼會不知曉這個道理?你若是說他是罪臣,請出示刑部文書,可你若拿不出刑部文書,你有什麼資格說朝廷官員蕭布衣是罪臣?當然。如果祖郎將都沒有資格說蕭布衣是罪臣,我想張夫人更是沒有地。”
張夫人又退了一步,只覺得這個秘書郎言辭犀利,宮事jīng通,實在不易對付。祖郎將面紅耳赤,沉吟片刻,終於拱手道:“秘書郎,末將一時失察。言語不慎,還請秘書郎恕罪。”
虞世南淡淡笑道:“我是沒有資格恕罪,在下秘書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敢指責祖郎將,只是說出事實而已。現在我想祖郎將可把發生了何事說個清楚,不必如此劍拔弩張吧。”
蕭布衣一直保持沉默,也知道這個時候沉默最好,任何辯解都易被人抓住漏洞。只有十拿九穩地回擊置敵於死地才算是聰明的法子,更何況他現在也想知道這些人說的罪名是什麼。
祖郎將咳嗽一聲這才說道:“校書郎得聖上恩遇,不思回報,方才進了chūn麗殿盜竊珠寶,調戲宮女,張夫人幸好見到。卻被他走脫,這才一路追到這裡,末將也是捉賊心切,一時間忘記了規矩,口出不遜,不過我想聖上知我忠君之意,應該不會怪責。只是這事和秘書郎無關,而且太僕少卿已經奏請聖上。聖上這時想必已經知道此事,不久就會有聖旨到了,還請秘書郎退到一旁,避免受到無辜的牽連。”
他說的不卑不亢。已經開始反擊,口口聲聲聖上,讓人拿不到錯處。虞世南臉sè微變,曬然道:“捉賊捉贓,不知道當時有誰見到校書郎到了chūn麗殿?”
“我見到難道還不行?”張夫人終於插上話道:“秘書郎,我小女子一個,很多事情不如秘書郎懂地多,不過我想看到地事情還是可以說出來的吧?”
虞世南皺眉沒有發話,幾個衝入蕭布衣房間的兵衛已經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把珠寶道:“祖郎將,這些珠寶是從校書郎蕭布衣房間搜出的。”
這下不但虞世南臉sè改變,蕭布衣也是明白過來,這些人用那個綵鳳勾引他不成,早就有了後招,那就是直接栽贓嫁禍,蕭布衣當然知道自己的房間沒有這些珠寶,虞世南也明白,可是現在人贓並獲,就算是虞世南口吐蓮花,也是不易分辨。
祖郎將望了張夫人一眼,隱約有了得意,卻被蕭布衣捕捉到,已經明白這個張夫人,祖郎將,還有宇文化及一夥今天就是來陷害他,而且要把他置於死地!
“秘書郎,我也不希望校書郎有罪,可眼下人證物證都有,我想就算哪個口吐蓮花,也是無法的。”祖郎將嘆息一聲,虞世南卻是眉頭緊皺,想著什麼。
他不說話,祖郎將一時也不敢和他頂翻,突然外圍傳了一聲喊,“聖旨到。”
眾人霍然大驚,齊齊的跪倒,通事舍人高聲道:“宣校書郎蕭布衣,秘書郎虞世南,監門府左郎將祖佐,四品夫人張翠華顯和殿見駕。”眾人面面相覷,卻齊聲道:“臣接旨。”
本來地抓捕行動變成了見駕,祖郎將讓兵衛拿著賊贓一塊前去。眾人到了顯和殿,見到護衛森然,都是暗驚,三呼萬歲後,楊廣高高在上,沉聲道:“翠華夫人,到底何事鬧地雞犬不寧?”
一眾大臣都在兩班,宇文化及赫然在內,楊廣面sè不善。張翠華站了出來,款款下拜,這才說道:“回聖上,妾身今rì在chūn麗殿休息,陡然聽到外邊嘈雜,出來一看,原來是校書郎蕭布衣不知何故到了這裡,正和宮女綵鳳調笑。妾身看到於規矩不符,這才勸校書郎迴轉,呵斥了綵鳳,沒有想到校書郎竟然對我斥責,說聖上對他賞識,我們要不……”
說到這裡的張翠華,臉上紅暈,“這些話都是難以出口,賤妾不敢說,只怕有辱聖上。賤妾聽到他對聖上不恭,厲聲呵斥了他兩句。他似覺得羞愧,惶惶而走。賤妾才要迴轉,沒有想到宮女來報,說他闖入了一個房間,那裡丟失了珠寶。賤妾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巧祖郎將和太僕少卿路過,聽到驚惶過來察看。太僕少卿知道此事,說是校書郎現在恃才放曠,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去稟告聖上定奪。祖郎將因為事關自己地護衛之責,和賤妾一時衝動,去了校書郎的住所。從蕭布衣地房間起出了珠寶,聖上,妾身不能免卻受辱,愧對了聖上的恩愛,也是不想活了。”
她話一說完,手帕掩面,眼淚包著眼圈,盈盈yù滴楚楚可憐的樣子。
楊廣大為皺眉問道:“祖郎將。事情可如翠華夫人所言?”
祖郎將拱手道:“前面的事情微臣不敢說,因為微臣並沒有見到。只是聽到chūn麗殿一片喧譁,微臣和太僕少卿趕過去地時候,就見到翠華夫人在哭泣,後來地事情倒和翠華夫人說的一樣,微臣的屬下從蕭布衣房間起出了這些珠寶,還請聖上過目。”
早早的有屬下送上了珠寶,內侍郎接過給楊廣過目,楊廣只是看了一眼,一拍桌案。怒聲道:“蕭布衣,你還有何話說?”
群臣凜然,看死人一樣的看著蕭布衣,都是露出了憐惜之意,無論事態如何,如今翠華夫人。祖郎將,太僕少卿都是咬定蕭布衣有罪,他就算沒罪,也是難以置辯!
蕭布衣心中喟嘆,緩步出列施禮道:“臣下罪該萬死。”
他若是頂嘴,楊廣盛怒之下,說不定直接把他拖了出去打死,可蕭布衣不急不緩。直接認罪,楊廣都有些奇怪問道:“你何罪之有?”
蕭布衣沉聲道:“臣罪一在於,見識淺薄,如今第一次才入顯仁宮。到現在還不知chūn麗殿在何處,此為無知之罪……”
楊廣微愕,皺起了眉頭,虞世南卻是目露讚賞之意,無論如何,蕭布衣以退為進,以柔克剛,不和楊廣頂撞,不急急的為自己分辨而落入別人jīng心設計地圈套,實在是高明地手段。無論他辯解的如何,如今總有讓楊廣有思考的機會。
蕭布衣心中憤怒,只想當場殺了張翠華和祖郎將還有宇文化及這三個狗男女,這三人明顯串通要置自己於死地!他已經決定如果楊廣不聽自己解釋,當下就殺出顯仁宮,管得了那多,這裡誰的xìng命還有自己的xìng命重要?可他還是要辯解,
道要想更好的活下去,不是隻能靠拳頭,目前就是他危機,他不能輸給宇文化及!
“臣罪二在於,雖是不知chūn麗殿在哪裡,卻能找到chūn麗殿,此莽撞之罪。”蕭布衣沉著道:“臣罪三在於,臣本一個小小地校書郎,官不過九品,竟然呵斥四品夫人,此膽大妄為之罪,臣罪四在於,臣竟然敢在天子眼下去調戲個什麼宮女,此乃sè膽包天之罪……”
他說的不急不緩,說了幾個罪名後,楊廣盛怒之下反倒平和了很多,目光中有了思索,宇文化及和祖郎將互望一樣,彼此都是jǐng惕之意,這個蕭布衣明是認罪,其實卻是在反駁。翠華夫人還在嚶嚶哭泣,可卻透過手帕看著楊廣的臉sè,也有了不安。
“臣罪五在於,犯此大逆不道地錯事後,生怕死地不夠徹底,還要去偷竊點珠寶,罪上加罪,”蕭布衣繼續說道:“臣罪六在於,明知必死,卻不逃命,還在房間中等候人抓,此愚蠢之罪。臣罪七在於,明知道珠寶是罪證,卻留在房間內等別人來搜出,此利令智昏之罪……”
楊廣眉頭越鎖越緊,蕭布衣又道:“臣之罪,罄竹難書,只是臣雖犯罪,卻是一直在想著一事,臣是左思右想都是想不明白,還請聖上指點。”
“你不明白何事?”楊廣問道,口氣已非方才那樣憤怒。
蕭布衣聽他口氣,知道他還是有腦子,也懂得思索,心下一喜,“臣不解之處在於,臣初入秘書省,兢兢業業,有秘書郎提點,想出雕版印刷之法,臣到四方館,以君為重,不想讓人辱了我泱泱大國之威,臣雖駑鈍,也是個粗人,卻知道前程雖不算大好,卻也不至於自斷生計,如今一沒醉酒,二沒發瘋,布衣得聖上稱讚,說詩詞狗屁不通,卻有急才,如此看來,布衣並非蠢人,而我說的上述罪責常人眼中都是認為愚蠢,布衣又怎會去做?”
他語氣鏗鏘有力。平和中帶有激憤,顯和殿中一片寂靜,群臣中不滿宇文化及之人地都是心中叫好,楊廣雙眉緊鎖,半晌才道:“校書郎,你這等辯解。可是說他們都在冤枉你不成?”
“臣下不敢。”蕭布衣恭聲道:“不過臣知聖上英明,明察秋毫,必定不會讓宮中有冤屈的事情發生。”
虞世南只想拍手叫好,心道蕭布衣算是抓住了楊廣的短處,聖上最好面子,蕭布衣此話一說,大拍馬屁,聖上必定謹慎從事。如此一來,清者自清,加上裴閥地努力,終有轉機!
“少卿,你有什麼意見?”楊廣目光望向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站出來道:“聖上,臣只知道方才校書郎自陳中的利令智昏,sè膽包天八個字很有道理,這八個字之下,所有不可理喻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楊廣又是沉凝起來,蕭布衣心中嘆息。知道這個楊廣優柔寡斷,自己方才一番辯詞被這八個字沖淡了很多。
“秘書郎,你地看法呢?”楊廣又問。
虞世南上前道:“微臣很多事情不知,卻覺得校書郎一直都在房間內,並未出去。”
“覺得?”宇文化及冷笑道:“那秘書郎可曾親眼見到蕭布衣一直在房間?”
虞世南猶豫一下才道:“那倒沒有,可聖上。臣下和校書郎相處時間雖是不長,卻知道兢兢業業四個字最能形容他的態度,此人雖是粗人,但是做事認真,xìng格和善,明大是大非,我想四方館校書郎在聖上的恩許下,舌戰外使。那是有目共睹。”
他和蕭布衣一樣,都是拿這兩件事說下,只求緩緩事態,楊廣又是猶豫起來。宇文化及才要堅定楊廣的信念,務求要斬殺了蕭布衣,一舍人匆匆忙忙的進殿跪道:“啟稟聖上,裴茗翠求見。”
蕭布衣愕然,虞世南面露喜sè,群臣微微動容,楊廣卻是哈哈大笑道:“茗翠來了東都?宣!”
蕭布衣要是沒有經過袁嵐說及,多半不知道裴茗翠在楊廣心目中分量如此之重,可就算沒有袁嵐說及,見到楊廣龍顏大悅地樣子,也知道裴茗翠在楊廣心目中的地位遠比什麼都重。
宇文化及緊咬牙關,上前一步道:“聖上,今rì之事適宜……”
他話音未落,外邊已經一個爽朗的聲音大笑道:“少卿,什麼今rì之事,可否說給我聽聽?”
宇文化及嚇了一跳,沒有想到裴茗翠來地如此之快,轉瞬想了明白,裴茗翠多半早入顯仁宮,方才就在顯和殿之外,聽到宣字當下就衝了進來。
裴茗翠還是華服在身,作風豪放,但是衣冠總算是正地,只是臉上隱約有了憔悴之sè,想來一路鞍馬勞頓,不得歇息。她問了宇文化及一句,聽不到回答,也不理會,堂堂的太僕少卿在她眼中視若無物,前行幾步,跪倒道:“茗翠恭祝聖上萬安。”
她並不說什麼吾皇萬歲之語,楊廣也不見怪,微笑擺手道:“茗翠起身。”
蕭布衣冷眼旁觀,見到楊廣對裴茗翠更多的感情像是父愛,和男女之情倒是扯不上關係,由此可知裴茗翠一女兒之身,能得到楊廣的器重,那個陳宣華實在是功不可沒。那個女人雖死,可是留下影響卻是頗大,倒不知道如何傾倒眾生,竟有兩代君王為她痴迷。
“茗翠,你說去了張掖,不知道有什麼收穫?”楊廣把眾事撇開不理,和藹問道。
裴茗翠笑道:“聖上,茗翠去了張掖,那幫使臣商賈都在問,不知道聖上何時能夠再去,倒是極想見聖上一面。”
楊廣露出神往之sè,似乎緬懷當年的風光,卻是嘆息一聲。
裴茗翠察言觀sè道:“我對他們說,聖上公務繁忙,一心政事,雖然惦念他們,卻是無暇再來,要是真心想見聖上,大可到東都來見。他們都說好,此刻多半都是在趕往東都的路上。”
楊廣‘哦’了一聲道:“茗翠辛苦了。”
他和裴茗翠沒有什麼君主對臣子威嚴,更像是嘮嘮家常而已,群臣卻只有聽著的份,宇文化及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是想著,裴茗翠到此,是恰時趕到,還是刻意為之?
裴茗翠微笑道:“茗翠哪裡有聖上辛勞地萬分之一。不過這次茗翠在張掖從西域商賈手上買個好玩的東西,可給聖上一觀。”
“你每次都有好玩地東西帶給我,”楊廣笑道:“拿上來看看吧。”
裴茗翠從袖子中取出一物,內侍郎接過呈給楊廣。那物就是個管子,也看不出什麼稀奇,楊廣拿在手上。不明所以。裴茗翠用手作勢,示意楊廣放到眼前一觀,楊廣透過那管子看過去,突然大笑道:“有趣有趣。”
等到他放下管子,已經問道:“茗翠,這是什麼?”
“這在西域商賈中叫做望得遠,茗翠叫它千里眼,這種東西兩端就是波斯人用勃利所做。不但可以遊玩,就算行軍打仗也是不差的。”
裴茗翠解釋的別人或許不明白,蕭布衣卻知道那是和望遠鏡差不多,不由好笑。
楊廣把玩著手中的千里眼,很是喜愛,裴茗翠卻問道:“如此深夜,不知道聖上殿審為何?”楊廣放下千里眼,搖頭道:“你不問我幾乎把殿審地事情忘了,讓他們和你說說吧,茗翠。你自幼聰明,我看看你有什麼主見。”
聖上發話,張翠華只能再哭眼抹淚的又去死一回,祖郎將也只好忠心耿耿一回,等到二人說完,不等蕭布衣陳述。裴茗翠已經擺手止住他道:“祖郎將,你可親眼見到蕭布衣闖進了chūn麗殿?”
祖郎將猶豫下道:“那倒不曾。”
裴茗翠淡淡道:“你沒有親眼見到蕭布衣闖了chūn麗殿,只聽信張翠華地一面之詞,就去動手抓人,不知道誰賦予你的權利?你權利如此之大,若是有別的夫人心情不好,說少卿闖入了chūn麗殿,你也去抓嗎?”
宇文化及一愣。祖郎將面紅耳赤,只是拱手對楊廣道:“聖上,微臣也是忠心耿耿,一時情急。”
楊廣揮手道:“讓茗翠問下去。”
“哦。一時情急。”裴茗翠點點頭,“有情可原,有情可原呀,你的手下在蕭布衣房間搜出了珠寶,而且是張翠華的宮內所丟失的,這個我沒有聽錯吧?”
祖郎將和張夫人都是點頭,“是地。”
“張翠華,蕭布衣調戲你的丫頭不成,衝出了chūn麗殿,不是飛出去地吧?”裴茗翠問。
張翠華強笑道:“當然是衝出去的,人怎麼會飛?”
“少卿你可見到蕭布衣進了chūn麗殿?”裴茗翠又換個人問。
宇文化及見到裴茗翠笑意盎然,卻是心寒起來,緩緩道:“方才祖郎將說了,我們都沒有見過,不過我想珠寶總是不假。”
裴茗翠點點頭,“不知道少卿和祖郎將深夜去chūn麗殿又做什麼?你們一個太僕少卿,一個監門府的郎將,風馬牛不相及,難道約好去chūn麗殿飲酒嗎?”
宇文化及臉sè微變,心道這個帽子扣下來,自己是死罪,這個裴茗翠隨意一問都是大有深意,正想著如何回答的時候,祖郎將卻是拱手道:“末將和少卿有些交情,護衛顯仁宮地時候,碰到少卿,就和他隨意聊了兩句,路過了chūn麗殿,並非約好。”
裴茗翠笑道:“是呀,隨意聊兩句,你拿著聖上給的俸祿,護衛顯仁宮的時候,只顧著和別人聊天,倒也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呀。”
祖郎將汗珠子一下冒了出來,重棗的臉變成了爛杏般地酸,只能道:“微臣失職,還請聖上嚴懲。”
“失職不要緊,下次小心些就好。可下次千萬不要這麼大意,萬一因為你的失職,有人驚動了聖駕,你長八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裴茗翠話題一轉,又問道:“祖郎將,你的手下除了珠寶外,在蕭布衣的房間有沒有搜出別的東西,比如說夜行服什麼地?”
祖郎將一愣,“那倒沒有。”
“這麼說除了珠寶外,什麼都沒有?”裴茗翠又問。
祖郎將隱約覺得有點不妥,卻只能道:“的確只有珠寶,別無他物。”
“張翠華,你當初親眼見到校書郎,不知道他是穿著現在的衣服嗎?”裴茗翠扭頭問道。
張翠華雖然是上林苑中翠華院的四品夫人,聽到裴茗翠的詢問,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校書郎就是這身衣服,賤妾不會看錯的。”
裴茗翠話題一轉,拱手道:“聖上,這顯仁宮的校書郎只有蕭布衣一個吧?”
楊廣點頭道:“不錯。”
“我想也只有一個,能以校書郎官階進入顯仁宮的,我記得好像只有蕭布衣一人。”裴茗翠這才微笑著望著蕭布衣,“蕭布衣,皇上待你不薄呀。”
蕭布衣不解其意,只是說,“裴小姐說地極是,布衣感恩圖報。”
裴茗翠問完這些,上前兩步施禮道:“聖上,茗翠雖然沒有親身經歷此事,卻也多少問出個解決的方法。”
“什麼法子?”楊廣很有興趣問。
裴茗翠上下打量了眼蕭布衣,尤其看了下他的鞋子,這才沉聲道:“我大隋服飾儀仗制度本是吏部尚書牛弘所制,聖上當然知道。天子之服,百官服飾都是華美壯觀,務求隆重,可是絕不重樣,校書郎官位雖小,也是如此……”
楊廣還沒有明白的時候,宇文化及已經變了臉sè。
裴茗翠又道:“文武百官地服飾,官品不同,服飾不同,所司不同,服飾也不同!這點任誰都是明白,顯仁宮只有蕭布衣一個校書郎,這麼說他的服飾和別人也是不同,不但衣服不同,鞋子也是不同的……”
蕭布衣神sè一動,想到了什麼,虞世南卻是喜形於sè。
“那又如何?”楊廣問道。
裴茗翠正sè道:“如果校書郎的鞋子在顯仁宮只有一雙,那麼在雪地上留下的鞋印也只他一個人的是吧?”
楊廣已經醒悟過來,點頭道:“茗翠說的一點不錯。”
裴茗翠笑容斂去,冷冷的望著張夫人道:“方才我問了張翠華和祖郎將,他們都說見到蕭布衣當時是穿著眼下的服飾,從蕭布衣的房間內又沒有搜出第二套衣服,張夫人說的好,人怎麼會飛?那我想蕭布衣要是到了chūn麗殿,一定會留下腳印,而且是獨一份!張翠華chūn麗殿前的腳印被少卿和郎將帶兵踩來踩去,或許分辨不出,不過從chūn麗殿到蕭布衣所住的地方,距離頗遠,總能尋上一處腳印。聖上喜歡賞雪的地點和chūn麗殿南轅北轍,倒是不虞腳印失察,裴茗翠不才,知道大雪才停,覆蓋不了腳印,願請領兵衛去搜尋,只要搜出一雙腳印是蕭布衣的,蕭布衣不懂宮中的規矩,隨意出行,按宮中規矩,應當杖責四十!”
“可若是沒有蕭布衣的腳印呢?”虞世南一旁問道。
裴茗翠臉sè森然,一字字道:“那就說明張翠華犯了欺君瞞上,陷害忠良之罪,按律當斬。”
她說完按律當斬後,張翠華已經呻吟一聲,軟軟倒地,昏死了過去,宇文化及和祖郎將都是大汗淋漓,面sè惶恐,大殿內剎那間靜寂一片,只聞火焰山燃動不休,‘啵啵’響聲,燒在人的胸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