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杖上鮮血猶存,只見他手執金杖,拉開車門,進入車廂,一見陸無忌癱在車上,不由一怔!
旋即哈哈大笑起來,坐上前面座位,把掛在壁上的韁繩一抖,八馬三十二隻鐵蹄翻動,車聲轔轔,立刻向荒涼的官道上馳去。
這時,他仰首道:“快下來吧!還躲在車頂上幹什麼?”
話聲一落,只見車頂上那粒夜明珠,又恢復了原狀,露出車頂,撒出一片柔和的光輝。
接著車頂上木板移動,衣聲索索,竟鑽出一人。
那人下了車廂,把車頂木板恢復原狀,哈哈一笑道:“車把式,我的推測如何!”
錦衣老者,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不過,現在應該把他怎麼辦!”
這時,可以看清楚,這從車頂鑽下來的人,一身黃衣,長鬚拂胸,竟也是一位年約七旬的老者。
只見他微笑道:“我自有道理。”
說著,指風直戳,已解開了陸無忌的暈穴,與他面面相對。
陸無忌暈迷中只覺得渾身一震,耳中已聽到轔轔車聲。
這時,剛才的經過,迅速湧回他的腦中,心中一驚,睜目一看,正是那黃衫老者的眼光,炯炯對自己直瞪!
他心中油然一怔,暗一運氣,想掙扎而起,倏然覺得周身發軟,真元不能凝聚,四腳竟不能動彈分毫。
這時,陸無忌才知道已中了別人的圈套,暗暗一嘆,自思生平謹慎,城府不能算不深,今天卻是陰溝裡翻了船!
但是,有一點,他至今尚搞不清楚,為什麼明明看到一個人,現在怎又會多出一個老者來?
還有剛才光線一暗,究竟怎麼回事?
他目光向上一掃,倏然恍悟。
敢情車頂由外看來高聳如塔蓋,裡面平頂,其中空隙,藏一個人,的確使人無法看出來。
他剛才想到車底是活板,卻沒有料到車頂也是活板。
在這剎那,陸無忌也不禁暗暗佩服對方心智之巧,及這座車廂之妙。
只見黃衫老者倏然伸手插入陸無忌腰囊,摸索半天取出那冊“天門武譜”看了一眼仍揣入懷中,嘻嘻一笑道:“尊駕也太天真了,請想車中既藏有這本奇書,豈能絲毫無備。”
陸無忌鼻中一哼,道:“朋友計策果然高明,請問現在要把老夫如何?”
黃衫老者臉色不動,仍舊嘻嘻笑道:“請問你姓陸,又與‘毒手人魔’相識,可是‘鐵血盟’中的人物?”
陸無忌冷冷道:“老夫陸無忌,正是‘鐵血盟’中的總壇總監,請問二位是誰?”
這陸無忌一報出名號,正坐車前的老者,周身一震,也禁不住回首望了他一眼,口中嘿嘿笑道:“原來是‘三掌震天地’陸大俠,怪不得如此膽大包天。”
黃衫老者語氣一沉,冷笑道;“這麼說來,你是為了‘絕天魔君’與‘影子血令’來盜此‘靈天殘篇’囉?”
語氣中充滿了殺機,使陸無忌心中一顫。
但他不愧也是一號人物,神色仍然不動,也冷笑一聲道“放眼當今江湖,誰也無法支使老夫,老夫所以加入‘鐵血盟’卻是為了這冊奇書,否則,嘿嘿,老夫一生獨來獨往,何必看別人詞色。”
黃衫老者“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另懷私心,哈哈,不過你是否知道是老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自閻王堡中盜來的。”
語氣已緩和了不少,但仍有一絲寒意。
陸無忌心中一動,道:“尊駕既然盜來,就該遁跡自珍,如此招搖過市,老夫不知你用心何在?”
黃衫老者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
陸無忌好奇之心大起,但表面神色不動,依然冷冷道:“老夫身在你掌握之中,知道不知道已不關緊要,不過是嘆你遲早會招殺身之禍。”
黃衫老者又是一聲大笑道:“老夫既然如此做,當然不怕。不過,老夫自知絕不會死於他人之手,因為此本奇書,老夫知道是隻燙手山竽,故早已要想送人了。”
這話說得過於離奇,陸無忌再是老練,神色之間,也不禁一怔!
他心念數轉,口中已問道:“尊駕要送給誰?”
黃衫老者冷冷道:“尊駕也想知道?”
陸無忌道:“老夫生平未見有尊駕這般呆子,不世瓊寶,卻去一路宣揚寧願奉手送人,不知你究竟發的哪門子瘋!”
黃衫老者鼻中一哼道:“你沒有看到車後那張佈告,遨遊天下,會晤有緣之人!”
陸無忌道:“老夫當然看到。”
黃衫老者道:“既然看到,你就應該想到,只要老夫認為對方有緣,就立刻奉送,以免絕技失傳。”
說到這裡,冷冷一笑,又道:“不過,對你陸大俠來說,你與老夫卻是無緣!”
陸無忌心中一片謎霧,怎麼也弄不懂這黃衫老者腦中的想法,口中怔怔道:“尊駕現時心中,是否已找到了有緣之人?”
黃衫老者道:“剛才我才把奉送對象想好。”
陸無忌道;“是誰?”
黃衫老者緩緩道:“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影子血令’!”
陸無忌心中一跳,茫然道:“尊駕與‘影子血令’有什麼關係?”
黃衫老者“哼”了一聲道:“沒有關係,老夫初出江湖,連他長像都不清楚。”
陸無忌更加弄不懂,怔然道:“那是為什麼?”
黃衫老者哈哈一笑,道:“自古英雄相惜,老夫認為當今武林中,他是一個人傑!”
“人傑?你既未與他謀面,又怎麼能知道他是一個人傑?”
黃衫老者沉聲道:“就憑你陸大俠,與‘毒手人魔’這等高手,竟然自甘附從,就可見得‘影子血令’是個非常之人。”
陸無忌悶聲不語,但心中卻一片錯愕!
在他認為內情決不會如此簡單,但是,細察對方容貌,江湖中竟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位高手,那末,他與“鐵血盟”的關係,是善是惡呢!這番話的用意又是何在呢?
以三掌震天地陸無忌的智謀,卻恁地也想不通其中關節。
只見黃衫老者悠然語聲一寒,道:“現在談談你的問題,以老夫手段,憑你膽敢闖入寶車之中下手盜書,按理就該一掌斃命!”
陸無忌心中一顫,黃衫老者又接下去道:“不過你既是‘鐵血盟’中人物,老夫倒改變心思了,你知道為什麼?”
陸無忌一愕,腦中光旋電轉,搖搖頭道:“尊駕語意高深莫測,我陸某難以推測!”
黃衫老者嘿嘿一笑,道:“老夫雖欲將‘靈天殘篇’贈給‘影子血令’,卻苦於無法與他會面,故想請你陸大俠做一個媒介!”
陸無忌神色一動,冷冷道:“你是想往老夫口中探出‘鐵血盟’的總壇所在?”
黃衫老者頷首道:“不錯。”
陸無忌冷笑道:“原來朋友是想探聽一些秘密!”
黃衫老者冷冷道:“你切勿錯會老夫意思,須知就是沒有你陸大俠,老夫不過是多化上一番功夫而已,但是你陸大俠利用價值一失,要想保存性命,那就難了。”
陸無忌心中微一轉念,覺得處在這種境地,不說也是白饒,說了或許還有一絲求生希望。
尤其使他暗暗吃驚的,這黃衫老者,無論語氣如何陰沉變化,但臉色卻始終如鐵一樣,毫無變化。這種神色,彷彿是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打動他心坎一樣。
這種深湛的城府,陸無忌暗捏一把冷汗,自愧不如。口中忙道:“假如老夫說出來,尊駕又把老夫如何?”
黃衫老者哈哈一笑,反問道:“你想討價還價?”
陸無忌冷冷道:“生則生,死則死,老夫只想對自己未來命運預知一點徵兆而已!”
黃衫老者冷譏道:“以你境況,身為俎上之肉,既不能對自己命運有所安排,知道了又有何用?”
陸無忌長長一嘆,默然無語。
黃衫老者倏然問道:“看你似有無窮心思,敢情還有什麼隱衷,不妨說來聽聽,老夫念在武林同道,或可代你解決。”
陸無忌遲疑半晌,吶吶道:“老夫生死無足惜,只是閣下如決心要殺老夫,就請在老夫死後,到老夫居處中條山五雲峰下,向老夫妻女通知一聲,免得她們日夜倚閭懸望,那末老夫感德不盡了!”
這“三掌震天地”,昔年掌下血肉橫飛,對別人生死從不關心,此刻臨到自己生死關頭,卻忍不住有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
黃衫老者對他的話不置一詞,蹩過話鋒,冷冷道:“這些都是其次的問題,現在你應該先說出‘鐵血盟’的總壇所在!”
陸無忌暗暗一嘆,恢復冷冰冰地神色道:“總壇就在齊魯道上的‘秦家古堡’!也是昔日的河洛分壇。”
黃衫老者怔然:“秦家古堡?”
陸無忌“嗯!”了一聲,解釋道:“秦家古堡就是以智聞聲江湖的‘靈狐’秦嵩居住之處,最近‘絕天魔君’為了躲避一人,所以才從崤山絕魂谷遷移過去。”
黃衫老者好奇地道:“耳聞‘絕天魔君’身手超絕,有什麼人竟使他這等畏懼?”
陸無忌搖搖頭道:“這點老朽也不清楚,現在老夫知道的完全告訴你了,其實老夫對‘鐵血盟’中其他隱密,知道得並不多,因為我完全是想一睹奇書,其他的也懶得理會。”
黃衫老者點點頭,輕笑一聲道:“陸大俠既然如此坦白,老夫現在可以告訴你你的生與死了。”
陸無忌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吶吶道:“你還是殺老夫?”
黃衫老者敞聲大笑道:“當然該殺!”
接著回首對錦衣老者道:“車把式,現在立刻轉道齊魯,直趨秦家古堡。”
錦衣老者漫應了—聲,在這剎那,身軀被制的三掌震天地陸無忌臉色變得異常慘白,倏然狂笑一聲,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老夫死何足惜,希望閣下對老夫剛才遺囑,能夠答應,老夫則死無遺憾了。”
說這幾句話時,他神色之間,也慢慢恢復正常。
因為他現在情勢如此,生死已經註定,心情倒反而平靜起來。
黃衫老者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冷冷問道:“陸大俠,你知道為何該死麼?”
陸無忌冷冷道:“利用價值已經沒有,當然應該死,假如老夫是你,也會有這種做法!”
語氣中充滿一代梟雄之氣概。
黃衫老者暗忖道:“這三掌震天地陸無忌,果然是盛名不虛,腦中想法與語氣,果與常人不同……”
他心中不禁起了一絲欽佩的感覺,但口中卻道:“陸無忌,你的想法完全錯了!”
“錯了?”陸無忌不禁一怔。
黃衫老者道:“嗯!你知道老夫認為你該殺,卻並非為你是否有利用價值。”
陸無忌好奇之心大起,接口道:“那是為什麼理由?”
黃衫老者冷冷一笑,道“是為你貪心無厭,想將‘靈天殘篇’佔為已有。”
陸無忌抗聲道:“但是老夫如今並沒有得到。”
黃衫老者鼻中一嗤道:“你當然無法得到,但假如你能消除這種貪厭心理,老夫容許不殺你,而且對你絲毫無損,放你回‘鐵血盟’!你的意思如何?”
陸無忌懷疑地望望黃衫老者始終無動於衷的臉孔,心中覺得天下不會有這種人,難道他甘心放一個強敵脫手?
但是黃衫老者的話中,似乎並沒有什麼詭謀,而且以目前來說,對方一舉掌,自己絲毫沒有反抗能力,似乎也不必要多費口舌。
他心念猶疑不定,但求生之慾大熾,口中遲遲問道:“假如老夫口中答應你不再想要這本奇書,但心中完全是兩回事,你如何知道呢?”
黃衫老者哈哈一笑道:“問得好,問得好,關於這點,老夫可以相信你的話,而且可以立刻求證,以辨別你是否口是心非。”
陸無忌又是一怔,道:“如何辨別?”
黃衫老者道:“老夫想把這本書交給你,託你轉送給‘影子血令’,如你心無異端,自然能安然送達,如果你三心二意,那麼老夫那時再下殺手不遲。”
說到這裡語氣一頓,又道:“你應該明白,奇珍隨緣而得,不可強求,強求了也沒有用。”
陸無忌張目茫然道:“你真要送給‘影子血令’?”
黃衫老者淡淡道:“老夫從不二言,難道是假的不成?”
陸無忌一聲長嘆,心中念頭千轉,忖道:“老匹夫啊老匹夫!不論你如何詭計多端,老夫反正這條命等於撿回來一次,這次就耍你一次花槍,只要有機會,老夫還是不肯放過這本奇書,看你如何應付!”
他心念一決,口中故意嘆息一聲,道:“老夫生平從來不聽別人指揮,今天是難得一次,好,老夫就答應了。”
黃衫老者語聲一沉道:“沒有口是心非?”
陸無忌心中冷笑:“鬼知道。”口中卻道:“當然。”
黃衫老者哈哈一笑道:“好,咱們就此決定,到時尚希望陸大俠能引薦引薦。”
說完立刻閉目靜坐起來。
陸無忌此刻反倒滿腔迷霧,心潮翻湧,他不知道這神秘老者是誰?更不知道為什麼一本人人矚目的奇書,一定要送給“影子血令”?
說這黃衫老者心智不凡嘛?他偏偏像一個瘋子!
說他是瘋子呢?但說話語氣都與常人無異!陸無忌立刻陷入迷茫的沉思中。
在他沉思中,車聲轔轔,八駿馬車,在原野上飛馳而奔,漸漸向“秦家古堡”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