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崤山五里的一座疏稀雜樹林中,有一座簡陋的土地廟。
這荒廟外表破舊不堪,廟前一座小的院落,踏上二級石階就是廟堂,可說從來不曾有人來過,但是現在,卻亮著滿殿火光。
在火把照耀下,殿內席地盤坐著十九位高僧,另有一位少年,正劍眉深鎖,焦急地來回踱著方步。
他們正是剛剛找到此地來息的少林僧及南宮亮。
倏然,南宮亮停步對百智大師道:“大師在絕魂谷中可有見到家父及外祖?”
百智大師本來望著南宮亮想勸慰幾句,聞言歉然一笑道:“老衲被禁幽室,獨居月餘,對外界茫然不知。”
說著,側首問道:“百果師弟可曾見到?”
百果禪師搖搖頭。
南宮亮暗暗一嘆,隨著目光望向廟外。暗忖:“仇森既能盜出少林如意及玉鼎,釋救百智,如外公及父親在,他當然也會設法救出來的,但他怎到現在還不來呢?如父親及外公不在谷中,還有甚麼事使他耽擱呢!”
他默默想著,倏聽廟房頂上一陣輕響,接著一條黑影,如狸貓一恍而落,不由砰然一驚,凝目瞬處,心中一喜,急呼道:“仇老丈!”
現身的正是“鬼眼神偷”仇森。
這時,少林群僧已紛紛起立,百智僧首先合十施禮道:“少林如有將來,皆是檀樾之功,老衲先拜謝了。”
“鬼眼神偷”忙還禮道:“大師不必客氣,見危相助,武人本份,快請坐下。”
接著對南宮亮歉然一笑,道:“老弟,我想你也等急了,來,坐下來談。”
南宮亮見仇森額上汗水隱現,知道他已心疲力乏,心中雖急,卻不好意思作問,於是席地而坐,靜待對方自己開口。
只見“鬼眼神偷”伸手一抹額際汗水,輕輕一嘆道:“老夫說出來,恐怕你老弟要失望了!”
南宮亮心中一沉,雖然“影子血令”已經說過他父親已不在谷中,但仍緊張地問道:“怎麼啦!”
“鬼眼神偷”喟然道:“老朽差不多搜遍了谷中所有的地方,發覺令尊及令外祖似乎並不在谷中。”
南宮亮無神地低下頭,感到一片灰黯,星眸中閃過一絲淚光,喃喃道:“爸,你究竟在哪裡?……外公,你究竟在哪裡?……”
他反覆地囈語著,在極度悲痛下,他感到疲倦而睏乏。
“鬼眼神偷”見狀心中暗暗一嘆,忙安慰道:“少俠也不必著急,只要有恆心,天下無難事,老朽不信‘影子血令’真敢把你父親吃掉!”
說到這裡,微微皺眉道:“不過老朽現在才感到來時太過魯莽,柳傲霜的話,顯然不對,當初我們未仔細推敲,實是一大失策!”
南宮亮本已沉痛被仇森再加上一重傷心事,幾乎失聲痛哭。
他強忍住眼淚,忙搖頭道:“這不能怪柳姑娘……”他努力壓制內心的波動。
仇森微怔道:“不怪她,那怪誰?”他望著南宮亮臉上微微抽搐的肌肉,不由泛起一陣狐疑。
南宮亮慢慢取下系在肩上的兩隻鐵盒,嘆息一聲道:“其實,我們這次失敗早已註定。”
“這怎麼說?”
“因為消息早已洩露,所以家父及外公都被移往他處,換了地方。”
“啊!少俠,你早就知道啦?那是誰洩露的消息?”
南宮亮點點頭道:“這話是‘影子血令’說的,不過當時我以為他在騙人,現經老丈證實,回想起來,他並沒有說謊,唉!千不對,萬不對,黎姑娘不應該把柳姑娘趕回去……”
“鬼眼神偷”仇森碧眼一閃,綠芒電射,憤怒地道:“原來是柳傲霜這丫頭出賣……”
話未說完,南宮亮忙道:“老丈,你聽錯啦!”
“什麼!”
“唉!老丈,你且看這盒子中是什麼?”
“什麼?”
“告訴你,這就是柳姑娘的心肝及人頭。”
“啊!這到底是怎麼會事?老朽糊塗了。”
南宮亮悲痛地道:“很簡單,柳姑娘是洩露了行跡,致遭逼供殺害,所以‘影子血令’對我們的行動,早了然。”
“鬼眼神偷”仇森臉色一陣激動,長嘆一聲道:“老朽錯怪柳姑娘了,這批惡魔太辣手了,太辣手了!”
南宮亮沉痛中帶著一絲恨意道:“假如不是黎雪自作聰明,這事情便不會演變得這麼慘!”
“鬼眼神偷”忙道:“少俠不可這麼說,黎姑娘當時也是一番好意,其實如柳姑娘不回去,‘影子血令’還不是一樣知道。”
“但是柳姑娘不會死啊!”
“唉!旦夕禍福,誰又預料得到。”
是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話雖如此,可是南宮亮當時就不同意黎雪那種做法,所以此刻對她便隱隱有些恨意。
他長長一嘆道;“老丈之言,固然不錯,但是柳姑娘的機遇也太慘了,他父親死在我南宮亮劍下,而如今她卻為我……”
話聲愈說愈悲,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
小小的廟堂中,立刻響起一陣唏噓,“鬼眼神偷”黯然無言。
南宮亮星眸含淚,倏然起身手捧二隻鐵盒,向廟外走去。
“鬼眼神偷”一驚之下,振身而起道:“少俠到哪裡去?”
“人死為大,入土為安,我南宮亮怎能一輩子把她的殘骸帶在身旁。”
“鬼眼神偷”長吁一聲道:“對,老朽幫你忙。”
說著已跟著後面,南宮亮走到門口,倏然轉身對百智道:“在下想請大師替柳姑娘誦一段經,超度亡魂,大師願否?”
百智僧立刻起立道:“施主吩咐哪有不願之理,老衲隨施主一齊出去便了!”
此刻將過四更,四周更加黑暗。
南宮亮與“鬼眼神偷”在廟前荒院中,以劍掘泥土,頃刻之間,已把二隻鐵盒埋好,於是又找了一塊木板,南宮亮運指如飛,刻了君山柳傲霜之墓幾個大字,端正地插在微微隆起的墓前。
接著,百智大師往懷中掏出一隻小鈴,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誦起經來。
南宮亮及“鬼眼神偷”在一旁默默地伴立著,望著這堆土墓,不覺萬感蝟集,涕淚縱橫。
尤其是南宮亮,想起三次相逢,柳傲霜那種憂怨含情的秀眸,如今幽冥永隔,更是傷心悲痛,無以自持。
星冷月殘,夜深如水。
在廟堂中微弱的火光下,院落中三條長長的影子,映在半敗的牆垣上。
風聲瑟瑟,伴著叮叮鈴聲和愴倉的誦經聲,使周圍的氣氛,無限悽清,也使夜色更加黑暗。
百智大師誦完經,以一聲低沉的佛號,結束了這場佛事,懷著低沉的心情,返身回到廟堂中。
“少俠,天已快亮了,過分傷情,有傷身體,進去休息一下吧!”
南宮亮這時才如夢初醒,默默頷首,低聲喃喃道:“柳姑娘,你暫時在這裡安息吧,待我手刃‘影子血令’後,再把你移歸故里,希望你在泉下諒佑我!”
語聲幽悽,仇森碧目中也不禁再度泛起一絲淚光。
於是南宮亮懷著一份疲倦落寞的心情,與“鬼眼神偷”走進廟堂,就在門旁席地而坐。
十九位高僧這時微闔雙目,在調息培元,他二人立刻也閉目運起氣來。
時間慢慢過去,插在牆上的火把已燒到末端,東方終於露出一絲曙光,天色也漸漸轉變成深灰色。
南宮亮氣貫百穴,三週天下來,倏然清醒,只見少林僧及仇森正在交談。
只見百智大師道:“仇老檀樾與南宮施主天明欲往何處?”
“鬼眼神偷”轉目一望,見南宮亮已然清醒,低聲道:“老弟意見如何?”
南宮亮沉思片刻道:“我想先回家再說,家母一定等得急了。”
接著又向少林眾僧道:“大師等是否即返少林?”
百智道:“老衲正是此意,在摒擋寺中雜務後,老衲還想飛函邀請七派,共商滅魔大計。”
仇森忙道:“這點已有點蒼掌門人著手進行,老朽以為大師不如先至夕陽別府,與各位同道會同後,再定下一步驟!”
接著把最近經過詳細敘述一遍。
百智聽後大喜,道:“這麼說,更簡單了,老衲屆時必然前往……”
說到這裡,倏然頓住語聲,神色一片凝重,緘默起來。
南宮亮見狀不禁一怔,正自懷疑,倏覺耳中隱隱聞到一陣衣袂飄空之聲,由近而遠。
他心中頓時一驚,立也凝神靜想起來。
半晌,再也不聽到絲毫聲音了,星眸一瞥,見百智大師臉上充滿猶疑之色,不禁沉聲問道:“大師可是發覺有人潛入?”
百智大師頷首道:“施主也聽到了?”
南宮亮點點頭,正想說話,“鬼眼神偷”神色一驚,插口道:“有多少人?”
南宮亮回答道:“只有一個。”
“鬼眼神偷”振衣而起,道:“此地靠絕魂谷太近,除了‘鐵血盟’人物外,不會有別人,一個人好辦,老朽出手宰了他!”
話一說完,正欲騰身出廟。
南宮亮急急道:“老丈不必出去了。”
仇森一怔,轉身道:“為什麼?”
“來人已經遠去,追也無益。”
百智大師微嘆道:“南宮小施主說得不錯,但他們既派人來,又悄然離去,不知又有什麼詭計?”
“鬼眼神偷”鼻中一哼,道:“諒必在探查咱們行蹤,以便預防……”
話未說完,南宮亮又搖搖頭道:“我想不是。”
“不是?那老弟推測對方用意何在?”
南宮亮劍眉緊鎖,緩緩道:“來人用意,我雖不知道,但來人能在我們這麼許多人毫無發覺之下潛入,功力必定不凡。”
百智禪師點點頭道:“不錯。”
南宮亮接下去道:“如‘影子血令’只想查探我們動靜,實不必派這般高手前來,只要隨便派個手下,隱匿在附近監視也就可以了。”
“鬼眼神偷”嗯了一聲,覺得南宮亮的說法,的確有道理。
百智大師接著道:“老衲同時推測以來人身手,絕魂谷中並不多見,不是‘百毒尊者’,就是‘影子血令’本人!”
“鬼眼神偷”神色一驚,其餘少林僧也露出一片疑懼之色。
這十八羅漢,自泰山之會後,對“影子血令”已懷著極深的懼意。
十八羅漢之首悟業僧這時道:“以掌門之見,‘影子血令’難道又有什麼陰謀不成?”
“嗯!南宮小施主說得一點不錯,但是除了這魔頭自己而外,誰也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麼鬼。”
廟中的氣氛,頓時一片沉寂,如凝結一樣,大家都在推測又將發生什麼變化。
南宮亮星眸一掃,打破沉默道“不過他既一時不來犯我,我們還是裝作沒有聽聞的好,等下一齊走,大白天,連這惡魔自己也多少有點顧忌。”
“鬼眼神偷”點點頭道:“不錯,時機未至,只好來個相應不理,有帳慢慢算不妨!”
於是各人重新坐下,等待天明。
未幾,百智大師望屋外天色,已經灰白,倏然側首道;“悟了師侄何在?”
一僧振衣而起,趨至百智前面,手執禪杖合十道:“弟子在此,掌門人有什麼吩咐!”
百智一擺手道:“你先到廟外巡視一下,看看有什麼可疑人物沒有?如發覺異樣,可不動聲色,趕快回來稟報。”
悟了想了一想道:“啟稟掌門人,要多遠?”
“五十丈之內就可以了,不必太遠。”
悟了一聲應諾,身形一閃,已掠出荒廟之外。
這時大家都靜靜等待著迴音,同時預備動身。
一盞茶時刻過去了,院門口人影一閃,只見悟了僧蹌踉奔入,臉色發青,氣喘連連地奔進廟堂。
一見這種情形,眾人心中又都一驚,百智僧倏然起立,喝道:“悟了怎麼啦?”
語聲未落,只是悟了倏然咕咚一聲,踣身不起,手指之處在伸出三個指頭,嘴角一陣蠕動,倏然閉目死去。
悟業僧見狀大驚,晃身上前,就欲試探鼻息,倏聽南宮亮大喝一聲道:“大師別動他!”
悟業僧一驚縮手,怔然望著南宮亮道;“施主是什麼意思!”
只見百智神色一變,道:“你還不快謝過南宮小施主,悟了業已身中劇毒,誰碰上了,可是麻煩之事!”
悟業僧俯首一看,只見在這剎那,悟了僧的臉色已變得漆黑可怖,不由渾身一顫神色大變!
這時,廟堂中所有的人齊皆感到震驚,十幾對目光,望著屍體,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
天色大明,光線雖然已進入這座小小的荒廟,但隨著光線的明亮,恐怖的感覺,也同時加重。
以悟了僧的功力,也是修為三十年的高手,竟然在毫無聲息之下,中毒而亡,這是怎麼一會事呢?
在窒息般的死寂中,“鬼眼神偷”首先打破沉寂,沉重的道:“看樣子這魔頭不肯放過我們。”
南宮亮星眸中倏然暴射出一股神光,沉聲道:“不錯,但是老丈是否瞭解悟了大師臨終伸出三個手指的意義?”
“鬼眼神偷”搖搖頭。
南宮亮又望望百智大師,這位掌門人也緩緩搖頭。
接著又看看百果禪師,百果同樣緘默不言。
以下悟業等僧自更莫名其妙。
誰也解不透悟了僧臨終時伸出三個手指的意義。
南宮亮沉思片刻道:“在下以為悟了大師臨終時的手勢必是一種警告。”
百智點首道:“不錯,哦!這三個手指,或許是代表發覺敵蹤有三個人。”
百果道:“如以此解釋,悟了為何一點防範也沒有便無聲無息地回來,死去呢?他身上的毒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一切都如魔鬼撒下了一把霧,使人難以推測。
倏然百智大僧沉聲道:“悟明,悟淨何在?”
二僧同時一聲應諾,越眾而出,同聲道:“恭聽掌門人吩咐!”
百智大師道:“二位師侄辛苦一趟,請仔細沿出五十丈,看看究竟有無敵蹤及異常處,急速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