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亮陡然長劍微微一挺道:“難道你真想死?”
章襲人慘然道:“大丈夫死又何懼,我變成厲鬼也不會饒你!”
南宮亮臉上肌肉蠕動跳動著。誰也摸不清他內心的感受,就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對這同樣年紀的少年是欽佩,抑是憎恨。
這剎那之間的緘默,令人感到沉重而難耐……
突然,南宮亮長劍迴圈,刷地向自己左臂一揮。
劍光過處,他的左膀立刻削下一大塊肉。
鮮血泉湧中,南宮亮額上立刻隱現一陣汗水。
疼痛使他咬緊牙關,而神色上卻顯得那麼冷漠。
這突然出人意料的舉動,使眾人俱都一怔!
只見南宮亮沉聲說道:“章襲人,我佩服你的孝志,現在,我只能以血肉來對你稍作補償,以後仍希望你能靜靜三思。”
說到這裡,目光茫視虛空,長長一嘆,道:“只是你有些糊塗……”
最後的…句話,似乎包含著一層淒涼。
話一說完,長劍回鞘,大步向莊外走去。
這出人意料的話聲。緊接著出人意料的舉動,使場中諸人怔住了。
眼見南宮亮從容走出莊門,竟沒有一個人出手阻止。
尤其誘使南宮亮入莊的柳傲霜,淚光隱現的秀眸中,模糊地望著南宮亮逝去的背影,心中有一份複雜而糾結的感情。
她被他這種至誠的舉動所感動半晌,終於喃喃道:“唉!我或須應該諒解他的,假如我必須與他敵對,他也是一個可敬可愛的仇人……”想到這裡,她倏然向莊外掠去。
陽光君臨著大地。
南宮亮走出“仇莊”心頭像放落一塊大石。
他不知道自己如再遭到狙擊時,有什麼打算,但是現在。他卻總有著一絲慶幸的感覺。
如談功力,他並不在乎這些人,但現在在良心上似乎更加安逸無愧。
只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另一塊大石卻仍壓在他心頭,外公的安危,使他的情緒仍無法得到平衡。
他扯下一塊內襟,匆匆紮緊手臂上的傷處,身形一振,已向東方急掠。
沒有目的,不辨方向,他只是盡人力而聽天命,希望熊查出外公一點蛛絲馬跡。
就在他越過二座崗巒,停身打量時,左邊亂石叢中倏照響起一陣清嘯,六條人影,迅速包圍攏來。
南宮亮心中一驚,反手撤出長劍,星眸四下一掃,只見六個年約五十餘歲的長袍老者,一律手執長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
這六位老者的長袍卻有六種顏色,個個雙目精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劍道好手。
只見為首一位氣度含威,隱隱含著宗主風範的紫袍老者冷冷道:“你可是洛水南宮之後南宮亮?”
南宮亮微微一愕,道:“在下正是南宮亮,但好像與各位素昧生平,今天……”
紫袍老者哈哈一陣狂笑,打斷南宮亮的語聲道:“洛陽一舉斃三劍,老夫雖未見你面,卻已耳聞你名,剛才在仇莊之中,老夫師兄弟幸睹你尊容,在此相候多時了。”
南宮亮哦了一聲道:“原來各位剛才已隱伏一旁窺看,但現在包圍區區不知為了何事?”
紫袍老者冷哼一聲道:“你剛才的做功不錯,對付毛頭小子,確可收效,然對我穆中南來說,嘿嘿!效果就不同了。”
南宮亮聞言心中一驚,他聽對方報出姓名,不由凜於來人身份,但同時也一陣震怒,這種話簡直侮辱自己至誠的人格。
他星眸中暴射出一股冷淡,冷冷道:“原來是點蒼掌門及七色七劍,攔住在下就是為了這句話麼?”
不錯,這紫袍老者正是點蒼掌門穆中南及七劍中的黃衣劍季天民、紅衣劍孫鎮州、藍衣劍梅宜人、白衣劍週三畏、綠衣劍方騰雪。
只見點蒼掌門穆中南突然神色一沉,厲笑道:“除了這句話以外,本掌門當然還有別的事。”
“什麼事?”
“南宮亮,你對本掌門弟子‘流雲劍客’之死,怎麼交待?”
南宮亮聞言一怔,暗忖道:“又是一樁麻煩……”
他有些自我感嘆,一日一夜的奔波,沒有摸到外公一點影子,卻連遭二樁煩惱的事。
先前,他已儘量剋制自己,但現在他突然感到無比的憤怒,情不自禁冷冷一笑,淡淡道:“掌門人要我南宮亮交待,我只有十個字奉告。”
穆中南鼻中一聲冷哼,道:“這麼簡單,老夫倒要聽聽高論。”
“很簡單,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點蒼掌門臉色倏然一變,威凜的臉上霎時泛起一股怒氣。
屹立四周的五色長袍老者也同時發出一聲怒哼。
這點蒼六位高手想不到南宮亮竟敢說出這種話,形之於外的是一片騰騰的殺機。
倏然左側的黃袍老者大喝道:“南宮亮,本門敬你是洛水南宮之後,以理相責,而你把點蒼一門看成什麼人?”
此語一出,南宮亮心頭一震,暗忖道:“鐵血盟陰謀重重,假如我意氣用事,俠義道自相折伐,豈不削弱了力量?”
轉念至此,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出言衝動,他目注黃衣劍季天民逼問之勢,平靜一下激動的情緒,緩緩道:“點蒼九大宗派之一,我南宮亮怎敢褻侮,然貴派‘流雲劍客’暗中加入‘鐵血盟’貴派蒙在鼓中,不可不察。”
說到這裡語氣一頓,微嘆道:“當時他蒙面襲擊在下,假如預先知道他身份,我南宮亮決不會如此莽撞。”
點蒼掌門穆中南冷笑一聲,道:“你這番話,簡直難以令人相信,老夫自信門戶正大,選徒極嚴,怎有如此事情。”
接著語聲一沉道:“但你既然說出,自有緣故,老夫就要你拿出證據來。”
這番話,本在南宮亮意料之中,不由心中暗暗皺眉。
而自己與“地靈神乞”“羅剎婆婆”等一直不敢向各大門派報訊,也因苦無直接證據,唯恐反而惹各派仇視,引火燒身。
在這剎那,南宮亮不禁語塞,但他腦中一轉,立刻有了主意,朗聲道:“假如掌門人要物證,在下無法可想,如要人證,在下倒可奉告。”
“人證是誰?”
“地靈神乞,他是當場目擊之人,另外清真八仙……”
南宮亮話未說完,一旁的藍衣劍梅宜人狂笑一聲,截口道:“請問‘地靈神乞’人在何處?”
“北邙。”
“嘿嘿!老叫化在北邙,清真八仙遠在滇南,南宮亮,你不是在打過門,暫求脫身之計吧?”
南宮亮臉色一沉,怒道:“假如貴派不信在下之言,那就算了。”
點蒼掌門本來懷疑的神色,至此陡然一變,冷笑道:“假如你南宮亮自信確實言之有據,請暫隨老夫走。”
“這點恕難遵命。”南宮亮毅然拒絕。
黃衣劍季天民大喝一聲,猛然邁上一步道:“這麼說,你剛才之言,都是一篇鬼話嘍?”
驀地——
半空中響起一陣銀鈴般嬌笑,接口道:“鬼才聽鬼話,是人就應該聽人話。”
語起突然,點蒼六大高手神色一愕,南宮亮也不禁一怔!
目光瞥處,一條藍影從空而降,落在南宮亮身邊,現出一個表情慧黠,容貌嬌豔,長髮披肩的藍衣少女。
南宮亮不由啊地一聲,茫然道:“是你!”
是誰?正是在白馬廟中解救南宮亮危機的黎雪。
只見她秀眸中一片幽怨,嬌聲道:“你荒廟中溜出後,連人影都不見了,害我找得好苦,我不知在哪裡得罪了你?”
想起那檔子事,南宮亮陡然臉色發燒,吶吶道:“不……不是……”
黎雪緊盯一句道:“不是……那為什麼要逃避我?”
“唉!那時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倆人這麼旁若無人的一談,使點蒼掌門怒火大熾,插口道:“姑娘是誰?”
黎雪秀眸瞟了南宮亮一眼,一切未訴之言,似盡在一瞬中,接著對穆中南嫣然一笑道:“小女黎雪,掌門可是對我剛才的話不滿意?”
點蒼掌門“嘿”了一聲道:“豈止不滿,老夫正想請姑娘解釋一下!”
黎雪秀眸一轉,咯咯笑道:“這還不簡單,鬼才聽得見鬼話,是人就只能聽見人話,怎可以拿鬼比人!”
這句話充滿了揶揄與譏嘲,黃衣劍季天民哪能受下這股氣,厲叱道:“丫頭,你是存心惹事生非,阻撓本派問罪辦事。”
黎寫故意眉毛一挑,咦了一聲,道:“我惹什麼是非,你們剛才不是要找證人嗎?”
穆中南冷然不屑道:“難道你敢作證?”
黎雪哈哈大笑道:“一派掌門不愧高人,我黎雪來此,正是挺身作證。”
藍衣劍梅宜人喝道:“但南宮亮剛才並沒有提出目擊的人有你,希望你最好能夠立刻退身,別感情用事。”
黎雪毫不動怒,嘻嘻道:“老丈既然這麼說,我黎雪當然不便插嘴,但卻想貴派七色七劍的另外二位。”
這番話說出後,南宮亮不禁一怔!
黎雪那種超逾年齡的深沉機智,在初見面時,他已留有深刻的印象,但卻不知她現在又在變什麼花樣。
只見點蒼掌門穆中南沉聲道:“姑娘要找哪一位?”
黎雪搖搖頭道:“這二位不在,但我奇怪,素聞點蒼七劍並起並坐,聯袂江湖,今天怎會少了二個。”
黃衣劍季天民不耐地道:“你是找黑衣劍康師弟,及青衣劍白師弟?”
黎雪連忙點點頭。
黃衣劍季天民淡淡接下去道:“這二位師弟,任俠江湖已有三月,在本門中也是常事,姑娘大可不必奇怪。”
黎雪莫明其妙的一笑,道:“原來這樣,但我想告訴他們一句話,現在他們不在怎麼辦?”
點蒼掌門接口道:“姑娘有事,告訴老夫也是一樣。”
黎雪故作沉思,道:“也好,請掌門告訴康、白二位大俠,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別樂不思蜀’。”
此言一出,點蒼掌門臉色陡然一變,大喝道:“這是什麼意思?”
黎雪玩世不恭地一擺手道:“我只是好意,點蒼聲譽崇高,假如因為他們二位一時失足,致使貴派清譽受損,實令人感到可惜。”
點蒼掌門精光閃閃的眼中,閃過一絲激動的光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黎雪的話,無異是打他耳光,沉默半晌才沉聲道:“你言出有因,可是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
“嗯!假如掌門要聽,我黎雪可以奉告。”
“請說。”
“在北邙風火峽,‘影子血令’的石窟漓宮之中。”
黎雪說到這裡,故意看看四周道:“那二位如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諒此刻正在左擁右抱,大享豔福了。”
淡漠平靜的話聲就像刺一樣刺在點蒼掌門的要害上,場中六位高手皆為這意外的消息所震驚。
黎雪兜了半天圈子說話,等於為南宮亮做了證人。
點蒼掌門及五劍此刻才弄明白黎雪的來意,這等於說了“推一知三”,其餘不問可知,這不是證明?
但是南宮亮心中卻有些著急,他不知道黎雪這番話倒底是真是假,忙道:“黎姑娘,這不是兒戲……”
黎雪爽朗一笑道:“上陣無戲言,你請放心。”
倏然點蒼掌門冷削地道:“你這番話,怎麼能使老夫相信?”
黎雪神色一整道:“掌門人何妨與我跑一趟北邙,一切自然明白了。”
說到這裡轉身道:“南宮亮,還傻在這裡幹什麼,我們走吧,讓點蒼高人見識一下‘影子血令’的計謀也好。”
南宮亮歉然道:“我現在不能去。”
黎雪一怔道:“為什麼?”
“我外公遭到危機,我必須要追蹤他下落。”
“啊!”黎雪一聲驚呼,這次輪到她對這消息感到意外而震驚了。
她秀眸一轉,對點蒼掌門搖搖頭道:“情形有變化。只有請掌門先走,我們辦完事一定到。”
點蒼掌門懷疑道:“你用什麼保證?”
黎雪冷冷道:“君子一言,如白染皂,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麼保證。”
白衣劍週三畏仰天狂笑道:“北邙地廣三百里,要是沒有保證,難說一定可以找到,小妮子,你假如憑一句空話,想對老夫等敷衍,可是動錯了念頭。”
黎雪淡淡道:“那你們要怎麼辦?”
點蒼掌門沉聲道:“如無保證,老夫只能動手先擒住你!”
黎雪哈哈一笑,臉上卻隱隱閃過一絲殺機,正要說話,陡然半空響起一陣宏亮的大笑道:“老夫作個保證如何?”
隨著語聲,一條龐大的人影,如風而落,“咚”地一聲,已屹立在場上,鑌鐵假腿,手倚柺杖,正是“獨腳閻王”黎乙休。
點蒼六劍一見這位煞星,不禁渾身一顫,臉色大變。
他們昔年深悉“獨腳閻王”的威名,如今面面相對,臉上立刻泛起一絲怯懦之情。
穆中南一停神,反手以劍貼肘,抱拳道:“原來是黎老前輩,希前輩按江湖規矩,切勿插手。”
“獨腳閻王”冷哼一聲道:“好個點蒼掌門,如此不懂事理,老夫不管女兒的事,管誰的事?”
點蒼六劍神色一凜,這時才弄清楚原來黎雪是“獨腳閻王”的女兒,但穆中南究竟是堂堂一代宗主,勢如騎虎,硬著頭皮道:“原來是令嬡,但事關本門聲譽,如本派查明令嬡言屬子虛,前輩怎說。”
“獨腳閻王”爽朗一笑道:“老夫就親將她送上點蒼,依律問罪。”
“既然如此,老朽告辭。”
穆中南語聲一落,向點蒼五劍一揮手,六條人影迅速向場外奔去,瞬眼消失於山峰之間。
立時“獨腳閻王”轉身對黎雪喝道:“雪兒,江湖風雨日緊,你怎麼話都不留,又溜了出來?”
“爸……我是想……”黎雪說到這裡,想起南宮亮毫無情義的溜走,秀眸中倏然淌下二顆淚水。
“獨腳閻王”目光移向南宮亮,倏然長長一嘆道:“孩子,你母親為生你而死,老夫從小撫養你長大,怎願你再遭危險。”
這功力高絕的一代怪傑,眼見女兒掉眼淚,也不禁動了天倫之情,他怎會看不出女兒心意。
在這片刻,他一拂長鬚沉聲道:“南宮亮,令堂何在?”
南宮亮忙躬身一禮道:“承前輩一言解危,家母正在北邙,與任老前輩及神乞前輩同闖風火峽。”
黎雪倏然失聲道:“風火峽機關陣圖重重,非熟悉地形之人,難入雷池一步,這多麼危險!”
“獨腳閻王”詫然接口道:“令堂親身犯險,你又在此地做什麼?”
南宮亮憂愁地一嘆,黯然道:“晚輩耳聞外公遇險,特趕至接應,豈知線索中斷,至今不知下落。”
“獨腳閻王”唔了一聲,搖搖頭道:“你追人,小女追你,卻害老夫在屁股後面追得發急,唉!真是瞎貓捉老鼠,都在瞎碰。”
這番似乎感嘆的話,說得南宮亮及黎雪臉色通紅。
但南宮亮見時光不早,心中一陣焦急,忙吶吶道:“前輩,如沒有別的事,晚輩還要去追個人!”
“追誰?”
“三湘水寨寨主‘神力鬼判’高武。”
“高武?”
南宮亮一怔道:“老前輩看見過他?”
“獨腳閻王”點點頭道:“老夫在來時,正與他對面相錯。”
南宮亮心中一緊,再也沉不住氣,焦急地道:“前輩在哪裡碰到他?”
“今天早晨,在關洛道上。”
南宮亮皺眉忖道:“難道‘神力鬼判’是返回北邙,這豈不是走了回頭路。”
他轉念至此,忙抱拳急匆匆道:“多謝指示,晚輩追人要緊,先走一步了。”
說完,身形一長,向前掠去。
只聽得“獨腳閻王”大喝一聲:“慢點!”
南宮亮停身轉首問道:“老前輩有事?”
“咚”地一聲,“獨腳閻王”一拉黎雪,滑身近前道:“老夫即將坐關一年,現在諒你也需要幫手,老夫將小女交待給你如何?”
南宮亮一驚,吶吶道:“這……這晚輩責任太……重……”
他口齒髮吃,目光一瞥黎雪,正呆呆瞪視著,不由臉色紅到耳根。
“獨腳閻王”沉聲道:“什麼責任不責任,老夫問你願意不願意?”
南宮亮肚中暗暗叫苦。
黎雪並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其功力雖不比自己高,但機智卻有過之。
南宮亮明白對方所以如此做,除了希望有人照應外,另有某種內涵的用意。
但是,他發覺自己對黎雪只有感激,而毫無愛情可言。或者是因為第一次所受的影響,認為她城府太深沉的關係,不知怎樣,反倒是匆匆二次見面的任巧君,那令人心醉的影子,卻不時在腦中載沉載浮。
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現在面對“獨腳閻王”殷殷相待,南宮亮不知甚麼說才好。
不過,他覺得時間再也耽誤不得,“神力鬼判”影蹤已得,再讓他跑了,豈非白費一番心血。
至對黎雪,自思如再拒絕,陡然引起誤會,只得暗暗一嘆,朗聲道,“既承前輩看重,晚輩自只能答應。”
接著對黎雪抱拳道:“姑娘才智超人,既願垂手相助,我南宮亮求之不及,豈有不願之意,快向令尊告辭,在下急欲追人。”
只見“獨腳閻王”沉肅的臉色,倏然開朗,發出宏亮的笑聲道:“好好,雪兒,快去吧,老夫另外自有安排。”
語聲一落,又是一陣大笑,身形一振,人已一晃而逝。
黎雪這時嬌容如沐春風,嫣然道:“走吧!我們先趕到關洛道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