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業僧在眾人的焦候下,終於瀉落峰腳,停在場中。
只見他雙目發赤,眼眶中一滴滴鮮血,直往下淌,月白色僧衣的衣襟上,已染滿了殷紅的顏色。
這情形使在場的人同時一陣震驚狐疑。
只有“影子血令”仍靜靜的佇立場中,手抱綠玉如意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但南宮亮及羅剎婆婆,心中開始不安了,以悟業僧的神態來看,這不是好徵兆。
百虛上人已死,這是已經知道的事實,以他的年齡及佛門修為,絕對不會傷痛若此,而現在這少林有數高僧之一,竟然血淚滂沱,難道峰上的屍體,又起了什麼變化?
在這瞬眼之間,只見百智禪師已急急衝出幾步,大喝道:“悟業僧,掌門佛體怎麼樣了?”
悟業僧蹌踉走近百智禪師面前,眼眶中血淚又汨汨而下,躬身合什顫聲道:“掌門佛體……已……不……”
他語聲喑啞,喉嚨因這份激動,如梗塞一般,似乎連說話都感困難。
一旁的百果大師聽得雙眉飛剔,不耐地道:“悟業僧,掌門佛體倒底怎樣了?”
“啟稟二位師叔,悟業上峰後,發覺掌門人遺體並不在‘觀日亭’中……”
此言一出,羅剎婆婆心頭一怔,接口插言道:“老身明明看見在亭中,怎會移走?”
悟業僧悲痛地道:“但貧僧卻是在密林中發現。”
百智禪師急急道:“你是否詳細察看過,致命之傷在何處?”
悟業僧慘然道:“死狀不忍卒睹,被人用劍洞穿胸背而亡。”
“啊!”南宮亮情不自禁,驚呼出聲。
少林群僧面色皆為一變。
“影子血令”這時怪笑一聲道:“怎麼樣,本令主剛才的話沒有錯吧!”
羅剎婆婆白髮蝟豎,淒厲一笑,龍頭拐一指道:“這還不是你這魔頭做得的好事……”
“影子血令”陰聲長笑道:“你老婆子剛才偽言聳聽,說什麼屍體在亭中,又說什麼死前神態安詳,可是現在證明完全不是這回事,如今尚欲誣衊,還有誰會相信?”
南宮亮劍眉猛軒,怒道:“誰知道你在我們下峰後,又做了什麼手腳……”
“影子血令”冷哼一聲,打斷南宮亮的語聲,冷冷道:“你的話不無考慮的餘地,但是本令主可以請悟業和尚回答你的猜疑。”
說到這裡,側目對悟業僧問道:“大和尚,貴派掌門臉上的表情如何?”
悟業僧沉思片刻答道:“掌門人雙目怒睜,臉上肌肉歪曲,死前似乎極端憤怒。”
“影子血令”點點頭,冷聲道:“南宮亮,你聽到了沒有?”
南宮亮喝道:“難道這點就能洗清你的殺人嫌疑”
“當然,這點不但洗脫了本令主的殺人嫌疑,嘿嘿,也證實了你與老婆子是殺人兇手了。”
百智禪師沉聲道:“施主語意深奧,能否再說得明白些?”!
“影子血令”冷冷道:“南宮亮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和尚?”
這些話等於在兜圈子,聽得少林群僧更加糊塗。
百智禪師神色一怔道:“南宮施主剛才告訴了老納什麼?”
“哼!想不到你們少林和尚都如此糊塗,本令主再說得詳細一點,你們聽著。”
語聲至此,對南宮亮冷冷道:“剛才你不是對少林和尚報訊,說百虛上人盤坐亭中,死得極為安詳?”
南宮亮傲然道:“不錯。”
“但是本令主所見的卻與悟業和尚相同,百虛上人胸中有個大窟窿,而峰頂一共只有四人,四人中唯有你是佩劍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南宮亮厲叱道:“難道你不能帶劍,行兇後毀滅兇器?”
“影子血令”長笑道:“當然可能,但是你對百虛上人死時神態,又作何解釋?”
“神態?”南宮亮不時一怔!
“影子血令”陰森森一笑,對百智禪師道:“大和尚,請問一個人死後,別的皆可故佈疑陣,那僵直的表情,是否還能改過來?”
百智禪師唔了一聲,顯然他已明白“影子血令”語音,悲痛地道:“人死之後,全身僵硬,就是短時間中血脈未凝,可另做手腳,但臉色表情,卻無法再行更改。”
“好,那末剛才老婆子既稱百虛上人死時猶如入定,如本令主再以利器補上一劍,未始不可亂人耳目,但本令主是否能將貴派掌門僵直平靜的外表,改成憤怒扭曲的神態,你大和尚諒必已不問可知。”
“影子血令”的話,使南宮亮及羅剎婆婆心頭一怔!
不錯,人死之後,表情已經僵固,絕不可能再以人力改變,這是自然之理,“影子血令”這番話並不是狡辯,但是明知道這一切皆是對方的陰謀,卻想不出什麼更有根據的理由來反駁,使羅剎婆婆及南宮亮—時之間,為之語塞。
只見“影子血令”冷冷一笑,目光一掃少林眾僧道:“現在不論你百智和尚是否相信本令主之言,但這老少二人偽報信訊,顯然必有緣因,你們何不先拿下他們再說。”
這時,少林群僧對羅剎婆婆及南宮亮由懷疑漸漸改成仇視。
只見百智禪師對羅剎婆婆沉聲道:“羅剎施主對這些對質,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羅剎婆婆眼見百智禪師仇視的神態,不由怒道:“一派胡言,你和尚難道竟願相信?”
百智禪師冷冷道:“老衲雖不甚信,無奈旁人言之鑿鑿,況且,羅剎施主剛才之言,與峰頂情形完全不符,無法不使老衲懷疑!”
南宮亮冷笑一聲,插口道:“綠玉如意,是貴派掌門信物,如今落入‘影子血令’手中,大師怎不洞察其中因果?”
此言說得百智禪師神色一震!旋對“影子血令”道:“你施主既然力辯無嫌,尚請先將綠玉如意賜還!”
“影子血令”輕哼一聲道:“承百虛上人之託,在貴派尚未選出新任掌門前,如意由本令主保管。”
一旁的百果大師大喝道:“少林門戶中事,豈要旁人多管,還不與老衲留下!”
語聲中,身形一劃,雙掌猝然向“影子血令”交拍而出。
百果大師性情本烈,這一挾怒動手,威力豈同小可,只見二道陽剛罡勁,立刻向“影子血令”排撞而去。
“影子血令”冷冷一笑,身形飛閃,一揚手中如意,喝道:“百果,你忘記了這是什麼?”
百果大師陡然一怔,旋身撒掌,強壓怒火,道:“老衲難道是瞎了眼,看不見是綠玉如意?”
“嘿!少林戒律,凡少林弟子面對綠王如意,應該如何?”
百果大師神色由激動而漸漸悲痛,退身二步,合十道:“見如意如見掌門,言無不從,令無不聽,否則以逆上叛師論罪。”
“影子血令”陰陰一笑,道:“既然你知道,還敢出手。”
“老衲不敢。”
南宮亮看得怒火沖天,一聲大喝,長劍挽起一團劍花,陡然衝刺過去,口中厲聲道:“好惡魔,你陰謀中傷,還不納命來。”
劍氣颯然中,“影子血令”一聲長笑,高舉綠玉如意,身形一閃,口中大喝道:“少林僧還不拿下貴派仇人!”
少林群僧本來已對南宮亮起了懷疑,再加上綠玉如意在“影子血令”手中,不得不聽從命令,聞言,身形齊動,悟業僧首先一頓禪杖,向南宮亮直劈而出。
場中形勢至此,由複雜而緊張,殺機立濃。
羅剎婆婆見狀,心頭怒火大熾,暴叱道:“悟業,你竟敢對咱們動手?”
龍頭拐一招“怒龍穿波”橫裡挑出。
倏然百智及百果二僧,唰地一聲,身形齊動,二條禪杖如怒蟒翻騰,齊向羅剎婆婆襲到。
林風颯颯,正是少林絕藝,“降魔十八杖法”。
四周包圍的十八羅漢及三堂主持一見百智長老動手,齊聲叱喝,身形亂恍中,立刻舞起層層杖影,向南宮亮及羅剎婆婆包圍過去。
“影子血令”卻陰笑連連,緩緩退出戰場,佇立一旁。
在這瞬眼之間,一旁的武當掌門眼見這般複雜局勢,濃眉緊皺,倏然間二子二劍低聲喝道:“我們退!”
身形已向外掠去,接著四條身形跟蹤騰起,五條人影,霎那間已逝在暮日之中。
顯然,武當掌門歸靈真人自知在這種情形下,要追查寒竹劍已不可能,等下去如再捲入漩渦之中,實在不合算。
這時,羅剎婆婆雙目精光四射,龍頭柺杖挾著風雷之聲,,連出二招,逼開周圍群僧,大喝道:“百智,你們少林和尚不分是非皂白,難道要老身再開一次無名殺戒?”
百智禪師沉痛地道:“羅剎施主請不必顧忌,本派掌門之死暫且不說,綠玉如意現落別人手中,老衲就是有心相讓,也徒喚奈何!”
語聲中,禪杖中已接連遞出二招,直射羅剎婆婆前胸。
這二招凌厲無比,氣得羅剎婆婆雙目怒瞪,一聲冷哼,龍頭拐一招“雷起蛟騰”,硬挑而起。
嗆!嗆!二聲暴響,百智禪師臉色飛赤,蹬蹬蹬連退三步,手中禪杖差些被震脫手。
羅剎婆婆手心一熱,暗暗一凜,就在這時,身後杖風颯颯,九支禪杖,已如閃電一般劈至。
羅剎婆婆急忙回身旋步,龍頭拐上刺下挑,舞起一圈拐影,封得四周風雨不透。
其實,少林二十三僧聯手合擊,威勢雖然非同小可,但以羅剎婆婆的功力,足可一擊斃。
可是,羅剎婆婆知道一造殺孽,兇手嫌疑,立刻由假成真,在這種詭譎風雲之下,真要把少林寺造成敵對之勢,是大大不智之舉。
昔年,她憑著一腔豪膽,獨上少林,挑戰十大長老,那是為了名望,而如今,羅剎婆婆再出江湖,卻完全是仗義對付“影子血令”,多樹不必要的強敵,於敵有利,於已有損,故而她心存顧忌,只求自保,好些煞手,都留而不用。
但這樣一來,處處是捱打局面,三十招一過,也鬧得額上汗水隱現。
正在這時,她耳聽南宮亮一聲大喝:“你們少林怎地皆是不明是非之輩,再不停止,莫怪我南宮亮出手無情!”
羅剎婆婆一聞此言,心中陡然一驚,龍頭拐一招“八方風雨”逼開圍攻杖影,目光望去,只見南宮亮身形如煙騰起,劍凝閃電,斜向十八羅漢之一的悟明撲去。
這正是“無影之劍”最後一式“太虛千景”。
只見劍光如幻,白氣閃爍不定,劍嘯激盪中,已向悟明僧當頭罩下。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其餘十七羅漢,想救已是不及,羅剎婆婆心中一震,大喝道:“少俠切勿衝動,造下無窮後患,還不到這邊來。”
這聲大喝,如九天焦雷,震得在場群僧耳膜發聾。
南宮亮耳聞喝聲,心頭驟然清醒,暗忖道:“羅剎婆婆的話,的確不錯,但始終捱打,終不是辦法啊。”
轉念至此,他飛快身形一旋,已掠落羅剎婆婆身邊,長劍飛舞,擋在周身,口中道:“打既不能,不打又不能,我們還是走吧!”
那邊十八羅漢一見南宮亮竟然脫身,齊聲叱喝,已密密包圍在百智百果戰圈四周,臉色皆呈現一股激憤。
其實,一切恩怨暫不談,以少林十八羅漢之功力,竟對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無可奈何,將來傳言出去,少林威名豈不掃地。
這時,羅剎婆婆用傳音入密功夫,對南宮亮道:“現在走也不是辦法,兇嫌未刷,將來還是麻煩。”
語聲到此一頓,張口大喝道:“百智僧,還不停手,真要老身大開殺戒?”
這突然威凜一喝,百智禪師心頭不由一震。
當年羅剎婆婆威名,猶有餘悸,現在出手,也是勢逼如此,此刻不由大袖一揮,喝道:“少林弟子,暫時住手。”
接著對羅剎婆婆道:“羅剎施主還有什麼話說?”
羅剎婆婆目光一掃,見群僧已退身佇立,逐冷冷道:“現在老身只問一句話,你們少林是不是已肯定老身為殺貴派掌門之兇手?”
百智禪師沉思片刻,緩緩一嘆道:“真象未明前,施主自然也有嫌疑。”
南宮亮臉色一變,怒道:“這麼說來,你老和尚今天非要把我們拿下不可了。”
百智禪師沉聲道:“情形只好如此,但老衲保證不傷二位一根汗毛。”
羅剎婆婆狂笑道:“好大的口氣,在老身‘風雷龍形九拐’下,你們這批是非不分的和尚,是否能全身而退,尚有問題,竟敢說出這種話。”
百果大師白眉抖動,冷冷一哼道:“你羅剎施主既然這麼說,為了本寺威望,只有一分強弱了。”
語聲甫落,場外突然飄入一聲嘆息的語聲道:“諸位少林大師這般做法太錯了。”
這陣語聲,來得突然,使場中雙方同時一驚!
目光瞥處,只見場外不知何時,已站著一位青緞長袍,年約五十餘,臉上正氣凜然的老者。
百智大師喝道:“尊駕是誰?”
老者抱拳道:“老朽漢中‘巧手魯班’蕭煌,來了已有半天了。”
一聽是“巧手魯班”蕭煌,南宮亮不由“啊”地驚呼出聲。
百果大師沉聲道:“原來是名聞漢中的兵器打造名家蕭施主,不知施主剛才之言,是什麼意思?”
蕭煌微微一嘆道:“大師等佛門高僧,難道看不出‘影子血令’的陰謀?”
百智大師接口道:“這麼說,施主已知道全部經過了。”
蕭煌點點頭道:“老朽剛才隱身一旁對雙方爭執經過,全部瞭然於胸。”
“那施主為何不早出來解釋,卻在此刻現身?”
蕭煌長嘆一聲,道:“老朽屈身魔掌,假如‘影子血令’不走,老朽怎敢現身。”
這話說得少林群僧一愕,目光掃視之下,原來發覺“影子血令”不知在何時,已經走得無影無蹤,而且連武當派五位高手也早已不在。
只見蕭煌繼續道:“其實老朽雖未去峰頂,卻可以想得出當時情形。”
說到這裡,轉身對羅剎婆婆道:“羅剎前輩隱跡江湖三十年,對少林來說,並未有多大仇恨,自然沒有必要制百虛上人於死地,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
羅剎婆婆怔然道:“哪一點?”
“當你們在峰頂看到百虛上人時,可能這一代高僧尚未死去?”
“什麼?”羅剎婆婆神色一呆。
蕭煌微微一嘆道:“前輩難道不知道武學之中,有一種閉脈絕經手法,任何人一旦被制,則一時之間,氣息全無,形同死人,卻不是真死!”
“啊!”羅剎婆婆一頓龍頭拐,沒地三寸,恨聲道:“好賊崽子,竟用這種手法瞞過我婆子,唉!當初怎麼沒有想起!”
蕭煌喟然道:“‘影子血令’陰謀百出,非常人可以想像,這也是少林一門劫數。”
說到這裡,轉對百智大師道:“大師聽了老朽之言,諒必對羅剎婆婆及南宮少俠所述情形不符之理,不解而通,‘影子血令’制住貴派掌門,再下殺手,貴派掌門死前神態改變,自在理之中,目前當務之急,還是先追回綠玉如意要緊。”
百智禪師潸然流下二顆清淚,合十道:“蒙蕭施主啟示,老衲拜謝了。”
接著對羅剎婆婆合十道:“剛才冒犯之處,尚請原諒,其實少林一派如意一失,已成俎上之肉,逼不得已只能動手……”
羅剎婆婆冷冷道:“大和尚既然明白,老身也不便多怪。”
她語聲冷然,顯然怒氣未消。
百智禪師何嘗不知這點,一聲長嘆,袍袖一揮,吩咐道:“各位師侄立上峰頂,運回掌門遺體,即速回寺。”
十八羅漢及三堂主立刻合十應諾,身形齊向觀日峰騰去。
百智禪師這時含悲對蕭煌道:“本寺掌門信符已失,尚請施主多予協助。”
蕭煌忙道:“為了武林正義,大師不須吩咐,老朽與少俠自會盡力。”
百智大師這時又對羅剎婆婆及南宮亮等合十施禮,才騰身向峰頂掠去。
羅剎婆婆目送少林群僧背影消逝才長長一笑,道:“這次泰山之約,本欲助少林百虛老和尚一臂之力,想不到陪上老和尚一條命,還失去綠玉如意,弄得一事無成。”
言下一片淒涼,這昔年吒叱風雲的女中豪傑,此刻對“影子血令”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了。
南宮亮這時才對蕭煌施禮道:“老丈深明大義,暗懷正氣,晚輩深感欽佩,但不知老丈何以到此!”
蕭煌長嘆道:“老朽神乞密召,已將令堂及任大俠引入北邙風火峽,聞老弟等在泰山,故而急急趕來!”
羅剎婆婆神色一驚道:“難道那邊已發生了什麼危險?”
蕭煌搖搖頭道:“這點,老朽不知道,但風火峽為‘影子血令’收羅武林高手的中心,機關密佈,危險性當然極大,老朽所以急急趕來,就是希望能引導二位趕快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