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申正。
偏移的陽光,被峰頂所擋,給峰腳投下一片陰影。
南宮亮與羅剎婆婆剛飛瀉至峰腰,已眼見峰腳下人影晃動,劍杖相擊,不時發出一片金鐵暴響之聲。
南宮亮見狀心中一驚,忖道:“難道峰下又起了什麼變化?”
忖念中,也見羅剎婆婆本來凝沉的臉色,更加嚴肅起來。
這正是驚弓之鳥,處處提心。豈知一落峰腳,停身目光一瞥,南宮亮立刻由震驚變為訝異。
峰腳下,少林僧一排擋住山徑,場中動手的是悟業、悟淨及悟化三僧。
而與十八羅漢拚搏的,卻是武當掌門歸靈真人及武當二屹,另外尚有兩位道士仗劍而立。
一見這種情形,羅剎婆婆一頓龍頭拐,大喝道:“住手!”身形一劃,已停於場中。
這聲大喝,是由內功丹田之氣發出,響如九天焦雷,震得場中雙方同時神色一震。
搏鬥中的少林、武當二派人物也立刻停手躍退。
百智禪師一見是羅剎婆婆與南宮亮,急忙跨上兩步急急道:“女檀樾,敝寺掌門呢?”
羅剎婆婆白髮飛舞,雙眉緊皺,不理所問,炯炯目光兩面一掃,沉聲道:“大和尚,你們與武當掌門,怎會衝突起來?”
百智禪師微微一嘆道:“不瞞女檀樾說,武當道友不諒解老衲苦衷,硬欲上峰。”
武當掌門歸靈真人臉青如鐵,冷冷一哼,接口道:“這真笑話,貧道又不是上嵩山,你有什麼資格阻攔,難道少林寺已搬了家?”
悟業僧合十道:“百智師叔代理掌門,因奉敝門嚴諭,故暫請貴掌門等候片刻,實非得已經再三請求諒解,而掌門人一再堅持,實有損道義之交。”
南宮亮這時才知道其中糾葛的緣因,不由暗暗一嘆。
只見歸元子狂笑一聲,疾速反擊道:“武當少林唇齒相依,如今竟這般不通情理,你們少林要追回玉鼎,難道咱們武當就不能追查‘寒竹劍’?”
百智禪師邁出兩步道:“道友既知少林武當唇齒相依,就該諒解老衲苦衷,其實敝派掌門也時時以此為念,遇到對方。必會同時追索,又何必急在一時?”
這番話語氣非常婉轉,顯然少林寺僧剛才動手,實被逼相抗。
但是歸靈真人卻一臉慍色,冷冷譏刺道:“哼!不準任何人上峰,難道是百虛道友有見不得人的事?”
此言一出,少林群僧臉色頓時一變。
場中情形立刻進入緊張狀態。
羅剎婆婆想不到問一句話,竟然觸發雙方煞機,剛才雙方唇舌之間,你來我往,毫無插口餘地,此刻見此情形,急忙大喝一聲,朗聲道:“住口,你們兩派如今爭論也沒有用,百虛上人已經西登極樂啦。”
“啊——”這一消息,猶如悶雷,武當五位道士,臉色由紫煞轉變為驚愕,而少林群僧,個個臉色大變,身形情不自禁一陣輕顫,同時發出了驚呼!
百智禪師猛然邁上兩步,道:“好檀樾,敝寺掌門真的……死……了?”
他語聲顫動,顯然極力在壓制內心的激盪。
羅剎婆婆黯然點點頭,道:“貴派掌門安祥坐化,遺體尚在峰頂‘觀日亭’中。”
一旁的百果大師一幌身與百智禪師並肩而立,厲聲道:“敝派掌門被誰所殺?”
語氣中滿含悲痛之情。
羅剎婆婆長長一嘆道:“這點老身到現在還不知道。”
“不知道?”這不但少林群僧一愕,也使五位武當道士感到怔然。
悟業大師此刻沉聲道:“敝寺掌門竟然被害,顯然對方功力已經超凡入聖,但不知致命之傷在何處?”
羅剎婆婆搖搖頭道:“這點老身也不知道。”百智禪師不由驚奇得脫口道:“也不知道?”
南宮亮忙走近羅剎婆婆身邊解釋道:“這在表面上,的確無法看出,因百虛上人臨終神態極為安詳,且峰頂除晚輩與羅剎前輩外,沒有貴寺高僧隨侍在旁,故不敢輕動,無法細察。”
接著把經過,詳細敘出。
這番話聽得一干僧道陣陣驚疑,只見百智禪師搖搖頭道:“南宮檀樾之言,老衲極為相信,但其中卻有矛盾之處。想敝寺此次衛護掌門而來,主要的就是追查‘盤龍玉鼎’,此舉實系敝寺存亡之機,掌門師兄極不可因區區紙箋輕動而予人以可趁之機。”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接著道:“再說,老衲實再也想不出有什麼人,什麼事,比追查‘盤龍五鼎’更為重要。”
羅剎婆婆嘆息道:“老身也是這般想——”
語聲未落,倏見百果大師的白眉抖動,狂笑一聲,道:“這豈止是矛盾,簡直是不合理已極,憑女檀樾昔三闖敝寺威聲,說是未發覺暗下毒手的人,實在令人無法相信。”
羅剎婆婆臉色微慍,接口道:“大和尚不相信老身之言,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百果大師臉色一沉,禪杖橫胸,猛然向前一步道:“峰頂除女檀樾及南宮施主外,再也沒有別人,請女檀樾自思,能夠洗脫嫌疑嗎?”
一聞此言,羅剎婆婆不由神色大怒,氣得渾身一顫。
她想不到當時一口承諾,結果卻惹得一身嫌疑。
在旁的南宮亮怒喝道:“大師怎可不分皂白?在下與羅剎前輩來此,全是一片好意,為武林道義盡一份力,現在你們少林就拿這種態度報答?”
一旁的十八羅漢之一,悟淨僧冷哼一聲道:“小施主,要說嫌疑,嘿嘿,你更加重!”
南宮亮劍眉飛挑,轉身怒極狂笑,道:“你和尚有什麼憑據?”
“嘿!少林留箋要挾的是你父親,而今天你小施主卻急急而來,前後印證,怎不使人懷疑,除非少林弟子皆是白痴。”
這番話說得南宮亮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星眸暴瞪,口角蠕動,卻不知道再要怎麼出言反擊,半晌,才吐出一聲顫動的語聲,道:“你們這班禿驢……”
羅剎婆婆倏然低喝道:“少俠,冷靜些,此刻再爭,正中賊子之計。”
南宮亮語聲雖被羅剎婆婆喝住,但仍氣惱未息。
可是羅剎婆婆在這剎那,似乎已恢復理智,形之於外的,是一片冷漠。
這位昔年威震天下的女煞星,眼見場中複雜的情勢,知道如不設想緩衝眼前的僵局,勢必兩敗俱傷。
再加上武當一派冷冷旁觀,一觸戰機,如火燎原,複雜的情勢更解不開。
故而她喝住南宮亮憤怒的罵聲後,立刻對百智冷冷道:“大師應該先上峰頂仔細查看一下,與老身相爭,徒費口舌,老身告辭啦!”說完,提拐轉身欲走……
百智禪師臉上肌肉抖動著,悲痛的目光倏然如電炬睜,沉聲喝道:“女檀樾且慢!”
羅剎婆婆倏然出兩步,臉罩重霜,冷冷道:“你和尚是想留下老身?”
百智微微一嘆,道:“不敢,只是女檀樾既有此言,尚請再勞駕同往峰頂一察。”
鑑於羅剎婆婆一身功力,這代理少林掌門自思就是動手,也不見得能操勝算,不得不委屈求全。
羅剎婆婆沉默半刻,緩緩道:“好,老身再陪你們走一趟!”
一旁的武當掌門冷冷接口道:“百智道友,現在貧道能上峰了吧?”
驀地——峰腳陰影中響起一聲陰惻惻的語聲道:“既知兇手就在眼前,不先拿下,還上峰頂做什麼?”
語聲中,一條黑影,緩緩步入場中。
事起突然,場中諸人心頭俱是一驚。
目光瞥處,俱皆心神大震!那人一身黑衣,黑絹包頭,露出一雙寒光閃閃的目光,而右手中拿著的,正是代表少林威望,及掌門權威的綠玉如意。正是痛恨入骨的“影子血令”。
在這剎那,羅剎婆婆怒火驟升,身形電掣而起,龍頭拐一招“天龍御雲”,挑起一排驚風,向“影子血令”疾刺而出,口中大喝道:“和尚還不動手擒此真兇!”
“影子血令”陰陰一笑道:“老婆子,你嫌疑深重,反咬我一口,有何憑據。”
說著,身形橫閃三尺。
南宮亮正自震懾於“影子血令”竟堂皇地手執綠玉如意現身,見羅剎婆婆動手,也躍身厲叱,長劍一招“太虛幻景”,如電光一般,疾罩而下。
劍勢凌厲,威猛無儔,看得一旁武當道士大為驚奇。
但“影子血令”身處兩大高手夾擊之中,也自一凜!
他寒光湛湛的目光一轉,倏然發出一聲陰笑,大喝道:“百智和尚,還不動手拿下這老少二人!”
手中綠玉如意一揚,竟向如練劍光擋去。
一片綠波,飛撒而出,出手也奇特無比。
這些變化,本在剎那之間。
少林群僧一見綠玉如意,竟落在旁人手中,也自驚駭,耳聞羅剎婆婆之言,正欲動身圍住“影子血令”,但一見他居然以綠玉如意當兵器使用,硬撩南宮亮劍芒,不由大吃一驚。
要知道翠玉之物,性質最脆,綠玉如意雖是千年寒玉,但如與精鋼長劍相碰,豈不等於以卵擊石。
而此物代表少林掌門之尊嚴,豈容損壞,在這電光石火間,百智禪師一聲金剛吼,身形電掣而起,手中禪杖,還是“無相禪功”,向南宮亮劍勢平挑而入。
另一邊百果大師也揮杖而出,擋住羅剎婆婆進擊“影子血令”之勢。
只聽得嗆!嗆!嗆!三聲震耳交鳴之聲,南宮亮長劍一震,身形凌空反退一尺。
百智禪師卻臉紅耳赤,踉蹌倒退七步,才拿樁站穩。
少林群僧見狀神色皆變,刷刷連響,已四周圍攏……
這變化大出南宮亮意料之外,仗劍屹立,星眸冷焰飛射,向四周一掃,怪道:“大師這是什麼意思?”
百智大師平復胸頭翻湧的血氣,微微一嘆道:“南宮施主請顧忌敝寺掌門飾物——”
說到這裡,轉身對“影子血令”冷冷道:“不論兇手是誰,望施主能先將綠玉如意交出。”
“影子血令”嘿嘿一笑道:“綠玉如意是貴派掌門信符,當然要交還貴派,但現在卻不是時候!”
百智禪師一愕道:“以施主看來要什麼時候?”
“待貴派新任掌門接任之時。”
百智禪師雙手合十,朗誦一聲佛號,道:“百虛師兄上峰時,曾命老衲代理掌門之職,施主交給老衲,豈不名正言順。”
“嘿嘿,這事等下再談,現在本令主命你率領貴寺弟子,立刻擒下羅剎婆婆及南宮亮。”
羅剎婆婆龍頭拐一頓,厲叱道:“奸惡賊,竟施出這種詭計,如不是你謀害了少林百虛掌門,綠玉如意怎會到你手上?”
周圍的少林群僧此刻皆面泛殺機,注視“影子血令”回答。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但“影子血令”即一動不動,鎮定如恆,從黑絹內吐出一陣冷澀而緩慢的語聲道:“老婆婆,你有什麼證據,如說只憑綠玉如意,那你大錯特錯啦!”
百智禪師一愕道:“綠玉如意是敝寺掌門證符,如今落在施主手中,難道其中還有緣故?”
“不錯。”
“施主請說出聽聽。”
“當然要說給你這位代理掌門人聽,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施主要怎麼賜告?”
“影子血令”用手一指羅剎婆婆道:“讓老婆子先還出公道,本令主再說不遲。”
羅剎婆婆冷冷一笑,道:“一派裝腔作勢,陰謀重重,我老婆子已經詳敘過,還用贅言?”
“哈哈哈,本令主不在,容你一人編排,只算是片面之詞。”
“影子血令”伸手一指四周少林、武當僧道接下去道:“但是,此刻當著眾人之面,本令主願以目擊種種,與你印證,看看誰是真正凶手!”
南宮亮再也忍耐不住滿腔怒火,猛然挺身,跨上兩步……
一旁百智倏然禪杖一伸,沉聲道:“南宮施主,真理愈辨愈明,在綠玉如意未得手前,請施主切勿衝動。”
老和尚唯恐戰火一起,殃及傳統信物。
南宮亮發作不得,只得停步厲聲道:“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不知你紙上寫的什麼東西,誘使百虛上人進入密林,暗加謀害,得手後再移屍亭中,亂人耳目!”
“影子血令”嘿嘿一笑,道:“是你親眼目睹?”
“如是親眼目睹,還能讓你逃脫小爺掌心,任你在此胡言。”
“那就是了,但本令主再度問一句,你以為本令主能在那紙箋上寫下什麼話,能使這一代高僧盲目輕動?”
這句話,本來是一個謎,除了已死的百虛上人及引誘的人外,誰也猜測不出。
南宮亮被他這麼突然一問,不由瞠目結舌,一時語塞。
“影子血令”又響起一聲得意的陰笑道:“這矛盾的詞不辯可明,本令主自覺並無此魔力。”
羅剎婆婆怒極冷笑道:“你詭計多端,盜鼎要挾,現在又何必自謙?”
“哼!誰看見少林玉鼎是本令主所盜的?”
“玉鼎如不是你所盜,又何必隱身峰頂?”
“嘿!本令主只是聞訊而來,不過,卻闖破了你與南宮亮聯手殺害少林掌門的陰謀。”
南宮亮厲聲叱道:“你信口黑白,難道也有證據?”
“當然有!”
這三個字使場中群僧同時一愕!
羅剎婆婆冷笑道:“你倒說來聽聽。”
“好,老婆子,本令主問你,你剛才說有百虛上人的死屍尚在亭中。”
“不錯。”
“你說在表面上看不見百虛掌門是被何所傷?”
“嗯。”
“你說百虛上人死前神態極為安詳,似是沒有什麼掙扎?”
“嗯。”
“影子血令”問到這裡,目光向百智僧一掃,陰笑道,“但是本令主目睹的情形稍有不同!”
百智禪師急急道:“何處不同?”
“影子血令”淡淡一笑,道:“大師何不先派人上峰看看貴寺掌門遺體,是否尚在‘觀日亭’中?真正凶手豈非不淵自明!”
情形到此,本來也認為“影子血令”是兇手的少林眾僧不禁皆對羅剎婆婆及南宮亮起了懷疑。
南宮亮心頭一驚,飛快忖道:“難道老和尚的屍體又不見了?”
轉念到此,冷笑一聲,喝道:“難道你剛才又動了手腳!!”
“影子血令”嘿嘿一笑,道:“這點等少林和尚上去,我自然有現場證明說給你聽。”接著轉身對百智禪師冷冷道:“大師難道不要派人上峰去看看?”
百智禪師微微頷首,側身一揮手道:“悟業師侄,你就先上峰頂細察一下!”
悟業雙手合十,一聲應諾,身形疾如流矢,向峰頂騰去。
百智禪師接著目光一掃當場,沉聲道:“在敝掌門死因未明之前,尚請三位能屈駕稍待片刻。”
於是複雜而緊張的情形,暫為一沉。
羅剎婆婆及南宮亮為表示清白,當然不表示異議……
一旁的武當掌門也靜靜地欲看究竟。
盞茶時刻之後,只聽得峰頂響起一聲悲嘯,一條身形疾瀉而落。
眾目瞥處,正是上峰的“降飛羅漢”悟業僧……
悟業僧究竟說些什麼?峰頂又有什麼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