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春回大地。
濃綠遍野。
中原名城洛陽,依舊是一片繁榮囂鬧。
這日午後——
街上穿梭的人群中,倏然出現了一個俊目修眉的飄逸少年。
身著淡青文士袍,腰懸一柄長劍,目光湛湛四顧,緩緩向最大的一家酒店“聚英樓”走了進去。
飯後座上略呈清淡。酒客三五,各在品談,少年就在面對樓梯而靠裡面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泡好茶,要了酒菜,少年四下微微打量一陣。接著就向窗外望去……
家園就在眼前,而洛陽在一年半以前自己也常來遊逛。可是現在,他感到有些景物依然,人事全非……
他心中有些感觸!
一年半的時間並不算長,但是,它的變化卻是這麼的大啊!
其實,他,南宮亮自己,變化又何嘗小,僅僅一年半,他竟高出半個頭,十六歲的少年,乍看起來,像已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還有他的功力……他的遭遇……
南宮亮潛心苦練了一年後,終於先回到自己家鄉,這是經過再三考慮的。
“無影神叟”的話,曾使南宮亮一度想先追查陰謀正凶的下落。
這位異人的話不錯,真正的兇手就是那蒙面人!
但蒙面人又是誰呢?
他搜遍枯腸,想不出這麼一個與自己極有關係而對自己一家仇視的人。
自己極有關係的人,是可以數得出來的,何若非、陳仿及自己父母外公。
還有就是二位盟叔——“摩雲佛手”尚奕松及“鐵筆神風”班睢。
現在何伯伯及陳叔叔死了,母親投江,外公及父親自然不是,剩下來的只有兩個盟叔了,尤其班睢是表面化的一個,但如說他是調換信物的人,那絕不可能,因為外公有那隻指戒,除了母親及他的二位門徒外,班睢根本就不知道,自也無法調包。
但是,誰呢?南宮亮覺得好像鑽進了牛角尖。
於是,他再把範圍擴大及與自己並不熟稔的人——如大有嫌疑的“獨腳閻王”及“清真觀”。
思索的結果,覺得更不可能,南宮亮幾個圈子一兜,在轉不出迷霧的情形之下,只有再回到老路上去。
他覺得仍舊只有“鐵筆神風”班睢才是唯一可以查究的線索。
他回想著自己以往的一些推測,一瞥桌上萊餚都快涼了,忙拿起筷子,正欲夾菜。
驀地,一隻手掌迅速擋住他的竹筷,並聞一個粗豪的口音道:“朋友,你好生眼熟。”
南宮亮陡然一怔,抬頭星眸一瞥,不知幾時,桌前站著一個肩負長劍的彪形大漢,正目露奇光,灼灼注視著自己,不禁收回筷子,淡淡一笑,道:“尊駕貴姓大名?”
他臉上雖笑,心中卻含著慍意,惱怒對方太過無禮。
大漢哈哈一笑,道:“‘三元飛霜’管寧。朋友,我們好像在那裡見過?”
南宮亮聞言心中“唔”了一聲,暗暗道:“原來是河洛道上有名的黑道人物,父親曾提起過他,唉!其實‘夕陽神劍’之子,在河洛誰又不認識?”
心中想著,口中卻故意淡淡地道:“原來是管兄,不知你在那裡見過在下?”
“三元飛霜”管寧濃眉微皺,微作沉思道:“在下確是在那裡見過尊駕,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說到這裡,倏又問道:“尊駕從何而來?”
南宮亮哈哈一笑道:“長白。”
“哦!大概是我看錯了人。呃,尊駕腰佩長劍,快請出鞘一驗。”
一聽“三元飛霜”要看佩劍,南宮亮不由想起一年前“銀鞭飛龍”所說的那段情形,不由星眸一睜,冷冷道:“尊駕用意何在?”
管寧哈哈朗笑道:“河洛武林照例行事,外路朋友路過本地區,依例必需呈劍查驗,你難道沒有耳聞。”
南宮亮心頭冒火,但穩住不動,冷峻地道:“在下初來貴地,怎會知道,所佩不過是普通長劍,不知閣下要查驗什麼?”
“三元飛霜”管寧哈哈一笑,神態有點狂傲,大聲道:“原來朋友初出茅廬。嘿!查驗尊駕劍上有無缺口。”
南宮亮淡淡一哂,道:“不勞尊駕查驗,在下可以告訴尊罵。在下所佩長劍完整無瑕。”
“這沒有關係,朋友自己在劍上斫一個缺口好啦!”
說來輕描淡寫,似是理所當然。
南宮亮慍怒漸盛,霍然起立道:“武人兵器,猶如四肢手足,豈可毀殘?在下覺得尊駕之言,太過無理。”
“三元飛霜”管寧神色一怔,他似料不到眼前這位初出茅廬的青年,竟然敢出言頂撞。
旋即臉色一沉,怒道:“小子,我一見你面,彷彿舊識,故對你已算十分客氣了,想不到你竟如此不識好歹,憑你,夠資格佩劍嗎?”
南宮亮鼻中一哼,道:“誰又夠資格佩劍?”
“當今之世,除了中原劍主‘夕陽神劍’南宮冉大爺外還有誰?但南宮大爺一向衝謙為懷,不願排除異己,只要佩劍的朋友能夠自己識趣,殘劍以示尊敬,也就算了,你應該感恩才對。”
這時,酒樓中所有酒客的目光,皆注視在南宮亮身上,靜觀情形的發展。
店小二呆若木雞,在旁邊欲勸又止,渾身直打抖索。
南宮亮心中滿是悲憤。
他本來對“銀鞭飛龍”昔日之言,尚存一絲懷疑,如今一見竟果是事實。不禁氣憤至極。
他知道以父親的個性是絕不會如此的,但是萬一是父親呢?因為他既受了謠言的蠱惑,受了刺激,個性難保不會變。
在公然的場合下,如別人知道自己是南宮之後,而在大庭廣眾之下,反抗父親,不論如何,給人的印象,終究不好,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尤其當他想到自己家門口“忠、孝、節、義”四個字的門聯,心中更是一懍,這四個字,武林中都知道,每個字皆有一番由來,自己又怎能損壞……
在這剎那,他念頭一轉,立刻有了主意,他不願落人一絲口實,但又存心要微施懲罰,追究內情。
心念一定,當即冷冷笑道:“這難道真是中原劍主的規定?”
“三元飛霜”管寧哈哈狂笑,道:“南宮大爺就在三月之前,還親在洛水‘夕陽別府’當著中原武林同道鄭重宣佈,難道我管寧會騙你不成?”
南宮亮聽說父親仍安然無恙,心頭略安,微一沉思,一探腰際,長劍嗖然出鞘,道:“尊駕如此言之鑿鑿,在下就入境隨俗,退讓一步。”
語聲中,左手食指已向劍身偏鋒彈去。
“叮”地一聲,劍身立刻呈現一粒米大缺口。
但是缺口碎屑,卻筆直向“三元飛霜”管寧胸前“將臺”重穴,如銀星掠空,飛襲而去。
這份隨手一揮所顯示的功力,看得管寧神色一駭,疾速閃身移位,避過一擊,只聽得“卜”地一聲,米粒般大的碎鋼,坎入樓梯內,入木三分。
就在這時,旁邊座中倏忽響起一聲輕嘆,道:“好一手借物傷人功力,唉,可惜……”
南宮亮心中一驚,想不到旁邊尚隱有高人,正想轉首察看。
只見“三元飛霜”臉色連變,厲聲道:“小子,你敢情不服,暗算傷人!”
南宮亮長劍嗖然歸鞘,朗笑一聲道:“如在下不服,怎會依言辦理,閣下誤會了。”
“三元飛霜”管寧對他的功力,已然暗暗心驚,聞言正好見風轉舵,鼻中重重一哼,轉身就欲下樓。
南宮亮臉色驀地一沉,喝道:“站住!”
管寧臉色一變,南宮亮繼續道:“現在我想驗驗你的長劍了,看看你是否也尊重中原劍主?”
“哈,當然有,律令一視同仁,我管寧豈能例外!”
說完話,豪爽地反手抽出長劍,虛空一晃。
南宮亮星眸微瞬,果見劍尖之處,也有一個缺口。
並見“三元飛霜”管寧臉上神色,絲毫沒有以此為恥,心中一時之間也無法推測,究竟是父親受了宵小慫恿,抑是宵小冒用父親名義?
倏然,南宮亮長身探臂,疾如電光,幻影三圈,隔桌向“三元飛霜”管寧手中的長劍抓去。
奇特的角度,奇特的招式,令人無法思議。
誰會知道,這就是“無影神叟”的曠世奇學——“無影神抓”。
變起突然,管寧臉色更是一變。
他眼看來勢,覺得欲避無力,晃身就想暴退。
念頭剛轉,身形未動,修覺手腕一緊,大駭之下,擰身斜閃,自己一柄精鋼長劍,已到了少年手中。
管寧心頭震懾已極,暗忖道:“這會是誰呢?”
同時,長劍被人一招劫去,使他有些惱羞成怒。
要知道,他平日也是強橫一方眼高於頂的傢伙,怎能忍得下這口怨氣,臉上一片紫紅,厲喝道:“你想幹什麼?”
儘管喉嚨響,嗓子粗,但仍不難看出他的色厲內荏。
南宮亮淡淡一哂,道:“管寧,你別急,因為你剛才說過,除了中原劍主,誰都不夠資格佩劍,在下覺得有附帶加上一句話的必要。”
管寧一怔道:“什麼?”
“那就是,如說誰都不夠資格佩劍,你管寧就更不夠資格。”
南宮亮語聲一落,左手食指已向管寧長劍上彈去,叮地一聲,原來缺口之下,又加了一個大缺口,隨手一擲,插在管寧腳前,道:“假如每個佩劍朋友兵器上都應有缺口的話,嘿嘿,那你們的兵刃上,就應該有兩個,以示差別。”
這話充滿了藐視及譏誚。
管寧生平那曾碰過這種釘子,氣得肚皮快炸,大喝一聲:“小子,好狂的口氣,大爺就試試你的斤兩!”
雙掌一翻,迎面就向南宮亮劈去。
掌風颯颯,罡勁激撞,嚇得座中酒客紛紛走避。
南宮亮星眸中神光驟盛,一聲微嗤,腳下一動,上身微側,右手弧形揮出,五指如抓,向襲至的雙掌扣去。
這正是“無影神爪”中的一招“虯枝暗吐”。
管寧倏覺指風如刀,竟突破自己掌風,襲向“腕脈”穴,知道利害,身形微退,正想變招。
就在這時,倏見南宮亮哈哈一笑,右手平拂而出,口中喝道:“你還不下去,在下同你外面講話。”
隨著這一拂之勢,一股極大潛力,立刻飛卷而出。
一聲悶哼,發自“三元飛霜”口中,人已如皮球一般,向樓梯口憑空射去。
座中響起一陣驚呼!
南宮亮俊臉凝霜,正想隨著下樓,倏聽樓梯一陣大響,管寧被自己拂出的身形,竟吃人一把抱住。
接著樓梯口出現三個佩劍人物,年皆四十上下,一律緊身英雄裝,神態威凜已極。
只見第一個把管寧放落,詫然道:“管兄,你怎麼啦!”
“三元飛霜”驚魂甫定,聞言一看,抱拳道:“原來是甘陝三傑,三位大哥,我今天栽在這小子手上啦!”說著伸手向南宮亮一指。
南宮亮一聽“甘陝三傑”之名,眼中冷焰又盛,心中暗道:“向你們三個查探豈不更好……”
“甘陝三傑”同時向南宮亮望了一眼,鼻中一哼,為首一人道:“管兄請旁邊休息一下。”
說著向其餘二人一施眼色,一排欺上三步,中間的“銀蛇劍”常倉已冷冷道:“想不到朋友竟敢在洛陽地面生事,折辱河洛江湖同道,請問尊駕名號!”
南宮亮哈哈一陣狂笑,道:“三位要知道區區名號,就請先自取出寶劍,加上一道缺口。”
甘陝三傑臉色同時一變,“倚天劍”舒令嘿嘿冷笑道:“朋友,你要是欺侮到咱們‘甘陝三傑’的頭上來,可是看走眼啦!”
南宮亮冷冷一嗤,道:“真的看走眼了麼?”
口中問著,右掌倏出一招,虛空向“倚天劍”舒令拍去。
“倚天劍”雙目一豎,一聲怒哼,右手迅揚,猛然迎出。他心頭慍怒,已運出九成真力。
“啪”地一聲,“倚天劍”舒令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身形蹬蹬一連倒退三步,差些跌下樓梯。
旁邊“銀蛇劍”與“陰陽劍”臉色更是大變。
誰都料不到眼前少年,這輕輕一拍,竟具這等威力,能將“倚天劍”這等高手震傷。
酒樓上的氣氛,立刻為之一緊。
一直未曾吭聲的“陰陽劍”華韻,這時嘿的一聲,長劍嗖然出鞘,橫劍當胸,道:“朋友,好功力,何不道出師門來歷,也好讓我華某領教領教!”
南宮亮一舉把“倚天劍”震傷,意在先聲奪人,聞言哈哈一笑,道:“華老大真要知道區區來歷名號麼?”
“難道不配與聞?”
南宮亮臉色突然肅如寒霜,冷冷道:“三傑劍術名家,請看看在下這一招,當可不問可知!”
語聲中,拔起釘在地板上的長劍,望空一圈,平揮而出,排出森森的劍芒,如靈蛇吐信,幻出萬道霞光。
“陰陽劍”及“銀蛇劍”目光一瞥,臉色立變,同時失聲驚呼道:“啊!‘夕霞流輝’!”身形暴然倒躍而走。
這正是“夕陽六式”中的第一招。
“夕霞流輝”四字一出,一旁的“三元飛霜”管寧及受傷的“倚天劍”舒令,也神色一慘,呼地一聲,跟著轉身而遁。
就在這氣氛一沉,人影亂晃的剎那,南宮亮身動如風,飄如鬼魅,竟比他們還要快了一步,身形一劃,擋在樓梯口,手上長劍一揮,劍光一漲倏斂,指在“陰陽劍”前心,嗔目道:“都與我站住!”
叱聲震耳,懾人心神,四人身形情不自禁同時頓住。
南宮亮目光如刀,犀利地向四人一掃,長劍輕顫,劍尖遊動間,不離“陰陽劍”前胸方寸,堪堪劃破衣衫,口中厲聲道:“二位如不想華老大死,就乖乖聽我吩咐。”
可憐“陰陽劍”華韻手中空有長劍,卻連大氣都不敢一喘,噹的一聲,長劍垂地,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南宮亮雙目中滿是煞氣,倏然左手食指飛起,凌空三戳,制住其餘三人麻穴,一擲手中長劍,雙手一抓“陰陽劍”胸前,右手小指緊抵“氣戶”穴,左手小指搭住“胸鄉”穴,厲聲道:“你說,這種惡劣行為究竟是受了誰的指示,破壞家父清名,南宮美譽!”
“陰陽劍”華韻面無人色,吶吶道:“公……子,我等確是奉令尊之命。”
南宮亮氣得雙目盡赤,左手一鬆,啪地一聲,抽了一記耳光,右手一緊,叱道:“住口,你難道要嚐嚐分筋錯骨之刑。”
“陰陽劍”張口結舌,不知怎樣回答。
此刻,全樓酒客皆靜靜的望著這場好戲。
驀地座中響起一個語聲:“這幾人經常在章大旗處走動,問不出來,你何不找章大旗去!”
南宮亮驟然一驚,側首一視,見說話的人,竟是剛才自己座位後面獨酌的一位老者,不由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話剛出口,倏覺手中華韻的身軀一軟,急忙收回目光一瞥,只見“陰陽劍”已自雙目緊閹,呼吸停止。
南宮亮心頭一駭,右手一鬆,“陰陽劍”便無聲地萎頓倒地。
幾乎同時,“銀蛇劍”常倉,“倚天劍”舒令及“三元飛霜”管寧,也嘭嘭嘭三聲,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顯然皆已中了人家暗算,氣絕身亡。
“殺人啦!”酒樓上突然暴起一陣驚駭的呼聲。
南宮亮雙目盡赤,抬頭一掃,只見酒樓上人影亂竄,紛紛奔避。
且在這剎那,卻已不見了那發話老者的影蹤。
他目眥皆裂,狂喝道:“誰殺的?誰殺的?”
桌倒椅翻,驚呼駭叫聲中,避走尚恐不及,哪還有人答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