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劍令”三個字使南宮亮心中一片驚疑。
他記得南宮獨一無二的劍令,已被自己落入洛水之中,怎又會出現?而且在甘陝三傑手中?這是不可能的啊!
想到這裡,不由急急道:“前輩可曾看清那‘殘劍令’是以什麼製成的?”
“桃木。”
南宮亮長吁一口氣,切齒道:“偽造劍令,毀人聲譽,該殺!”
“銀鞭飛龍”任不棄嗤然一笑,道:“你這豈不等於說老夫目光欠靈,不判真偽。”
南宮亮忙道:“晚輩不敢!”
“其實老夫並非不知殘劍令來歷,昔年令祖以‘夕陽五式’激戰‘獨腳閻王’於華山之頂,百招下來,竟未能致勝,其後雖用‘黃蜂絕命針’驅逐魔頭遁出關外,卻自悲劍法未臻大全,彈斷佩劍,棄之山邊,……及後始創出最後一式‘落日吐霞’,併為六式……然中原武林感於令祖力挽狂瀾,共奉斷劍為令,撿之送還令祖,傳襲至今,柄為犀牛之角,精鋼劍身,小俠以為對否?”
這段南宮家史,由別人口中娓娓道來,使南宮亮幼小的心靈中,別具一番感觸,當下接口道:“前輩所述,絲毫不錯,但晚輩不懂前輩何以仍舊誤會家父?”
任不棄微微冷笑,道:“如今中原道上,除了你南宮公子外,誰不知道令尊依照殘劍,製作桃木副令,號令中原武林,圖謀大事。”
南宮亮聽得心頭大震,暗忖道:“難道父親果真已倒行逆施若此?不會的,絕對不會的。父親雖自傲‘夕陽六式’為劍法之極頂,但在公開場合卻態度一向衝謙,不輕易作損越,如今怎會這樣公然折辱同道,傲然橫行起來,唔!這難道又是班睢的陰謀?”
他想到這裡,心中一片悲痛,但他知道如今自己就是想辯,對方也不會相信,何況內情真象未明,自己又以什麼作為根據?
南宮亮微一沉思,誠摯地道:“前輩可否賜告目睹經過?”
任巧君靜立一旁,始終注視著南宮亮的表情。
她發覺這位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少年,卻處處顯示出一種欲語還休的神態,而且眉峰間暗聚憂悒,心中極是不解。
暗忖:以他年齡,這一切似乎不應該有的啊!難道他真有什麼隱衷不成。
耳聞南宮亮詢問,情不自禁婉然插嘴道:“事情是這樣的,那晚家父與我在洛陽聚英酒樓打尖,‘飄風劍客’正好也在。忽然外面走進三位劍手,要求‘飄風劍客’取劍一看。”
“那三位劍手想必就是甘陝三傑了?”
“不錯,當時易如君以為對方意欲觀賞,遂坦然長劍出鞘,倒持劍尖奉出。豈知‘陰陽劍’華韻接過長劍,微一注視,倏然運用‘金剛掌力’,把‘飄風劍客’的佩劍斫了一個缺口,擲在地上。”
南宮亮心中一怔,道:“這是什麼道理?”
“是啊,‘飄風劍客’易如君立刻臉色一變,質問其故。”
“甘陝三傑怎麼說?”
“怎麼說,簡直把人都氣昏啦,連家父與我是旁觀者都聽不下去。”
南宮亮星眸灼灼,靜靜注視,心中一片緊張。
只見任巧君櫻唇一翹,繼續道:“當時,陰陽劍華韻冷笑一聲,對易如君道:凡是進入河洛佩劍的朋友,都應對中原劍主南宮冉表示尊重,朋友連這一點都不知道?易如君立刻反質道:在下剛入洛陽,有什麼地方不尊重南宮冉?三位突然震毀在下兵器是何道理?陰陽劍冷冷道:中原劍主,劍術天下第一,尊駕既言尊重,自應殘劍缺口,表示謙讓,還說什麼?趕快拾起長劍歸鞘吧!說罷揚長向店外走去。”
“嘿!簡直是無理取鬧,結果如何?”
“根本是無理取鬧嘛,結果不用說,他們就在大街上打起來啦!”
“……”
“唉!‘飄風劍客’雖是兩淮的劍道高手,但甘陝三傑也非凡俗之輩,何況以三對一!”
“結果‘飄風劍客’敗了?”
“嘿!豈止失敗了,身負七處劍傷。”
“啊”——?
“江湖人物,聲名重於性命,飄風劍客遭此無故折辱,豈能忍受,於是不顧傷勢,瘋狂反撲。”
南宮亮緊張地道:“結果——?”
任巧君嫣然一笑道:“不是家父因看不慣而挺身出手,‘飄風劍客’就完蛋了!”
“銀鞭飛龍”這時接口道:“甘陝三傑一見老夫手中兵器,已知老夫來歷,當時臉色一變,轉身就走,老夫立刻截住他們欲施懲罰,嘿!那知‘銀蛇劍’常倉,倏然取出桃木殘劍令,對老夫抱拳道:咱們不過奉殘劍副令行事,任大俠何必與在下等為難,如看不慣,儘可向中原劍主交涉。這一下,老夫倒不好出手了。”
南宮亮急急道:“結果老前輩找家父沒有?”
“哼!如不是臨時聽到江湖傳言,急欲趕來關外,老夫真想直叩‘夕陽別府’!”
南宮亮劍眉雙挑,暗暗切齒道:“這一定又是陰謀,嘿!好可惡的賊子……”
他心中一片怒火,口中卻不得不肅聲道:“前輩如能信任晚輩的話,晚輩可懇告一句,這完全是惡徒的陰謀,絕非出於家父之意。”
“陰謀?”
南宮亮淒涼地一嘆道:“其中內情,恕晚輩一時無法說出,前輩將來一定會明白的——”
剛說到這裡,遠處驟然響起一聲慘嚎,劃破長空,遙遠傳來。
聲音之淒厲,令人毛髮悚然。
南宮亮心中驀地一驚,頓住話鋒,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了。”
“銀鞭飛龍”遙遙仰望,長嘆一聲道:“貪心罹禍,絕魂嶺下又多了一條冤魂,真是所為何來!”
南宮亮詫然道:“前輩是說什麼?”
任巧君抿嘴一笑,道:“少俠是否想上絕魂嶺去?”
“咦?姑娘怎麼知道?”
任不棄微哼道:“據傳三十年不現江湖的‘無影神叟’仍在絕魂嶺上潛修,將於最近道成仙逝,其一身深奧莫測的絕世武功,已留下手稿,這一傳言已播遍大江南北,誰不知道。”
說到這裡,搖頭又是一嘆,道:“江湖人物對武功嗜逾珍寶,免不了生出巧取豪奪之心……這謠傳盛傳於江南,中原怎未聽人說過?”
他心中怔思著,下意識地暗覺其中另有蹊蹺。
倏見任巧君目吐柔光,幽幽道:“少俠,絕魂嶺上你不去也罷。”
南宮亮心中一怔,道:“為什麼?”
任巧君幽幽一嘆道:“你沒有聽到那聲慘嚎麼?家父與我剛從那邊過來,親見嶺下已堆著三十二具黑白二道高手的屍體。”
南宮亮聽得心頭一栗,只見任不棄接口沉聲道:“神叟潛修之地,怎能容人侵入擾亂,貪心亡命,生死一念,少俠如能臨崖勒馬,為時未晚。”
南宮亮忙道:“前輩多慮了,晚輩——”
他話尚未說完,任不棄已冷冷一哼,道:“忠言逆耳,巧君,我們走!”
一拉任巧君,身形飄出十丈,疾馳而去。
只見任巧君猶自回首急急道:“南宮亮,聽我父親的話,上絕魂嶺的人,沒有能活著下來的……”
餘音嫋嫋,人已渺如黑點。
南宮亮暗暗一嘆,他覺得“銀鞭飛龍”對自己仍然存有成見,倒是他女兒,似乎已看出了自己痛苦,頗存體諒之心……
他遙遙呆望著任氏父女逝去的方向,心中又是一陣悲傷,母親、陳叔叔、何伯伯的影子,立又一個個地浮起腦中。
一連串不幸的遭遇,一連串的陰謀陷害,使他心中的悲痛漸漸化成了一股憤怒。
他伸手入懷,摸了摸外公給他的戒子,一咬牙,向絕魂嶺方向大步奔去。
一陣飛馳,山勢更加險陡,冰滑雪松,溝壑難分,峭壁聳立,寒風刺面,常人萬難行走一步。
南宮亮提氣輕身,剛剛轉過峭壁,空中又傳來一聲慘呼,震盪迴繞于山林之間。
這次,慘呼聲距離極近,細辨方向,正在左邊山嶺之上,南宮亮心頭一沉,知道已到地頭,長身一掠,加緊飛馳,一個迂迴,已見二十丈外,一座峭壁擋住去路。
這座峭壁,大概背對風向,壁上毫不染雪,但陡升百丈,形勢險惡已極。
南宮亮馳近抬目一望,山壁上刻著三個大字:“絕魂嶺”,下面又有八個小字:“七月封嶺,擅入者死”。而峰腳附近,鮮血淋淋的屍身,縱橫狼藉,如不是大寒冰雪,怕不早已腐臭盈鼻。
險惡的峭壁,怵目的警語,加上恐怖的屍體,使得南宮亮心中直冒寒氣。
他正靜立怔視,倏見二條人影,自右方向壁上飛撲,攀猱而升,不片刻,便消失於峰頂之上。
接著,峰頂隱隱傳來一、二聲長嘯及叱喝之聲。
顯然嶺上已展開激戰,南宮亮心中一動,正想騰身而上,嶺頂上的叱喝之聲卻倏然消失不聞。
突然的沉寂,南宮亮不禁為之一怔,念頭未轉,已見半空中二條人影飛射而瀉。
只聽嘭嘭二聲大響,濺起一處冰雪,群屍中又增兩個新鬼。
南宮亮抬頭望了望壁立入雲的“絕魂嶺”,霧氣瀰漫,縹緲不見其頂,不由暗忖道:“我雖持有‘無影神叟’的信物,但眼下江湖群豪四伏,勢不能朗聲喊話,引起不利後果,但如上了峰頂,不及道出來意,豈不也要落得命喪異地……”
繼而一想,自己千里而來,豈可就此而退,既有信物,還有什麼可怕的。
轉念至此,豪氣陡增,一聲遏雲長嘯,騰身而起,猱壁攀躍而上。就在他身形上騰不久,那黑衣蒙面人再度如幽靈一般出現,口中嘿嘿一陣得意冷笑,喃喃道:“你既自投死路,倒免了我一次麻煩。”說完一陣狂笑,向嶺下飛瀉而去。
南宮亮一陣躍騰,已上了五十來丈,百丈高峰,以他眼前的功力,何消片刻,盞茶時間,已上了峰頂。
他身形剛停,驀地耳聞二聲異嘯,二條黃影,挾著勁氣,左右挾襲而至。
南宮亮心頭一震,星眸一瞥,不由大駭。
飛撲而至的二條黃影,竟是高過常人,眼如銅鈴,塌鼻獠牙,黃毛披身的異獸,黃毛神狒。
這時,南宮亮一口氣尚未喘將過來,眼見神狒撲勢威猛,無暇思索,立即長劍出鞘,功貫劍身,一式“夕霞流輝”,疾掃而出。
這“夕陽六式”的第一式,一經展開,變化無窮,白森森的劍瀾,陡然暴漲,直向二個黃毛神狒攔腰削去,氣勢凌厲已極。
黃毛神狒同時怒吼一聲,黃影閃處,竟然避過一劍,同時四條長毛粗臂,更如閃電一般,向南宮亮胸頭雙肩抓到,來勢疾迅詭異無比。
南宮亮見狀心中大凜!
他料不到這二個畜生身法竟然這般快速,騰挪進手之間,俱暗合武功法度,雖然自己看不出這些古怪招式的名堂,但威猛之勢,卻不亞於江湖上一流高手,難怪闖嶺江湖人物,個個有死無生,單就二個畜生,就已難惹。
那知這次二個黃毛狒狒竟然毫不避讓,連聲震吼,原勢抓到。
說時遲,那時快,當!當二聲,南宮亮只覺手臂一震,長劍刺在神狒身上,猶如擊石,絲毫無損。
他那裡知道這種異獸,周身皮毛堅逾精鋼,普通兵器根本難傷。
在這剎那,南宮亮心頭震駭,逼不得已,長劍陡收,左掌蓄足真力,呼地一聲,橫揮而出。
嘭!嘭!二聲大響,黃毛狒狒那吃得住這種由六七滴“楊枝甘露”孕育的神力,蹬蹬倒退,南宮亮也震得手臂發麻。
他怎肯錯過這稍瞬即逝的機會,黃毛神狒身軀一頓,他人已疾速穿掠而過,同時口中大喝道:“神叟前輩,在下手持信物來求見。”
話聲甫落,人已飄進二十多丈,回首一瞥,見黃毛神狒瞪目怒視,但並未追來,不由心頭一寬,停住身形,星眸四下掃視。
這時,他才看清環境,峰頂方圓三十餘丈,松木扶疏,白雪覆壓,一片銀色世界。
眼前三尺距離之外,一道高僅及膝的短竹,繞成一道籬笆。籬笆內一丈遠處,一間茅屋,柴扉緊閉,毫無聲息。
南宮亮不知“無影神叟”是否就在這茅屋之中,走上二步,一腳正欲跨入籬笆,陡然茅屋中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語聲道:“嘿嘿,尊駕真想死麼?”
南宮亮驀然一驚,收回左腳,急急道:“前輩想必就是‘無影神叟’,在下手中持有信物。”
“胡說,老夫一生流落江湖上的三件信物,已於四個月前全部收回,朋友,想不到你會花樣翻新!”
南宮亮心中一怔,脫口道:“什麼?”
茅屋中冰冷的語聲,增加了三分嚴峻之氣,道:“不必裝聾作啞,能闖過老夫護山神獸攔截的人,你已是第六個,也算是一流手,念你修為不易,老夫已給你留下後退之路,如不聽勸告,一過籬笆,嘿嘿,就是亡命之地。”
南宮亮聞言,有點進退維谷,心頭忖道:“他說信物已全部收回,但外公的戒子何來?”
想到這裡,立又朗聲道:“前輩可認識‘風雷聖手’崔天行?”
“老夫行將就木,不欲有人擾鬧,任何人在老夫腦中已化泡影,朋友不必多言,嶺下屍體,可為殷鑑,嘿嘿!十九闖入者皆有藉口,奉勸閣下死了這條心!”
南宮亮心中有些氣憤,狂笑一聲,道:“前輩既許下以信物交換要求之諾言,豈連看也不看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如說信物全已收回,在下信物又從何而來?”
“嘿嘿,好,就讓老夫看看你有什麼信物?”
語聲一落,緊閉的柴扉,呼地一聲,陡然打開,南宮亮星眸凝光,只見茅屋內迎面當中,一個面目枯瘦,白髮披垂長眉覆目的黃袍老者,盤坐在一個蒲團上。
那銀灰眉毛中,露出二縷懾人神志的精光,看得南宮亮心中一栗,情不自禁地躬身施禮道:“晚輩南宮亮,參見神叟老前輩!”
“無影神叟”咦了一聲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份膽氣功力,既說有信物,還不快些取出,讓老夫看看!”
南宮亮忙從懷中掏出黑色六角形的指戒,託於掌心,道:“請前輩察驗信物。”
口中說著,身形一動,欲待飄過籬笆,驟見“無影神叟”雙目陡然精芒暴盛,張口喝道:“站住。”
南宮亮心中一震,剛一怔神,呼地一聲,指戒已脫手飛出,射入“無影神叟”手中。
這種驚世駭俗的神功,看得南宮亮張口結舌,心頭直跳。
只見“無影神叟”微一注視,倏然厲喝道:“小子,你竟敢以假制信物,欺騙老夫,打!”
“打”字一落,右手一揚,黑石指戒,迅速彈出,猶如電光石火,劃空生嘯,直向南宮亮門面襲至。
南宮亮聞言大駭,功聚右臂,伸手接取,同時脫口驚呼道:“假的?”
話剛出口,陡覺手心發麻,身形竟吃不住這小小一枚戒子之力,蹬蹬倒退六步。
“無影神叟”冷哼一聲,道:“小子,你是上絕魂嶺唯一見到老夫面目的人,想必死而無怨。”
語聲一落,雙手已虛空推出。
這推出之勢,無風無聲,看若平凡已極,但是南宮亮卻立刻覺得一股難以抵擋的潛力,向周身壓至。
他這時心中悲憤已極。
千里迢迢,歷盡風霜之苦,趕到這絕魂嶺來,信物竟然是假的,絕藝未成,反而身蹈險機。
莫非外公之物,已被人換包?
如果不是,又該作何解釋?
這些疑問,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但這時已無暇細究。
他身覺潛力襲至,忙運足周身真元,雙掌遙空一推,口中也怒喝道:“前輩如此不分黑白,怎能令人心服!”
喝聲中,掌勁呼嘯狂湧而出。
要知道南宮亮自服下“楊枝甘露”之後,其內力已足抵一甲子之功,威勢豈同小可。
但剛猛的罡勁一與那股潛力接實,嘭地一聲大響,南宮亮胸頭血氣翻湧,竟然身形倒撞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