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上,碧草青青一片,襯得坐在其中的兩個女子宛如神仙中人。
清風徐徐吹過衣袂,翻湧如雲。
“前輩,我想問你,當年你為什麼要追隨蕭樓主呢?為了他,你才來到聽雪樓、成了一個江湖人麼?”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蕭樓主,或許,如今的我只是一個洛陽風月場上人老珠黃的青樓女子罷了。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呵。”
“加入聽雪樓後,你為蕭樓主殺過人麼?”
“殺人?還真的是沒有……我是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姐,哪裡能拿得起刀殺人?如果誰威脅到了樓主,我首先會用我的腦子,想出計謀去除掉他——但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真的讓我動手殺人,我也是會去做的。”
“可是……”抱著血薇劍的少女斜靠在石頭上,抬起頭,默默望著邙山上空離合的白雲,輕輕嘆了一口氣,“就算是為了筠庭,我還是不願意去殺人。”
紫陌側首看著她,微笑起來:“這就是你和靖姑娘不同的地方——你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遠遠超過於從小孤身漂泊的血魔之女。”紫陌微笑,搖頭:“但,蕭樓主從未命我殺人,他也不會勉強任何人做不願做的事情。這就是筠庭和他不同的地方——在這世上,任何人都不會再和別人一樣。”
少女眼裡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抱膝輕輕嘆息。許久,她只問了一句話:“那麼,前輩,無論樓主對你怎樣,你覺得只要在他身旁就很幸福了,是麼?”
“不,並不是這樣。我為他付出了一生最好的年華,貢獻了所有的才情和智慧,無怨無悔。”女子笑起來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卻仍然風華絕世,“但是,無論是我,還是其餘三護法,我們追隨樓主,並不是因為他控制了我們,令我們迷失——而是因為跟隨了他,才讓我們找到自我,用自己的選擇來擺脫了命運。”
她轉過頭來,注視著少女:“你,明白了麼?”
蘇薇全身一震,抬起頭來看著天空,許久才緩緩點頭。
“可是,前輩,”在站起身離開前,她忽然回頭,問了最後一句話,“你覺得對筠庭而言,是血薇對他比較重要,還是我對他比較重要呢?他心裡最看重的、到底是什麼?”
紫陌微笑著,手指輕輕折著一支青草,望著天空,悠然道:“這個問題,我並不能回答你——幾十年前,恐怕靖姑娘心底也是一直在這麼問的。只是同樣沒人給她答案。”
“可是到了最後,樓主他還是……”蘇薇一顫,想然想起了那一對人中龍鳳的最終結果——畢生的猜忌和不信任,堆積成了再也無法打破的堅硬屏障,令他們兩人再也無法相互走近一步。
“不,這也不是答案。”紫陌卻是淡淡的笑,折著草葉,“我說過,任何人都不會再和別人一樣,所以即便是相同的問題、也不會得到一樣的回答。”
她轉頭看著這個佩著血薇的少女,微笑:“所有的答案,都必須自己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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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然的刀劍掛滿了四壁,一件件奇門兵器陳列架上,殺氣四溢。
神兵閣內一片寂靜,白衣公子負手逡巡於其間,手指從一件件收藏品上拂過,神情凝定,側耳聽著下屬在一旁稟告最機密的消息——
“梅家的第三房梅安氏母女,於十日前在廣元縣祁山鎮被我們發現,梅家的傳家之寶翡翠玉笛也終於被找到。”石玉已經老了,但是臉上那雙冷亮的眼睛依舊彷彿鷹隼一般年輕,“三個月中,吹花小築共奔襲四千裡,誅殺梅家餘孽共計二十六人——如今家譜上的所有人,已全告族滅。”
“好。”蕭筠庭低聲擊節,翻開梅氏族譜,用硃筆勾去了最後兩個名字,“從今往後,江左梅家變成歷史,所謂的天道盟也該土崩瓦解——真是辛苦師叔了。”
石玉供了拱手,也不多禮,便返身離去。
自從蕭樓主去世後,不滿接任的石樓主,樓裡很多老人在當時都已經選擇了退隱。唯有這個吹花小築裡的殺手之王還留在樓裡,幾經變故始終不曾離開。很多次,他都在想,石玉之所以跟隨自己,其實並不是因為真正的忠誠,而完全是出於對逝去的人中龍鳳的尊敬吧?
可能師父說得對,自己的確是一個不幸的人呢……從生下來到現在,或許一直到死,他都不能擺脫那兩個人的影子。
蕭筠庭獨自一個人在神兵閣裡久久默立,看著那些刀劍。
這是為了紀念那一對人中龍鳳而建立的閣樓,裡面曾經供奉了夕影刀和血薇劍,除此之外,也陳列著許多各門各派的兵器——有徵服後作為戰利品帶回的,也有臣服的門派自己獻上的,從南方到漠北,無一不全,代表了聽雪樓鼎盛時代的榮耀。
而如今,閣裡又增添了新的成員:梅家的翡翠玉笛。
“黃鶴樓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以玉笛梅花和詩文雙絕享譽江湖的梅家,本是江左望族,出過三任探花,不僅文采風流,武學也是卓絕,從蕭逝水一代開始就與聽雪樓有往來,表面上一直恭謙有禮,然而自從蕭憶情死後,聽雪樓影響力日漸衰弱,江湖上覬覦之人眾多,梅家也不能例外。
私下的野心勃發,到最後,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梅家拔除後,反對聽雪樓的力量便土崩瓦解,和試劍山莊結盟後,除了黑道上的風雨組織,江南江北再無一股力量可以再對聽雪樓造成威脅。
這幾年來他日夜懸心的問題,也終於得到了初步的解決。
蕭筠庭將那支玉笛拿在手裡,輕輕吹了幾聲——先是《潮生》,然後是《金縷》,都是師父生前最愛聽的曲子。曲聲在空蕩蕩的閣樓裡回想,穿行在刀鋒劍芒之上,發出低低的回應,彷彿是一陣穿過了時間和空間的風。
一曲畢,他將玉笛收在手裡,望著空空如也的內室,忽然嘆了一口氣:“師父……如果你還在,一定會很喜歡我今天給您帶來的禮物。”
四壁,只有刀劍與他冷冷相對。
那個幽閉於閣中多年的女子已經死去,然而,作為他幼年開始的唯一恩師,她對自己所說過的那些訓導,一直以來都縈繞在耳邊,不曾片刻忘記。
筠庭,你是一個不幸的孩子,因為你生下來就註定要面對一個幾乎不可逾越的榜樣。
這,可能會成為你一生最大的困惑和痛苦。
聽雪樓是江湖的霸主,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霸主的角色——石明煙狠絕智絕,十幾歲就登上了樓主的位置,但她卻並非成大器之人,為心底的感情所累,竟不辭而去;而你的父親,南楚,他是一個謙謙君子,作為朋友雖是極好,但作為樓主,卻顯然缺了霸氣。
而你呢?你是個聰明絕倫的孩子,無論武學還是權謀,天賦都極高,象極了當年的師兄。所以,我收了你作為我的唯一弟子——也是雪谷門下的最後一名弟子。
血魔,雪谷和白帝,一度並稱天下三位陸地神仙級的人物。然而血魔早逝,白帝兵解,在世上尚有門人傳世的、便只剩了雪谷一派。以我派的武功,加上夕影刀,你在這個江湖上已足可傲視群雄,天下無雙。
但是,武學造詣遠不是所有,比力量更重要的是權謀和手段。你要記住,霸主本身雖然具有很強的力量,但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有限。更重要的、是利用別人力量的本領。但,霸主利用人固然難免,卻都因人而異:對貪者以利,勇者以名,忠者以誠……駕馭男人,靠的是權謀;駕馭女人,只能用感情籠絡。
這些,都非常難以做到。
不過做到了這些依舊不夠,更主要的是要能知進退,不能強求控制部下的全部身心,一旦稍有超出自己控制之外便起殺機。要須知“能屈能伸”的說法,並不僅僅對上所用,更要對下——就像在高夢非謀反之前,師兄明知樓中有些部下首鼠兩端、舉棋不定,卻依舊隱忍不發。也正因如此,在最後的內亂裡,他才沒有將那些“變子”逼上絕路,逼成了對方的死士。
可是即便是驚才絕豔的他,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
正是那個弱點,在最後一刻摧毀了他。
記住,筠庭,貪戀溫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你可以借來溫暖自己一夕,卻永遠不要過度靠近火源——記住,不要過度依賴另一個人,也永遠不要為失去任何一個人而心智受亂。
否則,你的毀滅也只在旦夕之間。
“師父……”在空蕩蕩的神兵閣裡,他負手微微的嘆息。
作為雪谷老人最小的弟子、昔年樓主唯一的師妹,你的一生也堪稱傳奇。你和聽雪樓主青梅竹馬並肩長大,幾乎成為他的妻子。然而,因為那個緋衣女子的出現,你頓時失去了所有。從那個時候開始,怨恨的種子就在你內心種下。
沒有人知道你那一段內心的心路旅程,沒有人知道你當年為什麼會忽然背叛樓主,也沒有人知道樓主到最後為什麼沒有殺你——在樓主死後的幾十年裡,你被人遺忘在這座神兵閣,樓裡的老人們都恨你,而新人們早已忘了你。
在那個人活著時,你不曾得到他的愛,也不曾得到他的恨,得到的只是一生之困。
在那個人死去後,你獨居於此,心如止水,卻彷彿似看透了所有。
當你在決定將雪谷老人的絕學全數傳給我、讓我成為夕影刀真正主人的時候,你,是否一早也預見到了我今日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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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蘇薇下了邙山,已經是黃昏時分的事。
外面還在下著冷雨,正在白樓裡批閱宗卷、和松竹梅三老商議的白衣公子長身而起,毫不猶豫地推門上馬,冒雨出行。不知為何,他心裡有一種隱隱的不安,一路快馬加鞭,好容易才在洛陽的東門截住了她。
果然,她沒有走向朱雀大道,而是直接去了出城的方向。
她正在雨裡步行著,朝著城外的洛水方向走去,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她沒有騎馬,也沒有撐傘,烏黑的髮梢上沾滿了雨水,顯出一股鮮活明亮的氣息來——他只看了一眼,忽然間就微微一恍惚,彷彿是回到了多年前在洛水旁初遇的時節。
多少年,不曾見到她蒼白的臉上有這種表情了?
“怎麼不回樓裡?”他跳下馬,低聲問。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我要去喝酒。”
“四位前輩難道沒有給你酒喝麼?”他笑,試圖讓氣氛活躍起來,“我記得碧落護法酒量也是非常好啊,收藏了許多天下名酒——難道他藏私了?”
“四位前輩都很照顧我,”蘇薇微笑,“可是我只想去喝冷香。”
“那好,”他想了想,嘆了口氣,將雨傘罩在她頭頂,“我陪你一起去吧。”
“今日這麼有空?”蘇薇有些愕然地抬起頭,看了看他——他的眸子是深黑色的,重瞳之下彷彿藏了另一個人。
她忽然覺得苦惱:這幾年來,她似乎一直看不透這個人真正的內心。
“我很久沒陪你喝酒了,也該陪你再去一次那個地方。”蕭筠庭笑,看到她的眼神,連忙又補充,“放心,我絕不是為了再求你去出手殺人才來獻殷勤——我只是怕你又如上次般一個人喝得爛醉。”
“哦……”她長長鬆了口氣,彷彿想到了什麼,終於點了點頭,“那好,就一起去吧——我也正有話對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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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深秋,天黑得特別早,不等到洛水旁,已經是掌燈時分。
洛水開闊,密雨斜風,官道上寂靜無人,遠遠看去四野一片漆黑,只有那一間簡陋的小酒館裡還露著一點暖黃色的燈。蘇薇遠遠望著那一點光,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酒館裡生意還是一樣的不好,只有一個客人獨坐,寂寂無聲。
老闆正準備打烊,看到進來的一對男女不由睜大了眼睛——這個女子,不正是前段時間天天來這裡買醉的麼?怎麼今日精神氣變得如此之好,彷彿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難道是因為今日身邊陪伴的白衣公子?
“一壺冷香釀?”小二也認得這個女子,迎上去戰戰兢兢的問了一句。
“先拿一甕來。”白衣公子坐下,“小菜什麼的,揀乾淨爽口的來。”
兩人就挑了一個靠裡安靜的位置坐了下來——一坐下來,蕭筠庭就忍不住笑了,抬頭看著蘇薇:“好象我們又坐回了同一張桌?”
她卻沒有笑,彷彿默然想著什麼事情,眉頭輕輕蹙起來。
蕭筠庭看了她一眼,眼神一暗,彷彿隱隱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手指無聲捏緊了酒杯。在北邙山不過靜養了短短三個月,薇兒的眼神卻已經不一樣了,以前那個明亮清淺得一眼可以看到底得眼睛,如今彷彿變得令他不能捉摸。
北邙山上的四位護法、到底又是怎樣開解了她呢?
“樓主,我有一件事想對你說——”許久,她終於抬起頭開了口,語氣艱澀。
什麼時候開始,她居然改口叫他“樓主”了麼?他坐在她對面,默默看著她,彷彿在等待她把話說完。然而蘇薇一抬起頭,一看到那雙幽深的重瞳,話到嘴邊又漸漸停止,後面那半句畢竟不曾再說出來。
“薇兒,你想說什麼?”他微笑,低聲問。
她望著他,眼裡神色轉了千百遍,忽然笑了起來,手指一按桌面,整個人便折身向後飛起,朗朗的聲音在空氣中飛揚:“我想知道:到底是你的夕影刀厲害,還是我的血薇劍厲害?——看劍!”
在輕笑中,她的袖中流出了一道緋色的閃電,直取他咽喉而來!
這一下全無預兆,她在出劍的瞬間甚至沒有發出絲毫的殺氣,就在那麼輕嗔薄怒、笑語晏晏之間,一劍便迎面刺來,凌厲迅疾宛如雷霆!
“叮”!千鈞一髮之際,淡青色的刀光如同吐信的毒蛇霍然猝立,擋住了血薇。
驟然遇襲,蕭筠庭臉上瞬間籠上了一層殺氣,抬頭看著對方。然而一看到蘇薇的表情,明白了她只是開了個玩笑,他眼裡的寒意便迅速消融。蕭筠庭的處變速度驚人,在拔刀的瞬間也已經掠起,身形只是一晃、便消失在了窗外,朗笑:“這酒館太破了,你就饒了它吧……到外面來!”
掌櫃的一聲驚呼還含在嘴裡,動手的兩人已經不在室內。
“阿彌陀佛……”老掌櫃擦著額頭冷汗,轉眼卻看到店裡剩下的那位客人也已經跑的不見了蹤影,不由覺得沮喪——看來,這兩個煞神雖然沒有拆了這個破舊小店,卻還是嚇走了他唯一的客人。
洛水靜靜流淌,岸邊蘆葦起伏,一望無際。
兩人在黑夜裡交手,身形飄忽如鬼魅。青色的刀光和緋色的劍光在江面上穿行,雪白的蘆葦紛飛而起,彷彿落下了一天的雪花,美麗不可方物。
“這些江湖人哪……”老掌櫃見怪不怪地嘆了口氣,回到堂內,吩咐小二,“打烊!”
然而,最後一塊門板尚未豎起,兩道閃電又穿行進了室內,一先一後落地。
“怎麼樣?我贏了!”女子大聲笑,彈著手裡的短劍,滿懷喜悅。她身邊的白衣公子隨之落地,微笑不語,默默將刀收入被割破了的袖中,依舊是一派溫雅氣息。
“喂,你不是故意讓我的吧?”看到他這種表情,蘇薇忽然覺得心虛。
“哪裡哪裡,”蕭筠庭笑,“驂龍四式果然厲害,在下不能抵擋。”
“真的?那太好了……實話跟你說,我來到這個所謂的‘江湖‘之前,最大的好奇之一就是‘血薇和夕影,到底哪個厲害?’”蘇薇聽得他認輸,大大鬆了一口氣,笑道,“如今可算是解開謎題啦!”
蕭筠庭聽得好笑:“那麼另外幾個好奇又是什麼?”
蘇薇看了他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奇特,半晌只道:“不告訴你。”
方才一輪激鬥,全力施展之下覺得飢渴不已,她便歡歡喜喜地在桌邊坐下,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冷香——然而酒剛入口,她忽然間變了臉色。
“怎麼?”蕭筠庭失聲,衝過去扶住她。
她捂住咽喉,說不出話來,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迅速探入她的喉嚨,撕扯她的肺腑。她用盡全力撐住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己就這樣倒下來,咬牙堅持著,運起內息對抗著迅速蔓延的痛苦,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又從蒼白變成了慘碧色——
她用眼神示意,看著那隻空了的酒杯。
——冷冷的殘酒裡,金黃色的花瓣浮浮沉沉,隱約有一絲幾乎看不出的詭異碧色。
“碧蠶毒?!”蕭筠庭失聲驚呼,沒有絲毫遲疑,身子一掠,立刻便將那個掌櫃逼到了死角,握刀厲聲:“解藥!”
“不……不是我……”老掌櫃說不出話,縮在角落裡,半晌只是訥訥。倒是旁邊的小二反應得快,驚呼了一聲:“是剛才那個客人!那個客人呢?”
蕭筠庭心念電轉,立刻扔下那兩人,推開窗戶追了出去——
然而外面夜色沉沉,哪裡還有那個人的蹤影?
他只追得幾丈,立刻回過神來,不敢再追遠,迅速返回了酒店——一進去,看到掌櫃和小二還是瑟縮在一旁,而蘇薇已經再也無法堅持,倒在了桌上,臉頰浸沒在一灘殘酒之中,毫無血色。
“薇兒!”他抱起她,厲聲呼喊,發現她的氣息漸漸微弱下去。
那一瞬,他只覺心頭大亂,竟然無法說出話來,只是握著她的手腕,怔怔出神——怎麼會這樣?薇兒中毒了?是誰?他們離開這座酒店不過短短片刻,誰竟然毫無覺察地蟄伏在這裡,猝及不妨的下了毒!
他將手掌按在她的背心,幫她將毒素逼在一處,臉色蒼白。
“我……我……”蘇薇微弱地呼吸著,張開嘴,喃喃似乎想說什麼。
“不要說話!”他厲聲阻止,迅速從內袋裡拿出兩個羊脂玉瓶子,打開,分別倒了兩顆藍色紫色的藥丸出來,急急用手指碾碎,抹在了她的唇齒之間——他的手在劇烈地發抖,竟然在她編貝般的玉齒上叩出了聲音。
忽然覺察到了什麼,他猛地回頭,厲喝:“站住!”
老掌櫃被這樣勃發的殺氣嚇得站在了原地,手裡的水碗幾乎跌落在地:“我……我只是端了清水,來給這位姑娘、這位姑娘……”腦子一轉,為了證明這碗水無毒,他端起了就喝了一大口:“你看,這是乾淨水!”
“放在桌子上,”蕭筠庭看了他一眼,冷冷,“你們都出去。”
“這可不成。”老掌櫃為難,怯怯道,“萬一這位姑娘是在店裡死了的,小的就脫不了干係……還是請這位公子你早點把她弄出去,也好……”
“閉嘴!”蕭筠庭心頭更是一亂,怒意勃發。
掌櫃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把青碧色的短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出去。”蕭筠庭低喝,壓制著內心的殺意,夕影刀微微顫抖。老掌櫃一見動了刀子,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放下水碗便是踉蹌著逃了出去,一路連頭也不敢回。
他拿起水碗,先用銀針試了試,才將清水灌入了蘇薇的唇齒之間。
蕭筠庭垂頭想了想,穩定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緩緩將夕影刀橫放在案上,位於自己伸手可及的距離內,然後把蘇薇抱在懷裡,雙臂從身後繞過去交握著她的手,將內力緩緩透入,將她體內的毒繼續逼在一處。
三更轉眼過去,她透出了一聲呻吟,手指冰冷。
彷彿有什麼在皮膚下游走,聚集到了她手指的少衝穴,碧色漸漸凝聚,讓整隻手掌都變成了慘碧色!肌膚下血脈彷彿蛇一樣細細扭動,忽然間,彷彿被針刺破,一股細細碧血激射而出,灑落在酒碗裡,登時染得一片殷紅!
“呃……”蘇薇終於動了一下,眼睛緩緩睜開。
“不要動。”他沉聲,將手探入她的衣襟,按在她心口上。
“你……你要幹什麼!”她一驚,顫巍巍地抬起手,如果不是一口真氣到了胸口就提不上來,她就要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
然而他根本沒有理睬她,只是將手伸入衣襟,一掌正正按在她的心口之上。
蘇薇來不及惱羞成怒,在他手掌按上來的一剎間,只覺一股溫暖和煦的內力洶湧而來,融化了她胸臆間積攢的寒意,迅速打通了阻塞的經脈——只是一個眨眼,一口真氣提了上來,她的手指恢復了靈活,下一個瞬間便是狠狠打在了他臉上!
“啪”,他正全神貫注為她療傷,臉上登時起了五條手指印。
蕭筠庭被那一下打得蒙了,在受襲的瞬間手指下意識一緊,準備翻手握刀——然而他剛剛一動,對面女子又驚叫了一聲,第二個耳光便又落到了他的臉上。
這一次他有了準備,左手一翻,立刻夾住了她的手腕。
“快拿開!”她身子尚未恢復,語氣卻激烈,“流氓!”
他苦笑起來,覺得半邊臉熱辣辣的疼:“還有力氣罵人就好……”
“幹嘛?還不快拿開!”蘇薇惱羞成怒,看著他探入自己前襟的那隻手,恨不得一口咬下去——然而那隻手卻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反而按得更緊了,甚至另一隻手一伸,竟然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毒沒全解,先要護住你的心脈,”蕭筠庭低聲,“我們先回樓裡去,這裡很危險。”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肅殺,蘇薇微微一怔,鬆開了手。遲鈍如她,終於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陷阱裡,方才那一股烈氣忽然間煙消雲散,這一刻她才覺得徹心徹骨的寒冷和劇痛,似乎四肢百骸都浸在了冰水裡。她幾度試圖運起內息,然而只是微微一動,丹田之內便如千百支針一起刺落,令她再不能動。
“我……我中毒了麼?”她虛弱地問。
“嗯。”他橫抱著她,往外走去,翻身上馬。
“是誰……誰想殺我?”她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道,”蕭筠庭咬著牙,“不過碧蠶是苗疆的劇毒之一。”
“苗疆?”蘇薇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從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
“不是針對你,”蕭筠庭冷笑,“是針對我——針對聽雪樓。”
“有人要對我們宣戰了!”
他橫抱著她翻身上馬,一手控韁,向著洛陽城內飛馳而去。懷裡的女子再也沒有說話,抬起眼,看著洛陽上空清冷的上弦月,因為劇毒的侵蝕而微微顫抖,手指冰涼。
是的……這個江湖終於顯露出了它最猙獰的一面,要將她也吞噬進去!
一旦踏入,誰都逃不過。
她萎頓在他懷裡,感覺著他雙臂的溫暖和堅定,忽然間眼裡閃過了一絲哀傷——是的,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她才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是關心自己的。可是,那種愛卻是如此混沌模糊,令人分辯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是關愛還是利用。
他真正所愛的,到底趙姑娘,還是自己呢?
如果是自己,那麼,他愛的,是血薇,還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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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薇在洛水旁遇到毒殺的事情,並沒有被公開傳到江湖上,只在聽雪樓極少數上層首腦之中流傳。然而,無論是松竹梅三長老,還是吹花小築的石玉,都對此表示了極大的震驚。
那是因為碧蠶毒——這種罕見的毒,是由滇南極遠處霧露河裡的野生碧蠶之卵配成,劇毒無比,幾十年來從未出現在中原武林。由於它的地域特殊性,幾乎每個人都能隱約嗅到它背後隱藏的諸多暗示。
苗疆——巫蠱——針對聽雪樓的力量——
三十多年前,中原武林和苗疆巫蠱那一場空前絕後的搏殺。
“難道是拜月教?”嵐雪閣裡,盲眼的女子喃喃低語,“不可思議。”
“孤光祭司昔年曾與蕭樓主立下盟約,有生之年人馬絕不過瀾江,”蕭筠庭冷冷,“幾十年來拜月教一直恪守承諾,沒有道理忽然之間就忽下殺手。”
“可是,聽說兩年前他的妻子弱水因幫苗民闢瘴毒而不幸去世,帶給祭司很大的打擊,”趙冰潔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書卷,喃喃,“祭司從此隱居月宮聖湖,將事務完全委託給了左右護法——而教主明河又是一個不管事的主兒,十年也難得見她露一面。”
“你是說……”聽到這樣的分析,蕭筠庭沉默下去,雙手交握,“拜月教內部有變?”
“不排除這個可能,”趙冰潔停頓了一下,忽地冷笑:“不過,如果真是拜月教下的手,用碧蠶毒也未免太直接了一些——這等於正面和聽雪樓宣戰,並過早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蕭筠庭低聲:“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趙冰潔笑了一笑,不說話。
半晌,只道:“你不覺得奇怪麼?那個刺客分明是早有準備,日日等待在那個酒館裡——如果他要毒殺蘇姑娘,之前有的是機會,為什麼早不下手,偏偏要挑你和她一起去的時候才下手?這豈不是選了最差的時機麼?”
“對!”蕭筠庭眼神陡然凝聚,雙手握緊,“你的意思是……”
“對方不是真的想殺她。”趙冰潔低聲道,“但我還想不出是為了什麼——我覺得對方這麼做,並不僅僅只是為了削弱聽雪樓的實力,恐怕還另有深意。”
蕭筠庭苦笑:“聽雪樓仇家遍佈天下,要圈定範圍,恐怕太難。”
聽得那句話,趙冰潔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只道:“是,所以,現在我們只須要確認朋友,並不需要區分敵人。這樣便可輕鬆許多——孤光祭司和明河教主應該是我們的朋友,這一點問題不大,派人立刻去苗疆找解藥便是。”
“已經派了,但墨大夫說,碧蠶毒最多隻能被壓制三個月。三個月後,毒素深入經脈肺腑,薇兒就算不死也會成為廢人。”蕭筠庭嘆息,“而苗疆路途遙遠,從洛陽出發,一來一去,只怕來不及。”
趙冰潔沉默,許久才問:“蘇姑娘如今怎樣?”
“墨大夫看診後說,性命已無大礙,只是還無法運用真氣,只能日日在緋衣樓裡休養。”他蹙眉,心事重重,“但她的情緒很低落,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中的毒非常難解。”
“蘇姑娘江湖經驗不夠,此次忽然遭逢大難,恐怕也是一時回不過神,”趙冰潔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卻能聽出他的語氣,不由嘆息:“公子很擔心她麼?”
“是啊,”蕭筠庭喃喃,“直到她忽然中毒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我真的很擔心她。”
趙冰潔在黑暗中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蕭筠庭沉默許久,忽然看著她,似是字斟句酌地道:“我想……等這一次薇兒闖過了生死關口,就把她永遠的留在我的身邊。血薇畢竟不能離開夕影。”
“是啊,”趙冰潔只是微微的笑,語氣平靜,“浮生苦短,譬如朝露。有了前車之鑑,公子應該早日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否則便是錯過了。”
蕭筠庭無聲地湊近她頰邊,久久地凝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一些什麼,然而女子的眼神空茫寂靜,根本沒有絲毫的喜怒,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眼睛裡能否看得到自己。
“他們都說我有兩雙眼睛,是重瞳,”他輕聲嘆息,“如果可以,冰潔,我真想分一雙眼睛給你——這樣,你就能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了。”
完美無缺?
他唇間吐出的氣息彷彿還在頰邊縈繞,她坐在黑暗裡,想著他最後的話,抬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撫摩著自己的嘴唇,眼神漸漸變幻。
—
嵐雪閣內,又恢復到了一貫的寂靜寥落。
她低下頭去,摸到了案上壓在最底下的一卷文書,抽出來,湊到燈底下細細的看,上面的一個個名字,彷彿針一樣的刺痛她的心。
那些人,在這十幾年裡,一個一個的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就如她的父母一樣。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在洛陽朱雀大街上的狂奔——母親推著她往前跑,彷彿死神就在後面緊緊追趕,父親留下來斷後,卻再也不見消息。黎明前的洛陽籠罩在冬日的黑暗裡,漆黑不見一絲光,只有她們母女二人的腳步響徹空空的大街。
她知道,那些隱藏於黑暗中的殺手,就在身後緊緊追隨。
“快去!快進去!”眼看前面的朱漆大門打開了一線,母親猛然在她背後一推。
十四歲的她一個踉蹌,向著打開的大門直跌了進去。
在額頭撞到石板地的那一瞬,一雙手臂伸過來,及時接住了她。那雙手臂尚自稚嫩,卻堅強如鐵——那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正牽著馬韁,和父親從聽雪樓裡走出來準備上路。
她跌入他懷裡,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到耳後一聲厲嘯,黑暗中一道刀光亮起,一片熱辣辣的血就潑上了她的後背。
“娘!!”她失聲慘叫,掙扎著回過頭去,眼前卻忽然一片漆黑。那個少年扶住了她,手掌迅速地覆上了她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十幾年後,依然迴盪在她耳側。
那一群殺手,在一路追殺他們全家到了洛陽後,在聽雪樓的干涉之下終究不敢再下手,悄然退去。那之後,她便留在了聽雪樓,孤身一人,寄人籬下地生活。十幾年來,如果不是蒙了南樓主一家的照顧,她早就在江湖上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的她,已經幾乎看不到東西了——可是,不看,那些流出來的血,難道就會不存在麼?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不曾閉上的眼睛,難道就不在地下日夜盯著她了麼?!
不……不不!
她不要這樣的生活……不要!那些人,那些死人,都不要再盯著她了!
十幾年後,背後彷彿依然感覺到那種溼熱,彷彿母親的血還在流淌。趙冰潔的手微微顫抖,握緊了那一卷名單,昏暗的眼睛裡露出了某種尖銳的光,抬起手腕,將手裡的紙頁湊近燭火——
上面寫著的七個名字,終於都被一筆勾銷。
火舌將薄脆的紙張迅速舔淨,化為薄薄飛灰。十二年了,原來所有的一切,那些掙扎、取捨,背叛和被背叛——到最後,換來的終究是一場空無。
“呵……如今梅家也死光了,從此你的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對麼?”
忽然間昏暗的室內有人在說話,輕微而冰冷,宛如耳語。
“誰?!”趙冰潔霍然抬頭,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恐懼。
來人只是微微的輕笑,聲音如同鬼魂一樣飄忽不定。嵐雪閣雖然不比白樓守衛森嚴,但這個人居然能夠夜探聽雪樓而不被察覺,這種身手,已經是令人驚駭不已。
“是誰?是誰在那裡說話!”她厲聲,摸索著站起來,朝著聲音來處走過去——因為急切,平日在閣裡如履平地的她踉蹌走著,幾次幾乎被書架撞到。然而,在靠近的時候,那個聲音忽然又遠離了,悄無聲息宛如一個鬼魂。
她顫慄不已,壓低了聲音:“你……是誰?”
黑暗中的人影在冷笑,藏在林立的書架背後,影影綽綽,聲音飄忽:“我是世上唯一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十二年前,你們謀劃了什麼,除了這宗捲上的七個人,可能就只有我知道。而且,我更知道這幾年來,你一直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她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翻湧的恐懼,失聲:“你是誰!你怎麼可能知道?”她喃喃,蒼白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如今這個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件事……”
“無論什麼樣的事,都不是天衣無縫。趙總管,瞞了十幾年,終究是瞞不住的。”那個人的聲音低沉,“就如你的眼睛一樣,遲早,還是會看不見。”
趙冰潔的手猛然一顫,幾乎站不住身子。
“在洛水的酒館裡,難道是你……”她喃喃,思路漸漸清晰,“你是誰?”
“不錯。是我。”黑暗裡的人微笑,聲音平靜冰冷,“至於我是誰,這並不要緊。重要的是,我沒有直接去找蕭樓主,而是先來找了你——你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區別。我正在給你機會,你必須要做出選擇。”
趙冰潔不再試圖靠近那個聲音,踉蹌著扶住了書架,低低喘息。
“和我合作沒有什麼不好。你看,我已經替你廢掉了那個蘇薇——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麼?她一旦失去了武功,沒了利用價值,蕭筠庭待你的態度便自然不同。”黑暗裡的人冷笑,“當日,你不是故意隱瞞了資料麼?——梅景瀚的武功更在當家梅景浩之上,這一點,就算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趙總管不可能不知道吧?你派蘇薇過去執行這種任務,不就是借刀殺人麼?”
“你……”她凝視著黑暗深處,在這個聲音裡顫慄不已,“怎麼知道?”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永久的秘密,”那個影子在微笑,“你以為殺光了世上所有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就可以從此脫胎換骨?——只可惜,你沒有想到,蘇薇會忽然到來。”
“……”趙冰潔沒有回答,扶著書架垂下了頭,蒼白的手指微微發抖。
“如今你還有什麼指望呢?你這樣一個孤女,是怎麼也無法和血薇的主人相比的,”那個人的聲音殘忍而犀利,“十幾年的苦心經營不過是一場空,你很快就要什麼都沒有了——更何況,蕭筠庭只是把你看作一顆棋子,根本不曾真心待你,這一點你心裡應該清楚得很吧?呵,如果再讓他得知了你真正的身份,恐怕你連……”
“好了,不要再說了!”她厲聲截住,沉默了片刻,忽地冷笑起來,“讓我來猜猜,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那個人微笑,“趙總管一貫聰明。”
她沉默了很久,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瓜子臉藏在陰影裡,尖尖的下頷不停微微顫抖。許久,才道:“如果你想要的是十二年前他們想要的一樣,那我可以做到。”
“趙總管已經捨得了麼?果然聰明。”
“要毀掉聽雪樓,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趙冰潔冷冷道,“幾十年來,從高夢非池小苔到拜月教江左梅家,多少人試過了,都全部失敗——不管你是誰,面對著夕影刀和血薇劍,你也不會有太多的勝算。”
“那麼,如果以你我,再加上風雨組織的力量呢?”黑暗裡的人微微笑著。
她猛然一震,抬起頭來,再也止不住心中的驚駭:“什麼?難道你居然是風雨組織的……”
“不,”那個人低笑,“我只是借用了風雨組織的力量而已——自從二十多年前秋老大離開後,風雨組織經過幾次內部權力變更,在黑道上擴張的越發迅速,每年的生意超過千萬兩黃金。只要有錢,誰都可以調用他們最高等級的殺手,不是麼?”
“的確,”趙冰潔嘆了口氣,“如今的風雨早就是一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了。”
“不錯,”黑暗中的人道,笑聲冰冷,“偏偏我有的就是錢。”
“你到底是誰?”趙冰潔只覺不可思議,這一刻,她才恨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喃喃,“我從來沒有發現過江湖上還存在著你這樣的一個人——像你這樣的人,我不可能從來不曾留意到!你究竟來自何方?”
“呵,”那個人笑了,“我本來就不是江湖中人,你自然從未見過我。”
他飄然湊近,宛如一個剪影一般,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迎著她愕然的目光笑了一笑——
忽然間,穿過牆壁,彷彿是幻影一樣憑空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