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葉雲生當初本欲以身引走燕九霄,不料燕九霄並未上當,甩開他找到了易莫兩人藏身的山洞。但也正因如此,葉雲生才能及時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易蘭臺。
傷勢略有好轉,易蘭臺便回到了深沉雪,安葬了趙清商與追風刃的屍身。他把半截梳子留在身上,另外半截梳子則與趙清商一同下葬。
深沉雪內並無巨石,因此墳前亦是立了一塊木碑,易蘭臺在木碑前面刻上:「滄浪水第十三代掌門、愛妻趙清商之墓」。又來到木碑後面,沉吟良久,終是刻下了兩行字。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晏子期的屍身不便攜帶,由葉雲生出面,將他的骨灰送回了崆峒一派。飛雪劍出身君子堂,從來公正無欺,由他完成此事,最是合適。
然而有一個人,在這場大戰後便即失蹤,那便是悠然公子莫尋歡。
他一場大病來勢洶洶,幾乎便釀成了傷寒,葉雲生急著找他,玉帥江澄也不願失了這麼一個得力臂助。
可誰都沒想到,他竟然跑到了北疆最下等的妓院裡,一住數月。
此處妓院,不比秦淮河畔燭光鬢影,有四句口號形容,當真是刁鑽之極:生蔥生蒜生韭菜,哪有夜深私語口脂香?開口便唱「冤家的」,哪有春風一曲杜韋娘?悠然公子素來挑揀,誰承想他能跑到這裡?
日頭悠悠地暖著,三個月下來,縱然是一場大病,此刻也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莫尋歡的臉色依然蒼白。他拄著根手杖在院子裡溜躂,一個龜奴走過來看到他:「莫大爺,你欠我們的銀子,到底什麼時候還啊?」
莫尋歡哈哈一笑:「不就是一個月的銀子麼?過兩天就給你。」
龜奴嘀咕著:「這話可說了不止一次。」但莫尋歡自住在這裡以來,手頭向來大方得很,他也撈了不少賞錢,倒也沒多說什麼,便走開了。
莫尋歡摸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他散漫慣了,這段時日更是刻意撒錢,別說江澄給他的碧璽手串被他賞了人,連麒麟鬼的面具都被他捏成銀餅充了銀子。他心中暗想,若老鴇再來催錢,自己便連夜跑路。
算盤正打得響,果然老鴇便走了進來,莫尋歡心裡已有定計,便笑道:「甘媽媽,催銀子啊?我明兒就給你。」
那老鴇一身紅綠褲褂,鬢邊一朵大紅花迎風招展,笑道:「我哪敢呢?剛有人給莫公子拿了銀子,你再住幾個月都成。紅花兒,死哪兒去了?就看客人一個人在這裡,怎麼都不來陪陪!」
莫尋歡一怔,想著是什麼人來給自己送銀子,念頭轉了一番,暗叫一聲不好,拄著杖就要往屋裡走,卻聽身後有人開口,那聲音很是熟悉,語氣溫和而穩定,正如那個人一貫給他的感覺:
「桃在露井上,李樹在桃旁。
蟲來齧桃根,李樹代桃僵」
他終於開了口,卻依舊未曾轉身:
「樹木身相代,兄弟還相忘。」
兩個如此相似的聲音穿越了二十年的歲月,慢悠悠地飄蕩在午後的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