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確如彭龍所料,這不留後路的一刀果然搶在了蕭恨天前面。只見蕭恨天身子隨着刀勢突然栽倒在地,吳法吳天見狀,一聲大叫撲上前來,卻立刻又頓住了身形。只見彭龍保持着一刀揮過的姿勢紋絲不動,泥塑木雕一般,臉上滿是恐懼之色。蕭恨天則平平地躺在地上,手中長劍正頂在他的咽喉之上,正不住喘息,顯然並未中刀。吳法吳天這才鬆了口氣,不過卻不清楚方才的情況。原來蕭恨天在刀鋒幾乎要夠着自己脖子時突然順着刀勢倒了下去,搶先躺在了地上,手中長劍依然指向彭龍咽喉。彭龍的長刀完全劈在了空處,頓如高樓失足般眼睜睜看着下面對準自己的劍尖,卻依然無能為力地把自己咽喉湊上去。若不是蕭恨天於最後關頭把劍縮回了一寸,他的咽喉早已被洞穿。
“你敗了。”蕭恨天吃力地笑笑,方才倒地那一下又牽動了傷口,鮮血再次噴湧出來。不過他卻無心理會自己傷勢,心中只為讓彭龍輸得如此之慘而愧疚,忙收回長劍。正要掙扎着爬起來,彭龍卻突然一聲厲喝,一刀斬向蕭恨天胸膛。這一下變化如電光石火一般,蕭恨天躺在地上根本無法招架,只憑本能和身一滾,總算避過了刀鋒正面。但這一刀仍劃過他的後背,留下一道長達一尺的刀痕。這一下變化兔起鶻落,吳法吳天想要救援卻已經遲了。二人一聲大叫,一拳把彭龍擊得倒飛出去,跟着抱起蕭恨天。只見他牙關緊咬,面色慘白,豆大汗珠滾滾而下。再看後背,只見那傷痕深達筋骨,幾乎橫貫整個後背。吳天見狀一聲怒吼:“我要殺了那小子!”
説着剛要一躍而起,手卻被蕭恨天一把抓住,只聽見他用虛弱至極的聲音低語:“放……過……他,別……為難他!”
“兄弟!你……”吳天不忍掙脱蕭恨天的手,只得把牙咬得“嘎嘣”作響,臉上老淚縱橫。吳法則手忙腳亂地掏出藥瓶,把金創藥全部敷裹在那道刀口上,可仍然無法完全止住洶湧而出的鮮血。吳法忙撕下自己衣衫,緊緊捆紮住蕭恨天后背,邊捆紮邊哭道:“兄弟你別打了,你已經盡力,任何人也不會怪你!咱們走,咱們離開這兒。”
遠處那些魔教信徒俱跪倒在地,哭拜道:“恩公你放棄,我們不要你救,你的大恩大德咱們就是死了,下輩子也定會記得!”
羣雄默不作聲,彭家的人七手八腳地把重傷的彭龍抬回去之後,場中就只剩下蕭蕭的風聲和魔教信徒們的嗚咽。寂靜中突聽歐陽飛雲嘆息道:“少俠,你雖拼死幫的是魔教妖邪,但在我歐陽飛雲眼中,依然是世間罕見的好漢子。你走,我們不會為難你。你既然已無力再戰,也算對得起天地良心了。”
“誰説我無力再戰?”蕭恨天説着便要掙扎着站起來,卻被吳法吳天攔住。只見吳法老淚縱橫,哽聲道:“兄弟,這次老哥哥就作一回主,把你帶離此地!”説着便要把蕭恨天抱起來,卻被蕭恨天一把抓住衣襟,用從未有過的嚴厲眼神盯着他一字字地道:“若是如此,咱們便不再是兄弟。扶我起來!”
在蕭恨天從未有過的眼神逼視下,吳法只得扶住他慢慢站起來。待完全站住後,蕭恨天便推開兩位義兄,抬頭對城上羣雄喝道:“還有誰來?”
羣雄默不作聲,都不忍上前做這最後一擊,寂靜中只聽見遠處普惠大師突然嘆息道:“施主,既知不可為,何必再為之?”
蕭恨天轉望普惠大師,反問道:“當年大師青狼寨身中三百餘刀依然堅持,是否也問過自己可為或不可為?”
普惠大師一時啞然,便在這時,突聽一個魔教信徒大聲道:“恩公不用再戰了,咱們現在退出十丈外,這就不在計算之列。恩公既然已經贏下了十多場,依照約定,已經救下普惠大師了。”
説着那教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胸膛上還插着一支羽箭。眾信徒立刻想通這一點,便都跟着站起來,相互扶持着向十丈外退去。這時突然響起歐陽飛雲森寒冷厲的聲音:“方才約鬥之前便已經點清人數,包括普惠大師在內共一百六十四人,無論你們現在退到哪裏,人數依然是一百六十四人。”
眾教徒一時怔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只聽方才發話的那個教徒突然大聲道:“我看咱們根本沒有那麼多人,你們一定是數錯了。”
一旁的歐陽瑞雪立刻大聲反駁:“胡説!我親自數了三遍,豈會數錯?”
“是嗎?”那教徒突然咧嘴一笑,“我看你是數錯了,其實我早已經死了,難道你沒看出來?”説着那教徒雙手握住胸膛上插着的箭桿,微笑着使勁往裏一插,然後就慢慢軟倒在地,轉瞬之間真的死了。
周圍的教徒們靜默了片刻,然後就學着他的樣子,把身上的箭弩使勁插進自己要害。身上沒有中箭的信徒也從地上撿起利箭,毫不遲疑地插進自己心窩。片刻之間,一百六十三名魔教信徒盡數倒下,無一生還。
羣雄呆呆地望着眼前這一幕,只感到渾身發冷,一股寒意從心底直傳遍全身。視死如歸的漢子大家也見過幾個,但一百多個視死如歸的百姓,大家卻從來沒見過。眾人都在心底自問:是什麼樣一種魔力能使他們如此?
夕陽沉隱,羣山嗚咽,就在這滿目血腥淒涼中,陡聽蕭恨天一聲悲嘶:“蒼天,我是救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説着仰天噴出一口血霧,重重摔倒在地,渾身僵直,雙目圓瞪。吳法吳天頓時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見蕭恨天模樣,立刻又嚇得六神無主。吳天忙拍打着蕭恨天臉頰哭道:“兄弟你別嚇我,快醒醒!快醒醒!”
二人手忙腳亂折騰了半晌,才見蕭恨天終於吐出一口氣來,眼珠子也才開始有了點活力。只見他雙眼直直地望着頭頂暗淡的天空,愣了足有盞茶功夫,才慢慢爬起來,慢慢踏過無數魔教信徒的屍體,爬上中央那高高的柴禾架,來到普惠大師面前,默默地解開綁着他的繩索,呆呆地道:“大師,我們走。”
繩索一解,普惠大師便盤膝在柴禾堆上坐下來,垂淚道:“施主你走,數百名信徒因老衲而死,老衲能走麼?”
説完他便閉上雙目,輕輕唸誦起方才那些經文。蕭恨天神情木然,突然抬手一掌切在普惠大師後頸。普惠大師悶哼一聲,頓時栽倒在柴禾堆上。蕭恨天跟着要把他扛在肩上,卻因身體的虛弱使他數次也未能如願。吳法吳天見狀忙飛身上了柴禾堆,一個扶住搖搖欲倒的蕭恨天,一個把普惠大師扛在肩上,對蕭恨天低聲道:“兄弟,我們走!”
吳法攙扶着蕭恨天,吳天扛着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師,四人慢慢地離開了柴禾堆,慢慢順來路往外走去。羣雄默默地望着他們,自始至終都無一人説話。就在四人即將從眾人視線中消失時,突聽一直縮在一旁,形若看客一般的潼關守備廖將軍一聲大喝:“站住!”
羣雄不解地把目光轉向這個幾乎被大家忽略了的官府代表。只見他在羣雄注視下,神情頓時有些緊張,訥訥地説不出話來,不住地把目光投向幾步外的歐陽飛雲。在歐陽飛雲眼光不住的鼓勵下,他才結結巴巴地衝正在離去的蕭恨天四人高喊:“方才那些約定,只是你們江湖上的規矩,約束不了我大明官兵。留下魔教蓮花使者,不然本官……本官要把你們盡數射殺!”
四人充耳未聞,仍慢慢向前走去。廖守備見狀只得再次無助地望向歐陽飛雲,見歐陽飛雲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才衝四周的箭樓高喊:“弓箭手準備!”
箭樓中漸漸響起了弓弦繃緊的聲音,場中氣氛立刻又緊張起來,廖守備最後看看歐陽飛雲,然後舉起右手高叫:“預備!”
就在這時,只聽樓下帳篷中有人突然高喊:“讓他們走!”
此言一出,遠處的百姓中立刻也有數人應和:“讓他們走!”
漸漸地,“讓他們走!”的呼聲開始在人羣中響起。從城下那些江湖浪客到遠處圍觀的百姓,最後到城樓到四周的箭樓上,都響起了同樣的聲音。先是稀稀拉拉、猶猶豫豫,漸漸變成響徹山谷的怒吼,直令風雲變色。廖守備右手尷尬地舉在半空,再不敢揮下去,只得無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歐陽飛雲。只見歐陽飛雲臉色鐵青,一甩手轉身就走,再不回頭。廖守備就這樣尷尬地舉着手,直到蕭恨天四人完全從眾人視線中消失,他也沒敢放下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除了蕭蕭夜風,四周就只有不眠的蟲兒在不知疲倦地鳴唱,使夜幕下的山野更顯靜謐。吳法吳天一個扛着普惠大師,一個扶着蕭恨天不住安慰:“兄弟,堅持住!到了潼關咱們立刻就去找醫生。”
蕭恨天雙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既不説話也沒反應,只機械地邁動着腳步,形若行屍走肉一般。吳法吳天見狀不禁暗自擔憂,卻不知如何勸解才好。就在這時,只見前方山道中央,一個形若虛幻的黑影靜謐而立,身形與周圍的黑暗融在一起。若不是他那雙形若鬼火的晶亮眼眸,只怕旁人完全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什麼人?”吳法吳天齊聲厲喝,同時停下腳步,此時離那黑影已不足十丈。只見他一雙大袖空蕩蕩在夜風中飄忽,身形瘦削,一頭凌亂長髮隨意地披散肩頭,一臉的呆滯古板,在慘淡月色下有説不出的詭異。對吳法吳天的質問他尚未作答,一直不曾開口的蕭恨天卻喃喃吐出兩個字:“鬼……影!”
吳法以為蕭恨天是恐懼之下的胡話,正要安慰兩句,卻聽對面那黑影有些意外地反問道:“你認識我?”
這一開口,只覺他的聲音異常啞澀,完全不類正常人。吳法吳天怔了怔,立刻又色厲內荏地厲喝道:“管你是誰,都給老子讓開,不然老子不客氣了。”
那人不為所動,只淡淡道:“留下普惠,你們滾!”
吳天一聽,立刻勃然大怒,罵道:“歐陽飛雲那個王八蛋,出爾反爾,説好讓咱們從容離開,轉眼又派人來攔截,真是個無恥之極的小人!”
那人微微一哂,不屑道:“歐陽飛雲是什麼東西,豈能使喚於我?再説一次,留下普惠,你們給我滾蛋。”
吳法哈哈一笑道:“老子不會滾,你滾給老子看看。”
“找死!”那人一聲冷哼,立刻一衝而至,身形竟快如鬼魅一般。只見他兩隻長長的衣袖飄在身後,居然空空如也,竟無手臂在其中。人未至,一頭亂髮已橫掃而來,腳下則變幻莫測地踢出數腿,同時攻向吳法吳天二人。吳法想要招架,卻又不敢放開扶着的蕭恨天,怕重傷後的他擋不住來人一擊,只得騰出一隻手對敵。吳天卻是來不及放下肩上的普惠大師,立刻便吃了那人一腳,被踢得連退數步,一跤跌坐於地。那人跟着再旋身擺頭,亂髮再次抽向吳法。吳法要分心保護蕭恨天,哪是那人對手,立刻被他發稍掃中面門,臉上頓時皮開肉綻。跟着那人竟以腳尖使出點穴撅的招數,轉瞬間連點三人身上數處大穴。三人先後摔倒在地,再爬不起來。
“把他們全帶上,咱們走!”那人制服蕭恨天三人後,便衝身後招呼道。山坳陰影處立刻閃出了兩個麻臉老者,只見二人先對那人低頭説了聲“是”,然後就用黑巾矇住蕭恨天四人的眼睛,就連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師也不例外。吳法吳天雙眼被蒙,張嘴就要大罵,卻被二人閃電般點了啞穴。跟着二人一手一個把四人夾於腋下,發足向山下狂奔。蕭恨天雙眼雖被蒙,卻仍能感到耳旁風聲呼嘯。這兩個麻臉老者夾着四人,身形也一點不慢,武功竟是不弱。
二人風馳電掣般下了山後,便把蕭恨天四人扔進一輛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中,然後把無數柴草蓋在四人身上,便連夜趕起馬車上路。蕭恨天雙眼被蒙,穴道被制,完全辨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馬車在一路狂奔,也不知要把四人載向哪裏。馬車顛簸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停了下來,然後四人被扶下車來喝水吃飯,解決水火之事,跟着又重新被扔進車裏繼續趕路。吃飯的時候蕭恨天被人強行餵了兩粒藥丸,片刻後便感到腹中清涼,內傷漸漸在康復,沒想到那藥丸竟是療傷的聖藥。
就這樣四人一路被載着不停地趕路,幾天之後,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可知,這一路上越來越荒涼,有時好幾個時辰也聽不到路上有別的人聲。蕭恨天雙眼雖被蒙,卻能覺出趕車的一直是那兩個麻臉老者,而那個雙臂皆無,以前在鬼屋殺了湘西二怪的“鬼影”,蕭恨天卻再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十多天後,蕭恨天又被人扔進了一方小轎,然後被抬着飛奔而行。一路上轎子顛簸異常,多數時候都向後傾斜,竟像是一直在往上攀登一般。從轎子起落幅度和行進速度看,就連抬轎的轎伕功夫也是不弱。又走了大半天,中途短暫歇息了兩次,轎子終於停了下來,並被輕輕放到地上。蕭恨天側耳細聽,轎外有不少人粗細不一的呼吸聲,但卻聽不到一聲咳嗽或私語,似乎有不少人正靜靜地攔在轎子前方,肅穆而立,但卻沒有人來理會自己。蕭恨天雙眼被蒙,手腳被制,啞穴被點,完全無法動彈,只得一切聽天由命。
“白蓮聖教聖傳頭蓮花使者在此,大家還不上前拜見?”前方突然響起一聲冷峭的呼喝,依稀是那兩個麻臉老者之一。隨着這喝聲,前方傳來無數人竊竊私語,跟着又是一陣驚歎,然後有人陸續跪倒在地,不少人在哽咽着磕頭拜道:“見過白蓮聖徒!”
眾人忙亂了半晌,便蜂擁着繼續往山上而去。蕭恨天的轎子也被抬了起來,隨着眾人而行,這一次轎子平穩緩慢了許多。大約走了半個時辰,陡聽前方一聲大吼,聲如驚雷:“什麼人,給我站住!”
這聲音聽在蕭恨天耳中有些熟悉,稍一回憶便想了起來,那是在雁蕩山金雞嶺上見過的故人,魔教八大魔神之一的大力魔神申元霸。他的嗓門異常宏大,就像他的人一樣令人過目不忘。
眾人停下來,前方響起了一陣騷動,同時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聲,以及有人在低聲説着什麼,然後就聽到申元霸一聲驚呼:“二哥!你……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聲音異常驚恐,就如見了活鬼一般。申元霸話音剛落,就響起另一個人的一聲長嘆,然後就是他嘶啞的低語。蕭恨天雖然聽不清他在説什麼,但卻能肯定,他就是那“鬼影”。
那人在低語的時候,只聽申元霸呼吸急促,不住咬牙切齒,不時以手中的霸王杵把地搗得“咚咚”直響。片刻後只聽申元霸大聲道:“二哥你別説了,我聽你的,咱們走!”
眾人繼續前進,人數似乎多了許多,一路上又遇到幾次阻撓,但除了有幾次零星打鬥外,阻攔者或是因普惠大師出面,或是因申元霸的勸説而輕易放行。一路上不斷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這隊伍中來,人數越來越多,蕭恨天的轎子一直落在最後面,離衝在最前面的申元霸越來越遠,漸漸就聽不清最前方的情形了。
在爬上一段異常崎嶇的山路後,前方終於傳來了打鬥聲。即便蕭恨天隔得相當之遠,從隱約的打鬥聲也能想象到戰鬥的激烈。不過這次戰鬥沒有持續多久,蕭恨天所在這一方便大獲全勝,繼續往上衝去,對方似乎也無心戀戰,戰鬥漸漸就停了下來。然後有人把蕭恨天連同轎子一起,抬着向前飛奔,似乎穿過了幾重房廊門郭後,才終於把轎子輕輕放了下來。蕭恨天立刻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呼喝:
“馮顯彰,讓教主叫大家放棄抵抗,難道你忍心看着教中兄弟自相殘殺嗎?”
“董昆,你居然作內應把反賊迎上黑風崖,你這是反叛教主,犯上作亂,必將受萬蟻穿心之刑!”
兩個人的聲音在四周嗡嗡迴響,顯然這兒是一個空曠的大廳。一聽二人的對話,蕭恨天不由暗歎,魔教竟然發生了內訌,這兒竟是黑風崖。沒想到自己這十多天時間,已從潼關地界趕到了祁連山白蓮教總壇。對話的二人蕭恨天都不陌生,一個是八大魔神之四的絕劍魔神董昆,一個是四大尊者之三的逍遙神馮顯彰,都是和蕭恨天打過交道的故人。
“馮顯彰你別血口噴人!我董昆對教主沒有貳心,只是不甘心你一人獨把教中大權,矇蔽教主,挾教主以令羣雄。更無端囚禁法王和我大哥,迫害眾多教中兄弟,我這次冒險潛入黑風崖作內應,就是要除奸衞教,還教主大權。”
“沒錯!”有人接口道,“馮顯彰你以卑鄙手段暗算我大哥,逼得我兄弟不得不聽命於你。要不是顧忌大哥安危,老子早就想一掌劈了你。這次幸虧四哥搶佔了天牢救出大哥,不然老子還得繼續給你賣命。”
蕭恨天一聽這聲音,立刻想起了脾氣火爆,掌力異常剛猛的霹靂魔神丁開。聽他這話,蕭恨天總算猜到個大概,該是當年金雞嶺一別,無敵魔神耿行舟率幾個兄弟回黑風崖救義兄金刀法王,不想卻中了馮顯彰圈套。耿行舟落入馮顯彰圈套,其餘五人則不得不聽命於馮顯彰,以保全耿行舟和金刀法王之命。
就在這時,只聽廳中響起一陣騷動,有人失聲低呼:“是法王!是法王出來了!還有耿護教。”
聽到這呼聲,蕭恨天心情一陣激動,同時也一陣愧疚。沒想到義兄身陷囹圄這麼久,自己除了給耿行舟傳過一封血書外,竟沒有出半點力助他脱困。他真想立刻與義兄相見,只苦於穴道受制,動彈不得。這時,只聽場中響起一個蒼勁冷厲的聲音:“馮顯彰,當年老教主曾留過口諭,為防止有人專權,只要老夫和耿護教,以及光明使東方兄弟三人共同決定,便可廢教中任何人!多年來東方兄弟下落不明,老夫和耿護教便可決定一切。你迫害、囚禁老夫,老夫可以不予計較,但你一人獨攬教中大權,矇蔽、欺凌教主,誣陷教中兄弟,這卻是死罪!不過看在你過去也為聖教立過功出過力的分上,老夫和耿護教決定,廢去你教中一切職務,暫押天牢,容教主處置。”
蕭恨天一聽是義兄的聲音,不由一喜,跟着又是一陣傷感,暗歎:義兄比以前蒼老多了。
金刀法王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有些怯弱的聲音插了進來,連連道:“法王、耿護教,大家都是教中兄弟,何必要兵戎相見,苦苦相逼?師父沒有欺凌矇蔽我,是我自己無心教中事務,才把聖教搞得一團糟,囚禁法王和耿護教也是經我同意。要怪就怪我,跟我師父無關。”
蕭恨天聽出這是白蓮教教主段明義的聲音,不由感到有幾分親切,不禁回想起當年他對自己的保護和傳授自己棋藝的情形,心中一陣温暖。只覺得這個既多才多藝,同時又十分昏庸的教主,倒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大廳中頓時靜了下來,既然教主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眾人要再怪的話,就只有針對教主了,那就真成了犯上作亂。忠君思想向來是普通百姓根深蒂固的理念,白蓮教徒也同樣如此。只是他們忠於的是教主,教主就是他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君王。如今教主發話,雖然是在竭力包庇馮顯彰,眾人卻不知如何勸諫才好。這時只聽馮顯彰嘿嘿冷笑道:“對犯上作亂的賊子們教主何必這般客氣,待會兒薛門使率血旗門一到,定讓他們個個不得好死!”
“薛門使不會來了。”隨着一個從容淡定的聲音,似有人正緩步進來。只聽他邊用東西捂住嘴輕咳着,邊淡淡道,“薛門使已被我説服,不會參與教中內訌,馮顯彰你死心!”
乍然聽到這聲音,蕭恨天渾身巨震,神情比方才剛聽到義兄的聲音時還要激動,同時又十分恐懼,內心深處似乎不敢面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隨着此人的到來,大廳中響起一陣騷動,不少教徒在用驚喜莫名的聲音輕聲低呼:“是智慧師,是顏尊者,聖教有救了!”
段明義也欣喜萬分地問候:“顏尊者,你……你可回來了!”
眾人紛紛上前拜見,場中一時有些混亂。蕭恨天聽這情形,似乎這魔教四大尊者中排第四位的智慧師,在教中的威望竟不在金刀法王和無敵魔神之下。他的到來,竟然使馮顯彰也有些慌亂,忙色厲內荏地質問來人:“顏臣蕭,難道你也要犯上作亂麼?”
“犯上?”來人微微一哂,“對聖教教徒來説,最大的‘上’是大明尊,是光明神。”
眾教徒暗暗點頭,馮顯彰忙反駁道:“但教主就是大明尊的化身,他的話就代表光明神!”
“錯!”那人斷然道,“能代表大明尊的只有聖教白蓮聖徒普惠大師!教主只是替大明尊管理人間俗務的聖教弟子,所以當年老教主都要拜在普惠大師門下,聆聽大師的教誨,不敢有絲毫輕慢。”
“是啊是啊!”場中立刻響起一些老教徒的附和。他們都想起了老教主生前,確是拜在白蓮聖徒普惠大師門下修習白蓮教義,是普惠大師的宗法弟子。馮顯彰頓時有些窘迫,忙道:“那又如何?普惠大師和歷代所有傳頭一樣,專事傳播聖教教義,咱們教中俗務,大約不用他來過問?”
“是啊是啊!”又有些教徒小聲附和,“聖教傳頭乃世外之人,確不該管凡俗之事。”
“沒錯!”那智慧師淡淡道,“普惠大師不會過問教中俗務,但他在教中仍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聖教弟子均要虔心尊崇,但是……”説到這他語氣一變,聲音頓時嚴厲起來,“這次教主卻置聖教白蓮聖徒安危於不顧,幾乎讓大師死於邪魔外道之手,這是教主的失職!”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大約教徒們從來沒想過要去指斥教主的失職,就連金刀法王也小聲提醒:“顏兄弟,這話有些……不妥?”
“顏臣蕭你好大膽!”馮顯彰立刻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指責教主的不是,你要不立刻向教主請罪,所有聖教教徒都不會放過你!”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是一凜。教主在教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任何人敢冒犯教主的權威,那都是萬死莫贖的死罪。即便是四大尊者也不例外,眾人也只是因為追隨白蓮聖徒普惠大師,才敢對教主實行兵諫,以求救出法王和耿護教,但也不敢當面冒犯教主。如今顏臣蕭指斥教主的不是,眾人不禁為他感到擔心。但顏臣蕭卻面色如常,只輕咳兩聲,平靜地道:“我若向教主賠罪,就是違背光明神的意志,就是對不起聖教,就是背叛大明尊。”
眾人頓時譁然,顏臣蕭不等眾人閉嘴,立刻又道:“這次聖教白蓮聖徒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將被燒殺,消息遍傳天下,人人盡知。教主率合教精鋭,卻毫無作為,任大明尊的使者在邪魔外道手中受死,這不是失職是什麼?難道還要我為此賠罪?”
眾人聞言啞然,九天城要燒殺聖教蓮花使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任誰也看得出那是一個圈套,就等眾人去營救。如今聖教實力已遠不如前,貿然行動只能白白送命,這道理任誰都懂,因此大家心中對教主不派人去救普惠大師完全能理解,但這理由卻不能説出來,不然就違背了聖教教義中不計得失、追尋真理的信仰。如果大明尊的使者都能任他死在邪魔外道手中,那信奉聖教還有何意義呢?有時候合理的事可以做,但卻不能説它正確,這是一個矛盾。如今顏臣蕭以此來指責教主,不少人心知教主做得沒錯,卻無法反駁顏臣蕭的指責。場中一時靜了下來,寂靜中只聽顏臣蕭又道:“除此之外,教主自繼任以來,對教中事務不聞不問,任馮顯彰專權,任他囚禁法王,誘捕耿護教,迫害教中眾多兄弟,把教中事務弄得烏煙瘴氣,以至二十多年來,聖教僻處荒野無所作為,諸多失職難以盡訴。”
後面這段話令眾人暗自點頭,就連金刀法王和耿行舟也陷入了沉思。顏臣蕭環視眾教徒一眼,一字字地道:“由此看來,教主已不適合再領導大家,聖教若繼續由他執掌,定會繼續衰敗下去,想大明尊也不希望看到聖教這樣?”
眾人再次變色,雖然大家也知道教主的諸多不是,卻從來沒想過要廢教主另立,段明義更是驚恐萬狀地問道:“顏尊者,你……你是要殺我?”
“屬下不敢!”顏臣蕭忙道,“教主雖不適合管理教中事務,卻並未有過大錯,即便有錯也罪不在你。教主就算退位,在教中仍然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可以像白蓮聖徒那樣,受所有教徒敬仰和尊重,只是不再過問教中事務罷了。”
段明義舒了口氣,歪頭想了想,問道:“是不是説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再管聖教任何事情?”
“不僅如此,”顏臣蕭笑道,“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像普惠大師那樣做個傳播聖教教義的傳頭也可以。無論你走到哪裏,都會得到教徒們的尊重。”
段明義聞言鼓掌大笑:“如果是這樣,我還做這勞什子教主幹什麼?不做了不做了!打死我也不做了,你們誰愛做誰做去。我也不想傳播什麼聖教教義,我只想走遍九州,踏遍名山大川,尋訪風雅名士,以一枰黑白棋子,會盡天下高手。”説完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歡欣,如放下了重擔一般,有説不出的輕鬆愉快。這時只聽耿行舟突然道:“教主,率領聖教的神聖使命,豈能兒戲一般説不做就不做?這事還是從長計議?”
“你們慢慢計議,跟我再無關係。”説着段明義往外便走,邊走邊回頭笑道,“是顏尊者讓我退位的,有什麼問題你們儘可找他,千萬別再來煩我了。”
“教主等等,”馮顯彰的話總算讓段明義停下了腳步。只見他神情複雜地望着這個把教主之位棄如敝屣的弟子,苦澀地問道,“你……真打算不做教主?真要走?真要退位?”
段明義有些愧疚地低下頭,黯然道:“師父,我知道自己讓你失望了,也辜負了你一片苦心。但我實在做不好一個教主,聖教在別人手裏大約會更有前途一些,你還是讓我走!”
二人相對無言,足有盞茶功夫,馮顯彰才澀聲道:“好,讓我送送你。”説着緩緩來到段明義面前。段明義忙拜倒在地,依師徒之禮向師父拜別。馮顯彰緩緩把他扶起來,神情複雜把他打量半晌,然後猛一把把他摟進懷中。段明義突然“啊”的一聲慘叫,使勁推開師父,驚恐萬狀地望望胸前那把只剩刀柄在外的匕首,再望望對面的師父,一臉疑惑地質問:“師父,你這是……”
可惜後面的話他已無力説出來,人也緩緩向後倒去,卻被馮顯彰一把扶住。只見馮顯彰淚眼朦朧地盯着他,對他一字字地道:“你生為老教主的兒子,這一生就只能做一個教主,除此之外的任何身份,對你來説都是一種恥辱,我決不能容你再活在世上,讓老教主蒙羞!”
段明義一臉疑惑地慢慢軟倒在地,至死都沒明白這個道理。馮顯彰跟着跪倒在地,臉上老淚縱橫,仰天哭拜:“老教主,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沒有把他培養成你期望的繼承者,九泉之下屬下也無臉見你啊!”説着一掌拍在自己臉上,頓時把整張臉打得血肉模糊,人也跟着撲倒在地,遺憾而去。
這變化大出眾人預料,俱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眾教徒哭拜成一片,不住呼喚着教主。金刀法王也拜倒在地,先拜了拜段明義,然後又對着馮顯彰的屍體黯然道:“馮兄弟,你我雖形同死敵,但你對老教主這份忠心,讓匡野也萬分敬佩,請受我一拜。”
在這一片混亂中,突然響起顏臣蕭冷靜的聲音:“耿護教,讓你的兄弟們封鎖整個大廳,這裏任何人也不得外出。教主死亡的消息不能傳出去,不然聖教將大亂!”跟着又對金刀法王道,“法王,請你暫時總領教中事務,聖教不可一日無主。”
“顏臣蕭!”金刀法王一聲怒吼,瞠目質問,“你突然逼教主退位,打的是什麼主意?你二十多年來杳無音訊,一回來便鬧得聖教大亂,你安的是什麼心?”
“法王該不是以為我有什麼私心?”顏臣蕭冷冷地問。金刀法王一怔,跟着便抱拳道:“對不起,是老夫多心了。”
顏臣蕭輕輕一嘆,道:“我也沒算到馮顯彰會如此愚忠,現在説什麼都晚了,最重要的是封鎖教主死亡的消息,趕緊另立新教主。”
“一時半會兒,哪裏去找合適的人選?”一旁的耿行舟苦笑着搖搖頭。顏臣蕭立刻接口道:“我倒有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哦?”耿行舟與匡野俱是一臉詫異。只見顏臣蕭苦笑道:“這次我回來,本也打算是要逐漸勸説段教主退位,另立新教主,以重振我聖教聲威。哪想遇到太多變故,我也操之過急,再加段教主説走就走,馮顯彰又突然發難,才讓我進退失據,計劃大亂。”
金刀法王皺起眉頭,不滿地問道:“這麼説你早有計劃?不知這個合適人選是何許人也?”
“是啊!”耿行舟也接口道,“我數遍了聖教上下的兄弟,也沒想到一位能讓大家心服口服的新教主。”
顏臣蕭沒有回答,只看看四周自語道:“現在在這廳中的,雖然大都是聖教的老兄弟,但這事關係重大,咱們還是先到偏廳去商議一下,我想先聽聽二位的意見。任何人要沒有你們二位的鼎力支持,都不可能坐上教主之位。”
説着幾人便示意眾人往偏廳而去,蕭恨天乘坐的那方小轎也被抬了進去,立刻有人關閉了偏廳門窗,騷亂和壓抑的哭聲頓時被關在了外面,廳中一時顯得十分幽靜。待眾人默默落座後,顏臣蕭才開口道:“這個人大家其實都認識,相信你們都有印象。”
話音方落,便有人撩起轎簾把蕭恨天扶了出來,跟着拍開了他的穴道,然後把他攙扶到最後一張椅子上坐下。廳中只有寥寥數人,除了金刀法王匡野、無敵魔神耿行舟、百毒魔神諸葛真,以及那個雙臂全無的“鬼影”外,還有一個青衫白袍的瘦弱文士,説話的時候總是夾雜着一聲聲咳嗽。而攙扶蕭恨天出來的,則是一直跟隨着“鬼影”的那兩個麻臉老者。蕭恨天甫一露面就引得幾人幾聲驚呼,金刀法王匡野最先站起來,驚喜萬分地問:“兄弟,是你!真的是你?”
跟着是耿行舟的驚呼:“是蕭兄弟?”
蕭恨天對眾人的驚歎充耳不聞,只直直地盯着中央那個端坐不動的青衫白袍文士,怔怔地説不出話來,也不知該説什麼。十幾年前,自己曾經為他的早逝悲痛欲絕,恨不得他能活轉過來。但今天,當他真的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蕭恨天心中反而異常傷心、失落、難過,甚至心底深處,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寒意。對這個人蕭恨天既熟悉又陌生,既尊敬又害怕,既崇拜又恐懼。記得十多年前,他的名諱還是叫蕭成。
金刀法王匡野和耿行舟都先後過來親切地拍拍蕭恨天肩頭,顯然對突然與之重逢感到十分欣喜。跟着金刀法王便疑惑地問那顏臣蕭:“你口中的新教主人選便是我這兄弟?”
“沒錯!”顏臣蕭話音剛落,金刀法王便斷然一揮手:“不行!首先我這兄弟並不是我聖教中人,也從未為聖教立過寸功,更不敢説有多高的才幹。他要做教主,在老夫這裏便通不過,更不説聖教上下怎麼會對一個素不相干的外人敬服。”
“是啊!”耿行舟也連連搖頭,“蕭兄弟人雖不錯,武功也足夠高,對聖教也沒有偏見,但畢竟總是外人,把聖教交到他手裏我不放心,也無法讓聖教眾多兄弟們接受!”
諸葛真也連連反對。顏臣蕭待幾人反對之聲徹底停下後,才淡淡道:“他雖不是聖教中人,但他身上卻流淌着老教主的血,他為聖教立下的大功,只怕不在在座諸位之下。武功更得聖教聖典《乾天玄玉訣》精髓,甚至得老教主隔世指點,簡直就如天意一般!至於才幹,不讓他試試,咱們怎知他不能勝任教主之位?”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俱露出驚疑之色,匡野更若有所思地問道:“當年聖教蒙難之時,顏兄弟你曾保着段小姐避過了戰亂,二十年來音訊全無,那時段小姐已有了幾個月的身孕,莫非……”
“沒錯!”顏臣蕭接口道,“他就是段小姐腹中那個孩子,他就是老教主的外孫。”
此言一出,廳中陡然一下靜得有些瘮人,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凝重壓抑。眾人似乎都沒有乍聞老教主有外孫的驚喜,只有一種莫名的冷寂。跟着就聽“啪”的一聲震響,耿行舟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檀木茶几,猛一下站了起來,對顏臣蕭瞠目怒道:“不行!他雖是段小姐的孩子,老教主的外孫,但他的身上,同時也流淌着另一個奸賊的血!”
“但他已經用行動洗清了自己身上天生的罪孽!”顏臣蕭説着環視眾人一眼,一字字地道,“他已經用那奸賊的血為母親、為老教主、為聖教眾多枉死的兄弟復了仇,試問這些年來,教中誰能做到?”
眾人頓時啞然,眼中都有異常震驚的神色,廳中靜默了足有盞茶功夫,耿行舟才澀聲問:“你怎知道這些?誰又能證明他就是段小姐的孩子?”
“我能證明!”一直不曾説話的那個“鬼影”突然道,“他的身上有段小姐的護身符,他長得也與段小姐有幾分相似。”
顏臣蕭也道:“是我找人為他接的生,是我親手埋葬了因難產而亡的段小姐,也是我親手把他撫養大,更是我要他殺了那個奸賊以洗清自己血液中那天生的罪孽。”()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