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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青鶻欲入雲接手

    殺音起處,鏡室中人反應各不相同。有人恍若無事,有人面色悽清,更有人吃醉了酒一般,面泛紅潮,搖搖欲墜。

    這時,那首《殷其雷》已是完結,驀地宏音驟起,琴聲轟然鏜嗒,如萬鼓同擂,如萬雷同鳴,聽去:擊鼓其鏜,踴躍用兵不以我歸,憂心有忡!

    正是《詩經》中的一首《擊鼓》。方還一人吟哦,此時竟成了萬語千聲,隆隆和唱,直似鏡後真藏著無數夫子,詩聲群起!

    眾人只覺鼓聲雷聲滾滾翻騰,如有千軍萬馬自四面八方殺進耳中!時才孫玉叔樓外一嘯,尚還只是振聾發聵,腦漿欲沸。此刻五臟六腑卻成了槌下之鼓、雷下之木,砰然巨跳欲要一摧而碎!而血管卻成了琴絃,被那無形之手一拂,似連血液都要爆管而飛,登時便有幾人,連耳朵也未及掩住,破口噴出幾腔血雨!

    見勢不好,孫玉叔猛飛一掌,霎時掌緣劇痛,如為利刃所割!

    原來情急之下,他便要斷絃摔琴,然而卻斫不動鋼弦分毫。

    鋼弦為他一觸,音色陡轉,潑稜稜尖音疊起,瞬時有如千柄利劍拔空而飛,高至極處,又當頭刺落,雪片也似絡繹而來。

    饒是孫玉叔塞住耳眼,仍覺頭殼中有千萬人齊齊彈鋏高歌,清晰無比,便是: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卻是《詩經》中的《終風》。句句如劍,音音似錐,外刺耳鼓,內刺腦仁!

    當下他不由一聲大叫,奮起雙手掣住面前鋼弦,用力一分!然而掌心磨得火燙,猶不能扯斷鋼弦。便是他生平武勇也不禁大駭!

    一聲長嘯,他升龍也似向鏡室頂壁縱去,咣咣咣咣!敲壁如鍾,眨眼在壁上連擊了四掌,適才覺得頭中劍浪為之一散。

    他哪裡知道,這些鋼弦恰似弓弦,你若不動它尚還從容,若橫然施暴,卻是遇強愈強。八處鋼弦之間都有機關勾連擒縱,立時一處動處處動,弓滿弦發大音飆升,一發不可收拾!好在他功力精深,瞬時跳起,借長嘯擊頂之聲驅退了琴音,這才未遭大害。

    他能支撐,鏡室中的群豪卻無他這功力,一時百態叢生,有的口角流涎,發了羊癲瘋一般橫倒在地,有的撫胸呻吟,更有甚者奮拳擂頭,於室中奔跑跳躍。

    孫玉叔望見此景更是駭然,卻不明所以,只不知同聞一音,為何境遇各不相同,急把機關圖端在眼前,強定心神,欲求破除之法!

    原來這一處十面風,乃自《詩經》中得名,詩經之風又稱國風,集十五國共一百六十篇的樂歌,別家操琴奏曲,此間卻奏的是風,是以稱十面風。

    其厲害之處並不在詩語驚人,而在於卦象、樂理、人體這三者之間息息相關之故。須知八卦之乾,印照的便是督脈,屬雍容之聲;坤便是任脈,屬渾和大音;兌卦則映射肺經與大腸經,樂聲主輕快喜悅凡此種種。

    平常樂器所奏之聲,多說也不過其中一種,便是人體有所感應,也不過清風拂海,波瀾無驚。此間八方之弦,卻把各種卦音混糅一體,又經空室散射放大,恰似將十五六味猛藥一股腦地灌進口去,五臟六腑焉不翻江倒海?

    後果則要看個人體質,心經弱些的便要憂煩驚痛,惶惶大慟;督脈有恙則頭痛眩暈,如發頭風。這還是輕的,須知一百六十篇樂歌各有情懷,倘若遇著大悲大慟的句子,奇經八脈都得寸寸絕斷,那便是神仙也難逃一死!

    孫玉叔按圖索驥,一時卻哪裡安得下心來,想再原路退回,四顧之下卻早不見了來時的入口。

    其實眾人入室之初,機關之始,琴音已分別用《桃夭》、《式微》、《殷話到此間,隱約可聞銅牆之後也傳來空的一聲破響,牆上渦旋的那條陰魚,咔咔幾聲,緩緩停轉下來。這時便聽樓間各處都傳來一陣奇響,嘎然噪耳,彷彿這滿腹機巧的銅樓陡地壞了肚子一般長鳴不已。

    須臾,萬籟皆寂。

    孫玉叔擊掌道:好!十六郎也得了手了!於是與眾人原路而回。

    這時銅門外的景象竟是大變,原來雙門並立,此刻卻成了孤門,周遭之物也是換了模樣。彷彿他們破壞了太一,孤陰獨陽,樓體也錯亂一團。

    孫玉叔凝眉看了幾眼,與趙香童道:咱們莫可耽擱,否則玉鏡遲知覺機關被破,只怕又把鍾謨那賊藏到了別處去。

    當機立斷,率眾人而去。果然這一回如履平地,再無機關衝犯,只是樓勢卻愈發迷離,遊廊甬道縱橫交錯,明向東行,忽又西至,看去似上,實則又下。破除機樞前經略圖還可引路,此時卻早已似是而非。

    孫玉叔對著機關圖走走停停,漸漸便升起幾分悔意:不該急著破壞樞紐,這一來雖沒了機關之險,然而繞來繞去只怕亦要把人累死在這樓裡。只恨沒有仙人指路,不由連心肝也漸漸燥痛起來,這時間,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嘁的一聲竊笑。

    也不知是誰在取笑眾人。

    孫玉叔反應如電,聲入耳,人已縱了出去。

    只見一個拐口,有白影一閃,原來前方甬道里有個人,著一襲儒士白袍,行走極快,飄飄悠悠足不沾地向前疾行。

    立時他便綴了上去,只見那儒士行如跳躍,走如飛奔,左拐右拐速度奇快。

    孫玉叔便有些狐疑,心道:莫非他故意引著我追趕麼?可別中了什麼圈套才是。卻忽見那人背後,由上到下寫著兩個大字,細看去,竟然是是俺兩字。

    孫玉叔大訝!不知怎會有人在背上寫了這等字樣,驀地心頭一動:是俺是俺莫非、莫非是鍾謨那廝!然而又覺忒也可笑,便真的是鍾謨,又怎會寫在背後,難不成逢人便指著後背是俺麼?

    他只覺詭異非常,也顧不得許多,快步疾追。

    未幾,那人倏忽一閃,進了一座拱門。孫玉叔躡去一瞧,立時又吃了一驚,奇了一怪。

    原來門內是一間極寬敞的圓廳,四處可見木人樁、青石鼓、石磙石鎖石擔子,竟還懸著幾處鞦韆架。這些東西原都不稀奇,可是合在一處,放在此間,卻是怪哉。

    孫玉叔與眾人進了圓廳,卻不見了那個儒士。

    突聽嘁嘁喳喳一聲,一個木人樁後面躥出條白影,銀彈子似的左衝右跳,嗖地躥上一處鞦韆架。眾人定睛觀瞧,幾乎沒把幾十隻眼珠子一同滾跌在地!

    鞦韆架上的身形彷彿是個童子,然而天藍藍的一張小臉兒,鼻孔朝天尖嘴猴腮,兩隻綠油油的睛子奇光流轉原來不是童子,卻是猴子。只見這藍臉猴子從頭至尾雪豪森森,還穿著身白布短袍,袍已是白矣,被皮毛一襯,卻還泛出了幾分黃來。

    霎時廳中各處又縱出幾隻銀毛猴子,都穿著白衣,齊刷刷地落在鞦韆架旁。

    孫玉叔望去,心頭不由一陣氣笑。原來這些猴子的衣背都繡有文字,其中一個繡的是字,一個卻是俺字,與方才所見無二。他這才恍然那個人原是兩隻猴子疊羅漢,沐猴衣冠,甬道幽暗,他又尋敵心切,卻把猿公當作袁公。

    只見這些銀毛猴子排隊候在鞦韆架下,挨個上去盪鞦韆,只須有同伴蕩得高的,姿勢漂亮的,便呱唧呱唧拍爪子喝彩,又嘰嘰喳喳仿似品頭論足。

    孫玉叔看來看去,卻見有隻猴子的背後繡著一個們字這時便聽趙香童在耳畔低聲道:什麼叫做俺們是雪?

    孫玉叔一愕,果見還有個猴子,背後繡著一個雪字,前後幾個字連起來可不正是俺們是雪。訝然之下,便要再細看其他猴子的字跡,忽聽得背後咴聿聿幾聲長嘶!乃是自拱門外遠遠傳來,恍如幾匹烈馬朝這廂疾馳,然而不聞蹄聲,只聽咴聿聿咴聿聿,一聲一聲愈嘶愈近。眾人立時大奇,須知門外可是迷宮甬道,怎能走得起馬?

    便在這時,突聽有人哎呀一聲驚叫!砰的一聲,一面青石鼓飛上了天去!

    只見一個豪傑不知為何跌坐在地,他身前丈遠外還倒著只銀毛猴子,四仰朝天,亦不知是生是死。

    飛上天的那面石鼓咚的一聲悶響,跌墮於地面。那猴子忽悠一顫,嗖地彈身而起,居然向跌坐的豪傑伸出一支手爪,喳喳兩聲,似哂似笑。

    第九章青鶻欲入雲接手

    那人頓然撫胸慘號:可可摘了我的心肝啦!然而撫了幾下,又哈哈笑道,沒沒摘去,還在心窩子裡

    猴子有些奇怪,低頭去看手爪,立時氣得藍臉兒變了綠臉兒,啪嗒將爪中之物擲在地上。

    眾人這才看清,竟是圓滾隆冬一塊石坨,大小和心臟彷彿。而那面石鼓中央恰有個圓洞,想來竟是被這猴子挖了心去!

    原來時才門外傳來馬嘶,盪鞦韆的猴子聞聲回望,這才發現門口竟然立著一票人,便有一隻飛縱而來,探爪直掏那個豪傑的胸膛!

    幸好孫玉叔早有防範,踢過去一面石鼓,撞飛猴子,這才替那人擋下了挖心之災。

    那麼大的一面石鼓,便是壯漢被撞上亦要折斷幾條肋骨,這猴子竟然無事,反摘了石鼓的一塊心下來,真是好一身銅皮鐵骨,又好一隻堅鋼利爪!

    這時,餘下幾隻猴子都箭射而來,奮爪抓向眾人!豪傑們已是知道猴爪厲可穿石,便都大駭,立時有躲有逃,在圓廳中奔散了開去。

    孫玉叔身如游龍,於廳間遊走,他倒不是怕了這幹猴子,只是覺得畜生腌臢,又自恃身份,怎肯與猴子一般見識。

    趙香童緊隨著他,道:我在崑崙山見過一種奇獸,喚作金毛猱,那爪子可是厲害,連老虎的天靈蓋都揭得開,專以虎豹的腦漿子為食,這些東西莫不是與崑崙山沾些親緣,是銀毛猱麼?

    孫玉叔心中一動,趙香童銀毛猱之語,他似在哪裡見過,一時又記不起來,不過卻想:如此兇險之地,怎會有許多猴子在此?倘是玉鏡遲所養,內中必有文章

    正尋思著,便聽廳中怪叫連連,原來有幾個豪傑著了猴子的道,心肝未去,卻被挖下幾塊肉來!

    他瞠目觀去,只見三隻猴子手爪倏來忽去,伸縮如電,竟然別具章法,看著不似猛獸隨心之抓,反似一路武功。

    他一驚,但又搖頭,縱便是銀毛猱,鋼牙鐵爪,那也不過是畜生,怎會識得武學。

    只見那幾個豪傑各擎刀劍與猴子招呼在一處,這幾位武功皆是不錯,刀劍劃空哧哧銳響,立時激盪開來一片寒芒。三隻猴子銀丸也似奔高伏低,任憑刀劍無情,卻連一絲毫毛也未削中,且爪勢紛飛,一化為三,三化為五,仿似雪影中飛起幾點梅花瓣來,但聽一聲清嘯!倏然一支爪影穿過刀叢,直抓在一人胸膛之上!

    孫玉叔不由破口道:動靈子摘星手!說話間人已到了那隻猴子背後,也自屈指成爪,直抓它的天靈蓋!他這一招走得極險,乃是圍魏救趙之意,不過對手畢竟是猴子,若不像人那般機敏自救,被抓的豪傑斷無幸理!好在那隻猴子竟然知道厲害,身形一縮,滴溜自孫玉叔爪下旋了開去哧的一聲,只扯下那人一塊胸襟。

    孫玉叔雖是救下那人,心底卻是更驚,須知他的應龍九現,乃是集各般手上武學之大成,剛才隨手一抓便有十三個變化,無論對手或招架,或閃避,立時後式隨進,必要了對手之命。這猴子竟輕巧一轉便全身而退,雖然猴身矮小,又機敏靈動,然能叫他一抓落空,也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了。

    他陡地摻和一腳,那三隻猴子皆舍了對手,向他撲來,身如銀丸,爪成梅花,竟互為犄角將孫玉叔團在當中。但見他周遭,三條白芒團旋飛舞,其間三五兩點,皆是猴爪子的殘影。一時間,孫玉叔竟似被迫得騰不出手來,面前百爪飛來,卻是一指也還不出去。

    豪傑們一看大叔被群猴圍毆,立時各掣兵刃撲將上來,卻聽孫玉叔冷哼道:都給我閃開!群情一滯,竟不敢再去幫手。

    孫玉叔倏左忽右,看去風雨飄搖,實則遊刃有餘。原來猴子所使的招式叫他煞是驚愕,一時也不忙出手。

    只見猴子們爪影愈發輕疾靈動,方還只是梅花之數,此時五五化九九,九九成無限,竟是漫天星斗信爪可摘。他不由暗暗點頭:這般奇敏絕倫的招式,果不負了那動靈子摘星手的名目

    這時餘下的猴子也都入了戰團,猴子一多,爪影反是見少,如月明星散,孫玉叔只當黔驢技窮,便要飛掌還擊,卻見群猴之勢陡地一變!

    猴子們仿似摘星摘得煩了,猿臂一飄,大圓舒張,霎時猴子的脅下似又生出幾條手臂,看實又虛,似虛又實,如刀抹,如棒掃,飄忽無定捭闔上來!方還是千手觀音,這回卻做了八臂羅漢,直似將孫玉叔當作了一輪明月,化臂為刀欲要分而食之!

    孫玉叔更是大愕,心中驚道:動靈子神通臂!難道玉鏡遲,竟把那位三一道人也請來做了幫手?是了,不然這些猴頭怎會使他的兩般絕技!原來動靈子乃是蜀山一位高道,平素喜與猿猴相伴,生平四種絕技倒有三種與猴子相關,遂自號三一道人,原是位絕世高手。

    孫玉叔自然知道此人,是以心中驚駭,倘若動靈子在樓中坐鎮,可又添了一個強敵!他不由便有些猶豫,幾次想要出手都隱忍下來,只想:打狗還須看主人,若傷了這些畜生,與那動靈子相見可便沒了餘地,若掌下留情,或可藉機令他倒戈也說不定

    正想著,忽見兩隻猴子嗖地翻了個身,恰將後背露出,只見白袍上赫然兩字,一個是月字,一個卻是六字。

    孫玉叔驀地驚道:六月雪,銀猱穿石!

    趙香童聞聲,立時想起方才的那幾個字來,都在猴頭背上,兩相結合竟是俺們是六月雪,不多不少六字,群猴也不多不少正好六隻。登時他也脫口呼道:大叔!莫非便是訣去樓那重機關六月雪麼?!

    孫玉叔只覺匪夷所思,心道:這算什麼機關,分明是是肉關!原來六月雪,銀猱穿石,乃是機關經略圖中的記載,各處機關圖中均有詳解,唯獨兩處別是晦澀,只寥寥數語,其中便有這六月雪,連圖也無,僅銀猱穿石四字作解。

    趙香童時才提及金毛猱,他腦海中便有些隱約,這時才恍然大悟。不由暗歎:辛辛苦苦破了訣去樓機關樞紐,萬沒想到竟然還有肉關!雖匪夷所思,但是以玉鏡遲的古怪脾性,別出心裁以猴子為機關原也不稀奇。況且這六月雪果然厲害,銅皮鐵骨金鋼爪,又是摘星手神通臂,尋常十幾二十個高手,絕過不了他們這一關!

    他睛子裡殺機一現,心道:既是她的機關,便休怪我無情了他隱忍許久,心火熬得老高,打定主意便要以牙還牙,非得掏出幾顆猴子心來一澆塊壘不可!奮臂一抓,竟是從指尖哧哧射出五條真氣,雖無段無邪那般氣勢如劍,卻也凌銳無匹,眼見抓中一猴,猛然間聽見圓廳門口,咴聿聿幾聲烈馬長嘶,咣噹當一陣驚天動地之響!

    凝眼觀斗的豪傑,便有幾個立在圓廳的拱門前,突地腦後一片金風大作!幾人立時抱頭躲閃,但聽馬嘶陣陣,直若衝進來幾匹烈馬。

    只見門前小山似的立著一彪形大物,高不下丈二,通身寸許來長的黃毛,立勢如人,面目亦有幾分似人,橫肉堆疊,黃毛蓬鬆,努著肉墩墩的一個大嘴叉子,頓生幾分熊姿,幾分獅色,然而咴聿聿地向廳內引吭,又似馬鳴。

    這東西手裡提著一條老長的棒槌,柄有鵝卵粗細,槌瓜更是大如酒甕,且尖稜叢生,恍若斗大的一顆蒺藜。

    豪傑中有識貨的便知此物叫做鐵蒺藜骨朵,是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一大殺器,只是這一條不單大了幾號,且黃澄澄彷彿熟銅打造。

    這怪物嘶了幾聲,忽然向前一撲,咣噹當砸在地上!但見他身後黃影連閃,變戲法也似,通通通通!直撲進來七八個彪形大物,疊羅漢似的滾跌一地。

    原來拱門狹窄,先頭那個一夫當關,後面卻是萬夫莫開,又都是急性子,你推我我搡你,便來了個群體投地。好容易掙扎起身,只見一個個孿生兄弟彷彿,無論樣貌形狀及掌中的銅骨朵,都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一摔似都火冒三丈,立時有一個暴跳如雷,長臂一探,竟然便將一個豪傑抓在掌上!

    駭絕之下,那人不由三魂沒了兩個半,玩命尖叫!這怪物拎著他,作勢要扯成兩爿,然而陡地看見與群猴爭鬥的孫玉叔,卻不知犯了哪根筋,咴聿聿一陣狂嘶,拋下人便向孫玉叔飛撲過去!霎時這些怪物一動全動,一撲俱撲,便都舞著銅骨朵殺向孫玉叔!

    第九章青鶻欲入雲接手

    孫玉叔方才那一抓,便分神落空。銀猱上躥下跳,又突來七八個怪物,饒是他藝高膽大也驚心不已。他一邊閃避銅骨朵,一邊卻是滿腹狐疑,忽地想起那日,蕭水隱所說的揍人的妖怪來。面前的一個個可不便是黃不啦唧一丈來高麼?他那時還不肯相信,此刻方知果然有妖怪。

    只見這些妖怪,彪壯勇偉,比他還高了幾頭。銀猱是天藍小臉,它們嘴叉子裡的舌頭卻也是藍的,如含青黛。胸膛中央還各有一枚護心鏡,上面竟刻著王人熊三字。孫玉叔大詫!從未聽說過有姓王的猛獸,竟還要把名字銘記在胸!

    這時間,豪傑們紛紛殺將上來,各擎兵刃向王人熊招呼只聽砰咚、哎呀,廳中頓然飛起十幾柄殘刀斷劍,其中還夾著一條人影,直撞在一個鞦韆架上!

    原來王人熊不約而同,銅蒺藜骨朵橫掃,霎時將大半人的兵刃震脫了手。非但百鍊鋼刀折成幾段,其間還有個使齊眉棍的,自恃力大,饒是虎口震裂也不肯撒手,連人帶棍一同飛了出去!

    交上手來,孫玉叔漸而發覺,人熊雖威猛,卻不像銀猱那般識得武功,銅骨朵擘來砸去,豎一劈,橫一掃,掃完再劈,劈完再掃,週而復始便這兩招。不過這兩招人熊使得純熟無比,穩開重闔,熊伏象步,不識武學卻亦如金剛舞蹈,不怒而威。且踩著節拍一樣,砸則全砸,掃齊橫掃,無一落後,無一爭先,竟是眾熊一心、整齊劃一。

    他登時想起人熊護心鏡上的銘文來,驀地呼了聲:黃羆!人熊們有若不聞。他靈機閃過,又呼:王人熊!這一回人熊們一起抬頭,咴聿聿回聲作答。答是答了,手下毫不留情,銅蒺藜骨朵嗡的一聲,在他頭頂蓋下九朵斗大的金燦黃花來!

    孫玉叔行龍也似穿隙而過,又飛起一拳,將迎頭撲來的一隻銀猱打出丈遠,心道:果然是九子同心,黃羆裂虎!

    機關圖中第二處知之不詳的機關,正是九子同心。孫玉叔萬沒料到,玉鏡遲這等肉關,竟然一用就是兩處。

    原來黃羆又稱人熊,天生神力,慢說裂虎,犀牛大象遇著他也要退避三舍。孫玉叔心道:人熊便是羆,王黃諧音,王人熊可不正是黃羆!

    說來玉鏡遲也真有意思,六隻雪豪猴子便取名六月雪,九隻黃羆便叫九子同心。只是她一個生意人,又非耍猴的,不知怎能訓出這等進退有間、大具法度的奇獸來。

    這時手下再不敢遲疑,須臾已是出現了兩宗肉關,若不速戰速決,只怕還要有變!他捏指成啄,飛鶴搏蛇,咚的一聲脆響,直啄在一頭人熊的護心鏡上!

    人熊通體黃毛,唯這一處堅固,孫玉叔舍柔取硬反是見了奇效,那人熊嗥然而退!孫玉叔知道自己果然料中,護心鏡所在正是人熊的弱處。他之所以用啄,而非拳掌,便是要取其一點凝力而進,護心鏡防得住拳腳,卻防不住他這一注內力。

    他左手並二指如劍,右手依舊鶴啄,霎時劍鶴齊飛,左右並進,咚咚幾聲已是殺得人熊慘嚎連連!劍指一屈,方要就勢而上二龍探珠,剜出一頭人熊的眼珠子來,猛然足下一陣巨顫,立時失準,只勾了兩撮金毛下來。

    突聽趙香童高呼:不好,快出拱門!

    只見圓廳拱門,緩緩落下一扇銅閘來!登時趙香童與幾個離得近的豪傑先躥了出去。

    孫玉叔急忙也向門口掠去,然而頭頂驚風大作,兩朵銅骨朵直蓋下來!他橫飛雙掌在兩杆骨朵的柄端一磕,撥簾出檻也似,倏忽衝出丈遠。

    方躲過一劫,嗖地一左一右射來兩隻銀猱,立時騰起無數爪影!這一回既非千手摘星,又非神通八臂,只見那猴爪子捏得極是怪異,如蛇叼,如龍咬,猴身還在半空已是罩住了他的上三路!

    孫玉叔身形不停,雙掌屈指成鉤,蛇叼龍咬還未及張吻,他已是怒爪穿雲,當空捉住兩隻猴子的小腿!手腕一振,猴子們便銀丸似的摔了出去便這一阻之瞬,拱門的銅閘轟然一聲巨響,闔落在地!

    這時間斗轉星移,非但拱門闔閉,連足下地板也旋轉起來。駭然之下,孫玉叔不由大悔只顧與這些畜生糾纏,卻叫玉鏡遲修好了訣去樓的機樞!無怪六月雪、九子同心纏著他不放,卻原來是她的緩兵之計!

    突聽頭頂一陣長鳴,圓廳上方的白銅頂壁緩緩旋轉,竟然沉落下來。未曾逃出廳的豪傑不由都大驚失色!那頂壁即便只厚尺許,這般渾闊也得重達千鈞,如此威壓而下,豈不是要將人壓成了肉泥麼?

    眾人各擎兵刃去鑿四方照明的銅鏡,咚咚咣咣,卻哪裡有路?孫玉叔心頭明鏡也似這必是訣去樓中的一宗機關千鈞鎮!六月雪、九子同心、千鈞鎮,竟然三管齊下,若非是他,尋常之輩恐還沒有這般待遇!

    這時那些六月雪、九子同心也不追著人打了,全都縮在一處鞦韆架下。

    孫玉叔見狀,忽然心中一動:這些東西可都是活的,死了便沒了,玉鏡遲總不能把它們也葬送了吧只見被他摔出去的那兩隻猴子,仍活脫脫地蹲在鞦韆架上,又有些驚愕。須知那猴子方才的招式,乃是動靈子的絕學,叫六爪金龍咬,他知道厲害,便回擊了一記鵬鉤落雲川,原是他應龍九現中極凌厲的一式,怎料這猴子吃了鷹爪竟還自若。

    他便又想:這般奇獸不知耗費多少心血方能訓出,她決不會付之東流就是了。懸心便又落定幾分,他拿定主意,這些畜生裝模作樣,必是要趁人不備奪路而逃,只待那時便可見機行事。

    這時間,圓廳上方忽然吱嘎一陣奇響,白銅頂壁本是緩旋而落,陡地似扭脫了螺紋,轟轟然疾墜而下!

    立時泰山壓頂,廳中一片驚呼!孫玉叔抬眼之瞬,忽覺眼角銀光黃光倏忽連閃,他驀然回首,卻見那廂鞦韆架下已是不見了銀猱黃羆之影,竟然眨眼間憑空而沒!還未及細觀,便覺頭皮之上好大一片金風颳頂,登時知道大事不好,千鈞鎮已當頭壓下!

    陡然之間,廳中轟隆隆響起一陣沉雷,既而空、空、空、空,恍如兩面老大的齒盤相錯,一聲一聲,終於空的一聲金屬長鳴,便自歸寂。

    良久,又過了良久,廳中不知是誰顫道: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我等我等還都在人間麼

    孫玉叔抬眉瞠目,入定了似的直勾勾瞪著頭頂,頸後刷地瀉下一條冷汗。只見頭頂尺許,白銅頂壁觸手可及,威壓下來的森寒銅氣直迫眉睫!

    原來千鈞一髮之際,疾墜下來的銅頂戛然而止,生生停在眾人頭頂,仿似這樓的主人與眾人開了個老大的玩笑。

    原本通亮的圓廳這時已是幽暗無明,千鈞鎮未曾把眾人鎮成齏粉,卻把周遭的銅鏡遮沒了一半,奪了大半光去。

    孫玉叔強定心神,走到銀猱黃羆消失的鞦韆架旁,只見地板上一道數尺來寬的裂縫,竟是道活門那些銀猱黃羆眨眼不見原是遁了地了。

    他心道:這幹畜生腳下果有生路,難怪臨危不亂。玉鏡遲將這三種機關放在一處端的高明,倘若強敵來犯,先以六月雪、九子同心拒之,假使退敵不得,便用千鈞鎮壓殺之。千鈞壓下之際,那幹畜生也遁地而下,壓得死別人卻傷不了它們一根毫毛,這般連環相套的殺招當真高深莫測,歹毒至極!

    想到此間,孫玉叔玉絛似的長髮不禁無風而動,驀地破口大笑:千鈞鎮、六月雪、九子同心,重重殺機也不滅大義,倒要看看你還能奈我何!

    他牙關緊咬,指著那處暗門與眾人道:命也有了,還不趕快上路。

    然而有人顫道:大叔倘若那些怪物埋伏在裡頭,咱們可又中招了。

    孫玉叔凝眉看看頭頂,冷笑道:那也好過碎成齏粉。說完縱身而下,霎時只覺落在一個陡滑的斜梯上,身不由己滑落下去!滴滴溜溜不知拐了幾個轉彎,驀然眼前一亮,臀下一實整個人不偏不倚,直直跌坐在一處坐榻之上!

    這一滑措不及防,極是狼狽。孫玉叔不禁又羞又惱,也不顧身在何地,厲聲大喝:么麼小醜!只管使這卑劣伎倆,何敢出來與孫某一見!

    於是便有一個人,恭候了多時似的,淡淡應道:好,便見上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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