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短暫的幸福
第二天皮皮獨自坐飛機回到了C市。
賀蘭靜霆一直沒給她打電話,她的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抬眼看了看天,很亮的陽光,很好的天氣,風暖花開,行人的腳步振振有聲,她怎麼知道今天不是好日子?
下了飛機她買了四個打火機,最簡單的樣式,不用掀蓋,一點就燃,火焰立即飄出來。
計劃都想好了。
她讓賀蘭靜霆躲在井裏,自己獨自去會趙松。
狐族裏沒有人知道她親自去了燕昭王的墓,盜走了千年華表和照石。修鷳説,這只是個流傳了很久的傳説。而且不是從狐族開始流傳的,而是從人類的古書中發現的。賀蘭靜霆的好奇心極大,一直想找到制約他父親的武器,做了很久的研究,挖掘了凡十座古墓,才找到這裏。但他深知可以毀滅他父親的東西自然也可以毀火他,甚至一可以毀滅整個狐族,所以他沒有將這些靈物帶出來,只是暫時封存此處,以便不得己作為防身之用。
汽車駛進閒庭街,皮皮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左邊裝着華表木,右邊裝着打火機,褲子口袋裏塞着兩枚照石。揹包中有狗血、雄黃和已經腐敗的喜鵲。車的後座還有一隻花重金買來的獵狐犬。
可是一下車,她的心就猛地一沉。
閒庭街宅子的門外停着一輛陌生的吉普。
賀蘭份霆習慣在自己博物館的辦公室會客,他的家裏極少有訪客。
門沒有上鎖,家裏一定有人。
她果斷地叩了叩門上的銅環。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出來了一位三十歲年紀的男人。
這男人非常英俊,長眉朗目,眸若寒星。他的英俊和賀蘭靜霆、修鷳很不一樣。後者是那種年輕的美,帶着一股英姿和架鶩,而前者卻是一種成熟的美,他的眼角已有了魚尾紋,嘴邊有兩道淺淺的笑痕,看人的樣子顯得很有城府、很篤定。
他好像是這家的主人,並沒有期待訪客,所以看見皮皮揹着書包站在門口,有點吃驚。
可是,他沒有問“你是誰”,也沒有問“你找誰”,只是很簡單地説:“請進。”
這麼坦然的邀請,皮皮站在門口,反而遲疑了。
這人究竟是誰?怎麼會有這間屋子的鑰匙?賀蘭靜霆在家嗎?她會不會正在深入虎穴?
接着,她就為自己貿然的行動後悔開了。她明明有後門的鑰匙,進這屋子的辦法也很多,完全不必要和這個人——倘若他就是趙松的話——產生正面的衝突。
皮皮將一隻腳踩在門檻上,笑着説:“我找賀蘭先生。請問您是……”“我姓趙。”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聽見出租車司機在身後提醒:“小姐,您忘了您的狗。”
“對,對。”
原來她急着下車,忘記了後座上剛買的狗。那狗對她也不熟,沒什麼忠心可講,也沒有跟她下來的意思。
後門打開,獵狐犬猛地躥出來,氣勢洶洶地衝到皮皮身邊,忽然停止不前,發出一聲奇怪的嗚咽。
門內的人笑了笑,説:“這是你的狗嗎?真可愛。”
皮皮道:“它有點認生,你介意我帶着狗進來嗎?”
“不介意,我很喜歡狗。”
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策狗而入。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賀蘭先生在家嗎?”她一邊問,一邊將狗拴在門柱上。
院子裏看不出什麼變化。大約花匠來打掃過一次,殘花盡去,木葉扶疏,樹影憧憧。
“在。”他説。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可是,下面一句話又讓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裏。“我在等你。”
皮皮注意到他的主語。
他沒有説賀蘭靜霆在等她,而是説他在等她。
“你就是趙松?”她忽然説。
“是。”他的神態很謙虛、很禮貌,甚至很温和。
皮皮的手下意識地插入了口袋。口袋裏面有一包煙,每一根煙裏都插了一根很細的神木。她忽然想,現在她和趙松單獨在一起,正是下手的時候。如果等會兒碰到了賀蘭靜霆,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動手了。
她故意放慢了腳步,掏出一隻煙叼在手中。
“女孩子抽煙,可不是好習慣。”他笑着説,“不僅污染環境,對自己的身體也不好。”
“我無所謂。”皮皮很嬉皮士地笑了笑。
掏出打火機正要點火,趙松忽然説:“你也許想知道賀蘭現在在哪裏。”
她的手顫抖了一下,將打火機塞進口袋。
“不是説賀蘭先生在家嗎?”
“他的家很大很大。”他做了一個誇張的帝王般的姿勢。
也許,賀蘭靜霆藏起來了?連趙松也沒有找到?
她想起了那口井。心跳不由得加快,轉念一想,馬上又打了一個冷噤——也許賀蘭靜霆已經被他劫持了。
她不禁看了趙松一眼。他的臉是淡淡的表情,很鎮定,很放鬆,很家常。
他們進了客廳。
“坐。”他指了指沙發。
皮皮第一眼就看見了沙發旁邊放着的一根盲杖。心裏一陣刺痛。賀蘭靜霆的盲杖平日極少離身。
突然間,她厭煩了和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説:“賀蘭靜霆在哪裏?我要見他。”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對面,迎着窗外的陽光,觀察她的臉:“見他,可以。不過,我要他的一樣東西,或許你能幫我。”他臉上的魚尾紋微微翹起來,“你是他的女人,對吧?”
她的眼睛眯了起來:“你想要什麼?”
“那把鑰匙。”
她沒聽清:“鑰匙?”
“對。”
她裝糊塗:“什麼鑰匙?”
“一把重要的鑰匙,他不一肯交給我。”他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或許看見了你,他會鬆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個女人。”他不動聲色地説,“他絕對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鑰匙的下落。”她説,“不過,你得拿賀蘭靜霆來交換。”“賀蘭靜霆的確在我的手中。不過,他太危險。我不能把他交給你。把鑰匙交給我,我讓你活着走出這個大門。”
皮皮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放了賀蘭靜霆,我交給你鑰匙。”“這樣吧。”他淡淡地説,“我讓你看他一眼。”
他從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了捅。
忽然間嘩啦啦一聲巨響,天花板開了一個大洞,從裏面掉出一個人,雙手拴在鐵鏈上,就這麼懸空地吊在客廳的中央。
“賀蘭!”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衝,想抱住他。卻被趙松一把拉住,隨手將她一拖,甩到牆根。她的頭重重地撞在牆上,一時間金星亂冒,半天坐不起來。賀蘭的頭一直垂着,滿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了開來,腰上的那個洞似乎更深了。
他無知無覺地吊在空中,像一個受過酷刑的囚徒。
“賀蘭!”她叫道,“賀蘭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強地動了一下,雙眼睜開了,茫然地望着她。
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我回來了!”她哭道,“我會救你出來!
來不及擦乾眼淚,她迅速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浸着龍膏的木片,另一隻手點燃了打火機。
是的,這是她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裏慶幸,到目前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看着那片木頭,趙松顏色盡失,接着又突然笑了起來:“千年華表?姑娘你真有趣。你應該知道賀蘭靜霆和我一樣都怕它吧?”
雖是這麼説,他不自覺地退後一步,站到賀蘭靜霆的身邊。“皮皮,點燃它!”賀蘭靜霆嘶聲吼道。
“你一點燃,我和你心愛的男人就會同時消失,立即變成兩隻狐狸……”“不!”她的手哆嗦着,舉着那塊木片,遲遲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親的真元。”賀蘭靜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點上火,你身上的一切咒語都會消失!”
“不!”她大叫,“變回狐狸你最多隻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還沒嫁給你呢!”
“嘿,別擔心,我們還有來世……”他急切地説,“你要當機立斷!”“他在騙你。”趙松道,“狐族沒有來世,你若點燃了這塊木頭,你們永世也不會再見了。”
他一面説一面解開了賀蘭靜霆身上的鐵鏈,受傷之人像一塊石頭那樣墜落在地。趙松將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邊,保護傘一般地擋住了自己。
“皮皮,點火!你若不點火,他也一樣要被奪我的真元。結局沒什麼兩樣!”賀蘭靜霆整個人都被趙松拖着強行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己是青灰之色,渾身是傷,皮開肉綻。但他的臉還是那麼好看,那麼漂亮。
“不!”她放聲大哭,“不!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殺死你!”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皮皮,點火!一切都會很快!我不會有痛苦!”
“不!我不!”她發狂地吼道。
她始終不肯點燃手裏的打火機,只是神經緊張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那一刻,她的弦繃得太緊,已近崩潰。
猶豫不決中,人影一閃,兩個人同時都消失了。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從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個果斷的孩子,她常把這事兒怪到她媽媽的頭上。比如説中學的時候買衣服,只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媽就不肯付錢。除非那式樣她也喜歡。如果是皮皮媽看中的,她寧肯在女兒面前遊説三個小時,也要説服她買下來。又比如説小時候出門,皮皮説“好熱”,皮皮媽偏説外面冷,一定要給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時候皮皮覺得冷,皮皮媽倒不覺得,就會説“這麼大太陽,一點兒也不冷,誰讓你平時不鍛鍊呢,這點風都經不住。”最後弄得皮皮對温度的感覺產生了障礙。她不知道什麼是污享;冷什麼是熱,一切以媽媽的感覺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適合自己,一切都要等媽媽同意。
工作之後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資去買了一件毛衣?這回是花自己的錢,理直氣壯地沒請教媽媽的意見。從拿回家的第一秒開始媽媽就數落開了:顏色不正。碼子太小。式樣古怪。穿着老氣。織得這麼松,一洗準縮水。價錢這麼貴還不是純羊毛的。最後一句話,*****保存了沒?我替你去退了。新華路商場二樓新開了一個羊毛衫專櫃,我帶你去挑一件,閉着眼睛找也比這個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了一個月,越穿越覺得媽媽説得不錯,縮水縮得露出了半截手臂,洗起來還褪色,懊惱地把它塞進衣櫃裏再也不穿了。高考那年,皮皮填志願想填夢寐以求的新聞系,給爸爸大喝一聲,學什麼新聞?新聞單位那麼熱,沒背景你進得去嗎?還是填行政管理,幹這一行可大可小,大了能當主管行政的廠長,小了也能當個打字員。
皮皮沒有點燃神木,眼睜睜地看着趙松帶走了賀蘭。
她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趕到院門口卻發現門己被人從外面堵住。她轉身去爬院牆,牆外的汽車已然發動,等她終於從牆上跳下來,汽車己經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捲起的飛塵。
她獨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當中。
腦子像個巨大的螺旋槳那樣憑空旋轉,她想了很多的主意,沒一樣可行。
因為她不知道趙松是誰,怎樣找到他。賀蘭極少提起趙松,但看樣子他應當也像賀蘭那樣在人間有一個職業,一個身份。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趙松的管轄在北緯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這個城市。
她只得給蘇湄打電話。
電話從天明一直打到黃昏,沒人接。留言,無迴音。
直到晚上八點,電話那頭才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是誰?”“是我,關皮皮!”
那邊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蘇湄説:“皮皮,你惹大禍了。”
皮皮心頭一酸:“……趙松把賀蘭帶走了。”
“我聽説了。”
“你聽説了?這麼快?”
“這是電子時代。”
“那你有沒有賀蘭的消息?”
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説:“皮皮,你別難過。趙松己經剝奪了他的真元。”
“什麼?”雖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還是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對着話筒叫道,“你説什麼?”
“我從收音機裏聽到的。趙松向狐族宣佈右祭司賀蘭靜霆的真元己被剝奪。凡是他簽署的修仙申請全部作廢。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批准任何申請。換句話説,我們將是地球上最後一批狐仙。”蘇湄的話音裏透着一腔憤怒。
皮皮怔在那裏,半天沒説話。
往事一幕一幕地閃過來。
――那個深雪的冬日,她幫了一個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賣會上他神色自若地摸着盲文手冊。
――幽深的湖水他向她伸出一隻手。
――他寫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個吻。
――高速公路上的他説,慧顏,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屋頂上的黃漆大字:關皮皮,我愛你。
――古城箭樓上的放肆。
――永遠在流血的洞。
他們之間一直是反反覆覆的悲劇。就好像西西弗斯不停地將一塊巨石推向山頂,又眼睜睜地看着它滾下去。日復一日,同樣的故事上演,然後重複着同樣的結局。
他們之中,註定沒有長遠的幸福,註定有一個人會突然死亡。皮皮感到自己受到了命運的捉弄,一種由衷的荒謬感產生了。幸福是虛妄的,在她到手之際消消溜走。
而她在一兩年內也將接受自己的厄運。
這一世,她和賀蘭靜霆是最後一次相遇。
“他會去哪裏?”皮皮顫聲問,“賀蘭會去哪裏?”
“聽説趙松遵從了他的心願,將他送往北極。”
“北極?”
“北極是他的家鄉。”生怕她傷心,蘇湄聲音很輕,“聽着,皮皮,一切都結束了!他受了傷,眼睛看不見,變回原形後不可能生存太久,長眠於北極是他最後的心願。”
她放聲痛哭。
“皮皮,繼續你的生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樣,――畢竟,你我原非同類。”
“不!”她突然大吼一聲,“不是這樣!我不可以讓這一切發生在我身上!”
原來傷心是這樣刺骨,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親手葬送了賀蘭。是她毀了他們己經到手的幸福。
“皮皮,別犯傻了。聽我的話,回家睡一覺,醒來之後,將這一切都忘掉吧。”
“不!我不會忘!我永遠也不會忘!”她不停地哭,哭了半個多小時,蘇湄一直沒放一下電話。
最後她吸了吸鼻子:“湄湄姐,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賀蘭嗎?”“……除非你能抓住趙松,逼他吐出賀蘭的元珠。”
那顆淡紫色的、氣泡模樣的珠子是賀蘭的全部精氣和生命力。“有什麼辦法可以抓住趙松嗎?”她急切地問。
那邊一陣更長的沉默。
“沒有辦法。這個世界除了青木先生和賀蘭靜霆,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要挾他。倘若青木先生如傳説的那樣已被他消滅,他現在就是狐界的王。”蘇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可就進入了專制時代。趙松的目的無非是要消滅所有的狐仙,由他一人統帥狐界。”
想了一會兒,皮皮忽然鎮定下來:“湄湄,你能幫我一個忙嗎?”“説吧,我一定盡力幫你。”
“能替我帶個口信給趙松嗎?”“……帶什麼口信?”
“告訴他我有一把鑰匙,如果他想要的話,就給我的手機打電話。”
“一把鑰匙?什麼鑰匙?他會感興趣嗎?”
“會的。”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冷笑,“那是賀蘭靜霆歷年為狐族積累下來的財富:古玩、鑽石、黃金、瑞士銀行的賬號。
CHATPER43最後一擊
那一個月皮皮只等待件事。
趙松的電話。
她知道他一定會來要這把鑰匙,鑰匙是她唯一的賭注。
一週後,蘇湄來電話,告訴他趙松還在北極。
又過了三週,蘇湄又來電話,趙松回來了。
就在接到蘇湄電話的第二天,皮皮收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號碼。
“你好,請問是關小姐嗎?”
“我是。”
“我是趙松的朋友,我叫陳廣。聽説,關小姐有事找他?”“是的。”
“趙松説,無論小姐有什麼事,都可以直接和我談,他不會直接見你的。”
皮皮正在喝茶,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緩緩地説:“如果他不願意見我,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或許關小姐會擔心你家人的安全。”
“這正是我的交換條件。”她的日氣顯得就事論事,“賀蘭靜霆己變回原形,我對你們狐界的事不再感興趣。我願意交出這把鑰匙,前提是你們必須保證不再騷擾我和我的家人。”
那邊傳來一聲輕笑:“這倒是個簡單的交易。”
“是很簡單,不過我要聽見祭司大人的親口保證。”
“這是當然,我們狐族是講信用的。祭司大人的保證自然是一言九鼎。’那人認真地説,“那麼,關小姐,我們在哪裏拿那把鑰匙?”
“鑰匙在建行C城分行地下私人保管區。想來的話就約個時間。”
話機那頭,忽然換了一個聲音:“關小姐,我們現在就去,行嗎?”
她説:“可以,給我一個小時的準備?”
“一把鑰匙,用得着準備嗎?關小姐,請看馬路斜對面‘佳友服裝店’門口的黑色轎車,我們就在車裏等你,然後一起去銀行,好嗎?”
時隔二週,雖只是第二次聽見趙松説話,她還是能清楚地回憶起他那帶着濃重鼻音的普通話,他説話很客氣,大約極少在南方活動,腔調是臨時學來的,有點生硬,好像外國人説話那樣卷着舌頭。
皮皮説:“可以。”
那是條四車道的大街,等紅燈等了幾分鐘。她有點緊張,怕被人看出來,悶出了一身汗,腦後涼颼颼的,彷彿有道陰風跟着她。
黑色的轎車是極普通的牌子,有點舊,輪胎很髒,像是遠道開來的,灰色的防曬玻璃,看不見裏面的人。
綠燈亮了,她鎮定地過了人行道。
靠近車身時,轎車上忽然下來了一個灰衣女人。很時髦,很漂亮,氣質有點張揚,像個成功的女老闆。
“關小姐!”那女人攔住了她,“請到服裝店來一下。”
皮皮跟着她進了服裝店。
這條街上的店面幾乎全是個體服裝。這“佳友”就在街的正中間,鋪子的大小都是統一的。名字也不響亮,皮皮以前經常來逛,對裏面的人沒什麼印象。
女子隨手從衣架上拿出一套裙裝、一套內衣和一雙布鞋將她帶入一個更衣室,説:“麻煩你換件衣服。”
原來是擔心她有夾帶。
皮皮便在這女子炯炯的目光下將自己脱了個精光,換上了準備好的衣服。
果然是做服裝的,尺寸完全合適。
“現在可以走了嗎?”皮皮問。
“你不能帶你的手袋。”那人説。
“我得帶身份證和保險箱的鑰匙。”她説,“不然我進不了銀行的保管區。”
她將皮皮的手袋打開,將身份證和鑰匙扔給她。
那布鞋有點窄,不是很合腳。她跟着那女子進了汽車,果然看見了坐在後座的趙松。他還是很客氣,半笑不笑地説:“關小姐,你好。”
她一臉漠然,沒有接話。
“關小姐還在想念賀蘭大人。’她輕嘆了一聲,搖搖頭,“可惜賀蘭大人己經不記得你了。
“不記得?怎麼會呢?你們狐族不是一向都有強大的記憶力嗎?”皮皮反問。
“那是當他還有真元的時候。對不起,我應當用哪個‘他’呢?是人字旁的還是寶蓋頭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説。
“他的我不知道,你的肯定是反犬旁的。”
她想當他的面罵一聲“禽獸”,一時間一口氣堵在心頭,想着賀蘭,這兩個字怎麼也説不出口。
好在不需要更多的寒暄,建行的大門已經到了。
他們一起下了車。
“你有身份證嗎?”
“當然有。”
“進入地下保管室需要你的身份證和我的授權,因為你自己在這裏並沒有保管箱。”
“授權需要很長時間嗎?”
“不需要,就在前台填個表就行了。”
“那我在這裏等你。”
她去填了表,有一位保安將他們帶入地下室,檢查了兩人的證件之後,他例行公事地説:“保管箱內不能存放液體、罐裝氣體、異味物品、放射性物品、毒品、、易燃易爆品等違禁及危險品。兩位的保管物中不會有上述這些東西吧?”
皮皮和趙松同時説:“沒有。”
“那麼,請通過那道氣體檢測儀,任何易燃易爆的危險品都會立即被檢測出來。”Y
安全通過檢測儀之後,他們在保安的帶領下進入了地下保管室大門。入口是一道指紋檢測儀,皮皮將食指一按,電子門自動彈開,她帶着趙松進入到悠長深邃的銀行地庫。在那裏賀蘭靜霆租用了一整個單間,裏面保存着他最重要的票據、一些昂貴的珠寶玉器,以及各地其他保管箱的密碼及鑰匙。賀蘭靜霆常來這裏進行古董交易。
所有的東西,都保存在一個箱子裏。
“賀蘭説,這裏面的東西屬於狐族的公有財產,用於有關狐族生存的公共事業。趙先生,我需要你向我保證,當我交給了你這把鑰匙,你將不會干擾我和我家人的日常生活。我也向你保證,我與狐族一刀兩斷,再不往來。”她看着他的臉,一字一字地説。
他的眼中有一絲譏諷的笑意:“看來關小姐你是被狐族傷透了心了。”-B-
“你能保證嗎?”
“是的,我保證。我以祭司的名義保證,如果拿到這把鑰匙,我就會放趁你,不再來找你。”
她將鑰匙交給了他。
他打開箱子,抽出最上面的一個抽屜。
抽屜裏有很多的寶石:古玉、翡翠、鑽石、純度極高的各色寶石……總之,價值連城。但是在寶石之間散落着一些雲母形狀的黑色石塊。他正在尋思這會是哪一種貴重的寶石,那石塊在頭頂射燈的照耀下,忽然閃爍了一下。
他如被雷擊,一下子倒在地上,珠寶撒了一地。但他還有幾分氣力,倒下時,順勢拽住了皮皮的手,將她也拉倒下來。
皮皮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雙手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但他的雙手也掐在她的脖子上。
被照石所傷,他的力氣打了折扣,但腕力還是很大,對付皮皮綽綽有餘。
皮皮一生中就打過兩次架。第一次是和佩佩一起打汪萱,若不是小菊半道上趕來,她們肯定輸了。第二次的對手是田欣,一直沒佔上風,若不是家麟將她強行拉走,估計也要落個鼻青臉腫。但皮皮從沒和男孩子打過架,更沒和男人打過。
趙松的手越收越緊,她非但無法呼吸,連脖子都快被他擰斷了。
在這當兒,她抽回手,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猛捶了一下他的臉。他的手鬆了一下,猛地抓住她的右臂。
手指鐵鉗般收緊,隨即傳來徹骨的疼痛,她甚至於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一時間,她的臉痛得變了形,極力要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腕中抽出來。好不容易抽出半尺,又被他捏住了手腕。
同樣刺心的疼痛,令她全身都跟着打戰。她騰出左手,瞅準地上的一塊細長如鈎的玉嫉,拾起來狠命地向他眼部戳去。她不曉得原來自己的手那麼狠,力氣也有那麼大,戳得他臉上鮮血亂濺。但他仍然捏着她的腕不放,裏面的骨頭已被捏碎,她的手好像麪糰,被他捏來捏去,變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
一地閃爍的亂石,雲母般層層薄片,頭頂是賀蘭靜霆為了鑑定古玉特別安裝的射燈。
趙松的力氣越來越弱。最後身子猛地一彈,手鬆懈下來。
她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將更多的照石對準他的頭、他的身子、他的臉扔了過去……
他的眼睛越鼓越大,眼珠幾乎要掙脱眼眶。但他的身體沒有掙扎,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後全身扭曲、像抽風病人那樣顫抖着。一會兒工夫,彷彿一枚氣泡破裂,他的整個人就從空氣中消失了,只剩下一地的衣服和鞋子。
她站在地上,驚異地看着這難以置信的一切,深深地喘息,忘記了痛……
密室的空中突然飄出了三個亮晶晶的小球。
一個是淡紫色,一個是天藍色,一個是淺紅色。
她小心翼翼地抽開另一個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個水晶瓶。
右手已完全不聽使喚,她只好用左手。
跳上桌子,她笨拙地在空中捕捉着這三隻閃閃發光的小球。密室不大,很快,淡紫色和天藍色的小球像兩隻螢火蟲鑽進了水晶瓶。她掂起腳仲長手臂想將那隻淺紅色的珠子也撈進來,不料動作太大,那珠了飛下來,碰到她的額上,“曦”的一聲,消失了。
皮皮愣了十秒鐘,惶恐地看了看手中的水晶瓶。
賀蘭的元珠是淡紫色的,她親眼見過,不會有錯。
那麼破裂的這一個,不是趙松的就是青木的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將地上收拾乾淨。將水晶瓶放進一個提包,又從櫃子裏拿出兩支插着神木的香煙,忍着右手的劇痛,泰然地出了地庫。
這是C市最大的一家銀行私人保管區,每天都有很多人進出。
出來的時候,恰好另有一撥人也同時出來。她便混跡於人羣之中。
守門的保安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沒有發現少了一個人。
到了門口,她掏出那支香煙,對一旁排隊的一個人説:“先生,麻煩借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