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幾日到我這裏的次數太多了。香酒居的老掌櫃有些無奈地看着坐在靠牆那邊桌上的王宗景,這樣説道。
王宗景沒理會他的抱怨,看了一眼窗外空空如也的巷道後,道:你昨晚沒有去巴家?老掌櫃搖了搖頭,道:沒去。
老掌櫃搖了搖頭,道:沒去。
王宗景有些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眼,老掌櫃哼了-.聲,道:我自己那張碎片都給你了,還去巴家那裏湊什麼熱鬧,難道拼命再搶一塊來給你?
王宗景默然片刻,道:昨晚巴家滅門,死得很慘。
老掌櫃皺了皺眉,頓了一下,隨後輕輕嘆了口氣,道:算他們倒黴吧。
倒黴——微微扯動了一下,隨後看了他一眼,道,巴家滅門差不多都是因為那條傳言説他們得到了一塊秘卷碎片,但這傳言是誰傳播出來的,你可知曉?為什麼這麼多世家門派,偏偏就挑了他們一家?
老掌櫃拿過一盎劣酒,放在王宗景的面前,淡淡道:這涼州城裏有多少人,便有多少傳言,怎麼可能每~條都找得出根源?
王宗景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壺,道:我不喝這酒。説着又沉默了一下之後,輕聲道:昨晚在巴家那裏,可有人得到什麼了?
老掌櫃還是搖頭,道:昨晚太亂,時間也太短,什麼消息都沒有,而且就算有人有所收穫,如今最聰明的手段也是默不作聲。
王宗景緩緩點頭,心想換成是他自己只怕也是如此,同時心中浮起那巴家唯一逃生的血脈巴樂的模樣,正想着是否也跟老掌櫃提一下的時候,話到嘴邊忽然又縮了回去,鬼使神差般地換成了:家裏那邊,好像也來人了。
老掌櫃看了他一眼-卻只見王宗景臉色淡淡,似乎並沒有其他的異樣神情表露出來,沉吟片刻後,道:是啊,聽説來的人還不少。
王宗景眉頭一挑,道:還不少?片刻後又低聲道,昨日我在城裏,只看到了管皋與風恆二人。
老掌櫃點了點頭,道:他們二人是當年那一批青雲試中最出色的兩個人,修煉最快道行最高,所以也最早下山行走,到這涼州之地來,只怕是他們自己的抉擇。説着,他似乎有意無意又瞄了王宗景一眼,道,算起來距離當初那次青雲試已經五年了,那一批弟子裏,可是着實出了不少人才英傑,如今應當都到了下山行走的時候。
王宗景目光轉動,望向窗外,那個安靜的小院裏,小池平靜白楊挺拔,雞鴨嬉鬧找食,一派安寧氣象。他沒有再多説什麼,只是又坐了片刻後,一聲不吭地站起,走了出去,離開了香酒居。
破舊的土地廟裏,巴樂沉默地坐在一個牆角,目光帶了些散漫,漫無目的地看着周圍,偶爾會盯着某個地方看上很久很久。在廟的門口處,被留下來看守這個少年的敖奎則是有些不耐煩地坐着,腳邊那個黑色巨大的狼牙棒被他特地拿了出來,威武無比地放在那兒,不時用帶了幾分兇狠的眼光瞪上巴樂幾眼,像是在恐嚇他不許逃跑。
只是這樣的動作開始幾次似乎還讓巴樂有些害怕,後來也不知是不是巴樂漸漸習慣又或是想起了另一些傷心事,臉上掠過一絲哀慟之色後便麻木了起來,對敖奎的戲弄恐嚇便沒有再多的反應,這讓敖奎覺得有些無趣-便再也懶得看他了。
他背靠門框,大馬金刀地坐着,陽光從廟門外的白楊樹上落下,灑落到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讓他恨不得倒地再睡一會兒,不過敖奎畢竟也是跟隨徐夢紅走了好多年江湖的人,雖然性子直了些,但絕對不是那種毫無腦筋的無知莽夫,甩甩頭之後,便將這個誘惑丟出了腦外。
不知怎麼,他心裏總是覺得對巴樂這個男孩有些看不順眼,哪怕明知道巴樂的身世已然極悽慘,但他仍很想欺負他、恐嚇他,當看到巴樂驚懼害怕時候,摸樣,敖奎便會覺得從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
雖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樣奇怪的心情是為了什麼。
但是他確實知道自己還是不舒服,最好還是再去戲弄一下這小鬼,從而讓自己高興一下算了。反正只要不殺了他不傷到他,便是徐夢紅等人回來之後,也不會把自己怎樣的。
想到這裏,敖奎一個挺身站了起來,看去就像是一座巨靈寶塔般,氣勢不凡,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那巨大的身影甚至從門口蓋住了一半廟裏的地方。這動靜是如此地大,把正在出神的巴樂都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看着敖奎臉忽然浮現出幾分獰笑之意,臉上頓時現出了幾分害怕。
敖奎頓時心中一陣滿足,恍惚中卻記起許多年前,自己不過是涼州某地一個奴才家出身的小孩時,被那些主人家的少爺圍在一起狠狠鞭打,他叫苦連天聲音淒厲,但周圍那些衣着光鮮的小孩卻都哈哈大笑地圍着他,打下的鞭子越來越痛。
他身子震了一下,從回憶裏驚醒過來,臉上猙獰之意更甚,一步踏出,向巴樂走了過來。巴樂下意識地感覺到這個可怕的大個子不懷好意,身子向後縮了縮,然而這土地廟裏他根本無處可逃,只能拼命躲在角落不停發抖,面無人色。
敖奎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哈哈大笑,笑得滿心暢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汪汪!
忽然,在他的笑聲之中,從某個地方傳來幾聲狗吠的聲音,敖奎身子一震,笑聲頓止,龐大的身軀以難以想象的輕敏一下子掠至土地廟的門邊,一手抓起地上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一手則探出廟門,向外看去。
過去數日裏,這裏可是從來沒有任何野狗的蹤跡。
廟門之外是一小塊空地,稍遠處便是通往外頭街道的那條彎曲小徑,只是他目光所及處,一片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當然,狗影也是沒有的。難道是聽錯了敖奎皺起眉頭,臉上掠過一絲狐疑之色,但很快他便否定了這個猜測,平日裏他可沒有什麼幻聽的毛病,剛才那一聲狗叫他聽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聽錯了。廟門之外的情形似乎有些怪異,但行走江湖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時候多半是有些問題的。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手上抓的狼牙棒又更握緊了些,緩緩向門外走了幾步。周圍一片寂靜,除了旁邊兩棵高大的白楊樹被風吹過,緩緩有些搖動的枝葉輕輕響着。
忽地,敖奎若有所覺,目光向前看去,只見那小徑拐角處,忽然黃影一閃,片刻之後,卻是慢慢走出了一隻黃毛大狗。這狗身軀極高極大,足足比尋常犬隻大了三倍,差不多都到了成人胸口這般高,當真是敖奎平生見過的最大的狗。
敖奎臉色微變,盯着這隻大狗看了一會兒,那隻大黃狗顯然也很快發現了這邊有個大個子不懷好意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沒有畏懼之意,反而歪過腦袋,目光炯炯地也盯着敖奎看了一眼。
敖奎心念轉動,這狗如此巨大,絕非凡物,多半便是哪一處修道士家中圈養的妖獸怪物,那麼在它身後,只怕便多半有人在了。想到這裏,他冷笑一聲,握緊狼牙棒,卻是慢慢向前走了過去,一隻土狗不過是身軀長大了些,他又怎會害怕?
只是他這裏緩緩向前走着,卻沒發現在自己的頭頂之上,那棵挺拔的白楊樹枝頭葉片後,忽然探出了一個腦袋,卻是一隻灰毛猴子不知何時爬到了樹上,伸手撓撓腦袋,目光向自己身下那個兀自渾然不知的大個子看了一眼,隨後目光徽動,卻是落在了敖奎手邊那個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上。
※※※
巴樂縮在角落裏,在看到敖奎忽然轉身走出門去後,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心底仍是怦怦急跳,剛才那一絲恐懼仍然沒有完全褪去。在昨夜之前-他不過是自小生長於父母愛護呵護中的一個幸福但天真的孩子,何曾真正體會過人間冰冷嚴酷的風霜,然而只在一夜之間,他的世界便像是完全顛倒過來了。
他只能咬着牙,用盡自己全力去學,但至少眼下,他仍然沒有太多長進。
敖奎走出土地廟後,這裏便陷入了一片沉靜,巴樂等了一會兒,卻並沒有等到敖奎的回來,怨不住心頭便是一跳,難道是家裏還有人僥倖活下來,過來轂自己了?
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就算是他年紀不大,卻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虛幻的空想而已。
他縮緊了身子,腦海中浮起這四個人的面孔,發現自己最害怕的無疑是敖奎這個大個子,而最喜歡或者説是相對有些安全感感到温和的人,便是那個叫小王的年輕人了。
他忽然很盼着王宗景早些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廟門之外響起了一聲砰的聲音,似乎有什麼重物倒地,而當他還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汪汪汪汪幾聲狗叫夾雜着吱吱吱吱另一種奇怪聲音裏,忽然一個身影從外頭跳着跑了進來,圓頭圓腦短頭髮,身背一個藍布袋,看着居然是個和巴樂差不多大的男孩,臉上笑嘻嘻地轉頭看了一圈,髓後就看到了巴樂,頓時像是吃了一驚,咦了一聲,愕然道:
你是誰,怎麼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