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孩開心打鬧的聲音,仍然不時地從遠處傳來,帶着幾許天真快樂,讓人聽在耳中,似乎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回到自己屋中的王宗景坐回到桌前,沉吟了一會,目光落到桌旁整齊擺放的那本書上,這是屬於他的那本清風訣。
翻開書頁,一頁一頁沉默地看着,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在小鼎的屋中情不自禁地也翻開了他那本書卷,默默地看着那些塗抹旁註的文字,與此刻自己眼前的這本書,在腦海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翻過最後一頁,合上書卷,王宗景的眉頭緊皺着,臉上也有幾分猶疑之色,過了好久,他終於還是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將腦子裏那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強行丟開,然後走回自己屋裏的松木牀邊,依着清風訣原文記載的修行功法,開始修煉起來。
清風訣乃是循規蹈矩重在打下厚實基礎的修行法訣,無論言辭還是修煉法門,都是簡單易懂淺顯明白。特別是第一層介紹各種正確的修煉基礎,吐納、呼吸、姿勢、行氣、周天等等等等,便是普通常人,也能在一段時間內基本掌握學懂。王宗景不是笨蛋白痴,相反腦子算是靈光的,這一月過去,他早已將第一層功法修好,開始了清風訣第二層的修煉。
事實上,對大多數人來説,清風訣的第二層才是真正踏出了修道的第一步,從這時起,修行者便要開始吸納天地靈氣,納入體內,運行過周身所有經絡氣脈,錘鍊自身增進修行,長此以往,道行漸深者再修行更高更深之功法道術,便可漸漸窺探道法天機,尋那長生之道。
不過眼下王宗景自然還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新人,他盤坐於松木牀上,幾個深呼吸後,沉心靜氣,凝神隔識,很快便進入了類似入定般專心致志的狀態,同時以清風訣上所載之方法,以頭頂百會一竅,緩緩開始吸納那一絲天地靈氣。
新人修道,最初的難處多半便在感觸這平時看不見摸不着的所謂天地靈氣,所謂“澄澈無形、無所不在,目不可視、唯心能觸”之説,指的便是這等被修道中人極其重視的天地靈氣了。王宗景剛開始修煉時日不長,凝神靜氣感觸了好一會,才漸漸抓到了那一絲靈力,隨即緩緩運行功法,將靈氣渡入己身,從百會竅穴入體,化作一股細若遊絲般的微涼氣息,開始緩緩沿着經絡氣脈遊動。
這股靈氣實在是微弱,哪怕進入體內經絡中依然如此。要知凡人便皆有諸般感覺,以佛門道理看來,那便是身外魔障遮蔽六識,道家的看法會温和一些,但於修煉處亦講究專心致志,方能更好地感觸天地,吸納靈氣。而人之身體,疼痛麻癢酸悶苦累諸般感覺,同樣會影響感觸那絲微弱的靈氣,稍有分心,便容易失去對體內那絲靈氣的控制,之前努力便化為烏有。
是以修道中人往往喜靜惡鬧,道理便在這裏。
王宗景此刻便是凝神靜氣,專一心思集中於體內那絲靈氣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以清風訣上記載功法,緩緩走過體內氣脈經絡,走遍周身一遍,便是道家所言之圓滿一周天。
如此這般修行一個時辰左右,王宗景才身子一鬆,長出了一口氣後,緩緩睜開了眼睛。那絲微弱的靈氣在他控制之下,遊走身內一周天,完成了這一輪的修煉。此刻他只覺得身子幾乎與原先沒有什麼兩樣,但精神上卻頗感疲累,這也難怪,一直凝神靜氣小心翼翼般繃緊了腦子,專心控制體內的靈氣,哪有不累的道理。
不過那清風訣上也有明言,初修煉者往往都是如此,所謂萬事開頭難,於修道上資質高低與否,有一半便是在這時候看出來了,若是天生感觸不到靈氣者,自然休提,就算是能感觸幾分天地靈氣,但受不了這種長久枯坐,精神疲累煎熬而意志不堅者,也往往於修道一途上難有寸進。
王宗景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身子,感覺便好了許多,只是開始修煉到如今一月有餘,清風訣對身體的影響仍未見有什麼大的好處,倒也令他有些失落。修道一途何其漫長,千里之行,如今不過才踏出了第一步而已,這個道理王宗景心裏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嚮往大道已久,又見過幾次驚天動地的法術,實在是心嚮往之。
不經意間,他腦海中又浮現出小鼎那本經過修改的清風訣,那些旁註字跡,就像是頑固之極地吸附在他心中,總也揮之不去。王宗景微皺着眉頭,默默思索着,其實這些日子來他也曾多次考慮過那個問題,按理説,那本修改過的功法乃是小鼎父親交予小鼎的,斷然不該會有什麼問題,豈有虎毒食子的道理?而那一套修改過的清風訣,與眼下他所修行的功法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在吸納天地靈氣的方式之上。
正統的清風訣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只以百會竅穴一處吸納靈氣,初始修道之人吸入身內的靈氣極少,所得功效自然也是一般,當然這也是看人,其實若是普通人,修煉清風訣一月後,往往也能感覺身輕體健頗有助益,而王宗景身軀強健本就遠勝常人,又經過金花古蟒的蛇血浸泡,體內經絡氣脈也有所強化,反而是沒感覺對自己有多少助益效果來。
這中間的道理,王宗景眼下自己是不曉得的,也正因為如此,他心中未嘗沒有一些着急處,要知青雲試不過只有一年時間,而參加的人數如此眾多,其中不乏奇才俊傑,據説還有一大堆有強大助力的世家子弟,對他來説想要在一年後脱穎而出順利拜入青雲門,確實是頗為艱難。
而此刻他的眼前,卻正是突然出現了另一個未知的選擇,小鼎那位有些神秘的父親修改過的清風訣,字裏行間可謂彪悍,直接將最基礎的吐納呼吸方式給改了,將那種緩緩吸氣循序漸進的法子,直接改作修行之初便大開周身諸穴竅,一旦感觸到天地靈氣便盡數吸入體內,納入經絡氣脈中,由此循環周天。
這中間的區別自然極大,別的不説,光是吸入體內的靈氣只怕是十倍於清風訣正統法門,這樣激進的修行道法,會不會有問題呢?王宗景心中所顧慮者,便在此處了。
只是王宗景臉上抽了抽,隔着牆壁房門下意識地向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他在這裏猶豫不決,那邊廂的小鼎卻絕對是沒他這麼多慮,一準按照他老爹給的法門修煉下去了,直到今日,似乎也沒見有什麼異樣來着,依然活蹦亂跳,整日嘻嘻哈哈過得快樂無比。
入體靈氣越多,如能成功行走周天,則必然功效越強越大,這個道理並不難想通。王宗景此刻心中委實掙扎,總覺得似乎有個聲音在耳邊一直誘惑着他,而一想到明年青雲試結束時那苛刻的入選人數,於九百餘人中不過只挑四十人,這種壓力也確實不小。
要不要嘗試一下這種新法子呢?
如果萬一成功了呢?
一旦成功,則自己道行精進處必然要勝過別人許多,一年後留下拜入青雲門的把握自然也就更大。當日離開幽州龍湖城時,自己等同是反出龍湖王家,除了拜入青雲門外,實在也看不到更好的修道路徑了。
或者,賭一次?
可是,賭錯了怎麼辦,會不會有什麼未知事發生?
他雖然經歷了許多事,甚至小小年紀已經見過無數次生死關頭,性子早就比同齡人堅韌許多,但終究還只是十四歲的少年,此刻心中猶疑不定,直想得腦門兒疼。
※※※
如此也不知過去多少時候,王宗景只覺得呆在屋中甚是氣悶,便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扉“砰”的一聲打開了,一股新鮮的空氣湧了過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盛夏的陽光照耀這個庭院,空氣中瀰漫着一絲悶熱,不過青雲別院背靠青山,又在大片森林在側,居住其中倒也不覺難受,特別是院中兩棵柳樹枝繁葉茂隨風擺動,柳色青青,又平添了幾分涼爽之意。這時已到了午後,原本嬉鬧的木字房那邊也安靜了下來,兩個小孩子應該也是玩得睏倦休息去了罷。除此之外,整座庭院便靜悄悄的,只是王宗景目光掠過,忽然卻是一怔,只見在庭院一角靠近裏面迴廊處,正站着一人,卻是平常不大露面的那個仇雕泗。聽到這裏開窗的動靜,仇雕泗也轉頭看來,與王宗景目光相接,他似乎也有些錯愕。不過這些日子來,兩人總算也混了個臉熟,王宗景首先露出一分笑意,對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仇雕泗遲疑了一下,帶了幾分生硬,倒像是硬擠出來的一絲笑容,對王宗景這裏點了點頭。
王宗景笑了笑,知道這人性子孤僻帶了些古怪,平常也不愛説話,便也沒有多話的意思,誰知今天那仇雕泗看來卻有幾分與往日不同,臉上神情猶豫片刻,卻是走了過來,來到王宗景的窗前,叫了一聲:“王兄。”
二人此刻隔窗相望,王宗景不覺有些詫異,倒是真沒想到仇雕泗居然會主動過來説話,點頭道:“仇兄,有事麼?”
仇雕泗沉吟片刻,臉色帶了一絲鄭重,開口道:“在下冒昧,於修煉上有一事請教,請王兄不吝賜教。”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我也是初登門檻,哪裏能懂得什麼,仇兄請説,只怕是我不能為你分憂。”
仇雕泗默默點了點頭,眉頭緊鎖,似乎在他心中也有個壓抑很久的難題,道:“請問王兄,你每日修煉清風訣功法,一共能修行幾個周天?”
王宗景眉頭一皺,看了仇雕泗一眼,只見他那張平時板的緊緊的木板臉上,此刻少見的有幾分躊躇猶豫,似乎這個問題很是困擾他一番。所謂一日修行幾個周天,便是問他一日能夠修行幾次了,人非草木也有疲累之時,特別是修煉道法一周天後,因為凝神太久,耗費心力精神,使人多有疲倦之感,這種狀態下便幾乎不可能馬上繼續第二次修煉。若是強行苦修,往往在控制靈氣於體內遊走時便會力不從心,半途而廢虛耗工夫不説,耗費心力精神過巨,便極易損害身子,輕則大病傷身,重則癲狂殞命。
這種種忌諱,在清風訣書卷中也都是明文寫出的,同時那書卷中也註明,一開始修煉時,每日修煉最好不超過兩個周天,並且每次修煉最好相隔兩個時辰以上,讓精神心力得到回覆,方可得上佳效果。待到日後修行漸深,功法小成時,或可以再自行根據自身情況加以調整。
王宗景這些日子修煉,倒的確是每日都修煉了兩個周天,不過他自己感覺卻是也有所不滿,他身體強悍遠勝常人,那一點修煉後的疲倦對他而言,恢復過來實在是輕而易舉,所以在他心中,也有考慮過是否要相機增加一次修煉周天。不過此刻仇雕泗突然問起此事,王宗景心中一動想起這些,但口中還是道:
“我依着書卷上所言,一日修行兩次的,怎麼,仇兄莫非有什麼見解麼?”
仇雕泗抬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臉上神情仍是有些僵硬,王宗景心中奇怪,不知道這怪人究竟是想説些什麼,就這麼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剛想追問,忽然只聽庭院門口處傳來一聲叫喚:
“哈,這麼巧,你們兩個人都在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