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萍見谷正夫不敗而退,謹防有詐,也不追擊,將劍一橫,冷冷望對方。谷正夫上下打量燕飛萍,最終把目光落在他掌中的劍上,沉聲道:“姓燕的,你是從正氣府而來?”燕飛萍將掌中劍一抖,嗡嗡作響,道:“你認出這柄劍了麼?”谷正夫點點頭,眼中射出一道煞氣,道:“不錯,這是春秋正氣劍!果然是蘇春秋這老兒設毒計害我。”他回望了一眼佈滿碎木殘骸的海岸,恨聲説道:“這次行動周密異常,除了蘇春秋,誰能走露風聲?除了蘇春秋,誰又能調來紫鯨埋伏?這次數千武士的血債,全記在他的頭上,日後若不將他碎屍萬段,以血祭刀,我誓不為人!”燕飛萍聽他話音中充滿怨毒之情,不禁激起自己心中的憤怒,大聲道:“姓谷的,六年前你假借燕某之名,將蘇老府主暗算成重傷。若要清償血債,今日我先替蘇老府主了斷這一筆舊債。”谷正夫雙目一瞪,道:“蘇春秋許給你什麼好處?值得你為他如此賣命?”隨即冷笑一聲,道:“定是你舊情不死,以為這樣就能博得佳人青睞,可惜蘇春秋只有一個女兒,她已隨了谷某的姓氏,你不用痴心妄想了。”一聽這話,燕飛萍頓時氣往上撞,他強壓怒火,沉聲道:“住口!谷正夫,不許你侮辱瓊兒。你不配提她!”谷正夫冷哼道:“我不配提她?難道我是殺手麼?我是浪子麼?姓燕的,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燕飛萍正色道:“燕某曾為浪子殺手,此事原無光彩之處,不過,我已為昔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了慘重代價。現在,輪到你為做過的孽業付出代價了。”説到這裏,他雙目緊盯谷正夫,又道:“我自如昔年害人無數,今日終有一個報償機會,我不單是替蘇老府主雪仇,更是為中原武林除兇誅惡。”谷正夫道:“你口口聲聲替蘇春秋出頭,哼,你知道蘇春秋是什麼人?我天野世家與他兩代死仇,不共戴天。其中因由,你又知道什麼?”燕飛萍橫劍不語,心中不知谷正夫所指什麼。谷正夫接説:“江湖兩道皆以為蘇春秋急公好義,仁義過人。嘿,誰知道他還是一個欺師滅祖、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三十年前,若不是他暗地裏出手,我父親天野龍太郎又怎會被震落華山絕谷。也是他為獨霸武學密籍,竟不惜以毒手弒師,叛離師門,害死恩師神機老人。”燕飛萍心旌劇震,脱口道:“你……你説什麼?”谷正夫冷聲道:“不錯,蘇春秋的真名叫作歐陽博,原是神機門下第二代弟子,也是洛陽倪八太爺的同門師弟。”剎那間,燕飛萍腦中如電急轉,回想起往事,倪八太爺為什麼劫持蘇碧瓊?蘇碧瓊又怎會有“冰火六神丹”?以前百思不解的難題,這時全都想通了。他萬萬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心中一陣奇寒,握劍的手也不禁微微顫抖了兩下。谷正夫橫眼一掃燕飛萍,道:“殺父之仇不報,我枉自為人!只可惜當年為了瓊兒,未取蘇春秋的老命,竟留下禍胎,今日毀了我一代霸業。”燕飛萍微一沉吟,道:“你若為報父仇出手傷人,那是你們私人恩怨,也還罷了。可是傅英圖老前輩素在西北,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痛下毒手,在正氣府暗殺他一行九人,這筆血債,你總逃不掉的。”谷正夫吃了一驚,急道:“什麼?傅英圖死了麼?”燕飛萍厲聲道:“傅老前輩死在你天野派獨門刀法之下,血證如山,你想抵賴麼?”谷正夫臉色連變幾次,喃喃道:“傅英圖死了?死在天野派獨門刀法之下?”他雙眉微皺,彷彿想起一件極重要的心事,但只片刻功夫,又恢復常態,道:“好,我正愁謄不出手料理掉這老傢伙,他死得正好,不管是誰幹的,倒省了我一番手腳。”燕飛萍道:“事到此境,你縱不承認,我也不會放過你。”谷正夫仰天冷笑,道:“谷某自行其是,數十年來,無知世人早都將天下罪孽推到天野派頭上,我一併承擔下來,嘿,再加幾樁,又豈嫌多了?不錯,傅英圖就算我殺了,你又如何?”燕飛萍緩緩道:“你既然承認下來,我便替傅老前輩與瓊兒報此血仇,姓谷的,你納命來吧!”説一抖劍,向前直逼三步,殺氣沖天而起。谷正夫卻“啊”地一聲驚呼,往斜刺裏疾退四五步,避開燕飛萍直逼而來的鋒芒,喝道:“什麼瓊兒的血仇?怎麼回事,你再説一遍?”燕飛萍道:“你親手做下的惡事,還要假作不知?”谷正夫眼中如要出血,暴喝道:“瓊兒倒底出了什麼事?”燕飛萍見他這付模樣不似做作,心中暗暗生疑,説道:“十日前,瓊兒洞曉了你欲獨霸武林的險惡用心,她……她傷心之至,已拔劍自盡……”不待燕飛萍把話説完,谷正夫驀地暴跳而起,悽栗狂吼道:“胡説,胡説!你編造出這種鬼話令我心神不定,伺機便下毒手,呸,谷某何許人,豈能上你的惡當?”燕飛萍雙目一瞪,喝道:“姓谷的,你當燕某是什麼人?便是與你決鬥,也當堂堂正正,焉會施此伎倆?”谷正夫雙目血貫瞳仁,咬牙道:“不,不,這不是真的,你騙我!”他一邊狂叫,一邊揮起長刀,向礁壁亂砍亂削,但覺丹田中一股內力湧將上來,舉刀直劈,□的一聲,斫在一塊礁石上,火花迸濺,刀鋒竟爾將巨石劈裂。燕飛萍見他這一刀威猛如斯,吃了一驚,隨即嘆了口氣,黯然道:“我待瓊兒敬愛有加,當她猶如天上神仙一般,豈能以毒言相咒?你若不信我的話,那也由你。”谷正夫盯燕飛萍,見他話到最後,眼中已是淚光盈然,便知所言非假,心中不禁一陣酸楚,眼中也垂下淚來,喃喃道:“瓊兒,你怎會如此想不開?我……我把一切都給了你,你還要什麼……還要什麼……!”燕飛萍道:“她要的是公正的天理,她要的是做人的良心。你能給她什麼?你什麼都給不了她!”這番話猶如皮鞭一般抽在谷正夫臉上,他猛地抬起頭,厲聲道:“你説什麼?”燕飛萍道:“瓊兒跟隨你這些年,你一直在欺騙她、利用她,你只想到圖謀江湖的詭計,何曾把她放在心上?可憐瓊兒被你傷透了心,是你害她走上的絕路!”他的話音越來越響,到後來竟與大吼一般。谷正夫雙手緊握刀柄,低聲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驀地,他怒視燕飛萍,由怒轉妒,又由妒轉恨,大吼一聲:“姓燕的,難道你害瓊兒又少了?今日新賬舊債一併清算,我先殺了你!”吼聲中,他不由分説,揮刀便向燕飛萍疾劈而來。燕飛萍見他説打便打,勢同瘋魔,急忙側身斜退,連變三種身法,閃過奪命三刀,揮劍斜削出去,將對方劈來的第四刀掠開,道:“看在你為瓊兒流淚的份上,我讓你三招。”谷正夫怒喝道:“誰要你讓,接刀吧。”口裏説話,出刀卻絲毫不慢,口中説出七個字,手下便邊劈七刀。燕飛萍展開快劍,青光霍霍,與對方以快打快。谷正夫的七刀雖迅猛無倫,還是被一一當住。七刀來,七劍擋,當、當、當、當、當、當、當,刀劍連磕七下,清晰繁密,乾淨利落。燕飛萍雖然全居守勢,但第八劍已自守轉攻,挺劍直刺敵喉。谷正夫攻勢受阻,只得橫刀回掠,將劍擋開。二人這一拚鬥,轉眼百餘招過去,當真是棋逢敵手。谷正夫出刀狂猛,刀招縱橫。燕飛萍卻端凝如山,法度森嚴。谷正夫連施出十餘道殺招,始終佔不到絲毫上風,他急於斃敵於刀下,漸漸沉不住氣,貪於進攻,又拆了四十招後一刀狠撩,力道用得老了,被燕飛萍斜身閃開,還了一劍,呲的一聲,削下他的一片衣袖。谷正夫經歷險招,心中一凜,頓時收懾心神,刀法一變,出奇詭而行正道,改急攻為奮先,身子稍退,連取了九招守勢。這九招一守,登時把戰局拉平,將刀招走上了綿密穩健的路子。這樣一來,兩人刀來劍往,雙方鬥成旗鼓相當,難分軒輊。待拆到五百餘招之後,谷正夫殺得性起,猛地大吼一聲,左掌突然擊出,力劈而下,掌緣猶似刀鋒一般,籠罩住對方上盤二十七處要穴。這一招刀中換掌突如其來,燕飛萍暗驚,只見對方右手長刀蓄勢待發,自已若是閃避,立時便受刀傷。生死之刻,他臉上紫氣大盛,也伸出左掌,與谷正夫擊來的一掌相對,砰的一聲悶響,雙掌相交。兩人的身子各自一震,同時向後飄開。谷正夫不待身子站穩,揮刀一點地,刀身微微一彈,卻不斷折,他借這一彈之勢,拔身而起,左手再揚,嗤嗤嗤嗤一陣急響,數十枚七星鏢自他袖中激射而出。跟將雙足一登,合身撲出,舉刀狂斬,身法之快,竟似鬼魅倏進,一晃間已到了燕飛萍面前,比射出的七星鏢只遲了片刻。這兩招雙管齊下,陰狠毒辣,燕飛萍若封擋飛鏢,便躲不過刀招;若擋住長刀,又難免會被飛鏢所傷。在電光石火的瞬間裏,燕飛萍不假思索,雙膝一曲,仰身向後疾退,去若飛鳥急逝,數十枚七星鏢雖快,竟追不上他如風似電的身形。谷正夫雖恨不得將燕飛萍千刀萬剮,然而見到這等匪夷所思的輕功,也不禁喝了一聲:“好輕功!”跟將長刀外展,一招“盤根錯節”,刀光徑削向燕飛萍的雙足。此刻,燕飛萍的身子已退至巨礁邊緣,背後便是陡壁。他看出谷正夫算定自己已無路再退,因此刀光急攻自己下盤,勁風激得地下塵土飛揚。危急關頭,他心思轉動奇快,猛地斜身向外撲出,向礁下跳落。谷正夫攻得正急,哪想到燕飛萍竟會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跳海。只聽□的一聲響,一刀收勢不及,斫在礁石上,火花四射,震得虎口隱隱發麻。他一驚之下,急步搶到礁邊,向下望去。只見巨礁雖高出海面三四十丈,但燕飛萍飛身而下,毫不慌張,待身體距離水面不過五六丈的時候,揮掌在礁壁上一按,借力折身,由直墜變為斜飛,輕輕巧巧落在海中一塊小礁之上。此時正值漲潮,海面上一潮高過一潮,翻翻滾滾,白浪滔天,宛若銀山雪鳥,拍在礁石上,水花激濺,震耳欲聾。燕飛萍落身的小礁高過海面不過四尺,驚濤駭浪掠身瀉注,頃刻間濺得衣衫盡濕。燕飛萍立於潮頭之上,回望滄海,被壓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心知呆在此地隨時都可能被激浪捲走,急忙展動身形,向靠岸的一塊大礁躍去。哪知,就在他身子欲起未起的一剎那間,猛然一道刀風迫體,抬頭一望,只見谷正夫也由巨礁上疾撲而下,揮刀斬落。這一刀居高臨下,再加上谷正夫的飛墜之力,勢道奇勁。燕飛萍背後便是海水,實是半步也不能再退了。霎時間,他低嘯一聲,臉上遍佈紫氣,將無妄神功運至劍上,斜斜上挑,使出一個“卸”字訣,將長劍無聲無息地粘在刀鋒上。谷正夫一刀斬下,已將勁道使足,哪知與對方的長劍一觸,有如憑虛,竟無力之處。他心下暗感詫異,急提一口真氣,連連催力向對方攻去。燕飛萍也覺出對方勁力大得異乎尋常,再想以虛應實、運空當強,只怕反為對方所乘,當下鼓盪丹田中的氤氲紫氣,力透劍鋒,向對方逼去。霎時間兩人僵持不動,各運內勁抗衡,兩股真力自兩件兵刃上傳了出來,互相激盪,勢均力敵。只是刀劍漸漸吃不住兩人的巨力,相交處各生缺口,慢慢互相陷入。時間稍久,谷正夫只覺對方衝撞而來的勁力綿綿不絕,越來越強,暗自駭異:“此人內力竟然如此深厚。”又想:“既至互拚內力,天野派刀法上的威力便無法施展,姓燕的所練不知是哪門內功,這般厲害,為時一久,必佔上風。且引他近身,用我天野二刀絕技,以短刀傷他。”於是右臂緩緩退縮,兩人原本相距七尺有餘,這時越縮越近,距離由七尺而六尺,六尺而五尺。燕飛萍見他左臂微曲,指尖扣向腰間,已知其意,心想:“你誘我近身,必是想用短刀傷我。我將計就計,拚受你這一刀,當你左手拔刀之時,右臂力道必減,那時我乘勢全力猛攻,非逼得你內腑受重傷。”兩人各懷心機,距離漸漸縮短至三尺,已到十分緊急的當口,任誰稍有移動,都要立吃大虧。雙方因此僵持不下,誰都想出手,誰卻不敢輕舉妄動。便在這時,海面上猛地捲起一股狂風,跟著掀起一個丈許高的巨浪,如憑空起來一道水牆,撲天鋪地而來,橫掃在小礁之上,頓時將小礁吞沒。礁上的兩人雖懷絕頂武功,終無法與海潮相抗,被這股巨浪一衝,登時立足不穩,同時被拋到浪峯尖上,甩出七八丈外,重重摔在岸邊沙灘上。幸爾灘岸柔軟,倘若這一頭撞到礁石上,便是銅頭鐵臂也摔得散了。饒是如此,兩人仍然跌得七葷八素,刀劍脱手而飛,插入沙中。兩人互拚內力,行功正到緊急關頭,被巨浪一衝,岔了內息,胸口鬱悶欲死,委頓在灘岸上,一動都不想再動。然而,此時也是生死關頭,哪一個搶得先手,便能置敵於死地。因此,兩人奮起全身的力氣,掙扎著爬起,撲向兵刃。恰逢谷正夫的長刀正插在不遠處,搶先一步拔在手中,毫不遲疑,反手就是一刀,刀光直落向燕飛萍的脖頸。燕飛萍見長劍插在三丈之外的沙上,一時伸手難及,而對方的刀鋒已分頸斬來,當下舍劍不理,轉身、進步、雙手一分,中宮直進,竟往刀鋒上抓去。谷正夫一顫手腕,橫刀急劃燕飛萍手腕的脈門。燕飛萍這一招“撕去雙分手”是淮南鷹爪門的鎮門絕技,內含九種變化,無論對手如何變招,總有應變之招。當下將十指一沉,已將刀背抓了一個正。三十年前,天野龍太郎便是敗在神機老人的這一招之下,此事被谷正夫視為天野派奇恥,如今故伎重演,他激動得雙目發紅,在生死攸關的一剎那,他左掌一抹,腰間短刀出鞘,刀光一閃,疾刺燕飛萍的小腹。這一刀好狠!兩人面對面而立,燕飛萍雙手無物可擋,更無閃挪的餘地。在谷正夫猙獰的眼中,彷彿已看到燕飛萍小腹洞穿,慘叫而死的模樣。便在這一瞬間,燕飛萍暴吼一聲,雙掌一翻,掌心紫霧瀰漫,一股內勁猶若有形之物,力透長刀之鋒。那長刀在互拚內力時已被壓出一個缺口,焉能再經得住這一股巨力,□嚓一聲,從中一斷為二。他手急眼快,將半截斷力在小腹前一橫,噹的一聲脆響,谷正夫的短工刀正刺在長刀的刀身上,往斜刺裏一滑,將燕飛萍的左脅劃出一條兩寸多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濺出,染紅刀鋒與半邊衣衫。谷正夫本認定一刀刺出,十拿九穩,因此力道用得老了,出刀未中,身子卻失了平衡,往前一衝,險些栽到燕飛萍懷中。燕飛萍見機不可失,強忍劇痛,雙掌疾抓而出,又是一招“撕去雙分手”,十指搭上谷正夫的雙肩,奮力一扭,勁力到處,將谷正夫左右琵琶骨同時捏碎。谷正夫悽栗地慘叫一聲,倒地翻滾,任他武功多強,琵琶骨一碎,半點武功也使不出來了。這幾下生死相搏,當真是兔起鷸落,兩個人都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最終谷正夫雖被擊倒,燕飛萍也使盡了平生之力,此刻全身乏勁,肋上刀傷更是劇痛徹骨。他緩緩坐倒,撕下一隻衣袖綁住傷口,右手拇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手指捏了個法決,默默吐納運功。海風吹過,滌盡了灘岸上的殺氣。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夕陽斜下西山,一片殘暉落在海面上,金光粼粼點點,隨波逐動。方才還咆嘯暴躁的海,這時卻變得異常嫺靜安謐。燕飛萍功得九轉,氣貫大重天,頓時神采奕奕,肋上的刀傷是皮外之傷,與性命無礙,養上數日,便可痊癒。他挺腰站起,拾起插在沙上的春秋正氣劍,大步走到谷正夫面前,將劍尖抵在他咽喉上,沉聲道:“姓谷的,你還有什麼話説?“谷正夫躺在沙灘上,雙臂癱軟在胸口,目光空洞無神,仰視蒼天,道:“事到如今,還能説什麼?你殺了我吧。”説罷,將雙眼一閉,側過頭去。燕飛萍哼了一聲,舉起劍,在頭頂劃了一個半弧,向下刺去。然而,眼看劍鋒就要刺入谷正夫的咽喉,卻忽然停在半空。谷正夫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燕飛萍的長劍刺下,睜開雙眼,望燕飛萍,説道:“姓燕的,怎麼還不下手?若換作我是你,絕不會手軟。”燕飛萍冷聲道:“你以為我會手軟麼?我恨不能見面就撕碎了你!”説到這裏,他嘆了一口氣,道:“可憐瓊兒被你騙得那麼慘,直到與我見的最後一面,還在為你求情,懇求我不要傷害於你。”谷正夫臉上不禁動容,低聲道:“瓊兒,瓊兒……”他雙目一翻,瞪燕飛萍,道:“谷某騙盡天下人,卻始終不負瓊兒一分。我待瓊兒一片真心,你又怎會知道?”燕飛萍怒道:“胡説,若不是你,瓊兒怎會含恨自盡?你現在説這些鬼話,別指望我會饒你一命。”谷正夫“呸”的一聲,大聲道:“姓燕的,你當谷某是何人?死便死了,又有何懼?難道會靠個女人為我乞命?”他怒色閃過之後,眼中又流露出一絲悲哀,喃喃説道:“反正我就快去陰間與瓊兒相會,那時我將一切事都向她坦白清楚,她恨我也罷,原諒我也好,總之我與她魂魄相依,從此再不分離。”燕飛萍嗤然冷笑,道:“谷正夫,你在世間作惡無數,便是死了,也將打入十八層地獄,刀山油鍋,償還你在陽間的惡孽。你是永遠見不到瓊兒了。”谷正夫大怒,掙扎想要爬起來去抓燕飛萍,然而身子一動,立刻牽動傷口的碎骨,痛得他渾身顫抖,咬牙喝道:“姓燕的,要殺我便快些動手,廢什麼話?”喝過之後,他又無力地躺回地上,道:“自從我握住天野派鋼刀的那一天起,便沒想過會平靜地死去。嘿,大丈夫本當為武而生,殉武而亡。這些年來,喪命在我刀下的中原高手數也數不清,我就是死了,也無愧於天野族的列祖列宗。”燕飛萍道:“你恨世上的一切人。”谷正夫道:“不錯,三十年前,當我父親死後,我便是為復仇而生,我恨世上每一個活的人!除了……除了一個人,瓊兒,她是我唯一真心愛過的人。”燕飛萍道:“你不配愛瓊兒,你不配!”谷正夫卻不理燕飛萍,低聲自語道:“霸業是空,佳人是夢,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還説什麼愛與不愛。唉,瓊兒死了,我也該死了。”他閉上雙眼,再不説話,唯見兩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滾落。燕飛萍慢慢舉起劍,道:“霸業是空,佳人是夢,可惜你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已經太晚了。”隨話音,他手臂突落,劍尖疾刺向谷正夫的咽喉。谷正夫聽劍風呼嘯,一道冷風迫向自己的咽喉,心知大限已到。反而異常平靜,臉上露出一種如歸的微笑。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劍光直落而下,貼谷正夫的脖頸掠過,刺入沙灘之中。燕飛萍鬆開劍柄,默默轉過身,大步而去。谷正夫感覺不對,睜開眼睛,不禁一怔,欠起身,向燕飛萍大喝道:“姓燕的,你為什麼不下手?”燕飛萍頭也不回,邊走邊説:“燕某平生不殺兩種人,一是無力抵抗的人,二是自己不想活了的人。谷正夫,你身已殘,心已死,我又何必殺一個廢人。”谷正夫勃然而恕,喝道:“你是説我不配你出手麼?”燕飛萍一言不發,繼續前行。谷正夫不怕戰敗被殺,卻受不了這份被蔑視的恥辱,當即大叫道:“姓燕的,你莫忘了,昔年楚寒山一家為我所殺,陸天涯也是遭我暗算而死,你不想為他們報仇麼?來吧,來殺我吧,殺我吧。”任他百般辱罵,燕飛萍卻不被激怒,身影遠去,消失在礁石之後。谷正夫寧死也不願受到這份屈辱,他望燕飛萍的身影去遠,卻無能為力,怒極而悲,悽栗地狂嚎一陣,將力氣使盡,伏在沙灘上不住喘息。夜色漸漸漫上蒼穹,一輪圓月升上中天,月光下的海水幽藍深邃,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海岸。谷正夫默默躺在沙灘上,木然若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遠處的礁叢後傳來一陣陣“谷府主”的呼喚聲,他精神一振,聽出這是鐵衣十八劍的聲音,心想:“是了,這十八人雖被燕飛萍的琴音震倒,傷非致命,經過這幾個時辰休養,定然已經恢復,現在正在尋找我。”想到這裏,他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求生的慾望,自語道:“不,我不能死。燕飛萍還活著,蘇春秋也活著,不把他們除掉,我死不瞑目!”他強忍劇痛,硬撐著從沙灘上站起,往呼聲傳來的方向尋去。哪知,他才走出十餘步,忽覺前面人影一晃,轉頭望去,只見在身側一塊礁石下不知何時閃出一個人,黯淡的月光被礁石擋住,看不清那人的臉,但谷正夫卻不由得一陣心寒,喑付道:“這人是誰?他從哪裏來的?怎地站在我身側,我竟沒半點知覺?”心下驚疑不定,低聲問道:“閣下是誰?”那人嘆了一口氣,道:“十幾年的授藝之恩,你難道連我都認不出了麼?”他嗓音低沉,神情蕭索,似乎含有無限傷心,但語氣之中自有一股威嚴。谷正夫心旌一震,厲聲叫道:“姓蘇的,是你!”那人“嘿”了一聲,向前走出幾步,站在月光之下,慘淡的月光照著他的白鬚黑袍,正是蘇春秋。谷正夫只覺腦袋“嗡”的一聲,怒火填滿胸膛,他大喝一聲,向前撲去,哪知身子才衝出兩步,頓覺斷骨處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烈疼痛,一個踉蹌,摔倒在沙灘上。蘇春秋冷冷望著谷正夫,道:“當年你連下十七道重手、震散我一身功力的時候,可否想過自己也會被人捏碎琵琶骨,變成武功盡失的廢人?”谷正夫咬牙道:“我只恨當年不曾一掌將你震斃。”蘇春秋仰天一笑,道:“你想留著我殘命為你所利用,嘿,卻想不到別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叫你變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説罷,他冷冷一哼,邁步從谷正夫的身體上跨過,走到海邊,目望滾滾海潮,高聲説道:“三十年前,天野龍太郎從東瀛登上中土,功名未成便葬身絕谷。想不到三十年後,他獨子重蹈覆轍,不只身敗名裂,還葬送了天野派滿門精英的性命。嘿,自此而後,中原武林又是我蘇春秋的天下了。”谷正夫緊攥雙拳,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恨得全身發抖,卻一個字都説不出。蘇春秋回過身來,面向谷正夫點了點頭,道:“我看著你自幼長大,難道會不知你是天野龍太郎的後人?我早知你心懷大志,果然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這六年來,我將正氣府交給你執掌,勢力大張,雄名遠振,比我在位之時何止壯大了幾倍。好,現在我決定重掌府主之位,這幾年開創下的基業,還要多謝你才是。“這番話傳入谷正夫的耳中,實比鞭抽杖撻還要難受萬分,幾年來他處心積慮創下的大好基業,想不到最終竟為他人作嫁衣裳,拱手送與殺父仇人,只氣得他目眥欲裂,嘶聲喝道:“蘇春秋,你用心好毒!”蘇春秋笑道:“彼此,彼此。你利用我陷害燕飛萍,我利用你為我擴張正氣府的勢力,再利用燕飛萍將你除掉。嘿,江湖便是一盤棋,大家身在局中,都是一枚棋子。血搏拚殺算什麼?運籌帷幄才是第一等重要。不幸的是你們全成為輸家,唯我一人獨贏。”説到這裏,他又嘆了口氣,不無遺憾地説:“以你的聰明才智,我本打算讓你多幹上幾年,誰料你竟召集東瀛高手奔赴中土,若讓你得逞,今後的局面我如何控制?這才不得不借燕飛萍之手將你們一舉滅之。唉,否則等你剿滅九大門派之後再除掉你,可省卻我不少費心之事。”谷正夫聽了這一番話,心中雪亮,六年來自已躊躇滿志,本想大幹一番事業,其實卻被人當作一枚棋子,一步一步陷處圈套之中。到此地步,霎時間只覺萬念俱灰,哇的一聲,張嘴噴出一大口鮮血。蘇春秋手捻銀鬚,嘴角含笑,幸災樂禍地望著谷正夫,説道:“可惜你現在才知道真情,已經太晚了。”然而,不等他話音落地,猛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哨,跟著人影晃動,躍出十幾個玄衣劍手,一邊往海灘奔來,一邊高呼:“谷府主,是你麼?”谷正夫眼角一掃,見是鐵衣十八劍到了,驀然間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從沙灘一上躍而起,大喝道:“谷某在此,鐵衣十八劍過來聽令!”這一聲大喝盡谷正夫平生之力,嘹亮震耳,四野皆鳴。鐵衣十八劍身形更加快了,頃刻間奔到海邊,向谷正夫躬身施禮,齊聲道:“鐵衣十八劍候命。”谷正夫斜眼冷視蘇春秋,獰笑道:“你只看谷某骨碎身殘,可料不到這裏還有一支伏兵,今日憑你機關算盡,到頭來終叫你黃梁夢散,海底沉屍。”鐵衣十八劍中有一人看見谷正夫雙臂無力地垂著,知是受了重傷,急忙上前説道:“府主受傷了麼?待屬下去取金創藥散,為您接骨療治。”谷正夫咬牙將頭一搖,惡聲喝道:“不必,待宰了老匹夫之後,再療治也不遲。快,這便動手殺了他。”鐵衣十八劍齊聲應是,轉身拔劍,向蘇春秋逼去,才走三四步,當前幾人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回望谷正夫道:“是……是蘇老府主……?”谷正夫重重一哼,道:“不是這個老匹夫,誰又能害我如此之慘。”他目光往鐵衣十八劍身上一橫,厲聲道:“怎麼?對付一個老廢物,還要我教你們如何殺人麼?”鐵衣十八劍是谷正夫執掌正氣府之後蒐羅的親信,唯他馬首瞻,對蘇春秋並無情誼,只是一時驚訝,待聽到谷正夫發下死命,當下毫不猶豫,紛紛縱身清嘯,劍氣橫生,十八道劍光交織呼嘯,環聯成網,左右推進,將蘇春秋罩在其中。月色下,殺氣若潮,驟然間在海灘上瀰漫開來。冰冷的劍光映得蘇春秋臉上一片鐵青,他傲然向前跨上一步,喝道:“谷正夫,您認為震傷八脈之後,我便成了廢人麼?嘿,今日便叫你看看老夫的手段!”谷正夫哪裏肯信,冷笑道:“八脈俱傷還敢口出狂言?老匹夫,谷某可不是被嚇大的,你騙得誰來。”蘇春秋又是“嘿”了一聲,不再説話,倏地斜身竄躍,左腳如電橫掃,正中當前一名鐵衣劍手的下盤。那人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脱,摔在地下。在這同時,蘇春秋右手疾探,施展空手白刃的絕技,一翻一勾,已將那人的長劍奪了過來。眼見右腰八劍齊到,他右手揮了出去,九劍相交,喀喇一響,對方八柄劍每一柄都是從中斷為兩截,他手中長劍卻是完好無恙。他所奪長劍本也與別劍無異,並非特別鋭利的寶劍,只是他將內勁運上劍鋒,真有攻無不摧之勢,把對手八劍一齊震斷。那八名劍手驚得臉如土色,只一呆間,左邊的九名劍手立時轉上,九劍並聯,劍光如銀霜匝地,疾刺蘇春秋九處要害。蘇春秋身畔劍氣沖天,吹動一身長袍飄擺不定,更顯得威風凜凜。他迎著劍光再跨進一大步,右手揮劍劃出一道半弧,去勢極緩,劍尖如挽著千斤重物一般,勁風卻凌厲異常,與對方手中之劍一撞,登時將九柄長劍盡數黏在一起。那九名鐵衣劍手急往回奪,哪知手中長劍就似與對方劍鋒熔鑄在一起,竟是紋絲不動,九人見勢不妙,齊聲低喝,各運內功,要合九人之力將敵人的黏勁化開。蘇春秋正要引各人合力,一覺手上奪力驟增,喝一聲:“斷!”右臂一振,內勁到處,只聽喀喇喇一陣急響,猶如推倒了什麼巨物,九柄長劍盡皆斷折。九名鐵衣劍手提著斷劍,驚駭無已,急忙向後躍開。蘇春秋出手僅兩招,便力挫鐵衣十八劍,他望著沙灘上遍地亮晶晶的斷劍,一陣冷笑,右腕一抖掌聲中的長劍,左手振指一彈,噹的一聲,長劍斷為兩截。他將斷劍投在地下,對谷正夫道:“你只道用重手法擊傷我的內腑八脈,焉知世上還有無妄神咒一門神功,若非武功被廢,我又怎能練成?”谷正夫又是驚駭,又是憤怒,喝道:“這是邪術妖道,什麼無妄神咒了?老匹夫,算你手狠,可狠得過我的‘武侯弩’麼?”隨著話音,鐵衣十八衣劍同時丟下斷劍,從腰後取出一張黑黝黝的小弩,迅速扳開機簧,將一排排幽藍的短箭對準蘇春秋。這‘武侯弩’是唐門絕技中的一種,十二枝淬毒的弩箭由強勁的機簧射出,中者無救,霸道之極,是江湖中談虎色變的暗器。此刻,二百餘枝勁弩都對準蘇春秋,任他藝高膽大,也不禁為之色變,不敢怠慢,雙手抓緊衣襟往外一分,露出緊身玄衣與腰下斜插的長短二刀,與谷正夫的裝束竟是一模一樣。谷正夫一見,身子如遭電擊,臉色恐怖之極,叫道:“你……你……”聲音顫抖,彷彿見到鬼魅一般。鐵衣十八劍也是大出意料,都不禁微微一愣。便在這一剎那,蘇春秋突然橫腿疾掃,捲起地下大片浮沙,猛向鐵衣十八劍灑了過去,同時身子疾進,有如星馳電閃一般衝入人羣之中。鐵衣十八劍在霎時之間,但覺飛沙撲面,雙眼難以見物,慌亂之中,雖感覺敵人欺至身畔,卻不敢發射弩箭,惟恐傷及自己人,急忙縱身後躍。這十八人雖然應變奇速,但蘇春秋出手更快,臂揚處,腰間雙刀齊出,左短右長,如疾風般劈刺而出。刀光裹在飛沙中閃了幾閃,傳出幾聲慘痛的悶哼,十八名鐵衣劍手已盡數中刀斃命。他在頃刻間連砍十八刀,每一刀分別砍中一人的要害,出刀之快,落刀之狠,實是罕見。谷正夫初見蘇春秋橫掃浮沙,便知不妙,大喝一聲:“小心。”然而就在他喝聲剛落,四周迴音未息的瞬間裏,鐵衣十八劍已盡遭毒手,或頭裂、或頸穿、或胸破、或腰斷,死狀慘不忍睹,無一不是一刀致命,傷口中鮮血泉湧,將海灘染得腥紅森目。谷正夫的心往下一沉,只覺背脊冒出一股奇寒,片刻間湧遍全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嘶聲叫道:“這……這是‘風旋斬’……是天野新一流刀法。”蘇春秋緩緩將滴血的鋼刀插入鞘中,道:“不錯,這是天野新一流刀法,你的眼光很準。”隨即淡淡一笑,又道:“你在正氣府外的花蔭坊中買了一棟宅子,隔夜便去那裏練刀,以為我不知道?我看了十幾年,學到的這幾招可還要得麼?”谷正夫咬牙切齒道:“你偷學武技,卑鄙無恥。”蘇春秋卻不動怒,道:“隨你怎麼説,卑鄙也罷,無恥也罷,那又如何?我現在既練成無妄神咒,又得到天野新一流刀法,內外兼修,正邪合一。嘿,放眼江湖,唯我獨尊,哪人敢與我爭鋒?”説罷放聲大笑,笑聲在黑夜中遠遠傳去,令人聽後心驚膽顫。谷正夫聽到這裏,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喝道:“是你,是你,原來是你!”蘇春秋斜眼睥睨,道:“什麼是我?”谷正夫想起那日在仙人渡頭的分舵船上,自己與燕飛萍決鬥,一招對刺,都將生死置之不顧,眼看就要同歸於盡,卻被岸上一個神秘黑衣人驚開。那人既懷絕頂內功,又精天野派刀法,卻看不出是什麼路數。此事在他心中一直存了老大一個疑團,卻沒半點端倪可尋,只覺十分古怪,難以索解。此刻聽蘇春秋這麼一説,他驀地省悟,大叫道:“是你,那日在仙人渡頭的人,原來是你!”蘇春秋捻鬚笑道:“不錯,是我。那時你與燕飛萍對我都還有用,怎能看著你們自相殘殺而死?”谷正夫恨聲道:“我道你為什麼總對姓燕的網開一面,原來你早就想利用他除掉我。”蘇春秋道:“你是我手中一枚棋子,為我掃平天下;燕飛萍卻是另一枚棋子,為我把你吃掉。”谷正夫道:“於是你就用天野派獨門刀法暗算了傅英圖,嫁禍到我的頭上,騙燕飛萍找我報仇。”蘇春秋點頭説道:“傅英圖確為我所殺,不過,即使我不殺傅英圖,燕飛萍也會找上你報仇。”他微一沉吟,説道:“那日在沔陽鎮中,我趁燕飛萍去救瓊兒,扮成你的模樣潛入酒鋪,先用寒魄掌力擊傷他老婆,再用天野派刀法殺掉掌櫃,擄走他女兒。這樣一來,燕飛萍家破人散,他若要為老婆報仇,找回女兒,唯有去找你或倪天嶽,無論找上誰,都必暴發一場血戰,哪一個戰敗被殺,我都坐收漁翁之利。”説到這裏,蘇春秋嘆了口氣,道:“可惜此事被傅英圖有所察覺,我若不殺他,定礙大事,唉,也是迫不得已。”谷正夫冷笑道:“好一個迫不得已,數十年的生死之交你都狠心下得毒手,當真是利益燻心,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蘇春秋道:“大丈夫處事,拿起千斤,放下四兩,殺個把朋友算什麼,便是骨肉之親,也顧不得許多。”谷正夫道:“所以你眼睜睜看著瓊兒死去,仍無動於衷。”一聽“瓊兒”這兩個字,蘇春秋頓時臉色急變,喝道:“你説什麼?”谷正夫道:“定是你殺傅英圖之時,被瓊兒撞見,她目睹真象,傷心欲絕,這才斷脈自盡的。可笑燕飛萍這糊塗鬼,還以為瓊兒是為我痛心而死。”説罷,他仰天狂笑,眼中卻滾滾流下淚水。蘇春秋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起,再無長者的安詳風度,上前一把抓住谷正夫的衣襟,厲聲喝道:“你敢説瓊兒是為我而死?你敢説瓊兒是為我而死!”谷正夫悲憤欲狂,大叫道:“不錯,是你害死了瓊兒!是你害死了瓊兒!”這話狠狠刺痛蘇春秋心中最深的傷口,他雙目泛起一片血紅,“啊”地一聲大叫,奮力將谷正夫推了出去,重重撞在一塊礁石之上,登時摔得他口鼻溢血,倒地不起。蘇春秋腦海中浮現出女兒自盡前傷痛欲絕的模樣,心裏一片悲楚,喃喃説道:“瓊兒,瓊兒,你為什麼這樣做?你太傻了,真是太傻了!”一股急悶之火充滿胸膛,蘇春秋順手回過掌,拍的一聲,打在身後一塊礁石上,這一掌出盡全力,只擊得石屑紛飛。他左手一掌,右手一掌,越擊越用力,十餘掌後,掌心鮮血淋漓,礁石也給他擊得碎石亂崩,忽然間喀喇一聲,石裂為四塊。谷正夫伏在地下,疼得渾身彷彿散了架一般,望見蘇春秋狂怒擊石,知他為愛女之死悲痛無比。谷正夫心中稍覺快慰,本想再説些譏諷之話激怒與他,但“瓊兒”兩個字湧到口邊,陡然間憶起與蘇碧瓊二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恩情,胸口一陣悲哀,只想放聲大哭一場,若不是琵琶骨盡被捏碎,只怕也要象蘇春秋那般痛擊巨石了。過了好一陣子,蘇春秋漸漸平息下來,將滿手的鮮血在玄衣上擦淨,轉身面對谷正夫,神情已變得異常冷靜,道:“瓊兒已去,再説什麼都沒有用處,倒是你該為自己想一想。”谷正夫淡淡一哼,道:“還想什麼?你不是想殺我嗎?只管出手便了。”蘇春秋卻道:“你不妨説些順耳的話,我看在這幾年你勞苦功高的份上,便饒你一命也未可知。”谷正夫哈哈一笑,笑聲中卻沒有半分喜悦之情,道:“事到如今,谷某難道還在乎這條命麼?瓊兒已逝,霸業成空,武功被廢,種種不幸加與我一人身上,便是你不殺我,我亦無顏再活下去。”蘇春秋點頭道:“是啊,哀大莫過於心死,你既不願求生,自然也不會在乎身外之物。這幾年你執掌正氣府橫徵暴斂,留下一筆巨資,都藏在揚州城外的一座秘密地宮之中,我説得沒錯吧。”谷正夫身子微微一顫,道:“你……你怎麼知道?”蘇春秋道:“這件事你做得夠絕,專門從關外招來建造地宮的佚工,建成之後又將這七百餘人分批毒殺。不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只道殺盡動工之人,就能瞞過我的耳目麼?”谷正夫雙目一翻,冷冷道:“既然萬事都瞞不過你,你只管開啓地宮之門,將財寶納為己有便了,還來問我什麼?”蘇春秋道:“大家都是道中之人,我把話講在明處,你告訴我地宮的位置和開啓之法,我立刻命人為你療傷,之後將你送歸東瀛,安渡餘生。如何?”谷正夫一陣冷笑,不屑道:“蘇春秋,你不必廢話了,谷某難道還會留著這條殘命回東瀛現世嗎?”蘇春秋瞭解谷正夫的脾性,見此情景,知道他決不會向自己吐露地宮的秘密,再問也是無用,當下把臉一沉,殺機畢露,陰聲道:“本想給你留一條生路,可你卻自掘墳墓!罷了,我就是得不到這筆財富,一樣能橫掃天下!”説罷,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流唾火炮,放在手中點燃,射上半空。怦的一聲響,遠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頃刻間奔來十餘騎快馬,來到海灘之上,當先一人翻鞍落馬,大聲道:“蘇老府主,您有什麼差遣?”蘇春秋哈哈一笑,上前拉住那人的手,著實親熱,回手一指谷正夫,道:“沈幫主,可認得此人麼?”那人用眼角一斜谷正夫,鄙夷地説:“這不是谷府主?怎地落得如此境地?”蘇春秋哼了一聲,道:“自作孽,天不恕!”回身又對谷正夫道:“我也給你引見一下,這便是威震蘇魯的紫鯨幫幫主沈巨瀾。”谷正夫一聽,雙眼頓時射出兩道怒火,想起數千同族武士頃刻間便死在此人手下,恨不能立刻拔刀劈開對方的頭顱,但又看了一眼無力的雙臂,一腔怒火立消,心中萬念俱灰,低頭不語。蘇春秋又道:“沈幫主,這廝勾結異域,圖謀中原武林,害人無數,罪不容赦,你看該如何處置。”沈巨瀾忙道:“這廝是您老擒下的,如何處置,全憑您老發話。”蘇春秋道:“若依著你們紫鯨幫幫規,犯此罪責者,該當如何發落。”沈巨瀾道:“依照幫規,該受三刀六洞、刑籠沉海之刑。”蘇春秋道:“好,咱們就給他來一個三刀六洞、刑籠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