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第十六章奇變突起在一剎
李維將車子緩緩地往前挪動着。在他的車子後面,孫緒和二獺正坐那裏。孫緒的手臂給吊在胸前,臉上包紮着繃帶,眼睛微微地閉着,似乎外面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的樣子。二獺則睜着眼睛,面無表情地打量着車窗外S市燈火輝煌的景緻。他的右腿小腿上也包所了起來,在車子的後備箱裏,放着他的拐仗。
不過他的眼裏並沒有悲慼,當醫生告訴他他的腿筋被割,已經殘廢時,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想別人殘廢時,肯定會傷心吧。
他是比駱大明晚兩年的兵,當年駱大明正是他的班長。
他也是一個不甘於寂寞的農村漢子,復員後不願意回自己那個窮山村,滿世界地混生活。所以當受到老班長駱大明的招喚時,就來到了這繁華的大都會里。一年時間,短短一年時間,他感覺像一輩子那麼漫長。
這一年時間,他經歷了以前包括當兵時沒有經歷的許多事情,也幹了他從來沒想幹過的事情。他身上有一張卡。裏面有他一年的積蓄三十萬,另外還有李維剛才給他的一張卡,裏面估計也有十萬塊吧。
在他從小生長和現在將要回去的那個小村莊,這筆錢是一筆非常了不得的鉅款了。足夠他娶上一個俊俏的姑娘,過完他的下半生了。
他現在只想平平淡淡地過完下半生。
這一年的生活,讓他感覺把一輩的活的**都活盡了。
這一年時間,他白天沒事時,像一個困在牢籠裏的禽獸,總想發泄出點什麼。跟駱大明他們出活時,他就像一個魔鬼,總幹出令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事情。而晚上每每躺在牀上,他就成了一個受煎熬的善良孩子,總在後悔自己所幹出的事情。
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走出那個山村,沒有去當兵,沒有看到這個花花世界,也許他會一直善良着。和他的父親叔叔們一樣,攢錢買個媳婦,生個娃,過着憨憨的日子。
他不知道孫緒在聽到他自己被廢了時的感覺,他自己只是感覺到如釋重負。他想他終於不用在善良和**中間掙扎了,殘廢給了他一個理由,使他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平庸了。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整天很忙的人在廁所裏的那種輕鬆感覺一樣,因為必須和無法請人代替而給自己浪費時間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一樣。
駱大明的周圍,基本都是和他認識的戰友,當初在部隊大家雖然都有些功利心。但也都算是上進和善良的一羣人。可這一年,大家個個都是魔鬼了,個個都已經不是當年記憶裏的那個戰友了。他和孫緒是所有人中最敢打敢拼,動手最狠的兩個人。他不知道孫緒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反正就有一種壞就壞到底,死就死個乾脆的心理。
也許潛意識裏,他就是在求速死。
不過,他並沒多少文化,他並不知道潛意識這種東西。
他雖然有一張高中畢業證,但卻實在沒多少文化,那張證是他參軍時,父親託在縣城的姑姑給他搞到的。姑姑長相漂亮,給他找了個縣城做老師的姑父,那個做老師的姑父,後來做了縣城那個學校的教務處長了。
他上衣的口袋裏有一張直達他所在那個省省會的卧鋪票,而且還是軟卧的,這是李維剛才打電話要的。想到這,他不由地佩服了湯家大少爺,李維只是打着湯家大少爺的名號,一個電話出去,二十分鐘不到。票就由專人送了過來。他又想起自己,自己剛下S市那陣兒,找過幾個轉業到當地的戰友,那些人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可是自從通過駱大明聯繫上這個湯大少,給湯大少跑跑腿,那幾個人就巴巴地跑上門來。
要不説,人比人氣死人。
他想起有一句話説,一筆寫不出兩個人字!他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知道當時説這個話的人肯定是個傻*!人字其實也分人上人和人下人的!
二獺想到這裏,嘆了口氣兒。他記得參軍那陣他探親什麼的,都是坐硬座。那時他還總會將那個坐位讓給一些短途的年齡大的或腿腳不方便的人,那時候他身上的錢很少有超過二張一百的數額,但他總記得,單純的他那時卻感覺到很快樂。
而現在,他的懷裏揣着四十萬,他卻沒有了當年快樂的感覺。
復員到現在,他都沒有回過家。其實在當兵的最後一年,當他知道自己提幹無望,也無法轉為志願兵時,他的心境就變了,他當時感覺自己好憎惡那個讓他曾經有過快樂童年的村子,憎惡那幾間曾為他遮風擋雨的老房子,甚至有些憎眼父親那張企盼他回家的臉。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深切地懷念了那一切來。
車子仍然很慢,李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要送孫緒和二獺去火車站,最快的就是走這條高速收費口,平常都是挺快的。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慢。不過好在孫緒和二獺所乘的車次都發車較晚。
駱大明開着車,帶着外號大李的李為民和小名剛子的吳新剛,緩緩地將車子往湯文國的浦江汽修廠開。李為民大李的外號是相對於李維而言的,他和李維都姓李,不過李維是比他晚一年的兵,所以他就被叫做大李,李維當然就是小李了。
駱大明帶他們兩個來,就是想看看湯文國的情況。
畢竟他們一夥人是靠着湯文國來吃飯混生活的,而且,湯文國對他們待遇確實不差,一年下來,個個都攢了二三十萬的身家了。當然所出的活兒也是風險較大的,一個弄不好,要麼丟命,要麼下半生就要在監獄裏渡過了。
駱大明已經和當初遇到湯文國時,同麻頭大打出手的那個女朋友分開了。
跟了湯文國後,他的地位也是水長船高了,雖然明裏不顯山不露水,但湯文國需要他做事,肯定會有忠義堂的勢力配合他,一來二去,駱大明也利用這些勢力,給自己和弟兄們謀些好處。湯文國知道後。也睜隻眼閉隻眼,而且反而對他更加倚重。
對於湯文國來説,不怕他有**,就怕他沒**。
當駱大明轉動方向盤時,他的左手臂就疼了起來,在他的衣服裏手臂上扎着一條繃帶,那就是他今天同盛姐動刀時,盛姐留下的傷。他不知道是不是這刀傷讓他心神不寧不過,反正今天也不知怎麼地,自從從劫持盛姐得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
車子漸漸地就靠向了浦江汽修廠的路上。憑本能他能感覺到在這條街兩邊的暗處,似乎影着一些人。不時地有一些車子莫名其妙地停下來,調頭走了。越往前開,車子越少,終於,他將車子停在路邊。這時,有兩個黑影子從暗處就靠了過來,在邊上敲着車窗。
駱大明搖下了車窗,旁邊的大李已經將腿上的短刀撥了出來,藏在手腕後面。
就着邊上的路燈,一個漢子笑着對他道:“兄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調頭回去吧,前面不太方便!”那漢子臉上笑着。雖然光線並不很亮,但駱大明卻偏偏明顯感到,那漢子的眼睛卻分明沒有笑。
駱大明就做出一副普通人受驚的樣子,忙點點頭,發動了車子,將車子調頭,準備回到自己地方去。雖然並沒有進前去,但看這樣子,湯少那裏分明是出事了。沒有得到湯少指壞,他什麼也不能做,只好先回去,靜觀其變吧。
車子調了頭,回去比來時快了許多。
這時,一旁的大李突然道:“駱哥,不好了,我們被人跟上了……”
“哦——”正在沉思中的駱大明一驚,不由地瞅了一眼倒後鏡,後面確實有一輛車子,但他剛才注意力並不很集中,自然無法判斷對方是不是在跟着自己。
“這個車在我們去浦江汽修時就一直在後面……”大李眯了眼睛道:“要不是剛才拐彎那一下,我都沒注意到……”
駱大明笑了笑,一輛車,倒也沒什麼怕的,就將車子緩緩地靠路邊停下來。
這是最簡單的對付盯梢的法子。你要跟,我索性不走了,就不信你也跟我停下來,那不是一下子就成了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的事情了嗎?
那輛車果然沒停,駱大明冷笑一聲,就不信你還能再拐到我後面去。但隨即他的笑就凝固在了臉上,那輛車眼看要過去時,卻突然一打頭,一下子打斜橫逼攔住了他的車。
“靠!”駱大明立刻就感覺到情況不對了,對方這麼有峙無恐,顯然不是好事情。
他連忙掛倒車檔,想往後腿,但那輛車後面一輛車卻突然加速,猛地逼到了他的車後面。車速超急,刺耳的剎車聲在夜裏傳出很遠。副駕上的大李和後排的剛子的第一反應,就是去開車門。
“不要動!”駱大明叫了一聲,止住了他們。
這種情況下,就是下了車,也很難逃脱。情況不明,不如靜觀其變,對於他們這些用慣短刀的人來説,有時靠近了比離得遠更好。
但當前後兩輛車一下來人,駱大明就不由地閉上了眼睛,心裏知道,完了!
因為那些人一下來,就雙手前指,顯然手裏是槍。
軍隊上下來的他,如何不知道短刀對槍的勝算。
果然不用他説,一邊的大李已經將短刀扔在了座位下面。後面的剛子也如法炮製,駱大明也在身體儘量不動的情況下,將小腿上的短刀連刀鞘一併解下來,扔在座位下面。
兩輛車上一共下來六個人,六把槍就靠了上前來,當前一個人一開口,還心存僥興的駱大明就一下子泄氣了,因為那人一開口就道:“那個是駱大明?”
譚帥和薛明濤一人一輛車子,到了他們所在那個小區的大門口,等待門衞升抬欄杆,好讓車進去。湯文國給他們安排的這個小區是在S市數得上的高檔小區,保安設施都是比較嚴密的。
按説他們的車子一到門口,小區的保安就應該認識他們的車子,早早地升起欄杆來。但今天不知怎麼地,車子都停到了門口,欄杆還沒升起來。
這時,小區裏卻有一輛麪包車直開過來,像要出門的樣子。
靠,譚帥不由地心裏罵了一聲,沒看到老子的車都到門口了,難道要讓給你。
但他立刻就感覺氣氛不對了,因為後面突然一亮,竟然有兩輛汽車從暗處突然開了出來,正擋在他的車子後面。
譚帥立刻拉開車門,跳下車子,撒開腿想跑。
但旁邊已經衝出一個人,雙手平端,攔在他前面。燈光下雖然沒看清,但譚帥卻不由地停了腳步,雙手抱頭,憑本能,他知道那手裏肯定是槍。
接着,四周就出來六七個人,都是一色的深色衣服,都是雙手平端。
有三個人就圍向後面薛明濤的車子,卻沒有人開口説話,片刻間,薛明濤就自己抱頭從車上走了下來。然後那些人就靠了上來,給他們上了背銬。兩個人就分別上了他們的車子,然後,所有的車子就消失在黑暗裏。這時,從保安室出來三個人,其是一個人手裏拿着個對講機,對裏面説了一句什麼,就見離小區大門有個三百米處,燈光幾閃,幾輛明顯的軍用小型車就開了過來,隨着護欄升起,一溜兒就開進了小區。最後一輛車停了下來,將門口的三個人載上去。最後上車的,顯然是小區的保安主任。
李維的車終於到了收費站口,幾個穿深色衣服的漢子正在那裏站着,李維剛伸手要從收費站的領卡處領卡片時,那幾個人就突然圍了上來。李維一驚,那個最先靠上來的人,手裏一晃一個本子,然後揭開衣服,給他看了一眼他的懷裏,一把手槍赫然入目。
李維立刻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氣,下了車子。
兩個人立刻上前狹住他,往前走去。
車後面就靠上來幾個人,一個人拉開車後門,禮貌地請孫緒下了車子,兩個人立刻將他也帶往前面。另兩個人就一左一右地上了車後座,將二獺夾在中間,一個漢子就上了前面的駕駛室,發動了車子。
幾輛車一走,收費站口立刻就變得暢通起來。
肥四看了一眼似乎已經進入了夢中的盛姐,眼睛裏閃過一絲同情,但隨即就被一抹自嘲代替了。自己是什麼人,有什麼權利同情別人!一旁的海海已經歪在沙發上,有眼睡眼腥鬆了。海海是他的好兄弟,肥四一直這麼認為,他們是從一個地方出來的兵。
肥四其實蠻噁心自己跟駱大明一起混的。
他也噁心自己和駱大明他們一起幹的這些事情。
但他卻只能昧了良心去做。
一要都因為母親,那個獨自一人將自己和姐姐拉扯成人的母親。肥四的母親是一個善良的女人,雖然她並不是肥四的親生母親,但卻養大了他。肥四在軍隊上曾經很努力地想混出個人樣來,但終於沒能如願。
然而,就在他復員的頭一年,養母卻患了糖尿病,接着就出現了各種併發症,先是眼睛弱視到基本失明,然後又併發了尿毒症。就是在檢查中,肥四和姐姐才知道,這個叫了二十多年的媽,並不是他倆的親生母親。
母親在知道自己的病後,曾經想自殺,她不想拖累自己的一對養子養女。
但肥四和姐姐感覺自己還沒報答過母親,他們沒有理由讓這麼一個毫無親緣關係的母親就這麼給他們奉獻一生,連一天福都沒享過就走,於是,他將母親送到了成都的一家醫院,已經到了出嫁年齡的姐姐終於沒嫁,因為那個準姐夫縑母親是個拖累。
於是,姐姐就在省城裏一心一意地伺候母親。而肥四,就走上了艱難的尋錢之路。
肥四是四川人,他的身手很好,小時候曾跟村頭幫人看柚子園的一個老頭兒練過一套無名拳法。拳法並不複雜,但肥四練得很苦,他只所以能參軍,也是因為他有一個在縣縣武裝部當幹部的師兄,才被推薦招入部隊的。老頭在他們村就教了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那個師兄。
肥四最多的時候曾經一個人打三份工,後來海海聯繫上駱大明後,就推薦他來到這裏。肥四並不喜歡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幹這種事情,他知道如果母親知道自己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肯定一天都不願意多活,但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肥四常常一個人在黑夜裏祈禱,如果有什麼天遣,有什麼報應,有什麼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事,就讓他下到十九層,二十層,只求上天能讓母親好好地再活幾年,治好身體,享上幾天福。不過,他知道,那其實是奢望!無論他多努力,他只能維掛母親活着,甚至是有些悽慘地活着。但他總是捨不得讓母親嚥下那口氣兒……他不知道有沒有天堂,但他真的怕天人永隔。他常常打通了姐姐的電話,一言不發地在電話裏聽着母親的呼吸聲,然後在黑夜裏,將自己一個人悶在被子裏淚流滿面。
肥四每次出暗活,要取人命時,都要算計好了,一擊取命,儘量讓人少受點痛苦。但在駱大明這批人中,他卻是出暗活最多的人,這是因為,他膽大,只要有錢,什麼活都接;他也有心計,每一件事總是思前想後,辦得穩穩妥妥,他知道自己實在是不能出亂子,出了亂子,就不僅僅是自己生命的終結;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身手也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比駱大明還要略勝一籌。
肥四平常在這一羣人中是話最少的,但下午時,當湯文生盛怒之下,要讓人**盛姐,湯文生一走,譚帥幾個就有些蠢蠢欲動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在肥四看來,那事情太下做了,不是人乾的事!為此他差點和譚帥等人衝突起來,但最終駱大明開口,才挺住了他,這讓他感覺駱大明似乎不像原來那麼惹人厭了。肥四又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盛姐,他感覺她活着受罪,還不如讓自己結果了她來得痛快些。
然而,就在他這一眼看過去時,奇變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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