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風接到三子電話的時間,正上下午第二節自習課。
他的電話一直都設在震動上,倒也沒驚動同學,他快而無聲地來到樓道里,接通了電話。一聽説盛姐遇刺,吃了一驚,想到盛姐美好的身段兒,他幾乎想像不出殺手會從那裏下手。
“盛姐現在在那裏?受傷了嗎?”康順風的聲音中充滿了急切。
“她被刺客砸傷了右肩!幸虧阿平反應快拉開她,刺客本來是想砸她的頭!”三子恨聲道:“也虧得旁邊的胡園幾個反應也不慢,順手拿個椅子衝上去,才爭取了時間!不過對方手段很硬朗,我胡園和眯眯狗還有一個弟兄都受傷了。最後衝上來的幾個兄弟出了刀,才抵住刺客。大家刀法這一段時間練的還好,刺客被割傷了手臂,就跑了。“
“哦,盛姐傷得怎樣?”康順風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反正肩腫起老高,至於其他地方,不方便看,我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聽大夫説右肩骨和鎖骨有點骨裂,幸虧她閃的時候身子微斜又仰了一點,對方用的又是純器,不然……”三子那邊聲音有點顫,顯然非常後怕。
康順風聽了三子的話,道:“對方用什麼兵器?”
三子覺默了一下,才用怪怪的,幾乎不太想信的聲音道:“他用的是一條長凳,大概一米多長點,半米高的樣子,他是個磨刀匠。我小時候在老家見過的那種,現在上海幾乎都看不到的,我們從邊上過都沒在意,那個地方是一個路邊的小冷飲店,盛姐上車剛要經過那裏!”
康順風哦了一聲,胡斜子曾經向他講過一些奇門兵刃,他知道在南方有一種凳子拳,就是用半大不小的長凳練的,恰到好處地利用了凳子的腿、板、拐角等,能砸能頂能鎖,結合了拐法、棍法和降魔杵一類的重兵器的用法,練的好的,一條半長的板凳滿身纏繞,甚至能玩出細鞭杆一樣的倒把動作。
“盛姐現在在那裏?”他問三子道。
“大夫已經處理完包紮好了,盛姐現在要回帝都去,大夫説再觀察一下,但她不想在醫院呆,她從小見了醫院就不喜歡……”三子那邊有些無奈地道。
康順風知道許多人都有一些小小的怪癖,就像他自己,吃麪食就不喜歡吃麪丁,只喜歡吃長面。那怕是一塊揉出來的面,一半擀長面,一半切面丁,他也是吃長面,一見面丁就感覺厭煩。
“那大夫的意見呢?”他問三子。
“大夫説其實應該沒啥大礙,如果她要回去,也行,心情不好反而對她傷勢有害,同意她回去,不過説傷筋動骨一百天,回去要好好養着,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繫他。”三子那邊回答道:“這大夫是盛姐的老關係了,他的話基本可信。”
康順風聽了,這才放下心來,道:“我這有我姥爺配的一些跌打合骨的藥,對這類傷痛有奇效,我帶來給盛姐。你們現在在那兒?”
三子那邊卻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在問話,好像在問盛姐,讓康順風到那裏。話筒裏,盛姐還是堅持要回帝都,那邊三子就回過話來:“你直接到帝都吧!”
康順風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也沒心思再進教室了,邊下樓邊給劉鵬發了一個短信,説自己有事兒,讓他叫劉正偉幫自己把書帶回宿舍。
還沒下到一樓,劉鵬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小聲地問他什麼事,要不要幫忙。
康順風自然不能給他説實話,只是道:“沒事兒,一個朋友有點事要我過去幫忙。”
劉鵬就笑,道:“你在這上海朋友挺多呀!”
康順風含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劉鵬他們還是涉世未深的大學生,他不想他們過多地知道自己的事兒。其實他自己又何償不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呢?不過一方面,他由於個體力量的強大自然帶來心理上的強勢,加上從小受爺爺講授各種書籍的耳渲目染,以及胡斜子這個見過大世面的老人的提點,雖然他自己見地世面少,實際操作經驗差點,但卻胸中淡定,自有丘壑。
康順風先回到宿舍,帶上胡斜子的跌打藥,和兩貼合骨膏,出門就擋個車,前往帝都。雖然他心疼錢,但更擔心盛姐。
來到帝都時,盛姐卻還沒回來,幾個年輕漢子還不知道盛姐出事的消息,見了他就過來打招呼,請教拳法,康順風一面給他們講着,卻一面不停地打量着門口,心神不寧。
等三子他們一隊人一出現,他就給幾個人擺擺手,迎了上去。
三子的一隻胳膊明顯不得勁兒,胡園走路一瘸一拐的,眯眯狗則直接讓一個漢子半扶着。走在最後的反而是盛姐,阿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見康順風迎過來,盛姐臉色蒼白地對他擠出一個微笑道:“不讓三子打電話,他硬不聽,耽誤你上課不?”
康順風上前扶住她受傷的一側,阿平不由叫:“小心!”
康順風向他點點頭,輕輕地扶住盛姐的脅下,這裏受力,不會影響到肩頭,道:“下午沒課,就是有課,你受了傷,耽誤了也沒什麼。”
盛姐硬硬地笑着道:“我傷沒事兒,你又幫不上忙,功課要緊!”
康順風笑笑,沒説什麼,和阿平扶了她上樓去。
盛姐在帝都上面還有一間類似酒店式公寓的房間,是她的住處。她一個女人家,做上黑道這個營生,住外面三子他們都不放心。
盛姐對三子道:“三子,你排幾個受傷的兄弟,給成哥通知一聲,最近大家加強警惕,出門辦事多幾個人,別怕麻煩,一定不要讓兄弟們落單,這個人手底子硬朗,不要折了兄弟!”
三子點點頭道:“盛姐你放心養傷,我們會小心的!”
盛姐就點點頭,讓康順風和阿平扶她上樓去。
樓下那幾個剛才請教康順風拳法的漢子一個個臉就紅漲起來,一下子圍住三子,道:“三哥,盛姐怎麼受傷了?誰幹的!”
三子道:“先不説這個,先把胡園和眯眯狗扶到休息的地方去,我給成哥打電話!”
幾個漢子就默然,恨恨地扶了胡園他們去休息。
這時刺殺盛姐的那個刺客卻在帝都外面的一輛車子裏,邊上坐着一個年輕人,看着盛姐他們進去,那年輕人就轉過來,對那個刺客道:“招哥,現在怎麼辦?”
那個刺客是個黑瘦精悍的中年漢子,一臉的戾氣,眉頭上一道卧蠶似的刀疤,薄薄地嘴唇緊緊地抿着,他的右小臂上纏着繃帶,那是被盛姐的手下用刀劃的。
“回!”那漢子沒有回答年輕的人的話,半晌就憋出一個字。
車子從人行道邊的停車位上滑向馬路中間,混入車流之中,悄然而去。
十幾分種後,那刺客已經坐在中州夜總會的包間裏,河南幫的老大白眼狼陪着他坐在一邊,一旁的小燕莎也陪着笑臉,有點戰戰兢兢。最近幾天,彪盛堂突然發力,河南幫幾個場子已經被挑了。
所謂的場子,一般都是夜總會、洗浴中心、賭場、當鋪等灰色經營的地方,是黑社會聚集打手們的地點,這些地方本身有收入是一個方面,但場子更重要的作用是佔地盤,罩着這一塊區域中黑道經營的其他生意,如運輸碼頭、批發市場、汽配修理等各種各樣的廠子,再加上為其他一些普通經營者維持經營,收取一定的保護費。丟了場子損失並不僅僅是損失那個地方的經營收,而意味着一個區域地盤的丟失。
幾個場子的被挑讓白眼狼大為惱火,更讓他惱火的是,週二爺竟然不辭而別,只給他留下一封信,推薦了幾個各地有名的黑道打手,算是對他的交待。
這樣一來,原來頗為受他寵愛的小燕莎就成了他的首席出氣包,現在臉上還微微有些青腫,那就是看到週二爺的信時,白眼狼抽的。過去她還偶而給白眼狼撒個嬌什麼的,現在,她只感覺到害怕,能不出現在他面前,就儘量不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刺客伸開胳膊,讓一個年輕大夫給他處理傷口兒,那一刀雖然不重,但也不輕,小臂肌肉像小孩嘴一樣張開一個口子,而且是橫拉的,估計沒個十幾天功夫癒合不了。
那年勁大夫正用針給他縫合傷口兒,一面縫一面道:“這隻手臂儘量不要屈張,弄不好縫的線會拉開傷口,得有個十幾天時間才差不多。”
刺客皺着眉道:“能不能縫密一些,再有什麼方法處理一下,我少不得這幾天還要和人動手打架……”
那大夫也就皺了眉頭兒,道:“能不動手就儘量不要動手,如果實在不行,給這帶個護臂之類的東西,然後給傷口上能擋個硬物,不然傷口容易迸裂!”然後猶豫一下,又道:“縫密一些時間會較長,你確定還是不打麻藥?”
刺客搖搖頭道:“你隨便縫,這點疼我受得了。”
那年輕大夫就自己皺了眉頭,不做聲地繼續縫合傷口,不過,針角密了許多。
白眼狼暗地裏撇撇嘴,媽的,收拾老子的兄弟那麼順,一個人打十幾個,到了彪盛堂那邊,卻被四五個小弟就切了手臂!開價一百萬,你也得有命拿才行!轉過頭來卻已經臉上帶笑:“招老哥沒事兒吧?你功夫那麼好,怎麼會被傷成這樣?”
那漢子好像聽不出來白眼狼口中的微諷之意一樣,眼睛眯了一下,道:“對方几個人刀法都很好,那個盛姐身邊有這麼幾個硬手,你的情報好像不太準確吶!”
白眼狼就不高興地道:“今天跟去的人看了,那幾個人都是彪盛堂的無名小弟,沒什麼硬點子。他們最厲害的那幾個人給你打傷一個,其他的都沒在場。”
那漢子就轉過頭來,對白眼狼笑道:“對方几個無名小弟就這麼厲害,看來你們兩家實力相差太大了,對了,你説的其他幾路好手什麼時候到?這個骨頭,我招志官和帶來的十幾個兄弟,可沒辦法啃下來……”
白眼狼一時無語,拿起茶杯準備掩飾地喝上一口,卻發現沒水了,於是就對一邊陪笑的小燕莎發火道:“媽的,你笑個屁!還不給老子把水續上……”
那叫招志官的刺客卻微微一笑,心中鄙夷道:“沒種的東西,有種出去打倒自己的敵人,衝女人耍個球威風。”心中想着,卻是開口道:“白老大你先忙吧,你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我在這等這醫生給我處理完傷口,就回房間休息,等你找的其他人來了,再叫我吧!以我的感覺,你最好多找幾個好手,對方那些人手裏的刀,雖然勢法簡單,但殺法犀利,相當不簡單!”
白眼狼心中煩燥,也不再説什麼,敷衍客氣了幾句,就走了。
白眼狼走後,招志官卻陷入了沉思中,説實話,他有點後悔接下這單活了。
招志官,外號棺材板,從他記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一隻和一羣孤兒生活在一起。他們一齊在廣州西部地區流浪,他只記得當時領頭的孤兒叫達哥。達哥眉清目秀,臉上有幾處傷痕,他是那種機靈中稍帶點邪氣的男孩,卻對他們這些小點的孩子很好。在招志官十三歲的時候,達哥就死了。
那天達哥帶他和幾個大點的孩子出去找食。
他們找食的方法基本就是撿、討要和偷,撿東西當然簡單了,幾個小點的孩子,從大街上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地往過掃,一切能賣廢品的東西和一切還沒壞到變質的食物殘渣,都是他們的收穫。討要也很簡單,找幾個身體有殘疾的孩子,爬在路上裝可憐就可以了。但偷就複雜了,達哥一般只叫幾個身體好靈活的孩子和他一起去,他們和小偷不一樣,小偷是撿值錢的東西,他們是什麼都偷。
結果達哥他們那天出師不利,叫小凱的小傢伙提了一個胖女人放在身後的包,被那女人發現了,那女人就大叫起來,那女人似乎有些背景的,聽到叫聲,幾個年輕小夥子就衝過來,那女的就指了小凱的背景,喊叫着。那些年輕小夥子就追上來,十幾歲的少年,又長期營養不良,那能跑過那些壯小夥,很快就越追越近,而且流浪兒偷東西,和小偷不一樣,小偷基本路上沒人敢管,但一看是沒什麼勢力的流浪兒,路人也就勇敢起來。儘管達哥已經為了掩飾身份,讓幾個跟他一起偷的小子都穿能搞來的最好的衣服,但小凱仍被許多人看出來,是個流浪兒。
於是,人們大呼小叫着,圍的圍堵的堵,小凱看勢不好,忙把包丟掉,那幾個年輕人一個撿了包,查看裏面的東西,其餘的卻繼續追。小凱眼看着就被抓住了,在遠處看的達哥才發現了,見勢頭不好,操!叫了一聲,忙叫幾個接應的人靠上去,但那邊小凱已經被人個圍上去,幾個年輕人狂打狂踢,過路的“好漢”們也積極上前助陣,幾個要上去接應的孤兒就看了達哥,嚇得也不敢上去了。
達哥當時手裏還拿個鏝頭,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們幾個要保持體力,都會在早上出發時,帶兩個饅頭。達哥因為主要是指揮作用,一般不用太大的體力活,他總是把自己的饅頭先不吃,而是留着,一方面有些孩子大量運動後需要補充,他就將自己的饅頭讓出去。有時,那天如果那個人偷的東西比較值錢,他就將自己的饅頭做為獎勵品。
今天小凱就是看中了達哥這個饅頭,才鋌而走險,沒給達哥彙報讓達哥認可他的計劃,就擅自行動了。
達哥咬了一口饅頭,他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半個饅頭,餓得狠了。而且,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知道自己去了就意味着什麼。他口中一面用力嚼着饅頭,用力往下嚥着,一面衝了上去,使勁推開那些“見義勇為”的人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喊道:“叔叔阿姨們行街好,別打我弟弟了,他太餓了……”
“大家別上當,這小子是賊頭!”人羣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那些正在錯愕中的人羣又瘋狂起來,達哥見小愷已經渾身是血地癱軟在地上,就猛地撲上去,用身子護住他。反正兩個人分開,都是捱打,還不如把小凱護起來,這樣還能保護他。
他伏在那裏,一手護着頭,一手護着小凱的頭。任那些拳腳都落在他的身上,全當這身體不是自己的。血很快就從他頭上流下來,他一隻手根本護不住自己的頭,有那些刁鑽的人,專門用皮鞋瞄準了,踢他手護不住的地方。
小凱在下面,滿臉是血,卻流着淚,叫着達哥,徒勞地伸出手去,想要替達哥檔住那些正義之足。他不要饅頭了,他不要了!
達哥臉上的血越來越多,他頭很昏,他感覺很餓,他看見自己護着小凱的頭的那隻手中捏的饅頭,他知道小凱為什麼沒有經過他允許就去偷那個包。
他把饅頭拿到自己嘴邊,費力地咬了一口,真他媽的香!他心中想到,他把剩下的饅頭向小凱遞過去,小凱只是哭,用手護他的頭,沒有去接饅頭。
“小凱!”他叫他。
“這兩狗日的還在吃東西!”有人就叫起來。
達哥就看見一隻穿了黑皮鞋的大腳尖一下子踢中了小凱的頭頂中心,小凱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兩保正護着他頭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你他媽的……”達哥雙手拄地,抬起頭來,要罵那個踢小凱的人。
但他的話音還沒落,就有幾隻皮鞋同時踢中了他抬在半空中,失去保護的頭臉。達哥只感覺頭嗡地一聲,就失去了知覺。
在失去了知覺的一瞬間,達哥似乎看到一個面孔模乎的女人的臉,向他俯來,他隱隱約約地聽到她哼着一支歌。
“媽媽!”他叫,張開嘴卻沒有聲音。
在死前的一剎那,達哥終於見到了自己一直想見的媽媽,儘管她是那麼地模乎不清。在他的身體下面,十三歲的小凱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這對他來説,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結束了挨凍受餓的日子,也不用在以後的日子裏,再加上一份永遠也褪不去的愧疚!
(原諒小子,寫到這兒,小子自己寫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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