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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魯勾踐再次銳利逼問,荊軻反倒昂然相抗:荊某若能僥倖刺得嬴政,自有仁人義士前仆後繼,再刺另一嬴政。

    魯勾踐點點頭,他心知荊軻意志堅定,無論如何勸他不動。然而轉頭看著麗姬失落的模樣,又不禁出言相詰:倘若嬴政除之不盡,又當如何?

    但願蒼天有眼,得有聖王臨治之日。彼時我除嬴政,王道可期。荊軻黯然答道,他心中也明白,放眼天下諸侯,大半驕奢荒逸,不知王道聖者何時可得。

    魯勾踐撫掌大笑:說得好!但願有聖王臨治之日。荊兄弟謹記自己之言,若無仁人當政,莫行無謂刺秦之舉。

    荊軻默然。

    魯勾踐轉身向麗姬點頭示意,意在言外道:我已盡力,二位好自為之。隨後再不多言,拱一拱手,飄然而去。

    荊軻悵然多時,未久便依從魯勾踐所言,與麗姬一起前往泰山。

    泰山,又稱岱宗,雄踞齊地,高峻巍峨,尊為五嶽之首。春秋時期魯國大儒孔丘曾有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語,由此可見泰山之雄奇壯闊。

    荊軻和麗姬在泰山結廬之後,遠離戰火,日子過得倒也甚是逍遙。

    荊軻每日攀上岱頂東峰練劍悟道。這裡是泰山觀日出的絕佳所在,荊軻在此俯仰天地,察日月之行,看雲捲雲舒。數月下來,雖略有所悟,但仍有幾個大的關節一直無法參透。

    這一日麗姬又到峰頂給荊軻送飯,見荊軻踞坐在一塊大石上,看著前方呆呆出神。麗姬嬌嗔道:師兄,你又在發什麼傻?

    荊軻神情沉重,長嘆道:麗姬,我怕我會辜負魯先生,也許我根本不是一塊學劍的材料。

    麗姬輕輕放下食籃,柔聲道:蓋先生和魯先生兩大劍術名家都說你是習劍的絕佳人選,為何你自己還這樣沒信心呢?

    荊軻愁眉不展,道:不是我妄自菲薄。魯先生已傾囊相授,而我在劍術上卻未有寸進,這不是我愚鈍又是什麼呢?

    麗姬抿嘴一笑,道:絕世的劍術怎麼可能如此輕易便可學到?你呀,總是心太急。她蹲下身從籃中取出飯菜,嘻嘻一笑說道:還是先吃飯吧,不吃飯哪有力氣練劍!再說,我看你的武藝在一天天精進呀!

    荊軻聽到師妹的鼓勵,沮喪的心情有所寬慰,他沉聲道:師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麗姬沒有答話,自從聽了荊軻與魯勾踐的一席對答之後,她知道已無法動搖荊軻刺秦的決心,於是只好將自己的心事深埋。她只期望眼下這般與荊軻相伴度日的生活能夠多一天是一天。未來,不是她不願多想,只是,他們還有未來嗎?

    第四章情深誼長

    秦王政十年。

    夕陽猶如傷口中緩緩淌出的鮮血,一點一點,染得蒼茫天際迷離詭譎,彷彿當年的濮陽落日,吞噬了籠罩其下的大地,沉寂了大地上的生命之息。

    橫斜的餘暉幽幽灑下,原本溫暖的昏黃色,也顯得悽清蕭瑟。麗姬如雪的長裙在風中飄揚。她一直垂著頭,雙眸直盯著眼前那一座煢然立於荒涼之中的墓碑。這孤冢,是她爺爺長眠的棲所,冢內卻沒有公孫羽的遺體。這是她與荊軻在泰山定居後所築。

    安放冢內的,只是無限的寄託與緬懷。

    公孫羽是荊軻和麗姬兩人共同記憶的初始。麗姬的童年,不比一般的孩童,有父母的呵護、兄弟姐妹的陪伴。

    她的童年多半是安安靜靜地陪伴在爺爺公孫羽的身畔。年幼的麗姬,曾多次默默在心中想象她那或許就如同爺爺一般威武神勇的父親,和她那慈祥之外更帶著她甚少從爺爺臉上見到的溫柔神色的母親,模糊的形象竟能在不斷的想象中逐漸清晰顯現。公孫羽雖也是對她呵護有加,卻因為經歷多年統帥戰場的洗滌之後,自然生成的習性使然,即便在他面對麗姬的時候,也總不免多了那麼一分威嚴,這讓麗姬的心中委實有著些許遺憾。而荊軻,那和她諸多相似的師兄,適時地出現在她靜謐的生命裡,讓她平淡的生活有了不同的聲音,意外地熱鬧了起來。

    麗姬知道,爺爺和她的感受是相同的。荊軻的出現,讓他們的生命都更加美好了。她猶記得自己被爺爺慎重地託付給荊軻時,爺爺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荊軻一眼,而她發現爺爺那靜默的神情中所流露出的,盡是全然的信任與驕傲。

    此刻,缺少了爺爺的陪伴,她和荊軻更加懂得珍惜彼此相守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那麼珍貴莫名。雖然,誰也不曾開口說出,但他們都十分清楚彼此的重要不可替,彼此的緊密不可分。

    荊軻,不僅是爺爺畢生最大的安慰,更會是她日後永遠的依靠。無論未來事情如何發展,至少,此刻麗姬的心中是這樣以為。

    齊國都城,臨淄。

    典麗的齊宮大殿上,年逾半百的齊王高踞於御座之上,深鎖的眉宇間隱約透著幾許坐立不安的焦慮,對應著他刻意直挺著的格外端正的身體,交錯結合成一種荒謬、滑稽的王者之風。

    大殿上穩立著一位使者裝束的中年男子,趾高氣揚,渾身上下散發著有恃無恐的神氣那是秦王政派來的使者。帶著秦王霸道的命令,是以他的姿態倒是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荒謬、滑稽。

    秦王政想要什麼,就勢必要得到。人們說,他就好比一個混世魔王。

    王,分成許多種,魔王屬於王的一種,而且要比人王厲害得多。叫做魔王的王不一定是魔,很可能就是一個人,這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地方。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能夠被人視作魔?想來他的可怖之處已遠遠超越人之所及。人們對秦王尊敬、畏懼、奉承更甚於一個魔,因為人和魔畢竟是兩個世界;亂世是人的世界,秦王是人,人的世界屬於秦王。

    大王有令,不得延誤!使者簡潔有力地撂下一句話,便旁若無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儼然一派趾高氣揚的王者之風。

    魔王的魔爪就這樣在這亂世之中放肆張揚。

    麗姬雖與荊軻隱居,然而偶然被人瞧見的她依然吸引了無數獵豔的目光,如今,她的豔名已遠播齊魯、驚動天下,乃是諸王眾侯爭先恐後欲求的凡間天仙。以天下之王自居的秦王,當然絕對不能例外。

    秦王欲收麗姬,使臣前來索討,如若齊王不從,秦王以此為由,只待一聲號令,大軍頃刻壓境,瞬間顛覆齊國。

    當下齊國的處境,可謂水深火熱。齊王深知以齊國目前明顯微弱的國力是無以抗衡日益強大的秦國大軍。面臨這般仗強欺弱的要挾,齊王,雖然也稱作是一個王,卻怎麼也抵不住這混世魔王的凌人威勢,終究只能淪為魔爪下的一條可憐蟲,整日極盡卑微地乞求魔爪施捨養分,方才得以苟且存活下去。

    齊王只有一個選擇。他一聲令下,張榜重金索求麗姬。

    這個唯一的選擇對混世魔王而言,無疑是一件稱心如意之事;對齊國而言,僥倖是一個暫時的保國良策;對荊軻與麗姬而言,絕對是一場滅頂的生死災難。

    荊軻看到了四處張貼的告示。他沒有隱瞞麗姬:齊國到處都張貼著搜尋你的告示。

    麗姬淡淡道:哦?是嗎?荊軻柔聲道:你不用怕。我會傾全力保護你。這聲音溫柔,卻鏗鏘有力。

    麗姬溫柔地一笑,用信任的笑容來回報他給予自己的承諾。

    這一日,荊軻與經常一般,在河畔練劍完畢後,與麗姬一同漫步回家。

    遠遠地,透過籬笆上那片紫色的牽牛花帷帳,他們看見正在大肆搜索、把小院破壞得一片狼藉的齊國官兵。

    閃亮的兵器與嘈雜的聲響將他們飼養的那幾只雞鴨嚇得一陣嘶叫亂跳,五六個官兵簇在他們的小屋裡,手持兵器四處戳刺、翻跳。門口,一個官兵正粗聲喝問著一個蠟黃臉的中年漢子:你說麗姬在這裡,她人呢?那漢子扭曲著一張衰臉,哀聲道:他們真的住在這裡,小人不敢欺騙老爺啊!

    屋裡的幾個官兵幾乎將整個地皮翻了過來,才走出來報告道:屋內無人,只有些衣衫細軟。

    那告密者還在苦著臉哀聲求道:官爺,小人親眼所見,才敢前來告發那官兵大手一揮將他推了出去,粗聲道:找不到人,別說那三百兩黃金的賞錢,當心你的狗命不保!隨即,他揮手下令:你們給我在這周圍子息搜索,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過!

    荊軻毫不猶豫,拉著麗姬就道:快走!一轉身往河岸奔去。

    麗姬被荊軻緊緊牽著在草叢中疾走,耳邊響起一陣悲鳴似的風聲,她緊跟著荊軻急促的腳步,一聲也沒有吭。她的手被緊緊地握在那寬大的掌心裡,突然,她頓生錯覺,彷彿當下正是四年前他們被迫暫時逃離濮陽,一轉身卻再也見不到回頭路的舊事重演。突如其來的錯覺不由得使她又生出一種極度不安的情緒。她好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會抓不住這隻手,害怕這隻強而有力的手有一天會突然放開自己。荊軻宛若能夠感應到她內心的不安,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更加緊地握住她的手,希望透過自己溫熱的手傳遞給她更多溫暖的感受,彷彿這一握之間便掌握了他們的命運,給了麗姬一個安全的承諾,讓她的心不再那麼惶惑不安。

    兩人是那麼貼近,身體如此,心,更是如此。

    抓得越緊的東西表示越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是因為因為知道終有失去的一刻。

    岸邊,荊軻從深邃的茅草叢中拉出一艘簡陋的木舟,划槳逆著淄水河而上。麗姬不由得頻頻回頭張望,那片她日日觀看荊軻練劍的茅草叢漸漸地遠了,他們的小茅屋也早已望不見蹤影,官兵搜索的嘈雜聲卻浪潮似的向岸邊席捲而來

    陡峭的山路上,一對相貌平庸、相攜趕路的鄉下中年夫婦一路往西而行。過了這段險路,就是趙國的邊境了。前方那個迎面走來一隊官兵,約莫二三十人,個個手持戈戟,正唾沫四濺地大聲談笑著。

    領頭的軍官人高馬大,相貌粗魯,正回頭向兩個跟在其後的官兵粗聲道:天下美色無數,那秦王偏要找個什麼麗姬,大王限定半月,眼下叫我們到哪裡去找?

    那對鄉下夫婦與這隊官兵擦肩而過。卻見最後那兩個年紀輕輕的官兵直勾勾地盯著二人牽著的手瞧,只聽其中一人小聲說道:奇怪,一個鄉下婆子居然有那麼白嫩的手說著其中一人竟然走了過來,伸手摸那婦人。婦人趕緊將手往袖子裡一縮,但那官兵已然欺身上來。

    婦人緊咬著牙關,神色不安。那丈夫突然像嗆到一口痰似的咳嗽起來,一口痰吐向那伸手的官兵。那官兵噁心得急忙縮回手往旁一躲,突然一隻手探上了婦人的腰,滑到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一聲清脆嬌羞的尖叫響起。

    這下,整隊官兵都停下回頭。姓高的頭目軍官已回身走來,那掐了婦人一把的年輕官兵猶自驚恐,向走來的頭目軍官結巴道:她沒想到這鄉下婆子,聲音那麼尖,那麼嫩

    那姓高的頭目雙眼如鷹般緊緊盯著婦人,突然暴喝一聲:不對!此人易容!一把抓向婦人頭髮!

    這對鄉下夫婦正是荊軻與麗姬易容改扮而成。

    荊軻見被人識破行藏,身形暴長,目露精光,右手一格揮掌一擊,那姓高的頭目的身軀登時如臨暴風吹襲的殘垣般向後傾倒,一下子壓倒了身後兩個官兵。

    一時眾人紛紛呼喝著提劍衝來,姓高的小頭目人還未爬起,已大聲呼喝道:抓住他!都他媽的上,給我抓住他們!頓時,在這狹窄的山路上,充斥著刀光劍影,七八柄長劍同時向兩人直逼攻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勢已至此,荊軻、麗姬只得抽出暗藏的短劍與齊兵戰在一處。

    那夥官兵哪裡是荊軻的對手,數招一過,已被砍翻了好幾個。但山道狹窄,荊軻劍術雖高,一時倒也殺不出重圍。齊兵人多,一衝一截,登時將荊軻、麗姬兩人分隔開來,分堆廝殺。

    那姓高的頭目武功不高,眼光卻著實不淺,這時已看出兩人中荊軻劍術一流,麗姬的身手不過爾爾,大喝道:大夥兒都往那娘們的身上招呼。先拿下她再說。

    眾官兵齊諾一聲,紛紛攻向麗姬。

    不一會兒,麗姬已是呼吸急促,應接不暇。此時,一柄長劍直刺面門而來,麗姬略一側頭,只覺面頰一涼,劍尖竟從她面頰堪堪劃過。麗姬大駭,一手格擋來劍,一手摸向面頰,原來方才那一劍只將人皮面具劃破。麗姬索性將人皮面具一把撕下,那明豔驚世的容顏便顯現了出來。

    有個身形瘦小的齊兵看得竟有些痴了,高聲喊道:如此美女!她可能就是大王要的麗姬!眾官兵一聽,重賞在前,無不拼命攻上來。

    麗姬陷入了苦戰,她哪裡敵得過兇猛而上的齊國士兵,邊打邊退,眼見已經退到山路邊了,形勢岌岌可危。

    荊軻瞥見麗姬身處險境,立時短劍一抖,劍氣大盛,一招拔山扛鼎,緊接著後招如梨花落雨,劍花點點,刺向圍在他身邊的齊兵的要害處。

    那些齊兵紛紛中劍倒下。只因齊王重賞在前,後面士兵仍然不退,有幾個漢子倚仗蠻勇,紛紛想奪下麗姬得功,因而一個個向麗姬狠命攻擊。

    站不多時,麗姬已舉手乏力,眼看一個齊兵手持長戟就要擊中她,荊軻縱身一躍,凌空一轉身,短劍脫手飛去,正好擊在長戟上。叮的一聲輕響,長戟震飛。與此同時,荊軻沉身落到地面,一個旋身,飛腿踢開另外兩個齊兵,隨後順手接住了短劍。

    麗姬被這一場面驚呆,愣在原地,荊軻斷喝一聲:師妹,快走!一把摟住她的小蠻腰,施展輕功,迅速掠向山林深處。

    眾齊兵齊聲吶喊,殺聲震天。

    天邊亂雲飛度,暴雨如注。那場暴雨適時澆滅了齊兵立功的熱情,也給了荊軻、麗姬一個絕佳的逃脫機會。

    麗姬被荊軻抱在懷中,只覺師兄的臂膀是如此有力,懷抱是如此溫暖,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兩耳風聲呼呼,身子被雨點打溼,在暴雨中,麗姬的身材越發顯現出迷人的曲線,荊軻心中不由得也是情思翻湧。而麗姬鼻息嗅到強烈的男性氣息,也使她俏臉通紅,心亂如麻,羞喜難言,又恐被荊軻發現,只得深深地將頭埋在他的懷中,只希望這段路程永遠走不完,只願此刻停駐,一生一世。

    點稠密,彷彿在敲打兩人的心房。

    荊軻終於在一個山洞口停下腳步,微微喘息,道:麗姬,我們且進洞裡歇息一會兒再走吧!麗姬探頭四下掃了一眼,原來這山洞裡竟然有草墊和柴禾,或許是山中獵戶為方便打獵、暫避風雨而設。

    剛才的險情化為烏有,而突然間身體的親密接觸,令這對男女彼此不能直視對方。

    麗姬雙手掩住豐滿的胸部,輕咬櫻唇,柔聲道:師兄,這山洞黑黝黝的,怪怕人的,我要你抱我進去。

    荊軻笑道:都是大姑娘了,還這般膽小?好,那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去尋些野物充飢。

    荊軻邁步入內,洞中一片漆黑,他正想把懷中的麗姬放在草墊上,麗姬的纖手卻纏上了他的脖頸,憑藉著洞口透入的微光,隱約之中,只見麗姬俏臉豔紅如火,秋波流轉,她柔聲急促地問道:師兄,剛才要不是你出手相救,麗姬早沒命了。你你喜歡麗姬嗎?

    荊軻雖和麗姬生活日久,親密無間,但乍見師妹如此深情地注視著他,不禁也大感窘迫,忙要將麗姬放下,麗姬卻是不依,雙腕仍是纏在荊軻的頸上。

    荊軻感到自己雄健的身軀正好貼伏在麗姬那曲線曼妙的美麗胴體上,隔著冰涼溼透的衣衫,透來麗姬胸口陣陣溫熱的氣息,他竟不由地忐忑道:麗姬師兄、師兄對你的心意,你該是明白的只是我們大仇未報

    麗姬伸手輕輕捂住荊軻的嘴唇,不准他再說下去。微微欠身,對著荊軻笑了笑,她的笑容如春花般燦爛,令人目眩。

    荊軻不禁看得痴了,忍不住俯下頭。麗姬則微啟朱唇迎了上來,荊軻此時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輕吻那紅豔如花瓣的櫻唇、光潔秀麗的額頭、嬌俏挺直的鼻樑

    麗姬靜靜凝望著荊軻,在背對著自己多年之後他終於勇敢地與她相視以對了。她的心中激動莫名。

    原來愛情並不會因為刻意的忽視而被遺忘、消解,反倒更為濃烈、刻骨。

    天,漸漸亮了。東方發白,霞光滿天。

    山間小路上,荊軻和麗姬兩手相握,相視而笑。不同的是,荊軻的笑容中,多的是愛憐;而麗姬的笑容中,更多的則是羞澀。

    雖然,逃亡的路途是艱辛和痛苦的,但對荊軻和麗姬而言,卻充滿了歡樂和情意。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無論面對什麼,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到處都是天堂。

    第五章驚天十八劍

    在兩人的相守相偎下,人煙稀少的偏僻山林宛若他們意外尋獲的世外桃源,逃亡的日子不覺過得飛快。

    連日以來一徑相安無事的廝守,意外地讓荊軻覺知兩人久置於此實非長遠之計,於是兩人收拾停當,離開了暫居的山洞。為避開齊兵追捕,麗姬將自己扮作男子,兩人專挑小道徹夜趕路,接連走了七八日,終於來到一個小鎮,見有個小茶鋪。荊軻仔細留意四下後,方才帶著麗姬走進茶鋪,稍做休息。

    兩人疲憊地坐下,要了一壺茶,幾個燒餅。這段晝夜不歇逃亡趕路的日子,一路上的提心吊膽及餐風露宿,讓荊軻也覺得委實有些累了,麗姬更是憔悴不堪。他倒了一碗茶遞給麗姬,看著她喝下,又遞過一個燒餅,但麗姬此時只覺胸悶難受,食不下咽。看著麗姬難受的模樣,荊軻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忍。他只恨自己無能,無法讓她過上安穩的日子,反而要她這麼跟著自己奔波受苦。

    便在此時,茶鋪外突然來了一駕馬車,雖然不甚華麗,但裝飾素雅。從車上下來三個人,走進茶鋪。

    為首一人年約四旬,相貌清癯,三綹長鬚,儒生裝扮。進了茶鋪,他揀了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壺茶。他身後的兩人生得孔武有力,看穿著顯然是他的隨從,那兩人端著茶碗就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的地上喝起來。

    那中年人好像並不安心喝茶,只是四處觀望。一見到荊軻、麗姬,彷彿引起了他的興趣,目光停留良久不去。

    荊軻隱隱感到背後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當下反射性地警覺起來,低頭對麗姬輕聲講了幾句,就準備結賬走人。臨離去,荊軻回頭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卻發現中年男子對自己微微點頭一笑。他佯裝沒看見,拉起麗姬就出了茶鋪,一路往東北方走去。

    兩人疾行了沒多久,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車輪馬嘶聲。荊軻飛身上樹,向遠處觀望,只見一輛馬車迎面疾駛而來。

    那馬車來得飛快,眨眼就停在兩人跟前。只見方才茶鋪裡的中年男子笑著從車上下來,徑自問道:閣下可是荊軻先生?荊軻防備地盯著中年男子,反手護住身後的麗姬。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在下田光,乃燕國人氏。方才我在茶鋪中見到先生的頭髮上染有血跡,行色匆忙,身旁還有一位後生,生得很是俊俏,便猜到先生的身份,冒昧跟隨至此,請不必驚慌。早就耳聞令師公孫先生大名,只是一直無緣拜會,今日偶遇公孫先生得意門生,實為有幸。

    荊軻不語,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田光,見此人氣宇軒昂,態度從容,談吐誠懇,目中的警戒之色方才漸漸褪去。交談片刻,兩人竟不約而同感到一見如故,於是荊軻將他們在齊國的遭遇告訴了田光。田光以為此地已是齊燕邊境,齊兵不會輕易越境追捕,要他們不必過於擔憂。

    田光又道:如今荊兄弟何去何從,作何打算?荊軻回頭看了麗姬一眼,沉默不語。田光看出其難色,便道:在下正要返回燕國,荊兄弟如此不凡,田某有心結交,如蒙不棄,邀二位與在下同行,去寒舍小住。荊軻忙道:萍水相逢,豈敢相擾!田光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你我一見如故,荊兄弟不必客氣!

    荊軻回頭去看麗姬,麗姬只輕聲道:我跟著你便好。荊軻點頭,與田光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田光不僅是個儒者,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與荊軻一見之下,意氣相投,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當下,便慷慨購置廬宅供二人居住,使他們在燕國安頓下來。

    這段日子荊軻並未忘記加緊鑽研劍術,更經常出門四處找尋燕國出名的劍客切磋劍藝。麗姬雖然一句話也沒說,荊軻也覺自己每每一走就是好些日子,麗姬一人獨處想必會悶得發慌。

    一日,荊軻在比劍歸來的路上,無意間見到了一隻很是嬌小可愛的白兔,便順手捉來揣在懷中帶回家去,想給麗姬一個驚喜。

    當那隻小白兔在荊軻的懷中探出長長的耳朵時,麗姬立刻高興得驚呼起來,欣喜若狂的樣子宛若稚童。荊軻最喜見她快樂的笑容。兩人於是滿懷著期待,笨拙地為小兔子搭起了木屋。

    春光明媚,院裡開滿了桃花,經風兒一吹,灑下無數粉紅色的花瓣,輕舞飛揚,爛漫無際。

    麗姬仰頭望著漫天花雨,不覺神迷心醉了。荊軻將麗姬輕輕抱起,一躍而上半空,衣袂翩然,旋轉著緩緩落下。麗姬一聲驚呼,很快轉為咯咯的笑聲。落英繽紛中,兩人宛若神仙眷侶,相互凝視的目光中盡是柔情一直舞到麗姬嬌聲輕喊頭暈了,荊軻才肯停下。他們恣意躺倒在鋪滿花瓣的地上,幸福的面容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之下。如此無憂的暢意生活,是兩人此生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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