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殺的劍永遠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殺人。
寒光一閃,方殺的劍尖已刺到郎如鐵的喉結穴上。
郎如鐵腰一折,英雄槍向上一挺,“叮”的一聲,槍尖恰巧碰在劍尖之上,濺出幾點火花。
方殺的劍繼續急攻郎如鐵。
他這一出手不再是一劍,而是七七四十九劍,這四十九劍仿似狂風暴雨,一發不可收拾。
絕少人能抵擋得住這四十九劍。
但郎如鐵卻是例外。
英雄槍在他的手中,彷彿已變成了一道堅固的圍牆,方殺的劍雖然氣勢洶洶,但仍然無法越雷池半步。
方殺冷笑!
“果然好手!”
郎如鐵道:“彼此彼此!”
他的槍不再固守一方,槍勢一變,宛如風車一般地轉動,使出了一招“橫掃千軍”。
“橫掃千軍”這個招式雖然十分平凡,但在郎如鐵的槍下,那種威力卻絕非局外人所能想象得到。
方殺的劍勢立時被壓了下來,不再象剛才般兇狠凌厲。
郎如鐵槍勢更急。
槍尖如毒蛇般,一槍復一槍,步步緊逼方殺的胸膛。
方殺連退三步!
郎如鐵再攻五槍。
方殺劍影揮動,把這五槍截下,接着乘隙疾刺郎如鐵的面門。
他這一劍極其精采,不愧是一流的殺人專家。
但郎如鐵的反應卻比閃電還快,在劍尖幾乎刺在他鼻樑上的時候,他已急退丈二之外。
方殺大喝一聲:“你怕了?”
郎如鐵冷笑:“來者不懼,懼者不來,我們兩人之間,誰也不會怕誰!”
四句説話之間,方殺的劍最少已在他的頭上兜了七八個圈子。
郎如鐵又冷冷道:“想要郎某腦袋搬家,還不大容易。”
方殺道:“縱然不易,卻也不會太難!”他冷笑揮劍,一股劍氣排山倒海般直逼郎如鐵。
英雄槍急擋,剎那間槍劍又已拚了四五十招。
兩人的動作都是以快打快,當真是間不容髮,情況兇險已極。
方殺連攻五十七劍,仍然是無功而退,郎如鐵又再反擊。但方殺的長劍卻突然在這一剎那間脱手飛射,疾擊郎如鐵的心臟。
劍飛射,郎如鐵自然以槍擋劍。
叮!
長劍終於被英雄槍所擊落。
但郎如鐵的槍勢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劍阻止了去勢。
方殺的手中赫然又再出現另一把劍。
這一把劍只有一尺長,但卻比剛才脱手飛射出來的長劍更鋒利奪目。
這把劍同樣可以殺人。尤其是殺郎如鐵這種高手,更非要用這第二把劍不可。
嗤!
方殺以左手握劍,人劍齊飛,急風疾雨般撲向郎如鐵!
他這一劍是他今夜以來最快的一劍。
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憑這一劍奠定勝局!
人劍齊到。
一劍刺出,絕不回頭。
方殺敢用一切打賭,郎如鐵絕對無法避開這一劍。
他並非低估郎如鐵的潛力,而是他這一劍實在太快,而且郎如鐵的槍又已被剛才飛射出來的長劍所牽制。
在此消彼長的情況下,郎如鐵又豈能抵擋方殺這一劍?
但方殺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身體內的氣力突然消失。
他衝前的身子突然停頓,“嗤”的一聲,方殺竟然跪了下來。
他剛才脱手飛擊郎如鐵的長劍,現在已貫穿過他的心。
今天無風雪。
郎如鐵站在老尉遲的墳墓前,默然無語。
沒有人能搖動郎如鐵一拼強秦幫的決心。
老尉遲也不能。
活着的老尉遲不能,老尉遲死後更增促了他的決心。
八腿貓在馬車的車廂內,盯着郎如鐵的背影在出神。
他身中毒針,本已快要死掉,但杜冰鴻卻居然救了他一命。
原來繆決曾給了他一瓶解毒藥丸,功能解除百毒,除了極少數厲害的毒物之外,這種解毒藥丸可説是效用無窮。
八腿貓服下解毒藥丸之後,果然漸漸消除了毒症。
但他仍然需要休息,所以他就和杜冰鴻一起躺在車廂之內。
八腿貓目不轉睛的看着郎如鐵,杜冰鴻忍不住道:“這個人有什麼好看?”
八腿貓嘆了口氣。
“若不是他,昨夜咱們恐怕已……”
杜冰鴻叱道:“別胡説!”
“你才胡説!”八腿貓冷冷一笑:“你這條性命,最少有一半是郎如鐵救回來的!”
杜冰鴻吸了口氣,半晌才道:“這倒不錯,但現在他的麻煩恐怕絕不會小。”
八腿貓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沒有什麼可怕的,就算打不過吧,大不了一溜了之,難道郎如鐵的輕功還會跑不掉?”
杜冰鴻冷笑。
“並不是每個人都象你,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溜之大吉的。”
八腿貓嘆道:“他與強秦幫的樑子,是永遠結定的了,除非強秦幫完全被毀滅,否則他的麻煩永遠都不會消除。
杜冰鴻道:“可惜你和我都受了傷,幫不了他多大的忙。”
八腿貓忽然道:“你認為海飄對郎如鐵是否已動了真情。”
杜冰鴻一怔。
“這個嘛……倒有幾分可能……”
“海飄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
“當然很不錯。”
“但我卻擔心她這一次會很失望。”
“貓老弟,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説,郎如鐵未必會愛上她。”
杜冰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假如他們在這一件事情上弄得一塌胡塗,海三爺更不會放過郎如鐵。”
八腿貓道:“希望事情不會一塌胡塗,否則天下大亂矣!”
黃昏。
他們又回到了西香園。
海飄的情緒不大好,整天悶悶不樂似的,連八腿貓逗她笑都沒有成功。
八腿貓討了個沒趣,只好回到房中,矇頭大睡。
杜冰鴻走了過來,問海飄:“你是否想回海星堡?”
“不,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你好象不快樂?”
海飄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候,他們都看見西香園外,來了一個青袍人。
這人的臉色好象有點慌張,而且腳步也是虛浮不定,好象喝醉了似的。
他腳步蹌踉地走到櫃枱前,對掌櫃道:“郎如鐵是不是在這裏?”
掌櫃打量了他一眼,終於點頭。
青袍人立時道:“我要找他……”
掌櫃眉頭一皺。
突聽一人悠然問道:“是誰要找我郎某?”
青袍人目光一亮。
他看見一個男人。
一個衣飾隨便,但卻顯得更為瀟灑脱俗的男人。
“閣下就是郎如鐵?”
“不錯。”
青袍人突然重重咳了一聲,身子搖搖欲墜。
郎如鐵皺眉道:“你好象受了傷?”
青袍人微一點頭,道:“不錯,是掌傷。”
郎如鐵道:“把你打傷的人是誰?”
青袍人苦笑:“是一個女人。”
“女人?”
“不錯。”
“閣下是……”
“莫少濤。”
“逍遙公子莫少濤?”
“正是。”莫少濤長長的嘆了口氣:“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拼個同歸於盡……”
郎如鐵道:“你的傷勢很嚴重!”
莫少濤道:“我五臟已被內家掌力嚴重摧毀,恐怕再無生望。”
郎如鐵忍不住道:“是哪一個女人有如此深厚的內家掌力,能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莫少濤嘆道:“你還是不要問……”
郎如鐵一怔:“難道這件事你不打算把真相告訴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找我?”
莫少濤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悽然點頭笑道:“不錯,我一定要把這個女人的名字告訴你知道。”
他的身子越來越是虛弱,他好象連站都不能再站穩了。
“她是誰?”
“她現在已是個死人,她中了我一掌,當場斃命!”
“我問的是她的名字。”
“她……她姓白……”
“姓白?”
“是白盈盈!”
郎如鐵臉色剎那間大變。
他捏着莫少濤雙肩搖撼:“你説她是誰?”
“是白盈盈……”
郎如鐵好象完全呆住了。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莫少濤突然雙手一齊高揚,三十六枚暗器如同雨點般向郎如鐵的身上疾射過去!
莫少濤是誰?
莫少濤就是逍遙公子。
逍遙公子並不能算是一個絕頂高手,但他的內家掌力的確練得很不錯。
但眼前這一個莫少濤,根本就不是莫少濤。
莫少濤在哪裏?沒有人知道。
但這個莫少濤卻肯定是假的。
他不是莫少濤,而是曾大鵬!
曾大鵬,也就是殺手曾三!
(三)
曾三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就算不能名列前十名,但也絕不會在二十名之外。
他不但暗器功夫了得,而且擅於把握機會,給自己製造絕對有利的環境。
每當他要殺人的時候,他的情緒一定很集中,就好象是個在科場上的考生。
殺手不易為。
尤其是要殺一個高手,更非易事。
郎如鐵是高手,他不但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也是專殺高手的高手。
曾三也是高手。
殺手中的高手。
但他們之間的武功。
究竟孰優孰劣?
曾三隻能夠知道一個大概,而這個“大概”,正是他從郎如鐵在江湖上每一場戰鬥中推測出來的。
郎如鐵是郎槍的兒子。
郎槍身經百戰,郎如鐵亦然。
雖然郎如鐵的年紀並不老,但他的江湖經驗卻絕不比父親稍遜。
武功的優劣,與江湖經驗的深淺,在一場生死決戰中,往往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
高手相爭,武功絕對不是判決勝負生死的唯一條件。
在江湖上,往往不乏高手敗在高手的先例。
就算彼此的武功相距有一段頗大的距離,但武功輕較差者倘若能佔天時,地利,人和的其中某一兩種因素,他就有機會可以一舉殲滅強敵。
曾三是老江湖,也是一個老牌殺手。
他的武功雖然不算是頂尖兒的腳色,但卻能屢殺強手。
在殺手行業中,他佔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曾三估計對手的武功,永遠高估一線以至兩線。
他從來都沒有輕視過任何一個對手。
有一次,他只不過去殺一個屠夫,而這個屠夫的武功只是江湖上第四五流的腳色,但曾三居然化了半年的工夫去調查這個人的來龍去脈。
他的僱主甚不滿意。
催主再三僱促曾三下手!
但曾三卻連睬都懶得睬他。
僱主一怒之下,另聘更有名氣的殺手去對付這個屠户。
但那殺手還沒有闖進屠夫住的房子,就已給人亂刀分屍,斬殺於天階之下。
僱主又驚又怒,再聘更有名氣,武功更高的殺手去對付這個屠户,但這殺手的遭遇更慘,連腦袋都給屠户拿去餵狗。
僱主驚出一身冷汗,再去找曾三。
曾三冷冷的對他説:“你不必找我,我既已收下了殺人訂金,就絕不會退訂,也不會不履行殺人的任務,你走罷。”
僱主怔住。
曾三又冷冷的告訴他一件事:“這個宰豬的混蛋,一直都在裝瘋扮傻,其實他的武功,遠在你所聘的殺手之上,我也同樣不是他的敵手。”
僱主的臉色發白,半晌還説不出一個字。
曾三最後説:“三個月之內,他不死,我死!”
過了八十六天之後,曾三帶着十三道傷痕去找這個僱主。
那時候,他簡直就象是從豬血鍋裏撈上來的。
但他身上的血並非是豬血,而是他自己體內流出來的血。
其中也有一點點是那屠户的血。
“你要我殺的人,他已死了。”曾三是來索取殺人酬金的。
僱主大為感動,甘願付給曾三雙倍酬勞。
但曾三拒絕了。
雖然他是個殺手,是一個為金錢而賣命的人,但他絕不濫取僱主的一分一毫。
這是他的規矩。
雖然這規矩是他訂下來的,他本不必遵守。
但他若連自己訂下來的規矩都不能遵守,那麼他早已死在屠夫的手下!
曾三就是這麼樣的人。
他有冷酷的一面,同時也有演戲的天才。
他絕不呆板,尤其是為了要把獵物乖乖伏在自己腳下的時候,他的鬼主意簡直比十八歲的小狐狸精還多。
他現在要殺的並不是屠户,而是一個比屠户還更莫測高深的郎如鐵。
他要製造有利自己的環境才下手。
曾三的情緒很集中,他是一心一意為殺郎如鐵而來的。
但郎如鐵的情緒並不穩定。
尤其是當他聽見白盈盈已死在逍遙公子莫少濤掌下的時候,他簡直變成了一個呆子。
曾三當然瞭解郎如鐵的心情。
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曾三最少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可以把郎如鐵當場擊斃。
寒芒驟閃,突如其來的一擊,已把郎如鐵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他已變成甕中之鱉,網中之魚。
可是,曾三卻忘記了一件事。
魚兒雖在網中,但仍然會有漏網的機會。
鱉雖在甕中,但無論是誰的手伸進去,都難免會被狠狠的咬一口。
曾三沒有低估郎如鐵的潛力,但郎如鐵潛在的力量,卻還是出乎曾三意料之外。
郎如鐵不但“漏網”,而且還“反咬他一口”。
曾三第二把暗器已扣在手,那是三十六顆見血封喉的蓮子。
但毒蓮子沒有發出,只是從他的手隙中,象是泥沙般漏了出手。
郎如鐵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道:“你不是逍遙公子莫少濤。”
曾三悽然問道:“你見過他,你認識他?”
“莫少濤早已死了。”
“他已死了?”
“不錯。”郎如鐵的聲音很冰冷:“他在八個月前死在一個人的槍下,如果我沒有看錯人,你就是曾三!”
曾三面色慘然,突然撫摸着小腹上的槍尖。
“就是這一杆英雄槍殺死莫少濤的?”英雄槍原來竟已洞穿過他的腸臟!
“正是這一杆英雄槍!”
颼!
英雄槍拔出,曾三腹部血流如注。
他帶着驚詫與絕望的表情,頹然仆倒在地上。
郎如鐵半垂着臉,目中露出一絲悲哀的神色。
他並不是在貓哭老鼠,而是有着兔死狐悲的感受。
曾三是個殺手,也是今江湖人。
郎如鐵雖然不是殺手,但卻也是江湖人。
儘管他們之間有很多地方不相同,但有一點卻是絕對沒有分別的,那就是血。
最高尚的人,和最卑下的人,他們的血都沒有什麼分別。
今天曾三流血。
今天曾三倒下。
但明天呢?
又有誰敢保證,明天自己是否也會流那麼多的血,是否也會象曾三一樣的倒下去?
剎那間,郎如鐵有點疲倦的感覺。
殺曾三看來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又有誰知道郎如鐵已把自己最大的潛力都豁了出去?
就在郎如鐵陷入沉思的時候,八腿貓忽然大叫道:“糟糕,海飄小姐剛才好象很不高興,現在卻連影子都不見了。”
郎如鐵從沉思中驚醒。
“她走了?”
“八成準是走了。”
“海飄!海飄……”
就在這一天的黃昏,海飄離開了郎如鐵。
郎如鐵沒有得罪她,但她不快樂。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當郎如鐵聽見白盈盈已死掉的時候,臉上那種跡近乎呆子的表情。
她是海飄,海星堡的海小姐,她不是白盈盈,並不是郎如鐵刻骨難忘的女人。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着?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不但長大,而且還很成熟。
她要忘掉郎如鐵。
永遠永遠的忘掉郎如鐵!
北武林第一大美人海飄被擄走的消息,不但已在北武林傳揚,而且連江南以外的武林人物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這是轟動江湖的一件大事。
想不到海三爺也居然會給人捋虎鬚。
郎如鐵的名字,在武林中更加響亮。
一個人的名字越響亮,他的煩惱往往也會越多。
尤其是人在江湖,樹大招風,勢所難免。
海三爺懸賞十萬兩尋找海飄。
接着,他又再懸賞十萬兩,要捉拿郎如鐵,而且生死不論。
近十年來,江湖上屢屢發生驚人鉅變,但最引人矚目的,卻還是這一次郎如鐵擄去海飄的事。
不少自負武功高強的江湖人,連日兼程北上。
他們共有兩個大目標。
第一個目標:找尋海小姐。
第二個目標:殺郎如鐵!
這些日子以來,不少人心中都存有這種希望:“二十萬兩一起弄到手!”
倘若退而求其次“十萬兩倒也不錯。”
但卻很少人想過,這二十萬兩若是容易賺取,早已有人賺去!
夜深沉。
海王廳內火光熊熊,海三爺坐在四盆爐火的中央,渾身冒汗。
雖然海飄被擄,他的情緒非常惡劣,但他仍然不斷苦練內家真氣,以求在武功上獲得更大的進展。
只見他雙掌虛引向上,四盆爐火的火光也隨而向上,甚至連灼熱的炭塊也激飛起來。
這是他苦練了十五年,直到現在才衝破第六層境界的“大悲九重勁”。
大悲九重勁是從佛門秘學大悲神掌,經過去蕪存精,大加修改才匯變而成的一套內功掌法。
大悲神掌本已是佛門絕藝,但居然有人敢把這套掌法加以修改,這人莫非是瘋子不成?
不錯,這人就叫“瘋子”。
“瘋子”是一百三十年前,武林十大高手的頂尖人物,他行動怪異,衣着色彩繽紛,行事荒誕不經,但卻嗜武如狂,而且在武功上有極大的成就。
他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練成大悲神掌。
大悲神掌是一套看似簡易,其實則精深博大,絕不容易參透的佛門奇學,不少佛門高僧苦熬了數十年,仍然未能把這一套掌法參悟透澈。
但這瘋子卻是一個天才瘋子。
他二十歲就憑着這一套掌法,屢戰強敵,而且屢戰屢勝。
但到了他三十三歲那年,他終於遇到了一個勁敵。
這個勁敵就是在二百年前就已成名江湖的黑煞老魔範星。
那時候範星已九十多歲,但仍然精神充沛,武功比六七十歲的時候更厲害更老辣。
瘋子初時念在對方已九十多歲高齡,沒有全力與對手周旋。那知範星年事雖高,但他的地獄黑煞掌竟是越使越狠辣,終於在一百招之內,就把瘋子打得爬着回去。
範星是黑道上的老魔頭,倘若他年輕二三十歲,一定不肯放過瘋子的。
但他已九十多歲,雖然武功更精進,但心中的殺氣已是大為減弱。
他沒有殺瘋子,還叫瘋子練好武功,再來找自己報仇。
瘋子甩掉牙齒和血,發誓報此仇。
在此十年之後,他不斷苦苦研究。
他研究的是怎樣把大悲神掌加以修改,使它變成一種更厲害的掌法。
當他的朋友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禁搖頭嘆息。
他們無話可説,而且就算他們把自己的意見説出,瘋子也絕對不會接受。
大悲神掌是佛門絕學,這個瘋子又能把它修改成怎樣呢?
可是,世事難料。
這個瘋子在十年後又去找範星。
範星已年逾一百,但仍然和十年前一樣。
他武功也沒有半點退化。
可是,這一仗他輸了。
他並不是敗在大悲神掌之下,而是敗給瘋子十年潛修,終於修改成功的大悲九重勁!
(四)
瘋子比不上範星長壽,他只活到九十八歲。
瘋子死後,大悲九重勁也在人間消失了。
誰也不知道,瘋子雖然死了,但他在九十七歲那一年。
足足花了大半載的時光,把大悲九重勁的招式和練功心訣,刻在一支銅鼎之上。
現在,這一支銅鼎已落在海三爺的手上。
海三爺本來已是江湖上屈指可數的絕頂高手,而現在再加上大悲九重勁,更是如虎添翼。
正當他準備休息的時候,海王廳外有人求見。
求見海三爺的是兩個人。
他們依足江湖規矩,投上拜帖。
拜帖上的兩個名字,第一個是方團,第二個是屠滌天。
海三爺眉頭一皺。
他把拜帖投在火爐中。
然後,他對傳上拜帖的衞士道:“傳孔香香。”
孔大媽是四大媽之中最漂亮的一個。
她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大美人。
孔大媽有一個妹妹,她就是孔香香。
孔香香來了。
海三爺坐在那張太師椅上,淡淡的道:“我想喝酒。”
孔香香立刻就去燙酒。
她燙酒的手法很仔細,也很緩慢,就和她姐姐孔大媽的手法一模一樣,這種看來既簡單又輕易的工作,在她的手中最少要花費半個時辰。
海三爺悠閒地坐在椅上,直到酒燙熱了,他就慢慢的斟,慢慢的喝。
孔香香忽然道:“堡主,廳外好象有兩個人正在等你的接見。”
海三爺半閉着眼睛,呷了一口酒才道:“且讓他們慢慢的等。”
孔香香又道:“堡主,你很煩悶?”
海三爺道:“你呢?”
孔香香蹙眉一嘆道:“自從小姐出了事……”
海三爺嘆了口氣道:“她不算出了事,兒女大了,總是要出外面闖一闖的。”
孔香香道:“她當初被郎如鐵強行擄走的時候,你豈非萬分焦急的?怎麼現在反而一點也不擔心?”
海三爺道:“誰説不擔心?”
他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嘆道:“但現在就算我擔心得要發瘋,那又怎樣?”
孔香香咬牙切齒地説道:“這個姓郎的小子也未免大猖狂了,你簡直完全沒有把海星堡放在眼內?”
海三爺的瞳孔忽然收縮,冷冷道:“他一定會後悔,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二十萬兩殺一個人,已足以把江湖上一半以上的高手引到此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又道:“我要看他還能逃得多遠,活得多久?”
孔香香點點頭,緩緩道:“最重要的還是小姐能安全回來……”
海三爺閉目沉思,沒有再説話。
漸漸地,他好象已在椅上睡着了覺。
孔香香沒有驚動他。她也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到最後,孔香香居然也睡着了。
孔香香雖然是個很傲慢的女人,但在海三爺面前,她卻很隨和。
不但隨和,而且還很隨便。
海三爺和孔香香好象完全忘記了海王廳外。還有兩個叫方團和屠滌天的人正在等待着海堡主的接見。
直到海三爺再度張開眼睛的時候,居然已是黎明!
每逢清晨時分,海三爺總是喜歡捧着一壺燙熱的酒,坐在海王廳中央的那張太師椅上面自斟自食。
但這一天清晨,他沒有喝燙熱的酒。
昨夜燙熱的酒,早已變成冰冷。
他把剩下來的酒喝個清光,覺得味道也很不錯。
孔香香也醒了。海三爺忽然問她:“你曾否聽過方團和屠滌天的名字?”
孔香香搖搖頭道:“沒聽説過。”
海三爺沉默了良久,忽然傳令:“叫大胡進來見我。”
孔香香道:“魯舵主這個人的脾氣不大好。”
海三爺道:“我知道。”
孔香香道:“堡主傳見魯舵主,當心他會和外面的兩個人發生衝突。”
海三爺淡淡一笑,目注着她的臉龐:“你很聰明,本座的意思,就是要魯舵主跟這兩個人打一場大架。”
孔香香問道:“你要試一試他們的武功?”
海三爺道:“不是試一試,而是把他們殺掉。”
孔香香道:“堡主跟他們有過節?”
海三爺道:“沒有。”
孔香香道:“他們得罪了你?”
海三爺道:“也沒有。”
海三爺他冷冷一笑,接道:“他們竟敢在海王廳外等候整個晚上還不離去,就憑這一點已該死有餘。”
孔香香道:“但假如魯大胡不是他們的對手呢?”
海三爺的臉色忽然緩和下來。
他微微一笑道:“假若魯大胡敗了,本座就接見他們。”
魯大胡是海星堡十二分舵舵主中,脾氣最暴躁的一個。
他本是金陵分舵的舵主。
但自從海飄被擄走之後,他已被調回海星堡,加強隨衞的力量。
他剛接到海三爺傳召的命令,立刻就趕到海王廳。
但在海王廳外,卻有兩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魯大胡臉色一沉,叱道,“你們是誰?竟敢在這裏攔住我的去路。”。
攔阻他去路的兩個,一個是很胖的中年人,而另一個卻身如竹竿,面色焦黃如蠟,死氣沉沉的樣子。
那肥胖的中年人淡淡一笑。
他指着身旁又高又瘦的漢子道:“他叫屠滌天,我是方團。”
魯大胡冷笑:“我不認識你們。”
方團哈哈一笑。
他發笑的時候,臉頰上的肥肉不停顫動。
他那樣子就像是嘴裏御着兩隻大雞蛋。
他一面笑一面説:“你雖然不認識我們,但我們卻認識你。”
屠滌天忽然一了口,他的聲音比青蛙鳴叫聲還更難聽,你叫魯大胡,是海星堡分舵的舵主。
魯大胡冷笑着:“在金陵,除了瞎子之外,誰都認識我。
你們常到金陵?”
方團道:“現在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你已非要去見海堡主的?”
“不錯。”魯大胡沉聲叱道:“你們滾開!”
“我們絕不會走的。”
方團接着又淡淡道:“你可知道,海三剛剛下了一道什麼命令?”
魯大胡道:“堡主命令我去見他。”
方團搖搖頭。
“不是這點。”他微笑着道:“他剛才命令我們把你打出去!”
魯大胡怒道:“胡説!”
突聽一人沉渾的聲音自海王廳內傳出:“他們説的都是實話,本座要見你,但你卻要先闖過他們這一關。
魯大胡臉色驟變,因為那是海三爺的聲音。
海三爺的聲音又緩緩説道:“這幾年來,你在金陵的生活過得怎樣?”
魯大胡恭聲道:“屬下很好。”
海三爺冷冷道:“當然很好,聽説金陵的好酒,你至少喝掉了一半、而最冶豔動人的名妓,你也全都見識過了。”
魯大胡更是臉色大變,急道:“堡主切莫誤聽謠言……”
他向來不擅辭令,説到這裏已是又急又亂,再也説不下去。
海三爺疾喝道:“不必廢話,只要你能擊敗這兩位朋友,本座可饒你一次!”
魯胡不敢怠慢,背上的厚背金刀已然出鞘。
方團悠悠一笑。
接着,他對屠滌天道:“他這把刀很重,就算是螃蟹也會給它壓死。”
屠滌天道:“只有一種螃蟹不會給這把刀壓死。”
方團眨了眨眼睛,問道:“是那一種啊?”
屠滌天道:“那是長着一把大鬍子的螃蟹,雖然這把刀很重,但這隻螃蟹卻整天把它揹着,一點也不覺得笨重累贅。”
方團大笑:“不錯,你若要我揹着這種笨重的武器,我倒寧願天天去挑三百桶大糞!”
魯大胡怒火中燒,那裏還忍耐得住,大喝道:“今天你們兩個都要變成刀下肉醬!”
沉重的金刀捲起一股猛風,疾劈方團的胸膛。
屠滌天卻連看都懶得看,居然揹負着手,站了開去。
方團怪笑一聲:“有鬍子的螃蟹果然比沒有鬍子的螃蟹厲害。”
屠滌天淡淡説道:“這還不簡單?把螃蟹的鬍子一根一根拔掉,他就厲害不起來了。”
方團搖頭道:“這不行。”
屠滌天道:“怎麼不行?莫非昨夜沒有睡覺,連拔鬍子的本事都沒有了?”
方團道:“不是這個緣故,常言道打狗還看主人臉,拔鬍子太令人難堪了。”
屠滌天點點頭道:“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把他的穴道點住,讓他既不能行動,又不能罵人,也就算了。”
方團嘿嘿一笑:“這倒便宜了他!”
這兩個來歷不明的怪客,你一言我一語的,尤其是方團,他全身上下都已被魯大胡的厚背金刀籠罩着,但他卻仍然悠閒地與屠滌天談話,就當作這把刀是紙糊的一樣。
魯大胡雖已完全採取主動,佔盡攻勢,但卻越攻越是心驚膽戰。
他的氣力逐漸減弱,雖是嚴寒天氣之下,卻也大汗淋漓,狼狽到了極點。
方團一直都沒有還手,直到他一出手的時候,魯大胡臉上的表情立刻就凝結如冰。
他全身最少有十八處穴道,幾乎是在同一剎那間被方團點住的。
魯大胡全身不能動彈,象是一具木偶般,甚至連罵人的説話也罵不出口。
就在同時,海王廳內又傳來了海三爺的聲音:“名師出高徒,果然不錯。”
屠滌天仍然揹負雙手站在那裏道:“海堡主,在下已站了一夜,有點累了。”
海三爺大笑。“兩位既已感覺疲累,何不進來坐下,歇一歇腳?”
方團,屠滌天同時大聲道:“多謝堡主!”
魯大胡仍然呆立在原處,目送着這兩個神秘的客人,昂然步入海王廳中。
當方團,屠滌天兩人步入海王廳的時候,孔香香已奉命退下。
孔香香離開海王廳後,她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把魯大胡所有的穴道解開。
魯大胡驚魂未定,孔香香對他説:“把你的穴道解開,是海堡主的意思。”
魯大胡忙道:“屬下一向知道,堡主絕不肯讓我們受苦。”
孔香香嫣然一笑。
“海三爺是菩薩心腸,怎會讓你受苦啊。”
魯大胡道:“屬下知道……”
孔香香微微一笑,道:“天氣這麼冷,這裏的風又這麼大,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海三爺絕不會怪你的。”
魯大胡道:“現在是屬下當值的時候,絕不能休息。”
孔香香笑了笑,道:“這也難怪,這裏又不是金陵,要偷懶也得看看什麼地方啊。”
魯大胡苦笑道:“你説笑了。”
孔香香忽然向他拋了一個媚眼:“誰説我跟你説笑?”
魯大胡給這個媚眼拋得有點昏了,他居然衝口而出,笑道:“你是否看中了我啊。”
孔香香笑眯眯的説:“你很壯。”
魯大胡一挺胸膛,道:“你沒有看錯,我……”
“不必吹牛了。”孔香香嬌笑道,道:“你先回去洗個澡,今天晚上……”
魯大胡眉開眼笑,他的手居然伸出去摸孔香香的大腿。
孔香香沒有逃避。
她不但沒有逃避,而且還更靠近魯大胡。
魯大胡本來就是個色魔,他駐守在金陵的時候,已不知淫辱過多少婦女。
他在她的腿上狠狠的捏上一把,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
孔香香咕咕一笑,罵道:“死相!”
魯大胡更是大樂。
男人本來就是天生的賤骨頭,女人罵一句“死相”,簡直比猴子學吹煙還更過癮。
她也在他的腰上捏了一把。魯大胡哈哈一笑,色膽包天,居然雙手攬抱孔香香。
但孔香香卻像一條靈活的鯉魚,在他的右肋下溜了出去。
魯大胡翻身再撲。
這一次,孔香香不再溜了,她索性來-個投懷送抱。
他們居然在海王廳外擁抱。
但他們很快就分開。當他們分開之後孔香香的媚笑不見了。
魯大胡臉上那種色膽包天的表情也不見了。
他的身上,仍然帶着孔香香親近他時留下的體香。
除此之外,孔香香還在他的心房上留了一件禮物。
那是一把名貴,精緻小巧的銀匕首!
魯大胡雖然是個粗人,但他很風流。
也許他的風流,其實就是下流,但有一件事卻值得他永遠驕傲。
他死得很風流,他是給一個美麗的女人“抱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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