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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路心意-1 大野鹿正肥 第二十九章 大路朝天走一邊

    第二十九章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裴秋實一頓謾罵,這就要找人理論,這邊馬縱橫抱着腰,一位叫老道仙的山羊鬍老漢拉着胳膊,又有三五個年輕人推推拉拉,一邊求着裴大夫別動武,一邊勸他不要意氣用事,這才將裴秋實安撫住了。wWw.23hH.coM

    折騰完了裴秋實也沒氣了,這空駝夫們就將房子支起來了,因地上有潮氣這次額外鋪了木格枝草,又隔了防潮氈毯,頂上又是老皮子被褥,這個就是個人帶的了。裴秋實與眾人分享了一套。在這裏跟爺似的,吃喝不愁。

    就是那羊肉有些難吃,煮得半生不熟的,裴秋實也算已經習慣了,並不挑剔。想到昨個差點沒丟在這山裏,有這吃食不錯了。裴秋實一直心不在焉,他不是擔心慶隆號跟他搞什麼,他是先得想辦法跟袁鳳吟和孫青銅交代,怎麼就把長起給丟下了。他是盼着多出事,只要出了亂子他給平復了,這就有將功折罪的條件,也有了掩蓋耽擱之事的説辭。

    裴秋實想着這些也沒多吃,吃飽了就早早躺下了。躺下是躺下了,可是一夜就沒怎麼睡着,身子裏邊滿是打狼的興奮。

    第二日天氣大好,大家早早起了房子,可裴秋實就是不起來,直到整個房子給疊好了,裴秋實就是不起來。這些駱駝客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他,裴秋實就是爬在那裏説舒服。那麼吵的起房子聲,做飯聲,人馬駱駝的喧鬧聲,都沒影響到他的酣睡。

    有駝夫就悄悄道:“裴大夫也是個賤骨頭啊。”這話在這不是罵人,算是對自己命運的嘲諷吧。

    待駝夫們都吃了飯上了馱子,裴秋實還是哼哼唧唧的,彷彿前夜打狼的疲倦到現在才返上來。

    最後馬縱橫一跺腳:“那毯子皮子不要了,起馱。”

    “起馱!上路了,上路了,起馱!起馱!”馬縱橫吆喝起來,駝夫們也跟着起鬨,那駱駝抖擻精神,伸着優雅的曲項,“嗷嗷”叫上兩聲,“嗡咚嗡咚”開始緩慢移動。

    裴秋實死賴在那裏抱着刀翻了個身,又繼續酣睡。誰也不敢動他。駝隊拉開來之後,馬縱橫湊過來道:“裴大夫,我且讓掌櫃們起馱了,您老一會醒了追上來?”

    裴秋實道:“儘量慢些走,我隨後就到。”

    誰知道他説的是真話還是應付的話,反正有這個交代就可以了,馬縱橫才不管那一套,轉身就走。

    且就馬縱橫一起身之後,趕緊又蹲下來,拍拍裴秋實道:“裴大夫,又有駝隊來了。”

    裴秋實道:“打多少旗?”

    “挺多的,高低不一。”

    “操!等得就是他們。”裴秋實一咕嚕爬起來,剛要將耳朵貼在地上聽,發現四下土地並未全乾,這又直起身子,就手將那皮被一扯甩在了大路當中。

    那隊伍蜿蜒起伏,很快就看清了,是一大隊馬隊,這可把馬縱橫嚇壞了,“裴大夫,這怎麼辦?”

    “慌什麼,你且隨駝隊走吧。我來應付。”

    馬縱橫是仗義之人,喊兩嗓子讓駝隊停了。駝夫們也亂作一團議論紛紛。

    裴秋實問道:“有會喊鏢的嗎?”回答道:“聽過。”

    裴秋實道:“好!一會隨我喊鏢。掉頭開旗!”

    “什麼旗?”

    “鏢旗啊?”

    “沒有呢。”

    “那就號旗!”

    “開旗開旗!”

    那邊就熱鬧起來,駝夫們扯着繮繩“稍呵稍呵”牽低駱駝腦袋往下壓,一邊壓一邊旋轉,那分把頭駝就旋一圈骨節一格一折地卧下了,後邊駱駝也都跟着轉一圈卧下。一個小駝夫小跑着將全隊頭駝背上那杆旗槍給送到隊尾,就貨馱子上插了,是豎排方旗,大字“瑞昌”。

    裴秋實翻身上馬,立馬橫刀,就站在了大路中央。

    一切剛準備好,那馬隊就到了,老遠就見鏢旗招展,一輛車上一杆犬牙小旗,寫的是挺大一個“鏢”字,靠近旗杆是倆小字“慶隆”,慶隆鏢。

    打眼光一對上,那邊就扯開了嗓子“合—吾——”

    裴秋實往隊伍裏望了一眼,也接上趟子喊:“合—吾——”,喊着也未下馬。

    他不下馬,那邊鏢車就過不去,別看只是一個人,但有規矩在那號着。

    頭前一人也在馬上,抱着一把大駝骨雁翎刀,威風凜凜就上來搭話,“老哥,碰了。”

    “好説。”裴秋實顯出非常男人的一面,傲然而視,那大隊人馬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咱兄弟也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你且讓我歇會,我鋪蓋還沒收拾呢,吵吵個甚,佔你線了嗎?”夠傲慢。

    這是套半切口,裴秋實認得他,就是慶隆號的尚雁鴻,這小子打回了慶隆鏢局就跟袁鳳吟不對付,這小子還挺能打。還有個叫要保堂的先生,這麼一個鬼點子那麼一個鬼點子的。當初袁家出了事,慶隆鏢局垂手不管,袁鳳吟以為三叔大辦週年為名請了綠林好友幫忙,一是為了張揚綠林關係,二也是為了將一些舊事做個了斷。

    吃喝的時候本有武藝切磋助興,去了一個生瓜非要跟袁鳳吟來來。當時裴秋實按捺不住,裴秋實就替袁鳳吟接了,後來弄了個兩敗俱傷,還讓孫青銅看了笑話。

    那個人就是尚雁鴻,他是衝着袁鳳吟撤股慶隆的宣佈去的。

    袁鳳吟當時面對綠林同道宣佈了一個消息,就是袁家在慶隆號的股份全部撤出,其中也包括袁廣闊入股的部分,自後慶隆瑞昌分道揚鑣。

    這對滕小刀來説本是個天大的好事,這股份都是他的了。他老爹忙活了一輩子,到他手裏他家能從鏢師做到大財東,也算是不小一份家業了。且慶隆號在華中、西北還是有些威望的,瑞昌退後必然無了節制,更能風生水起。這以後開財東會議之類,他一家就可以決斷了,想着吆三喝四的就痛快。

    但財東撤股説出去又是個挺丟人的事情,你幹得好好的財東又怎麼會撤股呢,是不是根基不穩啊,是不是另有隱情了,鏢局每一次變動在江湖上的地位都會受到影響。

    既然袁大東家獨立門户了,那買賣也是跟着袁當家的走了。慶隆號就給孤立起來。

    滕老刀業已隱退,也無顏出面搭理,無奈,就由着兒子胡鬧只請了一個叫做要保堂的先生協助理財。要保堂這人也不仗義,他本是袁家的教書先生,入了鏢局後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雄心壯士,是不斷地出餿主意。這其中帶着他對袁家人脈的瞭解,也帶着一點不明緣由的敵意。

    袁家一撤股帶走了慶隆號不少一筆資產,且不説外在影響,就鏢局自身也動盪起來。失了袁家的股份,也就失去了大門坎。且就武力信譽本身也失去了大片保障。

    西線各寨主見慶隆分家,將過去的惡氣全撒在了新慶隆的頭上。滕小刀的新慶隆一下子就垮了。為了防止土匪翻盤子慶隆號逐步收線縮水,將精英主力重新調配,買賣線路越走越窄。

    買賣少鏢師多勢必影響收入,又接不到大生意,弟子裏就有堅持不住的辭職而去。這個時候袁廣闊藉機收回了袁宅北面被慶隆號用着的那套老房子,慶隆號一蹶不振。

    也是漏屋又逢連日雨,幾乎要關門大吉了,卻有了一線生機。尚雁鴻咽不下這口氣了,他是滕老刀半個兒子,滕老刀當初收留他培養他,又送到別處歷練,就是為了後來有個忠心不二又武藝超羣的人來輔助他兒守住家業。

    按説滕老刀忙活了一輩子,是正經的少林武藝,一口冷鋸大雁翎刀劈出了西北鏢路,可謂是為號上立下了創業守業的汗馬功勞,他能力勢力都在那擺着,即便脱離慶隆自立門户也沒什麼可説的。但經這一鬧,彷彿是被瑞昌逐出門户一般,總有那麼點抬不起頭。這就跟那拉扯孩子都要娶媳婦了的老媳婦被休了一般,管誰是誰非,丟的是這張老臉。

    滕老刀也鬱鬱寡歡,但他不能一味責怪自己的兒子。滕小刀志氣不小,大有氣吞山河的口氣,但是有那口氣沒那肚量,守着“慶隆”二字,以“瑞昌陸合”是慶隆鏢局分出去的旁支為話頭,逢人便講,自毀門路。多虧櫃上幾個老手小心翼翼地支撐,還算沒有出過岔子。但即便如此也是奄奄一息。

    後來這尚雁鴻出了個主意,問題得一個一個解決,名號可以另闖,資金可以另注,不如就另求大門坎。滕小刀也感覺鏢局沒有大門坎是接不了大買賣的,無奈也得答應。尚雁鴻就請來了一位叫陳小川的財東入股。

    陳小川是個能人,此人了不起有二,一是頗擅投資經營,更擅籠絡人心,二是此人是個女人。

    她派了一個得力助手沈衞協助要保堂,沈衞跟尚雁鴻一文一武,一陣就把垂死的慶隆鏢局給倒騰活了,且買賣越做越大,在瑞昌入了華北鏢涉足東西口走險蹚新路的時候,他佔住了華中大片線路的生意。

    陳小川做事非常講究鋪張排場,有錢沒錢跟他一起都能感覺到有面子。在那個時期,商幫的風格已經從艱苦樸素轉到了驕奢淫逸。這是從京幫官商逐漸傳出來的風氣,隨着京幫的分散逐漸將風氣泛散開來。談生意不再是看長久看品行,而是看排場看陪客,許多掌櫃家裏都修了藏嬌屋,專門養着嬌美女子陪着客商抽煙談生意。

    在調教女子這方面,陳小川是一把好手。她調教的女子不光是嫵媚嬌豔,更會逢場作戲,那是説哭就哭説笑就笑,哭笑之間就把這客商弄得心尖一顫一顫的,二話不説就蓋了手印。別説生意給人家了,人都可以給,白給還怕人家不要。

    那時的風氣越來越壞,那些出外談生意的少爺子弟,也多是滕小刀這種空有報復而不能堅守本分的浮誇之徒。做不成買賣他上火,買賣成了賺少了他還上火,賺得夠可以了他還要跟阜康錢莊那樣的大票號去比,簡直是貪心不足。

    陳小川抓人喜好,對症下藥這一手太準了。與其説她善於籠絡人培養人,不如説她善於識人,知人。説不好聽的,那些女子都是她專門挑選的,天生的那胚子。那客户也是專門打聽的,天生的那胚子,這就是識貨。

    做買賣,顯得識貨。

    那胚子們非但不怪陳大姐毀害她們,還感謝陳大姐給她們一個花枝招展的機會,這買賣是搶着上門,瑞昌號不服都不行。

    還有那鏢師們也是天生的那胚子。許多鏢師本性便爭強好勝,也不圖別的,就圖個爽快圖個名氣兒。名在利先,爽又千斤難買,這別的法兒都不用了,關鍵時刻説兩句好聽的比請吃個豬頭還管用。又加上是關鍵時刻送了豬頭又説好聽的,這些剛出山的生瓜蛋子就不知道姓什麼了,瘋了似為陳大姐辦事,且以自己能成為陳大姐的弟弟為榮。

    人生在世圖點什麼?圖那點東西陳大姐這都有了,那拳師是慕名投奔,搶着要為陳大姐賣命。

    這種風氣下大膽的也越來越大膽,離奇的事情是接連發生。也代表着大清的道德淪喪到了一個無以挽救的地步,註定迅速滅亡。

    其中一個很出名的案例就是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殺了。這還是袁甲三一手提拔的人才。殺他的是他的把兄弟張文祥,張文祥説得很清楚,不為別的,就是馬新貽把他兄弟媳婦給睡了。

    這都是什麼事情。陳小川籠絡人心最根本手段跟鬍子沒什麼兩樣,就是讓他們共同努力,攜手合作,一起站過樁,一起走過鏢,一起殺過人,一起嫖過娼,用姐妹的身心把他們連成了“連襟”。

    又用女人的身心讓他們競相向上,又在關鍵時刻給他們榮譽與銀子去讓這些女人開心。這就形成了一個堅固的循環圈。

    這圈子越滾越堅實,越滾越厚實,實力是與日俱增。

    你不管人是怎麼管理的,反正能完成任務是關鍵,丟了鏢人家賠,在那個生意難做的年代,賠得起就是大資本。丟鏢貨款的索賠比做買賣還要划算,沒強丟了鏢。沒有商家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裴秋實哪哪都跟青面對着幹,但在這件事情上達到了高度一致,“成何體統”。

    裴秋實知道,今天就是把尚雁鴻砍了,跟鳳吟也沒什麼不好交代的,但是今天要是熊了,被尚雁鴻給耍了,回頭在遼東再開分號就不那麼容易了。名譽這個事情太關鍵,不能授人以柄示己之弱。

    裴秋實穩坐鞍橋:“路是你們家的?‘上’路的‘上’跟你那個‘尚’是一個尚嗎?是的話你就上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一個人能佔幾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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