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明暗剛柔辨勁法
青面剛一上步“哈哈”大笑起來,就見裴秋實仰面摔出。
青面看得底細,心裏又驚又喜,伯芳果然好樣的。童安祺也驚了,伯芳什麼時候學的這手?
方才裴秋實在不穩之中抱頭俯身躲過一肘,同時後撩一腿,按説這一腿又快又刁又突然,不當有閃失。伯芳本來是轉身避開了掌,但一肘擊空,本能也知道有失,那身子不停轉,胳膊順手就下掠過去,本來這是得走了個身後活攜,但正順在裴秋實的腿上,自然反射使然,伯芳順手一抄,步子一扣就貼上去了,裴秋實本來沒等左腳落實就慌出一腿,已然沒了分寸,被伯芳一抄身子就往前躥。
伯芳步子還沒套上,裴秋實已經摔出去了。伯芳空走了一個掃腿勾蹬。
場下一片喝彩,感覺這配合就跟商量好了一般。伯芳接着這一勾蹬撲腿,胳膊一前一後轉了一個陰陽魚背身掌,這回青面不笑了。
青面看着伯芳,想起了當初的自己,而今武雲賢就在當場,一切如同重演一般,心生敬畏,也沒有再起鬨。
其實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就是裴秋實讓着伯芳,伯芳全力以赴。當初武雲賢前輩也是大庭廣眾之下讓着自己,自己當時還決然不知,後來隨着病痛深入羞愧交加,往後再不敢自以為是,但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而今裴秋實不管是願意不願意這結局,但本意也是如此,是感覺伯芳是個可造之材才收勁教導一番,只是沒想到一時大意,馬失前蹄。
從此青面也落了個病根,就是看見膩歪油滑的拳法就反胃,本來他正朝着一路順滑纏絲的拳法發展,但自此後又迴歸了剛猛一路,而且越來越猛。
裴秋實讓個孩子輕易弄得這麼狼狽,想發怒也沒臉發怒,悻悻地下了場。
童安祺自然心裏歡喜顯露於色,也不顧得下巴疼了,美得搖頭晃腦的。
就拳法而言,郭雲深先生後來講到了三層功夫,後來廣為流傳,而後一些“陰柔”風格的拳家也以此為據,有意無意地透着那麼點貶低猛打明勁的“保鏢”形意拳家的意思,隱隱地有着一種特別的自豪感跟自慰感。打天下的事由保鏢形意去打,掌櫃形意站在高級階段總結一下,規整規整高級階段的練法“勸慰後學,造福後人”。解釋的版本也是五花八門,都説是郭雲深先生的意思。
其中時常提及郭雲深先生,李存義先生,尚雲祥先生,孫祿堂先生,並以此説事。而這幾位先生,繼承的卻是一路剛猛明勁的練法。
話從郭前輩手底下傳出來,又在郭前輩的後學身上以初級階段被説事,自此以後,形意開始不行了。非但自家人可以評頭論足,誰都敢隨便説一説論一論。
而這段論三層功夫的言語,卻爭執不休,被各種解釋歪曲流傳着。
話大概是這樣記載的:“形意拳家郭雲深先生曾雲:形意拳術有三層道理,三步功夫,三種練法。三層道理是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三步功夫是易骨、易筋、易髓。三種練法是明勁、暗勁、化勁。”
關於這其中的道理,前文已做了大量交代。其實所謂三種練法,與其説是練法,不如説是出勁形態,也就是作用效果,為明,暗,化,三層,而任何武者,追求的當然都是化境,而任何武者入手的當然是明勁,即便強調某階段“用意不用力”的太極,都需要明明白白地做動作,何況強調勁力的形意。
所以郭雲深先生也解釋了:明勁暗勁兩段步伐相同,惟是明勁者有聲,暗勁者無聲耳。
明勁,方者以正其中;暗勁,圓者以應其外;化勁,三回九轉是一式。
門內而言,再明白不過了,不過活用而已,無需勁力大人,自然隨意而發,量力而行,然無須發力時常有,須勁力而為時也常有,厚積而薄發而已。
後來一直被説事的李存義前輩,卻更一步解釋了這其中的微妙,揚暗勁而抑前輩者,當自覺。
李存義前輩論“剛柔明暗”:
剛者,有明剛、有暗剛;柔者,有明柔、有暗柔也。明剛者,未與人較手時周身動作神氣皆露於外,若是相較,彼一用力抓住吾手如同鋼鈎一般,氣力似透於骨,自覺身體如同被人捆住一般,此是明剛之內勁也。
暗剛者,與人較手動作如平常,起落動作亦極和順,兩手相較,彼之手指軟似綿,用意一抓,神氣不只透於骨髓,而且牽連心中,如同觸電一般,此是暗剛之內勁也。
明柔者,視此人之形式動作毫無氣力,若是知者視之,雖身體柔軟無有氣力,然而身體動作輕如羽,內外如一神氣,周身並無散亂之處。與彼較手時,抓之似有,再用手或打或撞而又似無,此人又毫不用意於己,此是明柔中之內勁也。
暗柔者,視其神氣威嚴如同泰山,若與人相較,兩手相較其轉動如鋼球,手方到此人之身,似硬,一用力打去,則彼身中又極靈活。手如同鰾膠相似,胳膊如同鋼絲條一般,能將人以黏住或纏住,自己覺着諸方法不得手,此人又無一時格外用力,總是一氣流行,此是暗柔中之內勁也。
此是餘與人道藝相交,兩人相較之經驗也。
再明瞭不過了。
就在此時,外人感覺裴秋實讓着伯芳,但裴秋實自己自己,還真沒讓。他本來以變化無端而自豪,一交手才感覺到了窮機難變,而對方雖柔卻難以琢磨,正是“明柔”之境。
裴秋實往場下走,剛走兩步一根物件飛砸過來,裴秋實眼光一掃,閃身躲過,那物件落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兒,卻是一條啃的乾乾淨淨的羊腿棒子。
羊腿棒子落地,一條大漢扛着一條粗大的鞭子下了場:“先別走!輸了就得認輸,不認輸就得繼續。”
裴秋實抬頭一看,一條鐵塔一般的大漢站在面前,正是鳳梧。裴秋實正一肚子氣沒地方撒,見有不怕死的攔路,道:“閃開。”
鳳梧也不客氣,“操”一聲罵一拳砸來,裴秋實雙拳前急架身子卻往後走。很多拳師給徒弟講拳都説“見着對方來拳猛不要怕,要迎着拳頭上”,“拳到眼前不眨眼”,又這勁那勁的,真上場了就不趕趟了,該閃還是閃了。
裴秋實沒等試探就怕架不住,別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他的拳要麼別猛,要猛就別回頭,不回頭是因為想回就回不來了,説是第一下打上後邊就用不上了,實際第一下打不上,後邊也出不來。
拳本來就是一下是一下。一下接一下你來我往沒完的,那是倆人都沒傷着大礙,“丁當”起來了,玩拳。
裴秋實瞪着眼很不高興的樣子,試探着捅了好幾拳都沒夠着鳳梧的身子,門是開開了,但上不去後手,被人一推就撐開了。鳳梧就用一隻手,另手就扛着一條鞭子,説不準哪下一個不防備就抽過來了,還得提防着這鞭子。
裴秋實鬱悶大了,拿又拿不住人家,靠不上身,甚至連手都搭不上,搭不上手卸四環就用不上,什麼四袖六肘頭的也用不出來了。
裴秋實感覺想罵人。卻在這時,聽到人堆裏有人喊道:“壯士停手!”
鳳梧轉身望去,見一個與裴秋實氣質相仿的人走進場來,道:“這位壯士,我替這位兄弟道個歉,認個錯,請壯士手下留情,容我跟這位兄弟言語兩句。”説完給鳳梧深深一躬。
鳳梧沒見過這個,他本是為伯芳打抱不平的,望望伯芳,伯芳也示意他作罷,鳳梧呵呵笑着:“隨了兄弟,隨了兄弟。”抱着鞭子下去了。
裴秋實並不認識此人,道:“敢問老哥是哪一位,怎麼就能替我做主。”
“五世吳英度。”
裴秋實還是愣了一下,跟自己説五世,自然是同門五世了,而又不是羅疃李家一支別,心裏就更嘀咕了。
八極拳是在吳鍾公手上顯世並完善的,往下泛散開來,而吳鍾公卻不稱一世。所以往下至此也不過三代,雖然此“吳”字非彼吳字,但裴秋實一聽吳姓還是心中一動。
因為拳法講究個根正苗紅,跟師祖一村一姓,在心裏多多少少比那外鄉弟子多那麼點優越感。所以此人的口氣對於裴氏是不帶商量的。
裴秋實是六世,但他並沒這麼講,只是操着京腔道:“裴秋實。”
京城是天子腳下,當時京幫商人在與列國做買賣時尤有新鮮手段標新立異,特別是衣着光鮮頗有王公風氣,操一口京腔在四下走動,都是一個讓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挺牛逼的。
吳英度並不知道裴秋實,但他看到裴秋實的拳架子是地道的羅疃老架子,就是那味道有點出入,在家時再鬧騰也是一家人,出了門還得相互幫襯。
吳英度好意,道:“兄弟,自己出來也不易,不行讓我替你打兩陣。”裴秋實聽着卻不是個意思,不屑地看着吳英度,你幫我?你幫了我算是你比我高明?
外人沒説什麼的,自己家摽上勁了。這時伯芳過來了,道:“感謝裴叔手下留情,喚醒小侄,謝謝裴叔。”
裴秋實開始感覺有些面子,但又有點臊,擺手道:“得了,回頭再説吧。”
伯芳又對吳英度一抱拳,小聲道:“前輩,你難道沒看出來?咱這是生死擂,不是同門交流的時候。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説,咱都是自家人,什麼時間説話不行,您仔細看看,這是專門為那殘餘匪徒設的,那是什麼人?是南北拳流的較量啊,聽感覺二位又是同門……”
説到這,伯芳左右一看,這二位就明白了,感覺怎麼還沒個孩子看得底細,都點頭稱是,這局就算揭開了,皆大歡喜。
伯芳又笑道:“裴叔,你説指點我三招,這才兩招呢。”
裴秋實一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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