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船爛還有三千釘
鳳吟沒跟打算七寸聊太久,近丑時時就要告辭離開。
後起的談話也沒太多實質內容,基本就是藉著瞭解事情談了些話,字裡行間透露著一些歉意。七寸也沒提那些爛事,只是囑咐鳳吟要小心。與七寸童安祺的事情,也就算了了。鳳吟對血脖子紅鬍子什麼的也只是有了個大概的印象,走著瞧唄,防不勝防。
臨行又對七寸道:“嚴叔叔,你對北邊比較熟悉,我打算過了這段就出鏢漠北,我想,你看你能不能帶我走一趟?”
七寸道:“你是東家,你叫我去我也不好推辭。”
鳳吟心裡清楚的很,哪是什麼東家不東家,這是衝著一片交情,鳳吟也真擔心七寸多年不摸刀了,這萬一來一下子別跟童安祺似的不大適應。但是太多的事情要去打理,也顧不得這裡了。
鳳吟道:“嚴叔叔,缺錢就從櫃上支,度過這關頭再說。”他是真擔心七寸有個三長兩短。
七寸道:“嗬嗬嗬嗬,少爺,你就放心吧,嚴某什麼時間讓你失望過?我聽說你搞了個銅鏡生死擂,你小子行,但三思之後要立行,你是拿把的,一定得果斷,你拿不準把,兄弟們也不好下手。”
鳳吟再次告辭,七寸又囑咐道:“最後一句,殺人者也不同,亡命之人只求實效,無論白天黑夜,也不分時辰,要多留個眼神。”
鳳吟道:“知道了。”說完帶著伯芳走了。就衝這句,七寸也死不了。
伯芳跟著鳳吟,感覺到冷,但不敢說什麼,憋了一路,問:“師父,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鳳吟道:“哎,我都黏糊到這地步了,你就別黏糊了,伯芳啊,就喜歡你個心直口快,你可千萬別丟了這性情。”
伯芳道:“師父,我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出了問題,要請教外人。您功夫這麼好,怎麼就不多培養幾個弟子呢?我出去也臉上有光。”
鳳吟道:“我何嘗不想,你是我的頭一個弟子,但我也不敢怎麼教你。咱這拳得下大專心練,如果半途而廢,不管是你放棄,還是我放棄,對你的身體都會造成影響。身體髮膚為父母所賜,老師給你重新鍛鍊,換了骨架。換好了行,你願意行,換不好這就有損陰德。你光見我風光,沒見我受罪,為初為師者又沒必要讓你見到太多。你若是個破爛的身子,倒也無妨,你越是良才,為師越得小心。而天下良才又有幾多?所以選些子侄輩,並非只是血親,也是少些責任。”
伯芳道:“師父你顧慮太多了,弟子願投恩師,自然也無悔。”
“誒,伯芳啊,人各有志。咱家為什麼傳拳嚴,就是兒子都不定教,還是需要良才啊。良才非是說心智多敏慧,肢體多矯健,而是有沒有這個性情。首先是敬天地,再是敬拳敬祖,如此才能保得住拳法不丟真藝。不然只圖自強自身,只是用拳而已,關鍵時刻頂不上,拳也不得真髓。”
伯芳道:“恩師放心!弟子絕非忘恩不報之人!”
鳳吟道:“我不是說你,你愛拳,自然也敬拳。我若不悉心相授,就是我對拳不敬了,所以你更要保重自己,不能出差錯。”
伯芳見起了風,就將那圍巾摘下來,道:“師父你圍上吧。”
鳳吟齜牙一笑,很是欣慰,也想起了自己的恩師。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準備。
敵人太多,又在暗。
鳳吟帶著伯芳只是走,路過家門也沒進。伯芳很是奇怪,鳳吟道:“不要離開我太遠。”
伯芳感覺不對,但只是聽著。
鳳吟帶著伯芳穿過去年年底新建那片房子,徑直朝著那圍牆走,牆上隱隱站著三兩個放哨的。那些土匪也頗警惕,就在野地紮了帳子,並沒住在那房子裡。
鳳吟就帶著伯芳慢慢朝那崗哨走,四下燃著高架火盆,那火被風颳得呼呼啦啦地響。
“有刺客!”最近一處地上爬起來一個土匪嚷嚷道。
圍場那一箭就射了過來,那箭是帶火的,拉出一道火線。
接著就炸了鍋,隨著這一嚷嚷奔來拉刀拉槍好幾個小匪,成扇面圍攏,那刀劍在火光裡閃著熱烈而迷幻的光。
鳳吟道:“別吵吵,是貴客。刺客早打馬給你把帳子掀了,還等你嗷嗷啊。”
然後就見幾個頭領模樣的精神緊張地從各自的帳子裡鑽出來,丁蕊也從其中一個帳子裡鑽出來,跟她出來的,還有一個瘦高個的男子,遠遠看著有點病態。
鳳吟一歪臉罵了一聲,就等著這幾人慢慢靠近。
進了圈子裡,鳳吟道:“你們就這麼幾個人?難怪弟兄們都沒當回事。”
鳳吟一邊說著,一邊掃視四下,百十來人,但能看出來,雖然是烏合之眾,但都有兩下子。估計是幾撥殘匪糾合而成。唯獨那瘦高個,顯出一種別樣的氣質,深沉,冰冷,跟七寸有幾分像,在火光的映射下乾枯而詭異,就像一副枯樹枝撐在空蕩的衣服裡。那感覺,沒有表情,沒有面目,沒有呼吸。這絕對不是一個整日與人混雜在一起的人會有的氣質,幾乎就是個死人,擺在那裡只感覺陰冷,並感覺不道人的存在。
一刀鮮。
鳳吟直看著這漢子笑:“老哥打那老遠過來,我家都讓你進了,你還不放心,還趴房子上看,你能看出甚?”
那人在火的逆光裡只將衣衫映得透明一般,並看不出相貌,隱隱感覺點了點頭,然後一步一步走過來。
鳳吟沒有動,待那人走到近前五六步,鳳吟看到了一嘬微卷的山羊鬍子在微微抖動。
鳳吟也沒搭理他,又看著四下道:“我是來下請帖的,但是我不明白了,你們既然已經得手了,還不走,不是真等著打生死擂吧?在等誰!?”
說著鳳吟轉著身體,像在斥責這些人,實際已經暗暗查清了情況。
“老哥,我聽說你要殺我我就找過來了,免得不認得我殺錯了無辜。”鳳吟這也是詐他,他也不能確定這人就是一刀鮮,但卻可以斷定,此人跟這些人不是一路來的。
跟七寸一席話鳳吟基本弄清楚了,在此地來了三撥人,一撥就是太平軍遺匪,一撥是血脖子,再就是一刀鮮。而血脖子跟一刀鮮很可能是渾水摸魚,藉機暗殺剿匪大臣的。
事情再明確不過了,就是應對了左帥那用兵方略而來,“……蘭州雖是省會,形勢孑然孤立,非駐重兵不能守。駐重兵,則由東分剿各路之兵又以分見單,不克挾全力以赴,一氣掃蕩。將來臣軍入甘,應先分兩大枝,分別剿撫,方合機局。是故進兵陝西,必先清關外之賊;進兵甘肅,必先清陝西之賊;駐兵蘭州,必先清各路之賊。然後餉道常通,師行無梗,得以一意進剿,可免牽制之虞。”
當然賊子不知方略底細,此局卻也是必然。左宗棠自福建所隨楚軍有限,僅過三千。而捻軍已易步為騎,大入鄂疆,
“陝省全局之患,在捻與回。以賊勢論,回狡而捻悍,回散而捻聚。以賊情論,回之通捻,圖借捻以抗拒官軍,遂其剽掠;捻之通回,圖借回以牽制官軍,便其縱橫。蓋回逆意在亂秦,捻逆意在竄豫,彼此各有所圖,兩不相喻。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故旋合而旋離也。官軍之討賊也,宜先捻而後回。蓋捻強於回,捻平則回益震,一也;捻在秦不過秦之患,竄豫則中原之患,兩害相形,在秦為輕,又一也。”
所以左宗棠並不著急西進,而是駐紮潼關,以對河南。因而一直逼得捻軍轉入北山,欲入山西,因為左宗棠急忙部署兵力,力圖組織,山西為進京之屏障,然後北山貧瘠,無糧不能急進。
就在這關口,血脖子主動出擊,預想刺殺這些血性要臣。血脖子以此為聖行,願犧牲,就這,比尋常殺手可怕的多。
—反部十八營著名領袖,阿尤布,白彥虎最為兇猛,帥部數月斬殺百萬人,殺人前先殺己親,言之以免被俘受辱,傳言誓掘黃帝陵。
左宗棠雖是剿撫兼用,但也下令“唯白彥虎黨最狡黠,偽詞求撫,不徼馬械”,“所有白彥虎部,拒納降,斬立絕。”“查明逆首白彥虎等下落,毋任漏網”,“設法殲除,毋任滋蔓,”“務將白逆就地擒斬,毋任遠竄。”
白彥虎也自知罪孽深重,先投新疆反王阿古柏,再敗後逃入俄國。白實為舊教,其時兩派兩籍東干已有矛盾。在壓力下,兩教分化。
血脖子,則出於新教起義領袖馬化龍,其人被滅門抄斬,凌遲處死,身首異處,自言高念“倆伊倆罕”者皆為其後,皆復其仇。人稱血脖子,之後自稱紅鬍子,也是層出不窮,乃為一類。
另有受撫招安,回戈之部,如馬佔鰲,所謂平復陝甘亂,主要是這幾部。
白彥虎入俄後對外來之人盤查甚嚴,主要是擔心其中會有刺客。
各種憂患也使他鬱鬱寡歡,特別是一心想回家,後來也是早逝,剛過不惑。
這是大局,而這個願在之後百年都一直未了,耿耿於懷,這也是不敢過分渲染之筆。那些是非只能記在心裡,併為血性高歌。而這之後,還有一個俄國。
一個民族沒了血性就沒了脊樑,腐朽了,且不說行徑如何,萬不可失了精神,那正中對手下懷。而左宗棠,便是血性之人,一路破竹而行,被血脖子稱為“左屠夫”,記恨追殺。實際左公所見並非眼前,而是其背後都背後。
“……定鼎燕都,蒙部環衛北方……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若新疆不固,則蒙古不安,匪特陝、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而況今之與昔,事勢攸殊。俄人拓境日廣,由西向東萬餘里,與我北境相連,僅中段有蒙古為之遮閡。徙薪宜遠,曲突宜先……”
“……自撤藩籬,則我退寸,而寇進尺……”,足不可取。
日暮鄉關何處是,古來征戰幾人還。“天下事總要有人幹,國家不可無陝甘、陝甘不可無總督,一介書生,數年任兼折,豈可避難就易哉!”
“我能自強,則英、俄如我何?我不能自強,則受英之欺侮,亦受俄之欺侮,何以為國!”
“伊犁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讓人”。至於馬革桐棺,寂寞身後,老死西域,在所不惜。
對於此,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了,一個人的生命也太過脆弱。然後正是這一個個不屈的生命,超脫個人生死之外,鑄成了不倒的血肉長城,凝結了不朽的歷史詩篇。
故事是後來了,但是時局。鳳吟這些不過是個小小障礙而已,袁保恆為糧草幫辦,曾多次奏請糧草先行,建議以豫東團練護送,其意甚明,就是想立自家團練。左公行事得理不讓人,以兵馬甚多無需外人押運之名,合了設糧臺之所考慮不周,把袁大人罵了個垂頭喪氣,羞辱非常。
所以這一路也是白忙活了。袁保恆白忙活,袁成孝更白忙活了,商人見利行事,人家當然不管他家難了。
後來胡光墉的的買賣賠了大錢,而背後牽扯到李鴻章大人的謀略,搞得左大人的財神靠山自顧不迭,又向山西喬家借款,那就是另一出機會了。
但就現在,袁家沒什麼門道。一刀鮮是跟他有舊怨,順手而已,大局並不在他身上,不過是個趁火打劫。
說到這,邊上一條漢子就上前一步,道:“鐵樹不開花……”
鳳吟一聽笑了,果然是你們,對道:“分幫不分家……”
“三分安幫……”“七分交情……”
“來的什麼船?”“來的順風船。”
“順風船上幾桿桅?”“順風船上一杆桅。”
“船爛了,”“船爛了有三千釘,”“釘爛了,”
“釘爛了有三千眼,”“幾簍香進會?”
“呵呵哈哈哈”鳳吟笑起來,“門外站著不進香。真沒想到,跑到我門前淌渾水,是被趕出來的吧?今兒我開了殺戒,也是替你當家的清理門戶!別說我打喪家犬!”
說著鳳吟將小鐮亮了出來。這就算報了門了,之後但凡守得規矩,也有個後話可說。袁鳳吟沒有說謊,他盤這套是安青幫三番子那套切口,懂這套不是因為入了青紅幫,而是源於漕運碼頭的交情。運河淮河的漕運共有一百零八幫,但最有實力的還是洪清兩幫,也傳做紅、青。淮河西段碼頭多有青幫把控著。清幫是洪幫的分支,雖說此時已然分家抗衡,但這套切口相通。
運淮四幫當時打得火熱,後來蚌埠碼頭打出來一個新的幫派,宋門。那就是周口心意下一茬拳師盧嵩高、宋國賓兄弟哨子棍、雞爪鐮虎搏群狼打下來的。本部書主要說的是北路形意,關於這二位在南路的打拼,特別盧大師闖上海灘,暫且說不到。
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之!
鳳吟突然變了臉,這半宿半夜的,他要突然衝殺起來,那匪徒慌亂之中或者有個拼刺之力,而今大冷風裡一真掰呼,先弄得人昏昏沉沉不知所謂,這突然變了臉,那幾位首領雖是身經百戰,卻也沒遇見這類殺法。到底是盤道,還是不盤道?
伯芳似乎在一夜裡接觸了另一個世界,他並不能理解這以血換血背後隱藏的這血腥與卑劣的刺殺行為。
直到星移斗轉的一日,已近暮年的伯芳面對羽翼豐滿的表弟袁世凱。他才真正體會到了咬碎鋼牙,血淚滿眶,以及深深的絕望。
(用傳統的手法**實,比用寫實的口口吻吹牛逼要難很多。
“擇善人而交,擇善書而讀,擇善言而聽,擇善行而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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