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草木黃落河結冰
“要告別了呢。23Hh.com”女子說。
“是啊,要告別了呢。”
然後再沒有話了。
捎信的人還沒有回來,眾人就在這邊城小鎮住了幾天,不久,老太太家的人就會來接他們了。
聽說他們家也要搬遷了。
“真想請你到我們家住些時間呢。”
“靈莜回家就要嫁人了吧,哈。”那婦人說高興的,衝著女子擠眼。
老太太問鳳吟:“小夥子要繼續趕路了吧?”
鳳吟說是啊,他家人還在歸化那邊等他。
“歸化好啊,大草原呢,無邊無際啊,到那裡就想躺下來呢。我還是閨女的時候去過。”
鳳吟說自己沒去過,幾個孩子悄悄地看著,都很安靜。
“到了歸化你一定會時常想起我們的,”老太太道:“那的天特別低,雲特別大特別大,每當陰雨天,那雷就像世界劈在地上一般,就像我們一路的很多個夜晚。”
女子輕輕歪過頭去,幾個孩子眼睛一眨一眨地聽著。
那小娃子忽閃著大眼睛道:“哥哥不要忘記我。”
鳳吟笑著說,我還等你給我做好吃的呢。
那幾天天氣出奇的好,鎮上也是一派和諧,有捏麵人的,賣皮影的,耍把戲的,特色小吃。
爻籤算卦的,修理雨傘的,鋦鍋鋦碗的,林林總總。
鳳吟就與幾個人看把戲,吃零食。
大家看著熱鬧,有點不敢看天,那天特別藍,藍得讓人眼睛有些不舒服,似乎一下子就要流出淚來。
三天後老太太家裡的馬車來了,那是一個晴朗的上午。
幾個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鳳吟就幫他們打點行李,他們都感謝鳳吟一路照顧,說鳳吟真是菩薩心腸,金剛發力,定有好報。鳳吟自己真得沒有做什麼,也感謝有了這樣一個愉快的旅途。
本來鳳吟還想說點心窩深處那些暖暖的感受,但話到嘴邊又怎麼也說不出口,就只是懷有感激地笑著。
鳳吟看著她們一一上了車,一路出了小鎮,又上了田間小路,順著曲曲折折的山路緩緩向前。
幾個孩子執意坐那套無棚的大車,倒坐在那裡看鳳吟越變越小。
道路崎嶇不平,女子們緊攀著車沿,身子一搖一晃,不必走路輕鬆。
女子咬著嘴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一路一些不曾渲染的細節歷歷在目。
他總能想起鳳吟那一雙大手,忙這忙那,生火煮飯,揹著自己。
回頭看一眼前方,車伕甩著鞭子,抽的啪啪地響。
幾個孩子都靜靜看著,時間彷彿靜止而久遠,鳳吟只記得天特別特別的藍,
然後馬車就消失在視野裡了。
老太太與婦女坐在車裡,婦女也不時掀開簾子來看,車已走遠,並看不到什麼。
周圍除了土地還是土地,也沒什麼景緻,但總是不自覺掀開來朝後看看。
老太太以睏乏地歪在車上,手裡握著一串念珠。
那婦人就靠在最裡邊的角落,抱在一卷被臥上,也不顧頭髮已亂,悄悄地趴著。
車子一搖一晃,坐在軟軟的鋪蓋上倒也不覺著顛簸,一搖一搖的就像那碗裡的水一般。
婦人搖晃著,似乎也融化其中,她彷彿又看到鳳吟抱著一大捆柴火憨憨地笑著,
看幾個人道“你們的衣服還都毛茸茸的呢。”
雖然是簡單的一個情節,但眼淚不知怎麼就流淌出來。
噗噗地浸溼了毯子。
車伕示意岔路拐彎了,離家越來越近了,又有一大堆事兒在等著。
鳳吟怎麼樣了,老和尚怎麼樣了,都就看不到了。
好在在這樣一個動亂的年代,在極度悲傷的旅途上,遇到這樣三兩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們帶來一路溫暖,有這樣一路的美好,也就夠了吧。
想著,女子也不覺留下淚來。
此後除了最小那個孩子,他們都再沒見過鳳吟。
其實這種相識離別是很難再見面的,大家只是留個美好的念想罷了,
隨著以後的歲月,都會逐漸把對方忘記,所以才更加珍惜。
若再相見,不能不說那是緣分,或者緣於那真心的牽掛。
馬車走了一天,臨近縣城的時間以是黃昏,遠遠看見山路上有一匹快馬同向奔馳,
一個少年奔馬呼嘯,但因為太遠太遠了,不知道是什麼人。
幾個女子寧願相信那就是鳳吟,都跪坐起來,在馬車上拼命揮舞著手巾。
那個夜裡稍微有點冷,但只捱了一小會兒就到家了,幾個孩子只吃了一點東西就上了炕,
偎在暖暖的被窩裡,都沉沉睡去,下邊老太太給她們使勁地燒火。
那一覺醒來,幾個孩子彷彿一夜長大了。
鳳吟一路奔馬到了歸化,五爺一邊怪他不打招呼就走一邊一般大張旗鼓地為孩子接風洗塵。
鳳吟也見到了五爺家兩個叔叔與叔伯小弟。
聽說滕老師已經率人返回了,估計已經到家了。
這裡與家鄉有這些虛相似,是啊,城市大多相似,只是這兒的馬車輪子都特別的大。
滾啊滾啊,重複著重複著。
鳳吟一路跟著五爺學習一些玉石鑑賞藥材鑑定一類的本事,漸漸恢復起來。
而多虧鳳吟在此處學得了這門手藝,後來鳳吟出了關拉駱駝,又載著玉石去河北,京津做買賣,卻因這緣分遇見了老劉的恩師。
那一位可是了不起的人物,那可是人稱劉翡玉的武學大家。在當時,許多習武之人,都拜服其門下,甚至因見到老先生一面都感三生榮幸。
這一段事情那就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且說眼下,鳳吟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時間接起來,同時的家鄉也有了稍微的平靜,但平靜裡卻潛伏著更大的危機。
正如袁氏舉家搬遷南鄉一般,圖的就是個避禍,那本也是窮僻之地,除非專門對付他一家,
不然誰都隊伍也不會捨近求遠打到那裡。
而整個縣城也是,雖然是水陸碼頭,但卻不是戰略要塞,本來也非必爭之地。
商家一散,買賣關張,也沒什麼可搶的,沒仇沒恨的,捻子與綠營打得是機動游擊戰,
拖著綠營的騎兵四下裡轉,沒個定數,時機一到就回頭殺一個回馬槍。
人馬馳騁而過,也只是借道罷了。
經過幾次小交鋒城裡就看出了這點,再擔心就是杞人憂天了,很快縣城又恢復了往日的氣氛。
只是恢復的要更早一些,好似一下子跳前了若干年,跳到那個更窮的年代,一切都暗淡無光。
本來就不是好年頭,又踐踏了田地,幾乎可以用顆粒無收來形容。
咱講得快,連來年的好事一併介紹了。而實際才剛剛入冬。
打仗時各處佃戶與地主一致對外,這戰火消停了,出過力的百姓吃不上飯各大戶總得放點油水吧。
為情為理都得放,沒飯吃是要出亂子的。
一旦平息下來,各處店鋪又開始籌劃重新營業,這一驚一詐的說關就關,都低調開張,
開了也沒什麼賣。
各寨大戶雖只顧自家佃戶鄉農,也拿不出多少,最多舍幾天粥。
袁家那些佃戶就有了保障,因為頭年袁二爺說了,買地的歉收來年可以欠著,這下有了保障,
都感謝袁二爺心腸好,這平常人家有粥,當練勇的都有饃,而受傭的長工照常有雞蛋鹹菜吃,
佃戶見有粥有面饃,那是感恩戴德,這一寨對主家是忠心耿耿,
有的女人帶著還未成年的兒子來找袁二,說孩子大了也能當練勇了。
袁二高興,說這年頭,當不當練勇,是孩子都有饃吃。
人們從苦難中挺過來,都精神不振,又食不裹腹總得想法改善,這飯都吃不上就更不能搞唱戲慶賀一類了。
於是各寨開始搞鬧劇,抓典型,搞批鬥,打那些怕死的,自顧自的,不積極的,罰他們家納糧捐公,不要現錢就要糧。
這一鬧有點無法收拾了,也不知道誰挑了頭,說河西有錢有勢,這個時間不能放下芥蒂一致對外,竟然不出丁協作,又搞掛吊橋亂箭齊射,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兄弟,而捻子沿河殺來都是這邊的兄弟頂著,說他們太不仁義,乾脆調過頭來幹他孃的。匪不鬧了自己開始鬧了,好些人開始私下組織起來,有的說乾脆投了捻子,有的說乾脆就在城裡幹一趟。
有的富戶根基不厚,舍了十天半個月自己也撐不下去了,最後空剩了一棟房子。散了傭人自己也倫為乞丐。
有通情達理的就算了,有賣過命的也不算完,一群群人倒在門前等著,晚上就各回各家,白天又不約而至。
吃垮了這家又吃那家,開始輪番倒,越倒人越多,倒來倒去就剩下幾家了。
那陣勢有些嚇人了,一群群面黃肌肉衣衫襤褸的人,蓬頭垢面倒在大牆外嚷嚷要吃的。
有一家就被吃倒了,應老大,應老大本來就養著一群流氓無賴,家資早敗壞的差不多了,
而這年頭到處歉收,有錢也買不到吃的。
青面有本事,好漢護三村,到哪都有人招待,自己這當大哥的反而不行了。
後來哥幾個一商量,反了得了,乾脆,咱出去搶別人吧。
應大堅決不幹,他有他的算盤,他院子裡是埋著錢的,等這緊年頭過去了,還能重新開始,可不能丟了宅子賺得壞名聲。
那些地痞不敢動他也就跟大哥道了歉,各自散去,流竄到四下偷雞摸狗去了。
很快,這些人控制了整個縣城的饑民。他們開始操縱著這些人今天吃這家,明天吃那家。
細細算來,也是一支大軍了。
這一年袁二親自下地,帶領著大家查看土地水壩,撿柴火,準備著過冬,準備著來年的耕作。
佃戶門再次親近土地,再一次想起自己的身份。
也有投機取巧破罐子破摔的,就門前乞討,地不種了,愛咋咋地,種了也沒收成,不夠繳糧的,
還不如打仗呢,打仗還有管飯的呢。
北風至,草木黃落,大河結冰。
鐵頭看出了其中的玄機,又生出了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