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江上詩情為晚霞
袁成孝最近變了態度,經常回家住。櫃上的事情基本就交給了七寸,合着吉日把家裏也修整了一番。
他櫃上那個女人不知道什麼時間已經消失了。
袁成孝繼承了他爹的家業,也繼承了他爹的派頭,除了少一些練武人的氣勢,卻多了一分生意人的精明。
在外邊還是努力挺着他那派頭,在家裏似變了個人兒,把煙酒戒了,也開始打打拳,他不練家的拳,卻不知跟誰學一些八段錦導引術之類。
鳳吟他娘也換了個人兒似的,突然就容光煥發起來,老樹發了新芽,竟平生出幾分嬌氣。
鳳吟卻不愛見,整天關着門,要不就往太奶屋跑。
袁成孝沒事還去北屋三魁媳婦那,討兩個孩子過來抱着玩,很是喜歡,從小就教他們背文章。
鳳吟他小姨已然是個老姑娘了,還住在他們家不嫁人,有時間也教兩個孩子寫寫畫畫。
袁宅的小孩子還是挺多的,出外的掌櫃的孩子,本家大人出外的孩子,有一大堆。
因為這些孩子,宅子裏始終保持着一種生機,這些孤單的女人,就總與孩子處在一起,分享些許簡單的快樂。
袁老四也愛孩子,但有點故意避着她,端一個長輩的架子,目不斜視。
他似乎不太關心櫃上的事情了,也不再關心那篇果園了,偶爾去地裏看看,沒事就翻着一本《易》琢磨。
袁成孝裏裏外外,比較關心蓋房子的事情,他在家時,本在後院住,現在搬,了原先房間,跟媳婦重歸於好。後院那邊就空出來上了鎖。
那個月顯得緩慢而美好,陽光温暖舒適,樹影婆娑幻化,似乎一年的努力都是在等這個幾天的到來。
幾個婆娘也坐了馬車走幾趟親戚。
袁成孝還有個姐姐的,先看姑後看舅,袁成孝喊鳳吟去看他姑,鳳吟不去。後來那邊竟先來了,帶來這個糕那個點的,又是其樂融融。
鳳吟依然如常,偶爾給他母親請安,看一看他母親的臉色。
宅子裏無動於衷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太奶,她已經老的不認人了。太奶的屋子是正房裏間又連着耳房,但她卻彷彿置身世外。
鳳吟知道,一切都瞞不過太奶的眼睛,太奶有隻貓,這兒竄竄,那而走走,它能看見的,太奶都能看見。
鳳吟也佩服他爹的耐性,他爹最大的本事就是容忍,壓抑着性情,讓喜的怒的都深深埋在內心深處,努力打理着另一張面孔,他知道,他爹這次回來並不簡單,那後院鎖着若干的秘密。
他又感覺他爹挺可憐,就多生了一絲孝敬,不再給他爹臉子看。
袁成孝的身體,就如同整個家業,因為內部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開始從內部腐朽。
於是他才急於作樂。
袁成孝偶爾與他爹一起喝酒,只是喝,不説話,他倆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不像父子。
動土是極其講究的,什麼時間動土,什麼時間上樑,都講究。
上樑要喊一套説辭,怎麼“擺上八仙桌,掛上紅絨繩”什麼的,取各類吉祥器物,銅錢紅棗等等,掛在樑上封上陽棚。
老人兒們就抱着孩子學那套説辭兒。
這個月是緩慢而熱鬧的,整個莊裏開始洗卡子做月餅,漫天瀰漫着一種香。
過節的時間,閤家團圓,這次五爺袁廣闊也不例外地回來了,看着兩個孫子,美得不知道要説什麼好了。
老五的身板很是硬朗,比他四哥高出不少。
一起回來的還有滕老英雄,滕老英雄這次回來就沒再回去,他接替了老劉的事務。
這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先生了,為袁家忙活了一輩子。上上下下對他都是極其尊重。
滕老先生照顧着向西一路的平安,一路來回都是滕老先生的弟子,可以説,滕老先生的威望地位,守着袁家的半壁江山。
隨滕老先生一起的幾個弟子也都武藝高強的少壯,膽大心細,重義厚道,看得袁老四非常歡喜。
他們提起很多西北的新鮮事,説的鳳吟還真有點動心。
“那邊的熊,刀耍地狠,都有自己的一套東西,各有傳承,心狠,手狠,眼睛毒着呢。”
“狗日的鼻子也靈,有點風吹草動,蛛絲馬跡,就能嗅探出對手的能力。往往一個照面,一刀就把活做齊了。”
“狗日的就一點不行,人心不齊,狗日跟咱血統不同,有信無義,做不成大事。”
“狗日的女人也野的狠,但狗日的女人可向着男人了,烈着呢。”
“有個叫小辣椒的女馬賊,那鞭子耍得好。”
“活也好着呢!哈哈。”
“你咋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長生知道。”
“長生哥咋知道。”
“你問一下!”
“去去,上不了枱面,説點別的。”
“饃好吃。”
“嘿,興光哥,你跟長生哥好,哪天讓長生哥耍個刀看,我小的時候就知道長生哥刀耍得好。”
“我耍的也好!這次跟當家説説,帶你也去見識一下。長生哥今年把馮小刀劈了。那崽子不騎馬,跑得快着呢,會打飛刀,可準哩。”
“那邊都做啥生意多?”
“咱這邊是藥材,那熊們吃藥不熬湯,研成了粉劑直接吃,那還夠吃的。那邊玉石好,金銀好,手工也漂亮。”
鳳吟不説話,去了他爺屋。他爺屋裏也掛着一掛哨子,鳳吟取下來掂了掂,挺趁手,提着去找他爺了。
他爹過節前一天去了廟裏。他爹也不是獨子,還有個弟弟,自小就在廟裏讀書,袁成孝過節就去看看他,他跟鳳吟一樣,不招人待見,但那個不傻。
袁老四有過兩房老婆,第三房沒辦成。
大太太就是袁成孝的母親了,從小就養在袁家,比袁老四要大好幾歲,就是等着結婚的。
生了兩個,一女一兒,後來病逝。
後續一房,也病逝。
本來老四還要續絃,但是袁成孝那個弟弟還小,哇哇哭。老四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就感覺氣悶,渾身不得勁。後來就把這個孩子送進廟裏了,學些解脱的法子,再沒管他。
後來也再沒續,偶爾老四喝多了,會跟老五説説話,他説他有愧,無法面對那個孩子。
關於這些,當時鳳吟還沒生人,他就不知道了。
老四老五哥倆在女人身上還出過一些不愉快,但是血濃於水,一奶同胞,隨着歲月的流逝,都淡化了。
老四盼着老五每年回來,總有許多的話要説,可是一見了面,卻説不出什麼,話也一年比一年少,兩個人一照面,都感覺是在看着鏡子,就只是喝酒。
後來袁四爺經常會對嫚子丫頭説:“今日我將禁語九日,無恙,勿怕,衣食照舊,不須羅嗦。”
他就這麼以自己的節奏,九天九天的算計着安享晚年。
袁老四用一生的努力操持家業,最後用剩餘的時間洗刷內心,在臨死前幾天才略感安詳。
在他退下來後,還是時常教導袁成孝,他常提到的字句是“興致”。
他老了後許多過去的興致卻都丟掉了,養花養鳥這些都不玩了,拳也很少練。
他時常做的是一個人,換了粗布衣服,不知就去什麼地方失蹤幾天。
通常是九天內就回來了。
他也沒有什麼朋友,生意上的夥伴,人走茶就涼。
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很老的時候。
一代新人換舊人。
鳳吟頭一次感覺冬天來臨時那冷清的氣息,秋天總是漫不經心地過去了,似乎下幾場雨,突然就冷下來。
過去鳳吟都不在乎這些,但是這個秋天有點特別,他似乎也是頭一次開始打算,也不知道該打算什麼,只是準備迎接寒冬,隱隱有了幾分莫名的擔憂。
仔細看看這座宅子,竟是那麼的老舊。
鳳吟似乎有些明白了節日的意義,他頭一次懷着沉重的心情去了鐵萼堂。
青面在過節那天換了身好衣服,在袁家門口轉了幾圈,往東而去。青面這段時間走街串巷,也深深感受到了一種寒冷。
他有了一個確切的計劃,他要去河東,尋找機會,打出一片天地。
河南界有袁家,河西也有袁家,河北界有衙門,只有河東,魚龍混雜,又守着經營要道。他要慢慢收拾袁奉堯,慢慢收拾嚴七寸。
從河東往這邊看,紅霞滿天,萬家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