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沉在水裏,憑着精深的內力憋住一口氣,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一步步地踩着河底上了岸。四周望望人都散去了,長噓一口惡氣,悶悶地想到:以我砥礪一生的智慧和武功,此來中原,準擬必得志而歸,不想步步受挫,都是姓金的那小子壞了大事。眼下忽都王子的身份泄漏了出去,中原決不能再久留,先回金國再從長計議。向少林寺的方向恨恨地看上一眼,踏上北歸之途。呂盛一行帶着宮三保,走不甚快,鑽入縣郊的一片山地中。金世奇隨後追上,不即不離地跟着。他輕功舉世無雙,以呂盛這等老奸巨滑之輩竟也未察覺出。到了一帶低窪山谷,只見山腳處有一房舍,呂盛等人進入裏面,反手掩上門。金世奇溜到屋角,不敢去窗户那裏窺看,生怕被呂盛發現,將耳朵貼了牆,運起通靈功,仔細聆聽。只聽呂盛的聲音道:“把他綁在這裏,一日三餐侍候,不要慢怠了貴客。”刑泰和摩家三兄弟齊應一聲道:“是。”宮三保的聲音道:“呂盛,上次在小蒼山讓你跑了,今日我落在你手裏,你要殺就殺,休要婆婆媽媽地拖日子,待我傷一好,你可捆我不住。”呂盛笑道:“好容易撿來這麼一個寶,我不會這麼傻就毀了它。留着你,辦許多事都方便。”忽聽宮三保大叫一聲,金世奇的心猛地揪緊,便聽呂盛冷笑數聲道:“你中了步上的毒,琵琶骨又被我捏碎,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都廢了。你再不是以前的宮三保,老老實實地在我手心裏待着吧。”只聽宮三寶咬牙切齒地道:“呂盛……你忒以的陰毒!”金世奇將眼一閉,心道:完了!呂盛這廝廢了宮幫主的武功。只聽呂盛道:“宮括,你也不要恨我,我若落在你的手上,也是一樣的下場。你們在這裏看着,待會兒我會再調人手來。我明日再來,若走了宮三保,你們也休要見我了。”後半截話卻是對刑泰等人説的。屋門“吱呀”一響,呂盛閃了出來,徑向斜側一個山頭奔去,繞過山頭,不見了。金世奇心道:得抓緊時間將宮幫主救出來,不然黑盜幫的人越來越多,再救就麻煩了。又想以自己的武功獨力對付屋內的四個人,恐怕難以取勝,若驚動了黑盜幫,又不知要將宮三保藏到哪裏去。不如先回去,找到茅玉東,讓他調集丐幫弟子來救,把握大些。打定主意,躡手躡腳地回來,找到茅玉東,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茅玉東聽到宮三保武功被廢,不禁大慟,咬牙道:“我這便召集登封縣內所有的丐幫弟子,殺盡那些黑盜,救出宮幫主。”金世奇道:“越快越好,一定要在黑盜幫援兵到達之前救出宮幫主。”茅玉東重重地點了點頭。趙玉天自金世奇被丐幫喚去後,在聚仙樓閒坐無事。忽聽“剝剝”的敲門響,開門一看,卻是柯隱蘭低着頭站在門口,便道:“柯姑娘有事嗎?”柯隱蘭小聲道:“爹説這裏的‘玉磚餅’很有名,想嚐嚐鮮,讓我替他去買,呣——我不知哪條街市上有賣這‘玉磚餅’的,所以,特來問問你。”趙玉天心道:登封縣我也是頭次來,這裏你比我熟悉,卻來問我。因道:“我也不知道。”柯隱蘭頓頓足道:“這麼大的登封縣如何去找,爹煩死了,只顧自己嘴饞,全不替人安危着想。”趙玉天忙道:“縣東‘廣德街’的早市怕還沒散,那裏是登封縣最熱鬧的一條街市,説不定有這‘玉磚餅’。柯姑娘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柯隱蘭嘴角一翹,喜道:“那謝謝你啦!”趙玉天又對塗彰等人囑咐一番,便和柯隱蘭來到縣東的“廣德街”早市上。這條街果是繁華,兩邊勾欄瓦肆,酒樓茶舍,各色鋪席比比皆是。寬敞的大道上,南來的、北往的、推車的、趕驢的,更兼不少三三兩兩背刀挎劍的江湖豪客,一派喧譁景象。趙玉天和柯隱蘭徑到一帶食品鋪,問了幾家油餅店,才問得一家賣這種炊餅。柯隱蘭買了幾張,拿羅帕包了。趙玉天道:“買到餅就回去吧,這裏人多,萬一撞着麒麟門的人又生事。”柯隱蘭笑道:“既出來了,這麼早回去做甚。我還想買些針線,你再陪我逛會兒。”趙玉天無奈,只得答應。柯隱蘭興致甚高,打李家頭巾鋪出來,又鑽進王家白衣鋪;從馬家絨線鋪出來,又進了趙家彩帛鋪,什麼裱褙鋪、文字鋪她也興沖沖地去看。饒是趙玉天一副好身板,也轉得眼花繚亂,叫苦不迭。好不容易等到柯隱蘭買齊了東西,趙玉天正要提回去的話,忽聽背後不遠處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你説他會來麼?”趙玉天頓覺頭腦嗡的一下,心怦怦地跳起來,扭頭看時,果見幾步外的十字街口,一輛熟悉的馬車緩緩地駛過,卻是向另一條道上而去。車旁的丫環向車中道:“小姐放心,我都託人打聽好了,他一定會去那兒。”趙玉天忙拉了柯隱蘭道:“柯姑娘,我剛才看見一個熟人,要趕過去和他聊聊,你先回去吧。”柯隱蘭不樂道:“我一人回去麼?”趙玉天道:“這裏離聚仙樓不遠,白天人又多,不會有事的。”柯隱蘭道:“什麼熟人,我就不能見見麼?”趙玉天有些不耐煩道:“我和他好久沒見,有許多話要説,你去做甚麼?”柯隱蘭漲紅了臉,眼圈微濕,二話不説,扭頭便走了。趙玉天頗不忍,可是更大的一股動力驅使他追向那馬車。跟了一段路,只見那車停在一家酒樓前,車簾挑起,一個女子從中走出。趙玉天一見那女子,頓覺胸口象被重敲了一記,頭腦一陣眩。那女子正是趙玉天在聚仙樓見了一面後,便再也難忘的那位小姐。再看時,那女子並丫環已進了酒樓。趙玉天三步並作兩步也跟入酒樓,正見她們拾階上樓。那丫環眼睛伶俐,瞧見趙玉天愣頭愣腦地跟進來,湊近小姐耳邊笑道:“小姐,上回那俊俏少年又跟來啦。”那小姐也看見趙玉天,微微一笑,道:“愣頭小子,誰愛理他。”到樓上一處坐下。趙玉天見她倆人似是發現自己,又唧唧噥噥地説些什麼,都哧哧地笑,心裏便慌得沒底,暗道:我自唐突,沒頭沒腦地跟進來,定是被她們發現了,在笑我。想退出門,卻怎也舍不下心,硬着頭皮走進來,更不敢到樓上去坐,就在樓下拐角一處坐下,能看見那小姐和丫環,拘手拘腳地要了一壺酒,兩碟菜,坑着頭吃起來,什麼味兒也嘗不出,滿腦子只是那笑靨在轉。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店外有人道:“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麼,我又不喝酒。”又一人道:“表哥你也怪,有幾個練武的人不會喝酒?我見你心煩,帶你到這兒散散心。什麼麼煩惱憂愁,幾杯酒一下肚,就都煙消雲散了。”店外拉拉扯扯進來兩人。趙玉天一驚,見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海南雙槍凌雲閣和他的表弟戚登科。心道:原來他們還在登封縣沒走。不自禁地又向樓上看去一眼,卻見那小姐滿臉通紅,眼睛定定地盯着凌雲閣看,旁邊丫環小聲鼓譟道:“怎麼樣,我説他準來不是!”趙玉天又是一暈,酸酸地想到:難道她來這酒樓就是為了等凌雲閣?這時凌雲閣和戚登科也找了座坐下,只與趙玉天隔着一張桌子。戚登科要了酒菜,向凌雲閣道:“表哥,我説我們還是回海南吧,你也別等着看什麼宮括和步上的比武了,這裏又不好玩,守上七天,活活地把人憋死。”凌雲閣嘴角一撇,道:“你懂什麼!宮括乃我華夏第一條好漢,步上武功在我之上,正是宮括的對手,幾日之後的比武,是曠世難逢的一場好鬥。好不容易來一趟,就這麼回去,回去了也得悔死。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菜,再休提回去的話。早就不該帶你來,吵得我心煩。”戚登科忙笑道:“好好好,我不説了,我是想給你解解悶,不想反倒給你添煩,我不説了。這酒香得很,我且喝兩盅。”兩人正吃着,樓上的丫環笑嘻嘻地走下來,徑到二人桌前,向凌雲閣斂袂一禮道:“大爺請了,小女子夏荷,這廂有禮了。”凌雲閣瞅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我不認識你,你找我何事?”那丫環道:“我家小姐久慕海南雙槍的大名,想請大爺到樓上一敍。”凌雲閣向樓上看去,見一美貌女子羞答答地垂頭坐着,向丫環道:“那就是你家小姐?”夏荷點點頭,道:“正是。”凌雲閣問道:“你家小姐是哪家小姐?”戚登科“噗哧”一下樂了出來,道:“表哥,你忒村俗,應該問:‘你家小姐是哪位府上千金?’你當是跟人打架,讓人先報上名來麼。”夏荷也樂出聲道:“不妨事,凌大俠是武林高人,不拘世俗禮節。我家小姐是人稱‘八臂將軍’穆碩穆大人的女兒,名喚穆綺思。”一旁趙玉天一震,心道:原來她是穆碩的女兒。凌雲閣瞪了戚登科一眼,向夏荷道:“穆小姐的心意我領了,凌某是草莽漢子,不敢污了小姐體面。你回去吧。”夏荷道:“凌大俠是大英雄,大人物,您來是賞我們面子,怎的會污了我們體面。”戚登科衝凌雲閣擠擠眼道:“表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凌雲閣道:“什麼關關究究的?”戚登科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呀。”凌雲閣道:“我不是大英雄,大人物,也不是什麼君子,只是愛自在吃喝的凌雲閣,不想他人來騷擾。”夏荷看看樓上,又看看凌雲閣,表情為難,磨蹭一會兒,又向戚登科看看,似是讓他幫着説話。戚登科站起身,衝夏荷唱了個肥喏,道:“夏荷姐,我表哥這兩天心情不大好,他最不愛人嘮叨,你若再説下去,他説不定便火了。這樣吧,我陪夏荷姐上樓,向穆小姐當面道聲謝,不讓夏荷姐為難,如何?”夏荷無奈,點點頭道:“那有勞公子了。”凌雲閣也不管他,任他跟夏荷上了樓。戚登科到了樓上,穆綺思見只有他上來,便有些不樂意,知道凌雲閣定是不肯來。戚登科滿臉堆笑,再唱個肥喏,道:“穆小姐,我是凌雲閣的表弟戚登科,表哥説他心情不好,不敢擾了小姐的興致,讓我來向小姐道聲謝。”穆綺思陪笑道:“凌大俠心裏既有事,不上來也罷。我久慕海南雙槍的大名,只是誠心結納,別無他意。”戚登科暗暗好笑,心道:我表哥怎會跟你一個脂粉堆裏過活的女子結納。因道:“穆小姐既是有心結納我表哥,我便替表哥飲上一杯,權領好意。”穆綺思心道:正主兒沒請來,倒請來一個討酒吃的酸秀才。當下笑道:“戚公子是知書達禮之士,我也理當敬戚公子一杯。”戚登科嘻嘻笑道:“那就是兩杯了。”夏荷捂着嘴偷樂。忽聽樓下有人叫道:“夏荷,我把你個大膽的丫頭,竟敢把小姐帶到這種地方來。都給我滾下來!”夏荷一聽這聲音,臉色大變,睜圓了眼睛,急向穆綺思道:“小姐,老爺來了,你可得替我説説話,不然夏荷這兩條腿是保不住了!”穆綺思也慌了神,整整衣裙,和夏荷趕緊下樓。來人正是穆碩,身後跟着幾名親兵。穆碩氣忿忿地道:“我怎麼叮囑你們來着?你們在家閒不住,我帶你們出來了,你們就該好生待着,可還是整天地東遊西蕩,這裏是是非之地,不比在家。這酒樓也是女兒家來的地方嗎?夏荷,定是你這賤婢的唆使!”夏荷急道:“老爺冤枉,我和小姐正要回去,走得口渴,才進來討杯茶喝。”穆綺思道:“爹,只是討杯茶喝,是我的主意,不怨夏荷。”穆碩氣道:“好好好,你們出息了!既是討酒喝,那樓上的臭男人是誰?”説時用手一指倚欄而觀的戚登科。穆綺思大急,心道:你這秀才,討了酒喝,就該躲起,別讓我爹看見,這回豈不是百口莫辯。卻聽戚登科笑道:“我不是臭男人,我是飽讀詩書、香噴噴的秀才,這樓上又不是你女兒包的,我在這兒飲我的酒,她喝她的茶,有何不可?”穆綺思聽他這樣説,稍稍出了口氣,心道這秀才倒也機靈。穆碩卻道:“瞧你這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兒,跟着我女兒到樓上,定不懷好意。左右,與我拿下!”戚登科叫道:“冤煞人也!我先到的樓上,怎麼是跟着你女兒來的?”那幾個親兵哪聽他分辯,搶步便要上樓拿人,忽然“呀呀”幾聲叫,人人都呆立不動。穆碩深通武藝,瞧這情形,知道是被人點了穴,可又不知點穴的人憑藉什麼物事。只聽一聲喝彩:“好功夫!”穆碩這才注意,樓下還有兩人,一個三十左右的江湖豪客,背插雙槍;一個二十不到的英俊少年。穆碩一見這少年,“咦”了聲,似是面熟,稍想片刻,大怒道:“原來是你這盜寶賊!今日撞在我手裏,再休想走!”原來凌雲閣那幾個親兵要捉戚登科,以手在酒杯中一撈,指尖輕彈數下,用飛濺的酒珠兒封了那幾個親兵的穴。趙玉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地高聲喊“好”。那晚他和金世奇等入寺盜寶,曾和穆碩交過手,因此雙方都認得,穆碩一進店,他便一直低着頭,這時耐不住,驚動了穆碩,讓他認了出來。趙玉天頗覺尷尬,他對穆綺思一見入迷,既知穆碩和穆綺思的關係,便不想和他交手,抽身便走。穆碩提起一張凳子,朝趙玉天擲去,同時抽刀在手,跳上趙玉天那張桌子,一刀朝他當頭劈下。趙玉天接住凳子,往上一舉,架住砍下的刀,起右腳蹬翻桌子,迫穆碩跳下來,扔了凳子,向門外便跑。穆碩叫一聲:“哪裏走!”揮刀朝他背後又砍,趙玉天雙足使力點地,竄出門外,他內力深湛,這一竄速度極快,穆碩一刀砍空。斜地裏伸出兩指,往刀背上夾住穆碩使力抽刀,那刀卻如鑄在一座鐵山之中,紋絲不動。定睛看去,出手的正是那背插雙槍的漢子。只見那人冷冷道:“不關他的事,那幾人的穴道是我封了。”穆碩喝道:“你是什麼人?”那人冷笑一聲,道:“你忒孤陋,連你家海南雙槍凌雲閣凌大爺都不認識。”穆碩因職責所在,一直在寺中看守寶物,未曾見到比武,也不認得凌雲閣,但他早就聽説過海南雙槍的大名,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執刀的右手突覺一股大力將刀拽出,刀已到了凌雲閣手上。凌雲閣兩指夾刀,反手扔出,鋼刀直飛,“鐸”的插入店中柱上。穆碩愣得半晌,方緩過勁來,恨恨地瞪了凌雲閣一眼,知道有他在此,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去。又見幾個親兵仍呆立不動,嚥下一口氣道:“我與凌大俠本無過節,凌大俠為何與我過不去?”凌雲閣道:“你要捉我表弟,我豈能坐視不理。”穆碩向樓上的戚登科看了一眼,道:“原來他是凌大俠的表弟,穆某不知,是場誤會,還望凌大俠不要計較,解了我手下人的穴,大家相安無事。”凌雲閣也不答話,右手拇、食、中三指托起酒杯,左手拇中二指沾酒輕彈,“嗤嗤”幾聲細響,酒珠兒飛濺,那幾名親兵“呀呀”地噓出幾口氣,才伸手踢足,動作起來。穆碩見他露出這手功夫,又驚又羨,心道:怪道人都説“正宮括,邪呂盛,不陰不陽盧楓青,雲閣西門傲今生”,這廝果然名不虛傳。當下拱手道:“謝了。”向穆綺思、夏荷和幾名親兵叫聲:“我們走!”離開酒樓。戚登科樂得將穆綺思要的一桌酒菜吃了個精光。趙玉天惶惶出了酒樓,離開“廣德街”,一路尋思:原來穆綺思是穆碩的女兒,蹭蹬啊!我如何與她接近。她也未必把我放在眼裏,自惦記着那大名鼎鼎的凌雲閣,我在她眼裏不過是個無名小輩,也罷,終究是場水月鏡花的單相思!想的心裏黯然無味,不覺到了一條十字小路,懵懵懂懂地走岔了道,一徑往西。走出裏許,才恍然驚覺,四下裏望望,不是回聚仙樓的路,已離了鬧市,稀稀疏疏的少有人家,入目多是丘陵松草。其時正當中午,趙玉天走得又累又渴,折回頭來,尋到一户人家,推開籬障,步入小院,還未上前敲門,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出來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精壯漢子,打量了趙玉天一回,問道:“你是什麼人?”趙玉天忙道:“我是過路的,走得口渴,叨擾討杯水喝。”那人又看了趙玉天一會兒,才側身道:“你在這裏等着。”將門掩上。趙玉天立在院中靜等,半空中飛來一隻白鴿,撲稜稜落在院中晾衣服的竹架上,白鴿的一隻腳上繫着一個小紙筒。趙玉天一愣,記起那日在洛陽時,夜晚在亂石崗,也曾見黑盜幫的詹泊放飛鴿傳信。雖説飛鴿傳書是武林中常有的事,但趙玉天起了疑心,有心要看個明白。正待上前,卻聽“吱呀”一聲,門又開了,那精壯漢子端了一碗水出來。趙玉天伸手接過,飲罷謝了,告辭而去。待見那漢子回屋,又悄悄踅回來,窩到牆根邊,透過窗扇的縫隙向裏窺視。只見那漢子手上抱着白鴿,解下紙筒,展開看了一遍,也未瞧出他有什麼神色。裏間屋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二郎,你在外面和誰説話?”那漢子忙將紙筒揣入懷內,放下白鴿,走進裏屋,輕聲道:“只是一個過路人,要討碗水喝,我給了他水,他已走了。”趙玉天聽他聲音輕柔,猜那女人與他的關係定非尋常。又聽那漢子道:“我今晚有事出去,你好好歇着,我會盡快回來。”那女人悠悠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出去做什麼。你做的事,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我還是願意跟你在一起,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論你到哪兒,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快些回來好嗎?我一個人害怕。”那漢子的聲音有些硬了:“別説這話,你這病能治的人多哩。明天我就帶你去少林寺找雪澗禪師,他有幾十年修為的純陽童子功,把你的毒逼出來易如反掌。你不要多想,好好歇着,我去去就來。”那女人道:“可是……你與他們名門正派勢不兩立,你求雪澗禪師,他會答應麼?”屋中靜默了一會兒,那漢子的聲音才響起:“我自會有辦法。”趙玉天心想:那漢子既與名門正派勢不兩立,定不是什麼好人。那女人想是他的姘頭或妻子,中了什麼毒,要上少林找雪澗求救。再向內窺看,見那漢子打裏屋出來,在一張長凳上躺下,閉目養神。趙玉天存心要看看這漢子是什麼人,要做什麼事,因此到離屋不遠處,找了一棵大槐倚着,盯住那屋子,看他什麼時候行事。酉時,聽得門“吱呀”一響,趙玉天急忙隱身樹後,偷眼觀瞧。一望之下,險些驚出聲來。只見那漢子出來,頭裹黑巾,黑布蒙面,渾身上下黑衣黑靴,正是黑盜打扮。趙玉天心道:這廝竟是黑盜幫的。那漢子腰帶左側插了一把闊身短匕,右側繫了一把細長的柳葉刀。向四周看看,便向一條山道上奔去。趙玉天小心尾隨在後。兩人一前一後翻過幾座山頭,漸進一片谷地,此時天色昏黑下來,谷地中央隱隱約約有一幢房屋。那漢子打聲呼哨,屋中走出兩人,都作黑盜打扮。那漢子道:“幫主得手了嗎?”一人道:“已得手了。幫主廢了宮括的武功,把他關在房子裏,着刑壇主和我們幾個看守。”那漢子道:“做的好!帶我去看看。”兩人應諾一聲,領着那漢子進去。趙玉天在不遠處聽得一真二切,三個黑盜的對話把他震得眩了幾眩,心道:宮幫主的武功就這麼廢了?呂盛那廝恁地歹毒!來的那兩人象是摩家四傑中的摩昂摩疆,他們説的刑壇主定是刑泰。瞧摩昂摩疆同那漢子説話的神態,那漢子定非黑盜幫中等閒人物,他是誰?不行,我一定要看個明白,若宮幫主真在此地,我要想盡辦法把他救出來。趙玉天滿腹疑竇,待要近前聽個明白,卻見摩昂摩疆出來,守在門口。他不知摩翅已死,只道同摩雲留在屋裏。只好隱身在石後觀看。過了一會兒,見那漢子自屋中走出,跟摩氏兄弟低語一陣,忽扭過臉來,目光盯向趙玉天藏身之處,冷笑道:“討水喝的人,你跟了我許久了,不能賞臉見一面麼?”話音未落,身形幾個起縱,倏忽逼到近前。趙玉天大驚,原來人家早就發現自己了。自石後竄出,待往回逃,不出兩步,頭上衣袂風響,一人翻到身前,擋住去路,正是那精壯漢子。趙玉天急退兩步,問道:“你是什麼人?”那人嘿然笑道:“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不過知道了的人都不會再活在世上。我便是黑盜幫黃龍壇壇主聶尤,因排行在二,江湖上都稱我‘隱形二郎’。小子,你膽子忒大,竟跟上了我,你是誰?”趙玉天道:“我乃華山派掌門趙玉天。”聶尤“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新入我幫的趙玉天。”趙玉天直想脱口吐出個“呸”字,心道我被逼無奈,才假意應允荊川,你們還真把我當自己人。但想宮三保被捉之事,還不知有人知道不知道,自己身單勢孤,不能同黑盜幫的人鬧翻,務必要保住性命把消息傳出去。當下道:“不錯,我也是黑盜幫的一員,怎麼抓宮三保這麼大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聶尤道:“正因為是大事,所以知道的人不能多,多了難免走露風聲。你當捉的是誰,是幾百萬個乞丐的頭兒,若走露一絲風聲,這片山地怕不被掀過來。況且,你雖算是我幫中人,但你並非誠心入幫,我們不過是因利而合,彼此心知肚明,更沒理由將這事告訴你。現在你既知道了,我不便殺你,只能留你下來,待幫主來了再行處置。”摧身逼近,並指來戳趙玉天胸前大穴。趙玉天揮出一掌,叫道:“自家人都抓,你黑盜幫果然沒信義。”聶尤見他出手,本不以為然,突覺一股大力衝來,急忙側身讓過,衣襟被這股大力帶的噗嚕嚕直舞。大吃一驚,心道:這小子竟有這等掌力!我聽荊川説過他武功雖不濟,卻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內力。果然不假,他若會用這內力,我可拿他不下。趙玉天一掌逼開聶尤,無心戀戰,拔腿又跑。聶尤叫聲“哪裏走”,再度晃到趙玉天跟前,左手虛引一拳,右手自下穿出,一拳砸在趙玉天小腹上。趙玉天疼得一咧嘴,聶尤抬起一腳,將他踹倒。正待上前拿了他,忽然眼前一片白光,寒氣森森,疾向後縱,已將柳葉刀抽在手中,那片白光跟着滾過來。聶尤雙手握刀,橫磕豎擋,只聽“叮叮叮”的碰撞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濺。這一連串的攻擊與防守都快到了極處,聶尤只見那裹着殺氣的白光,看不見出招之人,心道:誰使這麼快的劍?雙手仗刀去那白光中一攪,錚然聲響,白光頓止,只見一個年輕道士仗劍而立。聶尤道:“你是誰?”那人冷笑道:“我是討你命的人!”趙玉天叫道:“世奇哥,宮幫主被他們捉了!”聶尤道:“原來你就是我家邵音夫人的救命恩人。果然好武功!我正好連你一併捉了,交給幫主。”卻聽四下裏殺聲大起,聶尤向四周看去,見無數個乞丐手執火把利刃,從四面冒出,衝向那小屋。聶尤暗道:不好!走露了消息,丐幫的弟子來救他們的主子了。急從懷中摸出“四色霹靂”摔炸,一道黃光衝向夜空。小屋前也砰然一聲響,一道紅光衝向夜空,是刑泰也發出了信號求救。聶尤欲搶先一步到那小屋,帶走宮三保,被金士奇截住。聶尤無心戀戰,且打且退,金世奇死死纏住不放。再看那小屋周圍,已密密麻麻盡是丐幫弟子,摩家三兄弟被吞沒在人潮中,支撐不了一會兒,都被亂刃砍死。“喀喇”一聲,屋頂裂開,刑泰揹着宮三保跳出,拼力突圍。丐幫弟子看見幫主,拼死圍攻。刑泰在屋中已用繩子將宮三保捆在自己背上,騰出了雙手,舞動狼牙棒,一氣砸死數十個丐幫弟子,羣丐兀自翻翻滾滾地圍堵上來。茅玉東一馬當先,劈面迎上刑泰,舉起手中鐵棒砸去。刑泰橫棒外封,兩下兵刃相接,“當”的一聲,茅玉東的鐵棒脱手飛出。刑泰就勢一棒砸在他肩上,茅玉東大叫一聲,整個左肩骨被砸得稀碎。立有幾名丐幫弟子將茅玉東搶了回去。刑泰背後有宮三保遮護,因此全不顧及身後的攻擊,只管往前衝。丐幫弟子果不敢在後偷襲,生怕誤傷了宮三保。金世奇心道:若不及早救回宮幫主,待會兒黑盜幫的援兵一到,再救就難了。虛晃一劍,抽身朝刑泰追去。聶尤早想過去援助刑泰,苦於不能脱身,見他先撤了手,也向刑泰奔去。兩人一前一後而來。丐幫弟子認得金世奇,都放他過去,卻將聶尤攔住。金世奇幾步搶到刑泰背後,運劍如風,割斷宮三保身上的繩索,伸臂攬住他的腰,接了過來。刑泰陡覺背後一輕,緊接着聽到丐幫弟子的歡呼,同時幾道勁風貫向背後,心知宮三保已被人搶走。忙縱身向前,也不敢回頭看,舞動狼牙棒護住身後。聶尤眼見金世奇搶走宮三保,心中大急,柳葉刀揮出一片寒光,砍倒一排乞丐,縱身而起,踩着丐幫弟子的頭頂朝金世奇掠去。丐幫弟子紛紛避讓,舉刃上刺,聶尤動作快極,如一隻貼着湖面飛掠的驚鳥,瞬間來到金世奇背後,一刀劈出。金世奇聽得背後響動,也不理他,將身子摧得幾摧,已將聶尤甩在後面。使出大絕輕功,一徑飛奔,情急之下,也不辨方向,直向對面山上衝去。忽忽到了山頂,回頭看聶尤和刑泰都已擺脱了丐幫弟子的糾纏,並肩追來,急忙喘口氣再跑。轉過幾條山道,前面一條山道卻險,左側倚着峭壁,右側幾乎是一個垂直的陡坡。金世奇剛至山道中間,迎面撞上一撥人,大多拿着火把,火光照耀下,看得清楚,都作黑盜幫的打扮。想是見到“四色霹靂”後趕來接應的人。金世奇心道“苦也”,硬着頭皮衝過去,他左臂在身後託着宮三保,只能以右手迎敵。使出“飛鉗劍法”,左一劍,右一劍,須臾刺倒五六個。餘人見他劍快,惶惶退後。卻聽一聲喝:“臨陣怯逃者斬!”只見後面一個黑盜手起刀落,將退至身邊的兩名黑盜斬了。接着直搶過來,叫道:“放下宮三保,給你一條生路。”金世奇“呸”了一聲,一劍刺去。那人一旋身,已欺到身側,剎時刀風倍冷,斜斬而至。金世奇見他身法奇快,知道此人武功高極,打迭起十倍的精神,橫劍往他刀上一封,施個“纏”字訣,繞得幾繞,將他的刀壓在自己劍下,運臂帶劍,貼着刀身削向他執刀的右手。那人叫聲“好劍法”,抽刀撤手,反手回了一刀,跟着刀刀遞出。金世奇揹負一人,只有一臂能用,武功打了個大大的折扣。那人功力本就在他之上,更是招招得勢,逼得金世奇步步敗退,無力還手。耳聽得後面聶尤和刑泰的吆喝聲又近了,猛可裏反守為攻,刺出幾劍,逼得對手封擋一陣,足下使力,拔地躍起,掠過那人頭頂,雙足交替互踩,施展“天梯八踩”的輕功,從那撥黑盜的頭頂上竄了過去。那人讚一聲“好輕功”,領了一眾黑盜尾隨不捨。這條山道盤曲向上,金世奇不多時到了山頂,見有座鐵索橋與對面山頭相連,更不細想,跳了上去。那橋以木板拼接而成,橋身甚窄,恰容一人走過,兩邊懸起鐵鏈充作扶手。一踩上去,就晃動起來。金世奇瞥眼見橋下深不見底,不由一陣目眩,忙收回眼光,快步過了橋。到得這邊山頭,放下宮三保,運力於劍,揮劍斬斷鐵鏈,眾黑盜趕到時,橋已被毀。金世奇在對面衝他們做了個鬼臉,背起宮三保要下山。忽聽身邊一聲巨響,一顆“四色霹靂”扔過來,在腳邊炸開,看是黃光,知道聶尤同那撥黑盜匯合了。心道:好狡猾!不多會兒繼續增援的黑盜就會尋聲而來了,我須快跑。剛至山腰,便見山腳下火光點點,正是黑盜幫弟子向山上搜尋。心道:來得好快!往山腰後轉了一轉,山腳都有黑盜。瞥眼見斜上方有個洞口,急忙鑽入,洞口不甚大,裏面卻頗寬綽,象是個口小腹大的甕。金世奇把宮三保放下,讓他背靠着洞壁,尋了些石塊乾草把洞口遮了,暗叫:蒼天保佑,可別讓他們找到這裏。漸漸地聽到那些黑盜逼近了,踩得山草簌簌的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見到他們了嗎?”正是聶尤,想是剛從那座山頭繞下來,趕到這裏。一黑盜答道:“我們一路尋上來,沒見到有人。”聶尤道:“既如此,他們還在這山上,小心搜過。”金世奇透過洞口草隙向外看,見有三四個黑盜漸漸逼近,一邊四下裏看,一邊用兵刃撥打草叢。其中一人一步步地踏向洞口,眼看着劍尖便要挑開洞口的乾草。金世奇心道:只要他一發現,我便一劍刺死他。卻聽一人道:“你們分成兩撥,一撥到山下把守,一撥繼續往上搜尋,別錯過去了,讓他們跑掉。”聲音似是在山道上攔截金世奇的那武功極高的人所發。接近洞口的黑盜應諾一聲,隨另外一些人到山下去了。金世奇吐出口氣,回頭看看宮三保,仍是昏迷不醒。又過了許久,黑盜幫弟子把整個山搜了一遍,沒發現什麼,都退到山下,把山圍住,要等到白天再仔細搜尋。金世奇心道:須乘夜間出去,明兒一早,人聚得多了,更要大舉搜山,我便插翅也難飛了。將背靠了牆壁,閉目養神,只待神完氣足,殺出重圍。睡至半夜,聽得有動靜,忙翻身而起,握劍在手,捱到洞邊窺視。隱綽綽見一黑影貓腰接近。金世奇見他徑朝洞口而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不成發現了這裏。卻見那人在離洞口不遠處站立,將手攏在嘴邊,輕聲喚道:“世奇,世奇,是你麼?”金世奇一愣,這聲音好熟,説不出的一種親切感。那人又挨近幾步,扯下面罩,向洞中道:“世奇,白天我已看到這洞口,知道你在裏面,你不用怕,看看我是誰。”金世奇借月光一瞧,不禁輕呼出聲來:“阿天叔!”竄身到了洞外,一把抱住那人,喜不自禁。原來,來人正是金世奇在清虛觀時,一直照顧他的阿天叔。阿天抱住金世奇道:“世奇,你長這麼大了!我早就聽説有個叫金世奇的救了邵音夫人,不知是不是你,今日在山道上迎面遇上你,就瞅着象,果然是你。呵呵呵。”金世奇疑道:“阿天叔,你怎麼入了黑盜幫?”阿天嘆口氣道:“自打你被常氏雙俠帶走後,清虛觀就待不下去了,大家散了夥。我和曲冠清、任文傑流落江湖,恰逢黑盜幫的‘集精輔’招人,我們為混口飯吃,就昧心進了黑盜幫。”金世奇道:“原來這樣,白天我見你逼近洞口,還尋思一旦被你發現,就一劍要了你的命呢。幸虧那人把你喊下了山,對了,那人是誰,我看他的武功不在你們左監使之下。”阿天道:“你説的對,他正是黑盜幫的右監使百善先。”金世奇道:“如何叫這個名字,他是個孝子麼?”阿天道:“百善先原本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刀客,事母至孝,母喪後,因無錢葬母,就賣身進了黑盜幫,因此黑盜幫中人皆稱之為百善先。”金世奇“哦”了一下,道:“難怪黑盜幫一個萬惡首,一個百善先,倒是齊全。”阿天道:“世奇,你劍好快,今兒個在山道上,我和任文傑、曲冠清都險些被你刺中哩。”金世奇道:“天幸沒有傷着你們。怎麼,任叔叔和曲叔叔也來了麼?”阿天道:“對,他們都在山下接應,乘着天黑,我來帶你們出去。聽説明天一早,呂盛就要親自來了,那時你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去了。”金世奇道:“怎麼出去?山腳都被圍住了。”阿天道:“我帶了兩件黑盜幫的衣服,你們換上,跟着我混出山。”從身後包裹裏拿出兩套衣服,遞給金世奇。金世奇進洞換上衣服,又替宮三保穿上,都用面罩遮住臉,背了宮三保,隨阿天下山。將近山腳處,一旁草叢中蹦出兩人,都喚:“世奇!”金世奇喜道:“任叔叔,曲叔叔。”阿天道:“眼下不是説話的時候,快些走!”不出多遠,三三兩兩圍着篝火而坐的都是黑盜。這個方位是刑泰率眾把守,此時刑泰正在這裏,一眼望見幾人,道:“哪裏去?”阿天忙道:“屬下有要事稟報壇主,白天我和幾位弟兄搜山時,發現一處古怪,正要細看時,被右監使喚下山來把守,適才我和幾個弟兄相約再到山上看個仔細,果然發現一洞,這位弟兄冒險衝進,不期被藏在洞中之人打傷,我們趕緊回來,稟報壇主。”刑泰聞言動容,快步過來。阿天生怕他要看宮三保的傷勢,露了餡,忙道:“壇主,須及早趕去,不然敵人狡猾,恐換了地方,再難找尋。”刑泰是個粗人,眼前又都是一般無二打扮的黑盜,當即道:“對!”用手一指揹着宮三保的金世奇道:“你留下來,照顧這位弟兄,其餘的人跟我上山。”又向阿天道:“你頭前帶路。”眾黑盜起身,收拾緊綴,跟在阿天身後,都掩上山去。金世奇待人都走盡,暗道:僥倖啊!若是換了聶尤或那百善先,只怕瞞不過去。又為阿天等人祈禱一番,趕緊離開這片山地,上了一條大道,也辨不清方向,矇頭蒙腦地走下去。趙玉天被聶尤踢翻在地,正要束手就擒,幸得金世奇相救。眼見他兩人都向那茅屋衝去,欲待跟去,聳一聳身,卻沒能站起,原來聶尤那一腳踢得極重,趙玉天一時氣岔失調,稍一動彈,渾身都劇痛難當。只得躺在原地,看着兩撥人撕殺,看着金世奇搶走宮三保,看着聶尤和刑泰殺出一條血路追他而去,又看着丐幫的人也哄哄嚷嚷地跟在後,轉過一個山彎,卻又都退了回來,原來黑盜幫的援兵到了,丐幫的人不敵,潰散下來。好在無人發現趙玉天,黑盜幫的人殺退了丐幫弟子,也不窮追,都返身而回,想是以追回宮三保為要。行動一致,進退有序,渾不似丐幫人眾的亂散。這場好鬥足有半個時辰,山谷裏都是屍體,大多是丐幫弟子的。趙玉天獨自躺在谷中,兩眼睜睜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四周死寂一片。躺了一會兒,耐不住睏乏,睡過去了。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伸手伸腿地試試,已能動彈,便站起身,辨明方向,一路回到聚仙樓。卻見柯雲路、塗彰、劉成浩、馬文良都在樓下的街邊,神色焦急,四處張望。柯雲路一眼望見趙玉天,三步並作兩步迎到跟前,一把抓住他,道:“你和世奇都到哪兒去了?害得我們這一夜不睡。”趙玉天便把昨夜之事説了一遍,柯雲路大驚,道:“這麼大的事,世奇怎麼也不知會我們一聲,我們也好做個幫手。”趙玉天道:“世奇哥想是不願連累我們,我也是偶然遇上,對了,柯姑娘回來了麼?”柯雲路嘆口氣道:“回來是回來了,一回來就把自己鎖在房裏,誰也不讓進去。不知怎麼了。”趙玉天有些發窘,道:“我去勸勸她。”柯雲路等人並不跟着,趙玉天一人到了樓上,敲敲柯隱蘭的房門,輕聲喚道:“柯姑娘,柯姑娘,我是趙玉天,開開門説話。”敲了幾遍,不見動靜,趙玉天仍不停手。忽然“吱呀”一下,門被拉開,趙玉天敲門的手僵在空中,卻有些意外地發現柯隱蘭並沒有象上次那樣哭過,她兩眼清亮,只是面上布着一層寒霜,漆黑的雙眸瞪着趙玉天,道:“我在休息,你不要再敲門了。”説完,又要將門掩上,趙玉天忙伸手阻住,道:“柯姑娘,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裏,你爹爹和我們都很不放心。”柯隱蘭道:“不放心?不放心我做甚?你自去會你的朋友啊。”頓了一頓,硬硬地道:“哪位是你的朋友啊?是海南雙槍和戚登科,還是那嬌滴滴的小姐?”趙玉天一愣,道:“怎麼,你跟着我來着?”柯隱蘭揹着手走入房間,道:“我只是好奇,什麼朋友讓趙大俠這樣迫不及待的要見,不過,我好象看見,你一個人獨自喝悶酒,並沒有人搭理你呀。”趙玉天大怒,大聲道:“你憑什麼跟着我?你是我什麼人?要你多管閒事,哼!”一甩手,噔噔噔地下樓了。這時柯隱蘭流下的淚水,趙玉天卻沒有看見。柯雲路等人在樓下聽見,不知發生了何事,見趙玉天氣沖沖地從樓上下來,出了酒樓,塗彰、馬文良和劉成浩趕緊跟了上去。趙玉天走到街上,塗彰等人追上來,問道:“趙掌門,和柯姑娘吵架了麼?”趙玉天怒道:“要你們多事,別跟着我。”塗彰等人連忙退後幾步,但生怕掌門人再有個閃失,便遠遠地跟着。趙玉天大踏步地走着,心中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想排譴去胸中那份勃勃地羞惱之氣。一路上卻遇到不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江湖豪客,都背齊了行裝,看樣子是要離去。趙玉天心中疑惑,拉住身邊一位江湖豪客道:“這位大哥,為何這麼多人要離開登封縣,難道不等着看比武了嗎?”那人道:“還看個屁!那步上原來是個賊,根本就不是來砌磋比武,而是要偷少林寺的武學藏經。昨日已被少林僧發現,趕回家去了。少林寺也死了一個智修大師和一位苦慈大師,這場比武自然也取消了。”原來少林寺為謹防口風,並沒透露地圖一事,只説是步上要盜少林寺的武學藏經。宮三保被黑盜幫捉去之事也隻字未提。趙玉天不想昨天發生了着麼多事,有些錯愕,卻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在街角處一閃,急忙跟了過去,掩身而觀,見正是麒麟門的王十八和任兼才。那兩人嘮嘮叨叨,正在一家炊餅鋪前買炊餅,一氣買了數十張,都包裹了帶上。趙玉天心道:這兩廝買這麼多餅乾什麼,敢是要上路?心下疑惑,一路跟在二人身後。那二人買完餅,又向一酒櫃沽了酒,裝進幾個大葫蘆中,都抗在肩上,任兼才道:“行了,夠吃個兩三天了,回去吧。”王十八道:“他奶奶的,還想在登封縣多玩幾天,穆碩那老兒説走就走,咱們師父屁也不敢放一個,倒象他是咱們祖師爺似的。”任兼才道:“誰不説呢,我和大師兄昨兒個才在西衚衕認熟了倆妞兒,好歹還沒辦正經事呢,這就要走了。這一趟來的冤,比武沒看成,還給那姓金的臭道士和姓趙的小子打了幾頓,一路上又被穆碩吆來喝去的當奴才使喚,委實氣飽了。”王十八道:“當初咱們師父念着和穆碩那老兒有過交情,才答應千里迢迢幫他護送寶物來少林寺,那老兒哪是有血心腸的人,若真念着跟師父的交情,也不至於對我們這般,就是對師父,也是前臉熱,後臉生,一天不似一天。”任兼才道:“我看師父早就有些氣他哩。來登封縣的路上,他便對師父吆五喝六,到了登封縣後,師父領着咱們住客棧,不與他混在少林寺中,就是證明。”這兩人牢騷滿腹,正走着,前方一人氣喘吁吁地跑來,喊道:“你們怎麼去這麼久?師父讓我來喚你們快些回去,所有東西都裝好了車,馬上就要啓程了。”王十八和任兼才忙收起話頭,加快腳步。趙玉天心道:想必是步上等人匆匆離開少林寺,未將寶物帶走,穆碩又不敢在少林寺中停留太長時間,因此急着回去交差。若想劫得寶物,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叵耐我一人如何動手!四處望望,卻正好看見跟在身後的塗彰等人,忙向他們招手,將他們喚到跟前,道:“穆碩要將寶物運走,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你們隨我來,一齊劫下這些寶物。”謝雲寶和穆碩都在縣東口的大道上駐足而待,見王十八等三人趕回,訓斥了一番啓程。這一行一共是五輛馬車,其中四輛馱着寶物,另一輛是穆綺思所坐。穆碩果是因為步上莫名其妙地不辭而別,又不敢在少林寺中久住,只得上書朝庭,先將寶物押回去再説。此番來少林時已是倍受驚嚇,穆碩暗暗禱告,回去時可別再象來時不順。行出十數里地,已至無人居住的荒野,兩邊雖無高山重林,卻也有不少錯落的巨石和高低的土坡。穆碩心中發毛,囑咐手下,小心而行。麒麟門眾弟子緊趕慢趕,都覺勞累,端木誠向謝雲寶道:“師父,也走了不少路了,不如先休息會兒,再趕路吧。”謝雲寶還未説話,穆碩在馬上揮鞭喝道:“這裏正是尷尬地帶,休息甚麼!趕路要緊。”麒麟門眾弟子一時均怒,謝雲寶道:“再趕一程吧,到安全處再歇。”任兼才心道:奶奶的,簡直不把我們當人使喚,老子偏要扯個謊,休息一會兒,再抄近道趕上去。向謝雲寶道:“師父,我肚子疼得厲害,想是害了痢疾,你們先走着,我方便完了就追上來。”謝雲寶臉現為難之色,看向穆碩。穆碩一皺眉,喝道:“快去快回,休要延誤。”任兼才答應一聲,一頭扎入道邊的草叢中,只待車隊走遠,好好睡上一覺。不防頭卻觸到什麼東西,抬頭一看,竟是一個人站在面前,正是趙玉天。任兼才魂飛天外,剛“啊”出一聲,趙玉天手起劍落,結果了他。隨即領着塗彰、劉成浩、馬文良殺出來。穆碩聽見任兼才發出的叫聲,就知有異,急令手下護好車輛,自己飛身下馬,仗刀攔在頭前。趙玉天心道:眼下只有我們幾人,時間倉促,又想不出良策,但願得天相助,搶得一箱寶物出來也是好。直接衝向穆碩,挺劍便刺。穆碩叫聲:“又是你!”橫刀封架,二人纏鬥在一處。另外三名華山弟子被謝雲寶、端木誠、王十八攔住,餘人恐尚有伏兵,緊緊護在車仗周圍。趙玉天武功不及穆碩,數十招一過,劍法已亂,突聽“倉啷”一聲,穆碩的鋼刀被碧落劍斷成兩截,趙玉天乘勢而入,劍鋒直逼穆碩當胸。穆碩慌忙扔刀,上身後縮,讓劍勢走盡,合雙掌夾住劍身,腰脊提起內勁,帶動兩臂一抖,再往懷裏一帶,趙玉天頓覺拿劍不住,一轉眼,碧落劍到了對方手裏。穆碩將劍拋起,在空中掉個個兒,伸手抓住劍柄,順步一劍刺出。趙玉天正待躲閃,斜刺裏突然穿出兩隻長槍,一隻向碧落劍上一壓,另一隻槍迎向穆碩的咽喉。穆碩大吃一驚,撤劍後縱,那兩隻槍如影隨形,翻翻攪攪一路跟上,穆碩使盡平生本事,兀自難當那凌厲之極的攻勢,一隻槍倏然而入,點在他執劍的手腕上,穆碩吃痛扔劍,另一隻槍恰好將劍兜住,在槍頭繞得幾繞,向後一甩,正好回到趙玉天手中。穆碩跳開問道:“來人可是海南雙槍凌雲閣?”兩隻鬼泣神驚的槍突然止住,一人持槍而立,傲然道:“正是!”穆碩捂着受傷的手腕道:“凌雲閣,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三番五次的跟我做對?難不成這人也是你表弟嗎?”凌雲閣笑道:“我哪來這麼多表弟,只是大老遠的從海南跑到這兒,就這麼空手回去了,總有些不甘心。我在海南雖有家業,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因此特來向穆將軍討一箱寶物回去,維持生計。”穆碩道:“這是御賜金國國師的禮物,一箱也送不得。”凌雲閣冷笑道:“我若當真動手搶,你也攔不住我,惹惱了我,我拿的可不止一箱。”穆碩叫道:“凌雲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當真拿了寶物,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你一人武功再高,如何對付得朝庭大軍?”凌雲閣笑道:“海南多少個島,你找得着我嗎?你若不答應,這寶物保不住,你的腦袋可也危險得緊!”穆碩滿臉冷汗,道:“我便有心給你,可是回了京,上頭見少了一箱,也要查問下來,你須逃脱不了干係。”凌雲閣道:“你就説路遇劫匪。皇帝老兒的寶貝多得很,也未必把這一箱看在眼裏,大不了降你幾級官職,掉不了你項上的腦袋。”穆碩低頭沉吟半晌,一咬牙,抬頭道:“好吧,你拿走一箱!不過,你要先替我打發掉這些人。”説着一指趙玉天等人。不料頸間一涼,一隻槍已頂在自己的喉上,凌雲閣冷冷地道:“凌某從不為人做事,我不要你全部寶物,已是給了你面子,你還要跟我講條件麼?”穆碩眼瞅着這隻槍一點點地往前送,由頸至胸一條線涼下來,顯然是血流出了。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微微點點頭。凌雲閣收回槍,不再理他,徑向一輛車過去。場中人人停止打鬥,眼睜睜地望着他引車離開。走不多遠,道旁幾塊石後又跳出四人,攔住凌雲閣去路。這四人均是白髮皓首的老者,衣衫襤褸,各執細長如竹竿的鐵棍。凌雲閣沉聲道:“丐幫四長老,何故攔我去路?”這四位老者正是丐幫的託缽、掌棒、執法、傳功四長老。託缽長老白如喜道:“這四箱寶物,丐幫早就打算留下,用來接濟黃河兩岸的災民。望凌大俠不要為一己之私,置江湖道義於不顧。”凌雲閣道:“我不過拿走一箱,還有三箱哩。”掌棒長老齊望舒道:“今年黃河氾濫,兩岸萬名百姓無家可歸,這四箱寶物拿去,不過是杯水車薪,凌大俠再拿走一箱,豈不是雪上加霜!”凌雲閣喝道:“住了!不許叫我大俠,我不是什麼大俠。天底下無家可歸的人多了,我顧不了那麼多。別跟我説什麼江湖道義,誰定的道義?誰承認的道義?凌某從不知道。”齊望舒道:“凌大俠就不想想那些百姓的苦處嗎?”凌雲閣道:“什麼百姓,你以為都是些好人麼?別看他們平日裏安分守己,那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不安分守己的機會。若讓他們做官,在名利場中打滾,讓他們有權可以操弄,有錢可以揮霍,一樣會張牙舞爪,一樣會亮出嘴臉。現在的官,不都是往日的百姓做上去的麼!這人心都是黑的,聖人早死了,救誰不救誰都一樣。”執法長老杜傳氣道:“呀呀呀,枉你是一代武學大家,竟説出這等不象樣的話來!”白如喜道:“這箱寶物,凌大俠倒底留是不留?”凌雲閣“呵呵”笑道:“白長老,如果你也是個沒飯吃,沒衣服穿的災民,拾到一塊燒餅,你會分給別人吃麼?”白如喜一愣。凌雲閣笑道:“量你不會。你們現在有得吃,有得穿,樂得做個好人。劫富濟貧,哼哼,自己不吃虧,又能博個好名聲的事,誰不願去做。你們是大俠,我不是大俠,這箱寶物我自帶回去。”傳功長老吳昊道:“凌大俠好犀利的口鋒,只可惜説的都是歪理。你既執迷不悟,我等説不得要得罪了。”晃棒打來。凌雲閣道聲:“來的好!”掣雙槍在手,挺身相迎。另三老撲向另外幾輛車。穆碩和謝雲寶暗暗叫苦,不知還要遇上多少打這寶物主意的人,只好硬着頭皮攔截。趙玉天心道:四老劫寶救人,做的是好事,我正應該助他們。託缽、掌棒、執法三長老都是丐幫中的頂尖高手,武功只在宮三保之下。穆碩和謝雲寶等人如何能攔得住,儘管有眾親兵齊力圍攻,三老仍如入無人之境,掌拍拳打,頃刻斃了數名親兵。傳功長老吳昊卻沒這般輕鬆,凌雲閣的雙槍吞吐詭秘,攻守迅猛,吳昊遠非其敵。有心喚其他三老相幫,但他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如何拉得下這個臉,勉力支撐,只覺鐵竿全不聽自己使喚,被雙槍拖得東倒西歪,顯然凌雲閣手下留情,不然早就有一隻槍刺入,要了自己的性命。凌雲閣唸對手是丐幫中極有身份的人物,不想太為難他,故爾拖來扯去,要制對手於無可奈何時,知難而退。吳昊豈能不知,但此來非是為了比武,高下一判便即認輸,這四箱寶物丐幫是志在必得,因此吳昊明知對方有意相讓,也只得老着臉皮硬鬥下去。如此又捱得一會兒,凌雲閣騰然火起,心道:虧你也是走了幾十年江湖的人物,好不識抬舉,我凌雲閣當真不敢殺你麼?猛可裏運槍刺向吳昊的小腹,吳昊雙手握竿,在身前一撥,凌雲閣槍頭向上一挑,去向他咽喉,同時另一隻槍扎向他握棒的手。吳昊守勢未變,兩槍皆到,“呀”地驚叫一聲,向後大退一步,橫竿迴護。凌雲閣使出拿手好戲,右手槍脱手而出。吳昊鐵竿下壓,來封這一槍,驀的面上一股鋭風撲進,幾刺得眼睛睜不開,恍得一恍時,見凌雲閣的左手槍已從自己上盤空檔處攻入,頂在胸前,另一隻槍也神不知鬼不覺地握回到凌雲閣手中。凌雲閣冷笑一聲,道:“你還攔我不攔?”忽覺背後三股勁風逼到,凌雲閣騰身而起,翻到吳昊身後,依舊將槍抵住他後心要害,定睛一看,竟是另外三老來解圍。那廂趙玉天等正與麒麟門的人廝殺,麒麟門舍謝雲寶外無人是趙玉天的對手,塗彰、劉成浩、馬文良等華山派的弟子武功均在端木誠等人之上,三下五除二,頓將麒麟門眾弟子打了個落花流水。趙玉天一腳踹倒許言甘,舉劍欲刺,許言甘連聲哀告:“趙大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們素無深仇大恨,放我一馬!”趙玉天怒道:“呸!説得對,我和你素無深仇大恨,你為何三番五次要害我們,那夜裏一把火,燒死一條人命,虧得你爺爺我跑得快,不然也遭了你的毒手,你還求我饒你麼?”許言甘道:“那都是我師父讓我們做的,我是身不由己啊。趙大俠,您大人大量,放過我吧!”趙玉天道:“你助紂為虐,替狗皇帝巴巴地送這些寶物給金國人,只這一件,我便儘可殺你!”許言甘叫道:“冤啊,我師父和穆碩有交情,答應幫他一起護送寶物,我們做徒弟的,哪能做得了主。我也是有血性的漢子,又何嘗不恨那番邦的狗賊,不然如何能第一個上台比武?”趙玉天一怔,想他説的話也有道理,那日比武伊始,確是麒嶙門的人打得頭陣。正自轉念,一人掠來,揮掌擊在許言甘的天靈蓋上,只聽悶響一聲,許言甘當即歪倒。來人竟是謝雲寶!麒麟門眾弟子雖然都是心術不良之輩,但彼此之間感情深篤,一旁端木誠等人見謝雲寶親手殺死許言甘,都瞪大了眼睛,竟似不信親眼所見的情景。趙玉天道:“謝雲寶,你瘋了,連自己的徒弟都殺!”謝雲寶道:“他胡言亂語地出賣我,我如何殺不得他。小子,你也拿命來吧。”順步發掌,趙玉天伸手相接,瞬間兩掌相對。謝雲寶剛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子,一時激動,竟忘了趙玉天體內藴藏着雄渾的內力,只聽“喀喇喇”一陣響,謝雲寶右臂至右肩的骨骼盡被震裂,身子如騰雲駕霧般飛出去,後腦正撞在一塊巨石上,登時腦漿迸裂,一命嗚呼。趙玉天一鼓作氣,正想把麒麟門的人斬盡殺絕,卻見端木誠、王十八等人個個神情悲痛,呆若木雞,心一軟,道:“你們去吧。”端木誠等人抱起許言甘和謝雲寶的屍體,一言不發地去了。穆碩見此情景,也覺悽惻。瞥眼見趙玉天正望着麒麟門弟子的背影出神,心中恨恨地想到:都是這小子作梗,不殺了他,終究是個禍患。拾起一把刀,悄悄地捱到趙玉天背後,突然舉刀劈落。趙玉天覺到背後陰風,急將碧落劍向身後一劃。他剛與謝雲寶對過一掌,身上真力兀自鼓盪,這時情急應變,體內真力自然而然地湧向持劍的右臂,又如奔騰不歇的大河貫注到劍身上,剎時身劍合一,只聽“倉啷”一聲,穆碩的刀應聲而斷,身子如被巨浪一衝,頓時狂跌向後。趙玉天見是穆碩偷襲,更是怒火升騰,提劍逼來。穆碩退得幾步,後背“砰”的撞上硬物,眼見碧落劍刺到,硬生生地將腰向旁一擰,“鐸”的一下,劍尖扎入硬木之中。原來穆碩退到了一輛馬車前,趙玉天的劍紮在了車廂的壁板上。車簾一掀,鑽出一個女子來。趙玉天頓時怔住,這女子正是穆綺思。便在這時,穆碩轉到趙玉天身後,雙掌齊出,震在他背上,趙玉天往前一撲,撒手扔了劍。穆碩乘機拔出碧落劍,正要結果了他的性命,突聽一聲女子的慘叫,穆碩頓時雙眼圓睜,定定地望着趙玉天的身後,似是看見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只見穆綺思表情痛苦,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左手捂住胸口,胸前白衣上一片紅印,越擴越大,一滴滴地滴下血來,身子一歪,從馬車上栽了下來。她背後竟站着另一個手持長劍的姑娘,趙玉天失聲叫道:“柯隱蘭,你……你……”柯隱蘭的劍上兀自鮮血淋漓,正是她在背後將穆綺思刺死。原來,趙玉天氣沖沖地離開聚仙樓後,柯雲路上樓問明瞭女兒事情的經過,數落了她一頓,柯隱蘭也覺得剛才説的話有些刺耳,怕真傷了趙玉天,便和柯雲路一起到街上找趙玉天賠禮道歉,卻已不見了趙玉天的蹤影。他們在這一帶也混得熟了,路人有看見趙玉天的,便指點柯氏父女,他們一路打聽,尋到這裏,正見穆綺思從車中鑽出,袖中藏着匕首,要暗算趙玉天,柯隱蘭想也沒想,一步跨上馬車,從背後一劍刺死穆綺思。柯隱蘭一指穆綺思手中的匕首道:“她要殺你,我晚來一步,你就死在她手上了!”趙玉天頭腦裏亂成一片,喃喃道:“你……你……怎麼……你……你竟然殺了她!”突然間衝柯隱蘭吼道:“她便要殺我也用不着你管,你走!你走的遠遠的,我再也不要見着你!”柯隱蘭身子顫抖,咬緊牙,眼中淚花閃爍,點點頭,道:“好,我走!”跳下馬車,不一會兒跑得無影無蹤。柯雲路喊道:“蘭兒,回來!”尾隨追去。趙玉天呆立不動,低頭看穆綺思,原本嬌美的臉上佈滿一層恐怖的灰色,兩眼驚懼地睜大着。再看穆碩,扔了碧落劍,失魂落魄地抱起穆綺思的屍體,向兀自惡鬥不休的凌雲閣和丐幫四老道:“你們不必再打了,這幾箱寶物都拿去吧。”突然一竄身,一頭撞在一塊大石上,這位八臂將軍軟軟地倒下,躺在女兒身旁。大石上赫然一抹血跡。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怔怔地看着這一切。趙玉天長嘆一聲,不忍再看,撿起碧落劍,正要喚上塗彰等人離開此地,卻聽接連兩聲慘叫,只見圍住凌雲閣的丐幫四老中有兩人捂住大腿倒下,剩下的執法長老杜傳和託缽長老白如喜臉色都變,白如喜喝道:“凌雲閣,虧你是一代宗師,竟施暗算害人。”杜傳早已怒不可遏,一竿接一竿地向凌雲閣打去。凌雲閣邊接招邊冷笑道:“你們四個也是成名的英雄,怎麼四個對付我一個?”白如喜道:“此事不同比武,我們用不着和你一對一地打。”晃棒也加入戰圈。凌雲閣以一敵二,兀自攻多守少。白如喜和杜傳兩人中,以白如喜武功稍高,凌雲閣多以右手槍與他相對。纏鬥數合,凌雲閣暴喝一聲,左手槍敲落杜傳的鐵竿,抬腳將鐵竿遠遠踢飛,雙槍同時攪向白如喜。白如喜躲無可躲,飛身躍起,自空中運鐵竿搠向凌雲閣的頭頂。凌雲閣左槍劃開鐵竿,右槍挺而向上。白如喜大驚,急急翻身,足尖在槍頭側一點,身子向外圍飄出。凌雲閣算準他要落下的位置,足下輕移,右手槍仍是筆豎空中,只待他落下,插成個肉串。杜傳知道白如喜這次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也來不及去撿鐵竿,奮身而進,右拳一記“通天錘”直搗凌雲閣當胸。拳還未及人家衣服片,一股鋭風已鑽到自己腹前。正是凌雲閣以左手槍牽制住了杜傳,這樣一來,白如喜便如案板上的肉,只有等着挨扎的份。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趙玉天飛身而出,自離槍尖不盈寸處扯開白如喜。趙玉天一直感念凌雲閣兩次救自己脱困,雖有心助四老奪寶,卻遲遲猶豫不出手。直到看見白如喜危在旦夕,才出手相救。凌雲閣何嘗不知丐幫四老在江湖中的地位,況且他也不願與宮三保過不去,剛才上刺白如喜的那槍實是虛勢,原擬白如喜捱到槍尖時,以槍頭一段將他身子斜撥出去,丐幫四老遭此大敗,再無顏跟自己爭奪寶物。不想趙玉天會在這當口湧身而出,這樣一來,這一槍倒成了實實在在的一記奪命槍了,凌雲閣再要分辨,也是枉然。凌雲閣對趙玉天本頗有好感,覺得他眉目俊秀,一身英氣,幾次救他也是因為不忍看他年紀輕輕就喪身在江湖恩怨下,這時見他冒冒失失地出手,把自己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瞪住趙玉天道:“你是什麼人?”趙玉天道:“晚輩華山派趙玉天。”凌雲閣點點頭,道:“原來是陝西二無常的弟子,華山派的掌門。年青人,你攔不住我,我也不再為難丐幫四老。這箱寶物我帶走了。”趙玉天不知所措,丐幫四老已知攔他不住,那些親兵更不敢吱一聲。只聽咕碌碌車輪壓動的聲音,場中這麼多人便眼睜睜地望着凌雲閣一人引車而去。杜傳用拳恨恨地在地上一擊。白如喜衝趙玉天一抱拳,面有愧色地道:“趙掌門果然年輕有為,適才若不是趙掌門相救,我這條老命也嗚呼哀哉了。”杜傳道:“想不到凌雲閣枉稱一代宗師,行事竟這麼乖僻,自私自利,不明大義。”齊望舒“嘿嘿”一聲慘笑道:“我們四個人敗在他一個人手上,這幾張老臉也算丟到家了。”吳昊道:“也不必這麼説,那廝若不暗算,今日這幾箱寶物我們也都要了。”白如喜嘆口氣道:“他便不暗算,我們四個就能打得過他麼?”四老都默然,心想凌雲閣的兩杆槍確實使得爐火純青,當真以四人之力鬥他,也未必能贏。卻聽那廂劉成浩大喝一聲:“呔!站住。”原來那些親兵見穆碩已死,這幾箱寶物萬萬不保,便乘眾人不注意時,悄悄四散溜去。趙玉天一擺手,道:“算了,讓他們去吧。”見穆綺思的貼身丫環夏荷跪在穆氏父女的屍體邊,哭得眼睛紅腫,從懷中掏出些錢來,塞入她手中,道:“你也回家去吧。”夏荷哭道:“老爺和小姐不能就這樣暴屍荒野,求求大俠發發慈悲,把他們安葬了吧。”趙玉天點點頭,喚來塗彰等人一起動手,掘了一個坑,將穆氏父女的屍體都埋在其中。這位赫赫有名的武將就這樣草草地葬在荒郊。夏荷磕了幾個頭,依依不捨地離去。趙玉天默然注視這座孤零零的新墳半晌,問丐幫四老道:“四老現在就把這些寶物送到災區去嗎?”白如喜道:“人命關天,刻不容緩。”趙玉天道:“如蒙不棄,晚輩願隨四老一起,也好盡點微薄之力。”白如喜心想:眼下四老中傷了二老,當真路上遇到強有力的對頭,倒也棘手,多幾個幫手,總是好的。喜道:“求之不得哩,那可麻煩趙掌門了。”趙玉天道:“既是道義上的事,説甚麻煩不麻煩。”當下眾人啓程。齊望舒和吳昊因腿傷不便,起先坐在大車上,但凌雲閣有心留情,刺的時候並未使狠力深入,因此兩人的傷都不重,敷上自家帶的金創藥,兩天之後,也能下車行走。這一路向北而行,約莫再有一天的行程便可到達黃河沿岸的災區。晌午時分,眾人在一家酒店歇腳。馬文良自願留在店外看守車輛。山野小店不大,只簡陋的幾張桌椅,倒收拾得乾乾淨淨。齊望舒喝道:“有人嗎?”一壁門簾一卷,出來一個老者,雞皮鶴髮,腰彎背馱,一步步捱到近前,道:“客官要些什麼?”齊望舒道:“隨你整置些飯菜上來,再烙上三十張餅,我們帶着。”眾人雖都是江湖豪客,但重任在身,生怕酒醉誤事,因此不曾要酒,一切從省。老者回頭叫道:“阿寶。”打裏間屋又跳出來一人,這回是個少年,生得墩實。老者道:“這些客官要的東西,你去張羅張羅。”阿寶應了一聲,鑽進廚房。不多時,飯菜端上,眾人飢腸轆轆,按奈不住,大吃起來。須臾飯菜去了一半。塗彰和劉成浩吃得快些,先飽了肚子,道:“我們去換馬師弟進來。”剛走到門口,雙雙翻倒在地。眾人正不知出了何事,忽聽杜傳“噫”了一聲,便見他兩眼似睜似閉,頭軟軟地晃幾下,一下趴到桌子上。吳昊伸手要去拉他,突覺天旋地轉,一個跟斗從凳子上翻下來。只聽“撲通、撲通”,白如喜和齊望舒也先後歪倒。趙玉天暗叫不好,一探四老鼻息,尚在呼吸,知道是中了迷藥。他武功雖不及四老,內力卻遠在四人之上,只是微感暈眩,立即沉住一口氣,大步向外走,欲喚馬文良。卻見馬文良倒在車旁,不知是死是活。不遠處赫然立着幾名黑盜!趙玉天只覺眼前景物不住晃動,強自忍住,拔劍在手,怒道:“又是你們在做祟。”黑盜中有一人踏前一步,扯下面罩,“嘻嘻”一笑道:“趙掌門還認得我嗎?”趙玉天凝神一瞧,不是旁人,正是黑盜幫白虎壇壇主荊川。趙玉天點點頭,道:“原來是荊壇主做的手腳。”荊川道:“我在這裏恭候你們多時了。你華山派靠山吃山,那幾個老乞丐穿的是百家衣,吃的是百家飯,要這幾箱寶物都沒用,還是給我們黑盜幫合適。”趙玉天心一跳,想到:他們果然是衝着這幾箱寶物來的,屋裏的老者和那叫阿寶的少年定然也都是黑盜幫的。眼下只有自己一人能動,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保住這些寶物。當下打起精神道:“荊壇主,好歹我也是幫裏的兄弟,本來受那四個糟老頭的脅迫,不得不同他們混在一道,現在你們來的正好,這幾箱寶物都拿了去。”又伸手在一個箱子上拍了拍,道:“只可惜,這裏的寶物已有一大部分被丐幫的弟子暗中偷運走,想是丐幫也要攢些家底。這裏只剩一些值不得錢的物事。”荊川“哦”了一聲,他本受呂盛之命,一直盯着這批寶物。他暗裏得到消息,知道丐幫四老和趙玉天帶着這些寶物,欲赴黃河沿岸,因此預先在這裏設伏,有一箱寶物已被凌雲閣帶走,他也是知道的。他並沒有派人去攔劫,知道攔也攔不住,把全部兵力壓在了這兒。此時一聽趙玉天説箱裏的寶物大部分已被丐幫弟子偷偷運走,雖然自己不曾得到這樣的消息,但這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黑盜幫的苦心經營,就要白白落空了。又驚又疑之下,大步到了箱子前,伸手去揭箱蓋,待要看個究竟。忽然一道冷風兜頭貫下,荊川暗叫不好,拼力向旁掙開半尺,一道寒光閃過,“噗哧”一下,荊川的左肩鮮血迸出。趙玉天在剎那間腦筋轉了數十轉,想了七八條路,也無一路可行得通,最後想到除非殺了眼前黑盜中的首腦人物,令敵人無頭自亂,尚有轉機。因此煞費苦心地將荊川騙到跟前,又將他的注意力引到那箱寶物上,才猝然出手。只可惜趙玉天喝了迷藥,神智本就在清與不清之間,出手速度大打折扣,否則這一劍荊川決計躲不開。那就不是肩膀中劍,而是人頭落地了。趙玉天一擊不中,欲待挺力追擊,無奈手腳發軟,挪不開步,手中的劍如重千斤,再也提不起。荊川死裏逃生,惱羞成怒,道:“好小子,騙得荊川的你是第一人哩!”自腰中抽出軟刀,一式“斜掛長虹”砍去。趙玉天似看見無數把刀砍來,全不知往哪裏閃躲,“啊”地叫一聲,就地滾幾滾,後背抵到了什麼,扭臉一看,卻是馬文良的身體。只聽荊川大吼一聲:“留他無用,要了他的命!”趙玉天便覺背上一陣刺痛,竟看見馬文良從地上站起來,臉上佈滿了詭秘的笑容,一時驚得張大了嘴,説不出話來。馬文良衝趙玉天一抱拳道:“對不起了趙掌門,你年少聰明,只可惜沒看出我是黑盜幫在貴派的卧底,我本屬白虎壇,我們壇主讓我殺你,我只好在你背上戳了一針,這針有毒,與不久前詹泊在你身上種下的毒一經交匯,半個時辰內即可送你去極樂世界,再無藥可治。”趙玉天恨恨地將眼一閉,頭腦中豁然雪亮,釋開了一個個疑團:為什麼黑盜幫那麼快就知道了自己要去少林寺的消息,在途中遇到詹泊的攔截?為什麼詹泊他們對華山派和楓葉宮的衝突瞭如指掌?為什麼荊川準確地在這裏設伏?那日入達摩洞拿回《陰陽神劍譜》,為慎重起見,柯雲路等人問起,只説是華山派的一種普通劍法的劍譜,當年少林寺為研究天下武學借去,一直未還,自己新任掌門,要了解華山派所有的武功,才順便把它拿回來。虧得當時謊溜得圓,騙過了這馬文良,否則這兩本劍譜怕也早被黑盜幫盯上了。又一想,自己若死了,這些黑盜説不定要搜身,這兩本劍譜還是不保。不禁暗暗地罵自己:趙玉天啊趙玉天,你枉活人世,連這等小人都瞧不出,原是該死,只可惜辜負了師父,辜負了長白四老的期望,胡伯伯的仇也不能報了。趙玉天睜大了雙眼,憤怒地盯住馬文良,那詭秘的笑容越來越模糊,想要站起來,渾身已麻木的失去了知覺。背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整個頭顱似變成一個鐵球,沉重的要壓斷脖子。終於,聽到碧落劍的掉落聲,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叮叮!叮叮!”,什麼聲音?陰曹地府裏的人也打鐵嗎?那清脆的撞擊聲似從遙遠的地方漸漸移近,越來越清晰熟悉,是每一個江湖人都熟悉的聲音——兵刃的撞擊聲。趙玉天覺得自己還在沉睡,一絲模糊的意識使他緩緩睜開眼皮,朦朦朧朧的亮光中,有兩個黑影繞來繞去,清脆的撞擊聲似從那裏發出。忽然一個黑影叫了聲,一跳跳的走遠了。另一個黑影跑來,把自己抱起,聽見他在叫:“玉天,玉天,你醒了麼?”“我醒了麼?”趙玉天也想問自己,張了張嘴,卻沒聽到聲音。覺得身子一顛一顛的,好象被那人抱入一間屋中,依稀看見,在自己原先躺的地方,似乎還躺着一個人。那人把自己放下,突然向屋外喊道:“他們要搶走她的屍體,不能讓他們得手!”接着那人衝出屋去,身法好快,簡直就象一隻離弦的箭!趙玉天頭腦一陣暈眩,那響起的“叮叮”的聲音又移遠了……“玉天,玉天!”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玉天睜開眼睛,這回清晰地看見一個人站在面前,是金世奇!“世奇哥!”趙玉天的眼淚奪眶而出,伸出雙手緊緊抓住金世奇的胳膊。金世奇微笑道:“你終於醒了。”趙玉天一挺身,想要坐起來,身子發軟,力不從心。金世奇扶他起來,趙玉天這才發現,自己躺在那酒店的一張桌子上。忽然,他睜大了雙眼,發現在另一張桌子上,也躺着一個人,一個他熟悉已久的人——柯隱蘭!趙玉天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問道:“柯姑娘……柯姑娘怎麼了?”金世奇眼睛一紅,淚水滾動,道:“柯姑娘為了救你,吸出了你身上的毒,用她的生命換了你的性命。”這話象一個霹雷在趙玉天耳邊炸響,剎時悔恨、懊惱、悲痛、愛憐,種種情緒如洶湧的潮水在胸中翻騰衝撞。趙玉天掙扎到柯隱蘭身邊,緊緊抱住她已冰涼的身體,淚如雨下,道:“柯姑娘,我對不起你!”金世奇神色黯然,不忍再看。好一會兒,趙玉天放下柯隱蘭的屍體,擦去淚水,問道:“這倒底是怎麼回事?”金世奇藉着阿天等人的幫助,從黑盜幫的重圍中脱身而出,揹着宮三保,只想找到丐幫的人,把宮三保交回他們手中。途中不期遇上了盧楓青、西門大雁和他的兩個侍女冰兒、雪兒。盧楓青和西門大雁都認得在擂台上打敗步上兩名高徒的金世奇,因此過來寒喧,盧楓青發現金世奇身後背的宮三保,驚問緣由,金世奇將前因後果細述一遍。盧楓青扼腕痛惜,向金世奇道:“宮幫主藝蓋華夏,想不到竟遭了黑盜幫的毒手!呂盛這廝當真心狠手辣。幸虧宮幫主受傷不久,骨骼還有續復的可能。我想把他帶到楓葉宮去,用我盧家祖傳的醫學和楓葉宮的靈丹妙藥治好他的傷,不知金小哥意下如何?”金世奇因楓葉宮同華山派有衝突,對楓葉宮的人本沒好感,但宮三保傷勢實在沉重,盧楓青是武林中頂尖的人物,又是宮三保的故交,在他手上治療,或許有恢復的可能。於是道:“那太好了,盧前輩乃當今的大高手,宮幫主若在您那裏,自能痊癒。”當即把宮三保交託給盧楓青。安置得妥當,正要告辭,卻聽有人喊道:“爹!”三人跑近來,正是盧七、盧九和盧心怡。盧心怡嚷道:“爹,比武比完了嗎?”金世奇覺得這女孩很眼熟,聲音也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盧楓青不冷不熱地道:“早比完了,我們正要回去呢。”盧心怡頓時沮喪到了極處,撅起了嘴,衝着西門大雁道:“都是你,死西門,害得我看不成比武!”盧七盧九被盧楓青留在陝西尋找賭氣跑掉的盧心怡,找到後,跟她一説少林寺比武的事,盧心怡立時把跟西門大雁賭氣的事忘在了腦後,吵嚷着要趕來看比武,三人星夜兼程,可還是晚到一步。西門大雁一見盧心怡,就已欣喜緊張地説不出話來,被她沒頭沒腦地搶白一頓,也只訥訥地道:“心怡,對不起,不過我輸給那個金國國師了,沒甚麼好看。”盧心怡道:“臭美啊,誰想看你,我是想看我爹、宮三保和那禿驢比武。”盧楓青眼睛一瞪,道:“女孩兒家,粗話也説得?”盧心怡扭臉看見站在一旁的金世奇,突然喜笑顏開,蹦到金世奇跟前,道:“咦,金世奇,你怎麼在這兒?見到本幫主,為何不拜?”金世奇納悶道:“幫主?你是什麼幫主?”盧心怡笑道:“飛禽走獸幫啊。”金世奇“哦”了一聲,指着盧心怡道:“你是吳立心。”盧心怡笑道:“不錯,本姑娘女扮男裝,可把你騙了吧。”金世奇搖頭道:“不算,不算,你騙了我,我不入你的飛禽走獸幫了。”盧心怡急道:“怎麼能不算呢?我是幫主,我説了算,我又沒把你逐出門,你不能背判我喔。”盧氏父子和西門大雁莫名其妙。西門大雁見他兩人神態親熱,頗有些不是滋味。盧楓青問道:“怎麼,你們早就認識?”盧心怡好生得意的把自己混入丐幫,遇到金世奇,又“創建”飛禽走獸幫之事説了一遍。盧楓青又好氣又好笑,道:“簡直是胡鬧。”盧九為人練達,看出西門大雁不自在,他兄弟倆都與西門大雁交好,對金世奇和妹妹説説笑笑,也看不入眼,當下走上前道:“這位金兄,我妹妹任性離家,飄蕩江湖,也承蒙你照看了她些時日,我做哥哥的這裏謝了。”説着伸出手來。金世奇只當他是好意,也伸手與他握住,突覺手上一緊,心道:他這是做什麼?我和他無冤無仇,他是要試我武功嗎?盧氏兄弟腕上天生神力,盧九有心給金世奇一個難堪,捏得他叫出聲來,讓他出個醜,給西門大雁出口氣。可是不使力則可,一使力,只覺雙手如握住兩塊熾熱的烙鐵,頓時漲紅了臉,想把手抽出,卻被金世奇反握住,哪裏抽得動。西門大雁和盧七都是面朝盧九背部,看不清他臉上神色的變化。盧心怡只當兩人是真在握手,只有盧楓青看出了盧九的窘境,但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生性乖戾,動則出手與人挑釁,即便自己心高氣傲,也不輕易與人為難,因此有心讓盧九得個教訓,並不出手相幫。金世奇見盧九臉上出了汗,知道也挫得他久了,鬆開手,抱了抱拳,道:“盧兄不必多禮,出門在外,自然要靠朋友。”盧九退了兩步,疼的縮起肩膀,再看兩手,已然紅腫,心中驚道:想不到這牛鼻子武功這麼高!金世奇心道:怪不得楓葉宮會和華山派結怨,楓葉宮的人果然霸道。這盧楓青的女兒,還是少跟她來往為妙。向盧楓青道:“宮幫主就全拜託盧前輩了。我記掛着些朋友,這便告辭了。”盧楓青道:“金小哥自己保重。”盧心怡卻道:“喂,金世奇,你去哪兒?我們還一起闖蕩江湖啊。”金世奇不理她,徑自去了。盧心怡氣道:“爹,我不跟你們回楓葉宮,我要繼續闖蕩江湖,幹一番大事業!”又向金世奇道:“喂,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金世奇回頭見她追來,拔腿便跑,他輕功絕頂,一下就跑得不見人不見影。盧心怡哪裏追得上,恨恨地跺腳。盧七盧九趕緊將她連拉帶扯地拽了回去。盧楓青急欲趕回楓葉宮,走不多時,天不作美,喀喇喇響了幾聲悶雷,下起雨來,眾人只好找家客棧住下。盧氏兄弟與西門大雁同在一屋,見他悶悶不樂,盧七問道:“西門兄有心事麼?”西門大雁不語。盧九道:“什麼心事,還不是那姓金的小子,我妹妹怎麼會和他混在一塊兒,日裏我見他們説來笑去的,心裏就火,本想捏痛他的手,給他個下馬威,不料那小子武功不俗,倒把我的手捏腫了。”説時遞出手去給西門大雁和盧七看。見西門大雁眉頭越發緊鎖,有心挑起他的火,讓他去教訓金世奇,替自己出口惡氣,便道:“我瞅着那小子本眼熟,現在突然想起來,原來他就是那個出了名的採花賊,江湖上人稱‘花蝴蝶’,穿着出家人的衣服,專幹姦淫誘拐之事。哎呦不好,這小子和我妹妹混得這麼熟,這個……這個……可不大妙。”説時又衝盧七遞眼色,他兄弟倆歷來默契,盧七頓時會意,也附和道:“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那廝專在河南安徽一帶做惡。不知他使了什麼詭計,竟騙得我妹妹對他毫不懷疑。”西門大雁聽他們倆都這麼説,不禁急道:“那可怎麼辦?”盧九道:“暫時不要把這人的真相告訴我妹妹,她要不信,反倒説你誣陷好人。乘那小子還未做出什麼事來,不如……”咬緊了牙,提起右掌向下一劃。西門大雁見他臉上神色可怖,這個手勢一做出來,屋裏燭光也似乎閃了閃,嚇了一跳,道:“殺人?這不大好吧。”盧九一想,打一頓出出氣也就得了,當真殺了人,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便道:“算了,就打他一頓,讓他曉得利害,不敢再來做孽。”西門大雁點點頭,道:“這樣也好,是你們動手,還是我動手?”盧九尷尬地道:“我這雙手你也看到了,我們兄弟倆都不是他的對手,去了只有現世。還……還是勞西門兄的大駕……”西門大雁道:“好吧,我去,乘他還沒走遠,現下冒雨去追,或許能追上。”金世奇直跑出一二里地,回頭見盧心怡沒跟上,才稍稍鬆口氣。見道旁有一塊大石,便坐上去歇一會兒,臀上“腰俞”穴卻觸到石上尖尖的一角,頓感一痛,往旁挪了挪,突覺“陽關”穴又是一痛,緊接着“大椎”、“至陽”、“命門”各穴均是一跳跳的痛。金世奇暗叫不好,自“大椎”至“腰俞”這一條線下來,正是背部督脈所在。這兩日金世奇修習《麒麟秘笈》下冊的武功,已到了最後關頭,只剩一篇“易筋養髓功”未克,這門功法本要求人靜心修習,決不能心浮氣躁,可這兩日金世奇疲於奔波,心思雜亂,這篇“易筋養髓功”練到深處,總覺氣息不暢,任督不調。這回一路跑下來,正自氣血翻湧,“腰俞”穴受尖石一戳,金世奇不自覺地把意念集中到那兒,頓時一團精氣集結到那裏,若靜心調引,倒還能化解,他又挪動臀部,讓開尖石,這一來,氣岔失調,督脈各穴均感疼痛。金世奇稍試動彈,竟覺整個背部的筋骨一陣扭痛,“呀”地叫一聲,險些翻倒,心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回走都走不得了,只有試着把氣血理順,把督脈打痛。當即盤膝坐下,合目回腹,見心見性,撥污去垢,智光朗照,覺到清氣浮於體內時,如見明淨真山水,才開始凝思導引體內真氣。不多時,“腰俞”、“陽關”、“命門”、“至陽”各穴逐一打通,痛感消失,至“大椎”穴時,這股暖流卻停止不前。自丹田又提起一股真氣,沿胸腹的任脈向上,過“鴻橋”,走“百匯”,經“玉枕”,延至“大椎”穴,上下兩股真氣一起摧迫,可還是如隔一界,用功良久,“大椎”穴也未能打通,依然有些隱隱作痛。金世奇只得收勢作罷。活動活動身子,已無大礙。當下啓程上路。不一會兒卻下起了雨,金世奇掛念趙玉天等人,也不歇腳,向一户人家買了斗笠和蓑衣,穿戴了繼續趕路。天色將黑時,聽得前面有嘩嘩的流水聲,來到一條河邊,河上有一座石橋。金世奇正要上橋,卻見橋上立着一人。橋下水已漲至橋腹,眼見便要沒過橋身,那人卻兀立橋頭不動,絲毫不理會身周的狂風密雨,一身白色衣衫被水浸透,裹在身上,現出魁梧的身軀。金世奇剛一抬足,那人陡的一聲大喝:“呔!”緊跟着一道閃電撕開雨幕,喊聲與閃電交相錯應,不亞於當頭一個霹靂。金世奇一震,看清這人竟是西門大雁。不禁疑道:“西門兄,你怎麼會在這裏?”西門大雁“哼”了一聲,道:“花蝴蝶,你好大的膽子,我等你多時了。”金世奇一怔,心道:他在喊誰?向四周看看,卻沒見着人。西門大雁用手一指金世奇道:“你這廝,我見你力敗番邦兩名高手,又救了宮幫主,只當你是個英雄,原來你是這樣一個齷齪人物,幹得好假仁假義的勾當。心怡純真,識不透你,我來打你一頓,也好叫你知道厲害。你若再打心怡的主意,我可饒你不得。”金世奇又驚又疑,心道:原來他是和我説話,怎麼喊我花蝴蝶?聽他口氣,象是懷疑我對盧心怡有什麼不良企圖。正欲開口分辯,西門大雁人到刀到。西門世家的刀何等之快,金世奇哪有餘暇吐出半個字,抽身滑開,虧得他有大絕輕功,躲得鬆快。西門大雁第二刀遞來時,金世奇恰好拔出劍來,挺劍相迎,二人便衝風冒雨,在這石橋上鬥起來。金世奇自從記熟《麒麟秘笈》以來,不論身在何地,都從未間斷過修習,他本身有鬼谷的“天罡心法”做基礎,進展比起當年樸才還要迅速,如今只剩一門“易筋養髓功”未克,其餘內容修練得熟之又熟,純之又純。功力同黑盜幫四壇主中武功最高的聶尤、尚家堡的尚仲、三清教的元照道人相較,猶有過之,與西門大雁已相去不遠。其實他的“飛鉗劍法”的速度猶要比西門大雁的快刀快上半分,但西門大雁內力了得,施於刀招之上,無形中添了幾分威力,“飛鉗劍法”在這刀網中,就象是攪在了漿糊裏,速度打了個折扣。西門大雁的祖傳絕技“絕情十八斬”,招招之精妙,又遠非“飛鉗劍法”所套用的“三清映血劍”的劍招可比。因此兩人比起來,金世奇處於下風。石橋上被雨水打濕,滑不可立,二人在狹窄的橋身上,都不敢過分移動,刀來劍去,轉眼走了數十合。金世奇越打越吃力,大絕輕功又施展不開,心中焦急。此時水已沒過橋身,二人足面都浸在水中,每踏一步,都是水花四濺。金世奇靈機一動,使一招“金象卷鼻”,劍走個大弧,向西門大雁大腿外側削去,引得西門大雁橫刀來封,突起右足,踢起橋上積水,“撲啦”都濺到西門大雁臉上。西門大雁一驚,眼中進了水,模糊一片,本能地閉上眼,用手去擦,頸間一涼,感到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再睜開眼時,頜下赫然多了一把劍。金世奇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話未説完,突覺頸後“大椎”穴一熱,被隻手掌按住,身後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把劍放下!”原來,盧氏兄弟有心要看看西門大雁如何教訓金世奇,一直跟着他來,躲在暗處偷看。原擬金世奇必被打得灰頭土臉,到時再出來羞辱他一番,不料金世奇使計贏了西門大雁,用劍指住了西門大雁的要害,頓時大驚,盧九先跳出來,伸掌按住了金世奇的“大椎”穴,這是人身大穴,只須掌力一吐,對方便成了廢人。他的一股真力提聚在臂膀上,蓄勢待發。適才風大雨大,金世奇又在全力對付西門大雁,是以背後有人偷襲,全沒提防,受制於人而不知受制於何人。心道:和西門大雁在一塊兒的,多半是盧氏兄弟,定是日間挫了盧九的鋭氣,他不服,才約了西門大雁來尋釁。身後這人不知是盧七還是盧九。“大椎”穴本一直不適,和西門大雁劇鬥半晌,更覺一衝一衝的疼痛,那隻熱乎乎的手掌按在上面,倒頗感舒服。金世奇這樣想着,盧九忽覺掌心一酥,自金世奇的“大椎”穴上似乎有股吸力,剎時臂膀中凝聚的真力透過掌心,瀉得無影無蹤,盧九暗叫邪門,再提起一股真力,嗖的又沖瀉出去。盧七也跳上橋頭,見盧九臉色不對,以為他和金世奇比拼內力,又要不敵,立即出掌抵住盧九,將一股真力逼入他體內,助他與金世奇相抗,這股真力順着盧九的臂膀,流出掌心,又湧入金世奇體內。金世奇連吸盧家兄弟三股真力,頓覺“大椎”穴象個充氣的皮囊,越漲越大,似就要炸開來。三股真力集結在“大椎”穴附近,互相沖撞,象一團翻滾的火球,燒得金世奇雙睛赤紅,“嗬嗬”亂叫。站在他對面的西門大雁看得目瞪口呆,以為盧氏兄弟下了殺手,想要出聲喝止,頜下仍抵着把劍,發聲不得。突然,三股真力交迸,金世奇只覺“大椎”穴一鬆,那個皮囊似乎炸破,那團火球一分為二,一條暖流自“大椎”過“玉枕”、“百會”、“印堂”、“鴻橋”、“天突”、“膻中”、經任脈直入丹田。另一條暖流自“大椎”過“至陽”、“命門”、“陽關”,經督脈直入丹田,再次合二為一,匯成一股暖流,重又升起,沿任督二脈連續循環幾個小周天,暢行無阻。金世奇大喜:“大椎”穴打通,“易筋養髓功”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