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桑採見那人來勢極快,自己雙手雙腳均在施用,情急生智,將金世奇提起,朝那人推出,同時後退一步。那人倏探左臂抓住金世奇,牢牢控穩,隨即反朝木桑採推回,叫道:“你且出口惡氣!”金世奇立時會意,將及木桑採身前,左腿疾蹬而出。木桑採向右閃身,金世奇右腿跟至,“蓬”的一聲,正中他胸口。木桑採以手捧胸,倒退數步。金世奇不敢久留,只向那人一拱手,説聲“謝了”,也未看清是誰,拔起劍縱到台下,隱沒到人羣中。其實金世奇這兩腿倉促蹬出,並不是什麼奧妙的腿法,以木桑採的武功,要躲開綽綽有餘,但那人力道大得出奇,金世奇被擲回時速度快到了極點,木桑採能躲開第一腿已是十分僥倖,第二腿踢得他五臟六腑都似要翻過來,硬生生地將湧到喉邊的一口血嚥了回去。定睛打量來人,見此人身材瘦高,面目稜角分明,雙眉於印堂下方兩成一團,眼睛細長,似在眯着眼看人。背後斜插雙槍,端的是精練強勇,威風懾人。木桑採道:“你是何人?”那人冷笑道:“盆兒罐兒也有兩個耳朵,你沒聽過海南雙槍凌雲閣的大名嗎?”一旁步上高叫一聲:“阿彌佗佛!老衲總算有幸見着中原五位高手中的一個。”自椅中長身站起,走到台中,向木桑採道:“海南雙槍在此,你還敢立足台上麼?還不退下!”木桑採悻悻地退下。步上道:“適才小徒魯莽,妄自出手,還望各位英雄見諒。”凌雲閣微微冷笑道:“魯莽?哼哼,你若存心放那四人,就不必把他們帶到台上亮相,分明是羞辱他們來着,我們中願好漢的臉上也沒甚光彩。人家上台領人,你四個徒兒一齊出手攔阻,也無非是要殺殺中原好漢的威風。魯莽?魯莽的人可做不出這麼精細的安排。”步上臉色微變,轉瞬恢復如初,道:“凌施主此言差矣!我等身處異域,久聞中原武學博大精深,龍虎之輩比比皆是。老衲一生嗜武,早想來與中原高手砌磋,此番經我主恩准前來中土,遂了老衲的心願,與諸位交朋友還來不及,談何‘羞辱’二字。老衲對各位好漢是誠心結納,望凌施主不要多慮。”凌雲閣道:“多慮?我不會多慮。我上台只有一條心思,就是和你比武。你結納中原好漢也好,羞辱中原好漢也好,都與我無關。”步上道:“凌施主快人快語,老納奉陪。”凌雲閣道:“我也不和你做甚文鬥武鬥,只使出我祖傳雙槍絕技,你贏得了是你本事!”步上雙掌合什道:“善哉,善哉,得見海南雙槍神技,老納幸何如之!”凌雲閣掣槍在手,雙槍一交,道:“大師使何兵刃?”步上笑道:“老納平生只以一對肉掌迎敵。”凌雲閣道:“隨你。接招!”左手槍虛晃一晃,右手槍疾吐而出,槍頭紅纓迎風撲簌。步上雙眸精光暴長,斜邁一步,左手向槍桿上一壓,右手大袖舒鼓,拂向凌雲閣面龐。凌雲閣見大袖中裹着一團勁風,不敢怠慢,挺左手槍刺出,同時閃身躲避,耳中聽得細微幾下破空鋭聲,自那團揮舞着的大袖中射出幾道勁氣,凌厲而來。暗叫不好,左手撒了槍,提起空出的掌向外虛劈幾下,化了這幾道無形的勁氣。那扔出的槍如脱弓之矢般刺向步上右手大袖,步上焉敢不收手,凌雲閣將右手槍翻回,去那左手槍槍尾上一搭,施了個“粘”字訣,拖將回來,重新握在手中。步上見他化解了自己的絕技“袖裏乾坤指”,讚了一聲:“海南雙槍,名不虛傳!”揮舞開雙袖,象兩隻張開的大口袋,翻翻滾滾,盡藏殺機。凌雲閣挺槍而戰,出盡平生所學,點刺劈撈,遊身如龍。一時台上鬥得險,台下看得呆,都忘了喊好,諾大一個少室山上靜悄悄無聲,只見台上兩條人影穿來錯去。這一場好鬥足有半個時辰,凌雲閣暗贊:好個老禿驢,恁長氣力,我一青壯後生都已見了汗,他還渾似無事。又鬥了半個時辰,凌雲閣暗叫“苦也”,原來他初時仗着血氣方剛,使出全力,與步上鬥了個難分那解,時間一長,鋭氣漸衰,比不得步上修行了一輩子的內力綿綿不絕地遞出,毫無衰竭之象。兩杆長槍被他內力所逼,舞動越來越緩。再斗數回合,凌雲閣章法已亂,左右手槍均被步上拖引得東倒西歪。步上突叫一聲:“着!”探手抓住凌雲閣刺來的右手槍。凌雲閣左手槍隨即來救,步上一抬他右手槍,架開攻勢,潛運內力注入槍身,凌雲閣頓覺槍桿燙手,險些拿捏不住,一面運功相抗,一面以左手槍變招改刺步上小腹。步上略一斜身,自袖中翻出右手,“砰”的又抓住凌雲閣的左手槍,叫聲:“過來吧!”雙臂使力,往懷內便帶。凌雲閣哪容他拽過去,拼力回扯。二人各蹲了身,足下貫勁,上身後仰,僵持在台上。也虧得凌雲閣的槍是上等鑌鐵打製,不然早已毀在這兩大高手的大力拉鋸之上。離台稍近的人便聽得台木喀喇喇的又在暴裂,只見步上和凌雲閣的足下都有裂縫延伸。凌雲閣漸漸抗不住步上的大力,忽然抖手一送,道:“給你!”撒手扔槍,隨即足尖一點,身子如流矢般撲上,雙掌並抵,推向步上前胸。步上“嘿嘿”冷笑,上身可可地後仰,雙掌“呼”的在他面上推過去。步上將兩杆槍倒過來,以槍尾在凌雲閣左右肋上施力一捅,藉着凌雲閣撲來的力道,將他生生地從自己頭頂上掀了過去。未待他落地,甩手將兩杆槍一齊擲出。凌雲閣剛跌落台上,便聽“鐸鐸”兩聲響,那兩杆槍正貼着皮兒插在頭頂和腿間處,直愣愣地矗着,恰將凌雲閣擠擠地夾在中間。凌雲閣愣得一愣,知道步上手下留情。倒豎雙眉,霍地站起,拔起雙槍,插入背後,硬着聲音道:“大師好功夫!凌某認輸。五年之後,大師在天涯,在海角,凌某必當尋至,再蒙賜教。”步上合什垂首道:“不敢當。老衲這身老骨頭若還能撐到五年之後,必恭候凌施主大駕。”凌雲閣飛身下台,扯了戚登科,人羣中擠出條路來,徑自去了。台下眾人嗒然若失,也不鼓掌,也不議論,蔫蔫地無精打采。金世奇連嘆:“可惜!可惜!”忽聽有人叫道:“宮某來遲一步,未能打這頭陣,只好與大師接第二仗了!”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台上已鐵塔般立了一個大漢,威風凜烈,氣宇軒昂,衣衫多有破漏之處,現出內裏烏堂堂的肌肉。待得眾人識出這人,便聽轟雷也似地叫“好”,掌聲如浪潮般響起。來人正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幫主宮括宮三保!步上見這陣勢,也猜出個七八分,聳然動容,道:“善哉,老衲得見真人面目,不虛到中土一遭。閣下遮莫便是名動九州的宮括宮大俠麼?”宮三保拱手道:“正是!”步上高唱:“阿彌佗佛!今日見了中原第一高手,老衲三生有幸!”宮三保道:“大師過譽,我中原武林藏龍卧虎,高人隱士不計其數,宮某一介匹夫,風塵乞兒,愧不敢稱第一高手。”步上道:“宮幫主神勇過人,自幼獨挑幽州三傑,以後屢逢敵手,無往不克。據説宮幫主自習武以來,從未輸過,真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宮三保道:“那是朋友厚愛,往我臉上貼金,其實習武之人,誰無挫折,我也吃過苦頭。”心中卻想道:這番邦老僧怎的這麼神通廣大,居然知道我幼時的事。步上道:“宮幫主過謙了。在老衲眼中,能坐中原武林第一把交椅的,舍宮大俠再無他人。今日能與宮幫主過招,無論是輸是贏,老衲都將引為平生勝事。來來來,宮幫主,你我且鬥他個酣暢!”宮三保笑道:“正要如此。”卻聽有人高聲道:“宮幫主,我先你一步到的,你怎麼搶在我頭裏了。”話音未落,一條白影也竄上台來。宮三保笑道:“西門公子也來湊這個熱鬧?”來人一身白衣如雪,腰間斜挎彎刀,正是楓州西門大雁。西門大雁道:“宮幫主,我比你先到的這裏,適才在台下早已看得手癢,這一仗,宮幫主還是讓與我打吧!”他説話時背對着步上,眼睛盯住宮三保,頻頻示意他向台下看。宮三保順他眼光看去,只見一人遠遠站在人羣中,正向他做手勢示意他過去。宮三保目力甚佳,認出那人是楓葉宮的主人盧楓青。心中納悶,不知何事。因道:“既是如此,西門兄小心在意。”西門大雁微笑道:“我理會得。”宮三保又向步上道:“大師今日連戰兩場,消耗了氣力,我也不便乘人之危,明日一早,我再來向大師請教。”步上道:“可惜,老衲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宮三保下台徑到盧楓青身邊,盧楓青不等他發問,劈手扯了他道:“跟我來。”二人擠出人羣,到半山腰僻靜處,盧楓青松了手。宮三保這才問:“盧兄何事?這般詭秘。”盧楓青道:“一來宮幫主是我中原武林眾望所歸的人物,不戰則已,戰則必勝。步上武功深不可測,我讓西門先上去摸摸他的路數,待摸清回來告訴宮幫主,勝算拿得十足再戰。”宮三保怫然不悦,道:“這是什麼話。他武功再高,我便懼他麼?要他人先上去摸底,非是好漢勾當。”盧楓青道:“宮幫主息怒,其實這第二件事才是我找宮幫主來的真正原因,是關係到我中原河山存亡絕續的大事。”宮三保愀然道:“哦,是什麼事?”盧楓青道:“你且聽我説來。我與少林寺的雪澗禪師素來交好,平日卻難得一見,這回有機會來少林寺一遭,不能不拜會故人。我素喜清靜,不願外人嘈雜,前日夜裏,獨自潛入少林寺,徑入方丈之內,見到了雪澗禪師,着實讓我吃驚。他斜倚在牀上,身子縮在厚厚的被褥中,眼窩深陷,神情萎靡。一見我來,陡似看到了希望,向我伸出一隻手,扯我在他身邊坐下。我見他這隻手除了指甲蓋尚是白色,其餘均似燒焦的黑炭。我問他是否得了什麼怪病,他苦笑着搖搖頭,道這不是什麼怪病,是中了失傳已久的‘焦屍掌’。”宮三保驚道:“‘焦屍掌’,是三百年前的魔頭沈飛虹所創的一門毒辣之極的掌法,據説沈飛虹受到正道人物的合力攻擊,遠走異域,至此這門掌法失傳,難道是在異域留傳下來了嗎?”盧楓青道:“不錯,使這掌法的正是那金國國師步上!”宮三保驚道:“哦?”盧楓青道:“雪澗禪師對我説了件少林寺隱而不傳的秘密,在上一代,也便是和雪澗同輩的僧人中,有個叫雪痴的和尚,這和尚不愛文,不愛武,更不愛講經弄卷,卻專愛繪製山川地圖。他曾獨步雲遊天下,繪製了一幅我華夏的完整的地形圖。圖中於繁勝都市,糧草囤積,軍馬駐紮,險隘要塞,咽喉衝道之處皆細細標出。這幅圖繪製的極為精確,實是治國整軍的絕好借鑑。本來這和尚廢此心血,全是憑着一副痴性子,只為所好,不為其他。但他將地圖帶回少林寺後,少林寺的方丈卻知此事非同小可,若讓官府知道,不僅此圖繳去,恐怕見過此圖的人都難保性命。當下將圖謹慎收起,藏在藏經閣中。並囑咐知情人切不可泄漏此事。不想幾個月前,少林寺有個後輩僧人因受寺規懲戒,一氣之下遠走北方,將地圖一事告訴了金國的國主,那國主當即以比武會友為名,派了步上和他五個徒弟來少林寺,説是少林寺乃中原武學源地,要在此設擂比武,同中原好漢砌磋武技,其實是伺機要把那地圖偷到手。為了將聲勢造得大些,好遮掩他們的真正用心,便向我們這五人發出請帖,要向中原最負盛名的五位高手挑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開。但雪澗禪師自得知那後輩僧人去了金國,便知金國必會派人來索圖。果不出所料,步上等人跟着就來了。他們有備而來,先賄賂了朝庭,雪澗禪師迫於朝庭的壓力,不得不讓這幹人住在少林寺中,只託閉關靜修,不理外事,和‘苦’字輩的四位高僧在藏經閣中日夜守護,盼得比武一過,步上無功而回,此事不了了之。不想步上等人盜圖心切,來少林寺沒幾日的一個晚上,就下了手。先是他四個徒弟將‘苦’字輩的四位高僧引出,步上竄入藏經閣,被雪澗禪師截住,雙方免不了一場拼鬥。雪澗禪師苦修幾十年的純陽童子功,不提防被步上的‘袖裏乾坤指’邪氣所破,與他接掌時,只感一股惡氣順掌心湧入體內,翻騰衝滾,如毒衝齧腑,當時便不省人事。醒來時已被四位‘苦’字輩的高僧抬回方丈。步上也未找到地圖,悻悻而歸。虧得雪澗禪師功力深厚,若換了別人中了焦屍掌,只怕早已成為一具焦屍了。步上等人盜圖時均帶着面罩,雖彼此心知肚明,但無真憑實據,不好揭破,還得敷衍他們。他們一次未得手,必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而雪澗禪師又重傷在身,少林寺無人能敵那步上,是以雪澗禪師大急,見我去後,將這事從頭至尾説與我聽,希望我能幫助他們保住那張地圖。這張圖關係到我華夏的命運,我自不能推託,但想以我一人之力,怕難擔當此重任,希望宮兄與我合力,碎了那步上的野心。”宮三保詫道:“這圖既這般多事,燒掉它便是,留着做甚?”盧楓青道:“宮兄此言差矣!這張圖若落到居心叵測的人手中,自是禍患無窮,可是若遇着明主,依這圖興利除弊,整頓河山,定會大有所為。這樣一張圖,只為幾個番邦毛賊,便將它毀了,豈不可惜。”宮三保點點頭,道:“既是如此,那如何保住這張圖呢?難道我們倆也整日整夜守在藏經閣中麼?”盧楓青道:“那倒不必。藏經閣要守,但不勞宮兄大駕,我和西門大雁、‘苦’字輩的四位高僧守在那裏就足夠了。料他步上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從我手下過去。不過,遲則生變,此事不宜拖得太久,最還能儘快將步上那夥人趕回去。若能在擂台上擊敗他,他在少林寺就待不下去了,只能打起鋪蓋回他的金國,盜圖一事也自然落空。”宮三保道:“我明白了,盧兄這一計是‘雙管齊下’,明裏暗裏一起動手。盧兄在暗,守護地圖,宮某正大光明地打敗步上,讓他趁早滾蛋。”盧楓青笑道:“正是。我雖不懼步上,但他的前幾場比武我都看了,以我的實力,至多與他鬥個平手,要想贏他,恐沒十全把握。宮兄天生神勇,是我華夏第一條好漢,若要贏步上,非宮兄不可。”宮三保道:“我雖是個風塵乞兒,但還曉得一個‘義’字。盧兄放心,明日我自當傾力而戰,讓那賊禿知道厲害。”盧楓青道:“宮兄深明大義,盧某替雪澗禪師謝過了!”説時深施一禮。宮三保道:“休要恁地説,都是自家事情。不知西門大雁與步上鬥得怎麼樣了,我們再回去看看。”二人折回少林寺,卻見西門大雁和步上各自立於擂台的一端,西門大雁神色凝重,雙手捧刀過胸,忽將刀向左一劈,雖即橫抹向右,刀頭向上一挑,舉刀過頂,刀尖峙矗在空中。刀身掠過的地方寒光匝匝,縈縈不去,卻都向那刀尖湧去,宛似翻銀卷雪一般。一晃眼見,數股寒光已簇擁在刀尖周圍,爍爍閃耀,竟似凝結成一團。西門大雁陡的一聲大喝,一刀劈下,剎時光芒迸射,如萬條銀蛇騰舞,流轉於空間,被麗披離,四三迴旋。這一刀竟似已化作數十刀,數百刀,數千刀,將敵人的閃轉退避之地盡皆封死。場中人人屏氣凝思,一時均暗想:若是這一刀在與自己對敵時使出,哪裏還有逃生之望!宮三保叫道:“好刀法!遮莫便是西門大雁的成名絕技‘絕情十八斬’?”盧楓青點點頭,卻納罕為何二人不交手,因向身邊一位江湖人士打聽。那人道:“西門大雁宅心仁厚,生怕刀槍無眼,傷着步上,提出文鬥,將平生絕藝一招招使出,步上破得了便贏,破不了便輸。”盧楓青一頓足,道:“西門怎麼這麼傻!步上是什麼人,把自己的絕藝一招招拆給他看,他有暇思索,自然能破。若跟他貼身相拼,打他個措手不及,令他無暇轉念,或許有贏的希望,這一來,豈不是輸定了。”卻見步上思索片刻,將左手抬起,稍停了一會兒,又緩緩放下。提左足退卻半步,念頭一轉,又將左足收回,似覺得這樣都不能破解這一刀。忽然睜大眼,兩道白眉下光彩灼灼,蜷腿縮肩,往台上滾成一團球狀,臉面向上,駢指作向上戳狀。這一高瘦老僧滾縮的象個頑童,看上去着實滑稽,不少人已笑起。西門大雁卻臉色蒼白,還刀入鞘,長嘆一聲,道:“大師破了我‘絕情十八斬’中最厲害的一招‘天羅地網’,我輸了!”不知情的人看的雲裏霧裏,實不知步上做出的滑稽動作如何能破得了西門大雁這絕無可能逃脱的一刀。原來,西門大雁使這一招時,須兩腿分立,力從地起,方能貫力入刀,化成刀氣,向四面八方迸射成密網,讓敵人無法逃脱。步上起初欲伸手以內力拖開他的刀氣,但那刀氣四面縱橫,極難盡數化解。後又待退開躲閃,轉念一想人已在刀網之中,根本無路可退,遂又將腿收回。忽然注意到西門大雁分開的雙腿,立時生出破解之法。他收手收腿的着身一滾,便是要滾到西門大雁的兩腿之間,西門大雁的刀網再密,總不可能把自己所佔的空間也裹進去,這裏正是唯一不受刀氣的地方。步上再駢指上戳,他內力深厚,不須觸及,便能以氣凝力,洞穿西門大雁會陰。這破解之法使的是既險且絕,也正是唯一的破解之法。西門大雁自己焉能不知,因此收刀認輸,縱身下台。宮三保和盧楓青這等高手自也能看出其中端倪。盧楓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扯過西門大雁,道:“你委實太傻,你若與他對敵時使出這一刀,他哪有餘暇去細想,定中了你的刀了,此番輸的冤枉。”宮三保道:“若真的貼身相鬥,西門大雁功力不及步上,受他遏制,象那凌雲閣一樣,也未必能把這一招淋漓盡致地使出來。”盧楓青想想也是,畢竟西門大雁的實力與步上還有差距,氣消了一半,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西門也不必放在心上,步上那老兒確實非同小可,只看明日宮幫主與他對陣了。”西門大雁搖搖頭道:“輸贏我倒沒放在心上,只是想我這招‘天羅地網’居然還有一個漏洞,不是步上破了我這招,我還一直以為這招絕無可逃之處呢,這個漏洞原來就在我的腳邊,真是危險,我一定要想出辦法來彌補這個漏洞。”宮三保瞧他全神貫注的憨態,暗覺好笑,向盧楓青告辭道:“明日還有一場好鬥,盧兄若沒事,我先回去歇息,以備明日之戰。”盧楓青道:“祝宮兄明日旗開得勝,我和西門兄也要去藏經閣了,宮兄自己保重。”三人分道各去。步上連敗中原兩大高手,人人均感窩氣,又自思不是對手,不敢上台跳戰,只把希望寄託在尚未出過手的另三位高手身上,罵咧一陣,都散去了。呂盛雖是黑盜魁首,人人也希望他能將步上打敗,出口惡氣。金世奇等人回至宿處,柯氏父女相見,喜極而泣。柯隱蘭説起被萬惡首擄去一事,柯雲路才知道金趙二人好心瞞了自己,幾次救命之恩,讓柯雲路感激得不知説什麼好。金趙二人昨夜裏雖盜寶不成,僥倖偷得劍譜出來,也覺差強人意。眾人再商議盜寶一事,覺得穆碩那邊既有防範,不易得手,只能先收拾好“萬像金佛”,待步上回金國時,再想辦法半路劫下其餘寶物。議計停當,眾人草草吃了飯,時值深秋,天色晚得早些,眾人又聊了一會兒,便都歇下了。入夜,金世奇忽聽得一陣噼哩啪啦的輕脆爆響,一骨碌爬起,不提防吸入一口濃煙,咳嗽不止。又見窗外火光閃爍,大驚道:“快醒來,失火了!”趙玉天等人也慌張爬起,待湊到窗户跟前往外看,幾條火舌已竄上窗欞。趙玉天伸手拉門,兩扇門轟然而倒,早被大火燒得焦了一半。風勢裹着火撲入門內,趙玉天急退數步,額前幾縷髮絲已被燎盡。金世奇道:“隨我來!”奔至後門,卻見後門也有火。原來大火已將房屋圍住。正焦急間,頂上“喀喇”掉下一根橫木,眾人急忙躲開,火星四濺。跟着房頂不斷掉下瓦片、碎礫、焦木,眾人或閃或揮刃撥打,一時手忙腳亂,好生狼狽。金世奇心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定要想個法出去。一瞥眼見一壁牆上掛着一團繩,是老婆婆平日用來鈎住桶在井中打水用的,頓時有了計較。伸手取下那團繩,攬在臂上,抬頭見屋頂已被燒出一個洞,貓腰聳身,嗖地縱起,金世奇輕功絕頂,這一縱便自空洞竄出,到了房頂上空。緊依房屋東側有一棵大樹,金世奇更不細想,左右足交替踩得幾踩,已飛身到了樹上。回頭向房內叫道:“抓住繩子,我拽你們出來。”抖手將繩子扔出,那繩端有一鐵鈎,正好使力,忽忽飛入房內。趙玉天探手抓住,遞給柯隱蘭,道:“柯姑娘,你先出去。”柯隱蘭道:“你先走。”趙玉天怒道:“這當口推託甚麼,想我們都死在這裏嗎!”柯隱蘭一聲不響抓緊繩,輕輕一扯,金世奇知道有人,雙臂一較力,大喝一聲:“嗨!”呼拉一下,將柯隱蘭扯了出來,遠遠扔到屋外的空地上。隨後又拽出柯雲哭,屋裏尚有四人。塗彰道:“趙掌門,你是我華山派之主,華山派不能沒了你,你先出去吧。”趙玉天道:“我既是掌門,你們便須聽我的話,我內力比你們強,抗得住這熱氣濃煙,你們先出去!”塗彰只得拽了繩,金世奇待要使力扯出,忽聽身後風響,急將足尖輕點,身子拔到更高的一棵樹枝上,一柄長劍便擦着金世奇足底而過。金世奇怒道:“哪裏來的毛賊?敢是縱火者?”倐出一腿,正中那人頭頂。那人痛叫一聲,撞斷幾根樹枝,跌翻下去。金世奇聽那聲音有些熟悉,手上卻不松閒,又將塗彰拽了出來。猛可裏寒風飂戾,兩道冷光一左一右砍上來。金世奇撤身後縱,如只輕燕在樹叉處站定。那兩人收勢不住,撲上樹來,鋼刀砍在一塊兒,“叮”的一聲,迸出幾粒火星。金世奇借屋中火光認出,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麒麟門的端木誠和王十八。這才想起剛才偷襲自己的那人發出的痛叫,正是許言甘的聲音。暗想:這火定是麒麟門縱的了。不禁大怒,乘他二人還未站定,運劍如風,便聽“啊呀”兩聲交,端木誠和王十八各捂了一條腿,自樹上倒栽下去。金世奇得空又拽出馬文良和劉成浩。耳中聽得樹下兵刃交接之聲,知道定是被拽出來的人與麒麟門的人交上手了。正待將趙玉天拽出,忽然頭上輕響,一柄長劍穿出樹葉,奔自己頭頂刺來。原來有人躍到了高處的樹枝上,自上而下地發動攻擊。金世奇揮劍相格,那人劍招一轉,卻奔金世奇左肩紮下。金世奇“咦”了聲,這招變得快,來人武功不弱。這一劍雖快,金世奇的身法更快,自樹叉處“嗤溜”地滑開,立足於粗枝上,擰腰斜身,向那劍的來處刺出一劍。嘩啦啦樹葉一分,一條黑影自金世奇頭頂翻過,站到粗枝的另一端。金世奇扭頭看來人,禁不住一聲冷笑道:“原來是謝掌門,幹得好放火的勾當。”那人正是掌門謝雲寶。謝雲寶咧嘴笑道:“你倒乖巧,居然逃了出來,我待你們燒成灰後,再進去撿回‘萬像金佛’哩。”金世奇急切要救趙玉天出來,哪肯與他多纏,叫聲:“放火賊,吃我一劍!”劍勢奔衝,去向謝雲寶。二人便在一根樹枝上惡鬥起來。謝雲寶武功雖不及金世奇,卻也不是一觸即潰的膿包,封磕抵擋,轉眼也走了二三十招。金世奇越發焦急,眼見那屋燒得轟然坍了一半,暴喝一聲,一劍刺出,將及謝雲寶身前,劍尖連顫,一劍竟似化成三劍,同時攻擊謝雲寶頭胸腹三部分。謝雲寶大驚,抽身後躲,金世奇劍光突然暴長,只聽“嗤、嗤”幾聲,謝雲寶胸腹處衣衫俱開,鮮血濺出,虧得他躲得快,這幾劍未深入肺腑,饒是如此,也唬得他手腳冰涼,一失足跌下樹去。這一招正是冷一寒的得意之作——如影隨形!金世奇騰出手來要救趙玉天,恰在這時,房子的另一半也傾塌下去。金世奇的心猛的揪緊,大叫一聲:“玉天!”飛身撲向火堆,嘩啦啦瓦礫橫飛,一人自火中竄出,正是趙玉天。原來趙玉天用被子浸了缸中的水,從頭到腳裹在身上,房屋塌時,他以內力相抗,未被砸傷,也未被燒着。這時跳出來,卻未把握好方向,直直地墜向火堆。眼見金世奇飛身而來,叫道:“世奇哥救我!”金世奇撲到近前,一把抓住趙玉天的衣領,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踩,倏來倏回,折返到樹下。趙玉天道:“好險,險些見不着你們了。”金世奇也驚魂未定,道:“出來就好,休説這話。”趙玉天道:“不好,那婆婆還在裏面。”金世奇無奈道:“我們無暇顧及她,這會兒定燒成灰了。”趙玉天大怒道:“這火象是人縱的。”金世奇道:“正是麒麟門那幫狗賊所為!”趙玉天聽見兵刃撞擊之聲,看到柯氏父女等人都被麒麟門的人圍在中間廝殺,咬牙道:“這血債要讓他們用血來償!”飛身過去,雙掌齊出,震在兩名麒麟門弟子的背上,那兩人哪經得起這掌力,被震得遠遠衝出,一路吐着血,倒地時便已氣絕。趙玉天發力猛攻,頃刻之間又斃幾人,金世奇也惱麒麟門放火偷襲,挺劍殺入。麒麟門陣腳大亂,謝雲寶連叫“莫慌,莫慌”,抵得金世奇幾劍,手忙腳亂,倒先轉身跑了。眾弟子一見掌門敗退,剎時如驚弓之鳥,漏網之魚,作鳥獸散。趙玉天跟定了謝雲寶,緊追不放,跑不出多遠,見前方几株老樹間,立着四人。謝趙二人都不知對方是敵是友,謝雲寶不敢冒然過去,折了個方向,向東南而逃。跑不出幾步,又見四人立在前面,依稀便是剛才那四人。謝雲寶回頭看那幾株老樹間,果然空空無人。心道:“遮莫遇見鬼了?”慌得一慌,背後趙玉天已跟至,碧落劍疾刺謝雲寶後心,謝雲寶無奈,回身仗劍相迎。鬥不到樹合,兩劍相交,“倉啷”一聲,謝雲寶的劍被削成兩截。謝雲寶一愣神,趙玉天的劍已指到了他的喉間,謝雲寶將眼一閉,心道:此番休矣!卻覺背後衣衫一緊,一股大力將自己拖向後,脖頸間倏然一涼,感到一陣刺痛,睜眼再瞧,見剛才那四人擋在自己身前。聽見趙玉天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要救他?”才知是這四人將自己從鬼門關拽出。用手一摸脖子,頸間被碧落劍劃出一道寸許長的口子。想起適才險處,出了一身冷汗。那四人中的一人反問道:“你是誰?為何要殺他?”趙玉天怒道:“我要殺他自是因為他做孽太甚,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們無須知道我是誰,也無須插手這件事。”那人搖搖頭道:“不行,這人使的是麒麟門的劍法,必是麒麟門的人,麒麟門和我們有交情,我們不能坐視不管。”謝雲寶忙道:“我正是麒麟門的掌門謝雲寶,四位大哥救我則個!”那人“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謝掌門,更不是外人,追你的人是誰?”謝雲寶道:“他是華山派的趙玉天。”那人“哈哈”笑道:“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不認一家人。休打,休打,都是自己人。”趙玉天疑道:“你們是什麼人?誰跟那廝是一家人!”那人道:“趙掌門不認得我們,還不認得我們這身裝束嗎?”趙玉天此時方藉着一點微弱的星光打量這四人,見這四人都用黑巾蒙面,渾身黑衣,猛然驚道:“你們是黑盜幫的!”那人笑道:“正是。想必我家白虎壇荊壇主已向趙掌門提到過我們,我們便是專在此恭候趙掌門的‘摩家四傑’。我叫摩昂,這三位是我兄弟摩疆,摩雲,摩翅。”趙玉天“哦”了一聲,道:“荊川是跟我提起過你們,不過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用不着跟着我,也用不着跟我稱什麼自家人,那廝我是殺定了。”摩昂道:“趙掌門有所不知,麒麟門去年便已投到我黑盜幫的門下,我家幫主親自傳了謝掌門一些武功,有師徒名份。趙掌門新入我黑盜幫,不是自家人是什麼?”趙玉天心道:怪不得謝雲寶這廝武功不弱,原來得了呂盛的指點,呂盛定是想收買人心,才傳他武功。我假意加入黑盜幫之事,這‘摩家四傑’也知道,有他四人阻攔,不大容易解決謝雲寶,不如暫且留他一條狗命,日後待無人護他時,再尋機殺他。當下點頭道:“既是自家人,是場誤會,那也罷了。不過希望謝掌門日後不要再騷擾我們,否則有得翻臉。”摩昂忙道:“趙掌門是識事理的人,兩家罷鬥,日後同舟共濟。”謝雲寶冷笑道:“趙掌門劫我金佛,做得大快人心的俠義之事,不期原來是一家人,誤會,誤會了。”趙玉天知道他是在譏諷自己明裏做着俠義之事,暗裏卻是黑盜幫的人,不禁勃然大怒,道:“這廝,我饒你狗命,你還敢逞舌麼?”舉劍便刺。摩昂揮刀格開,一推謝雲寶道:“你還不走,羅嗦什麼?”謝雲寶見又生尷尬,拔腳便走。忽聽半空裏一個聲音道:“在我的劍下,還想走得掉麼!”幾人甫抬頭去看,一條黑影流矢般掠了過去,落在謝雲寶身前,喝道:“看劍!”剎時劍光吞吐,將謝雲寶死死套住。來人正是金世奇。摩家四傑見不知打哪兒鑽出這麼一個出手如電的道士,謝雲寶在他劍下踉踉蹌蹌,危機四起,恐怕再不過幾招便要喪命。當下不約而同的一齊出手。四人各據東西南北四角,將金世奇圍在當中。摩家四傑的兵器各異,摩昂使把九環雙尖刀,摩疆使柄鐵琵琶,摩雲使杆銅鞭,摩翅的兵器最怪,是架傘骨,能撐能縮,縮時傘頂有尖刃,可刺可挑,撐開時不停旋轉,既可做盾牌擋住攻擊,又可擾亂敵人視線,伺機進攻。謝雲寶見摩家四傑圍住金世奇,抽身要走。趙玉天叫道:“哪裏走!”晃身攔住。謝雲寶暗道:“苦也!”只得再與他鬥在一處。摩昂邊打邊道:“來人可是華山派的嗎?若是不須打,都是自己人。”金世奇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誰和你是自家人。”説時抖手幾劍,逼得摩昂招架不迭。摩昂好生吃驚,心道這道士莫不是三清教的元照,怎麼出劍如此迅速!另外三人見大哥吃緊,急摧手中兵刃,加緊進攻。金世奇心道:好漢難敵四手,我被他們困在中間,説不得一個不小心就會捱上哪樣兵刃。得想法出去,拆散他們的圍攻,各個擊破。念及至此,向正對面的摩疆發出一劍,逼得他將鐵琵琶提起欲封時,已倒縱向後,腕翻劍轉,自脅下扎出。在金世奇身後的是摩雲,他見金世奇攻擊摩疆,正欲伸手援助,忽覺小腹陰風驟至,金世奇人到劍到。摩疆倒吸一口冷氣,暗道:我命休矣!一旁摩昂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扯開。金世奇足不沾地,自空檔處飄身而出。摩昂讚一聲:“好身法!”緊隨着欺近身,九環雙尖刀攔腰切來。金世奇既已脱出重圍,便覺周身一輕,於摩昂這一襲渾不在意,叫聲:“着!”以劍化刀,也向他腰間切去。金世奇手快,長劍後發先至。摩昂唬出一身冷汗,撤刀後避。金世奇腳下摧力,如影隨形,一式“氣貫長虹”,劍尖倏忽透入摩昂胸前肌膚內,卻不深入,隨即撤劍。摩雲摩傑和摩翅見大哥中劍,都是大驚失色,齊齊來救,金世奇已經得手,腳下騰挪幾步,如鬼影般轉到摩雲身後,挺劍去他小腿上一劃,留下寸許長的口子,又抽身而去。摩雲只覺腿後一痛,心先嚇軟了,以為被挑了腳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半天沒起來。摩疆摩翅又怒又懼,眼前的道士身法快入鬼魅,哪瞅得他蹤影,只好將手中兵刃舞開了,護住周身上下,生怕一不留神又中了他劍。金世奇停足仗劍,笑嘻嘻地瞅着他兩人入着了魔似的狂舞一通。兩人舞了半晌,沒覺到什麼動靜,緩了下來,偷眼向四周睃視。金世奇叫一聲:“我在這!”唬得兩人一蹦,急急回首,胸前各覺一涼,又中了金世奇的劍了。兩人腿一軟,情不自禁後退幾步,想要躺下,卻覺還有力氣站住,三魂蕩蕩,七魄悠悠的暈了一會兒,才敢去看傷口,見到血,又是一暈,怎麼也不相信金世奇手下留情了,終於覺得快死時不應該站着,便整齊的仰天倒下了。金世奇“哈哈”大笑道:“道爺我手下留情了,你們死不了。什麼‘摩家四傑’,簡直是‘摩家四膿包’。”正要去助趙玉天拿下謝雲寶,斜地裏一股勁風兜頭而到。金世奇聽風聲知道是重兵器砸下,不敢硬接,向旁裏閃開。只聽有人道:“果然是好功夫,難怪摩家四傑不是你對手,難怪我們幫主夫人如此誇你。”金世奇聽聲音頗熟,打量來人,見此人粗眉環眼,腮邊頜下盡是濃須,雖是黑盜幫的裝束,卻未帶面罩,手中拎一條狼牙棒。不禁冷笑道:“今晚貴客不少哩,連黑盜幫赤鹿壇壇主都來了。”這人正是刑泰。刑泰道:“金世奇,我家夫人好生看就你,你為何屢屢與我黑盜幫做對?”金世奇道:“屢屢做對的是你們黑盜幫。這謝雲寶幾次要制我們於死地,我們與他了結私怨,你黑盜幫的什麼‘摩家四傑’也來插手,也忒多管閒事了吧。”刑泰道:“謝雲寶與我家幫主有師徒名份,是我黑盜幫的人,你們要殺他,我們當然不能置之不理。我家幫主還想見你,我來就是帶你走一遭。”金世奇道:“我不想見任何人,你們別枉費心機了。”刑泰道:“好漢子,有骨氣,只可惜是敵非友。好言相勸你不聽,刑某人只有動強了。”説時一作勢,金世奇知道黑盜幫四壇主的武功決非“摩家四傑”可比,不敢怠慢,展劍欲迎,卻見刑泰一步竄到趙玉天身側,提棒擊下。趙玉天不提防他突然向自己動手,急挫身閃躲,險些被棒頭掛中。刑泰一推謝雲寶道:“你先走。”謝雲寶如領大赦,兔子也似的竄如黑暗中。刑泰接連出招,趙玉天立足未穩,步步敗退。金世奇咬牙道:“好狡猾的黑盜!”仗劍而上,在刑泰身後發起進攻。刑泰頓覺背後各大要害均在陰風侵襲之內。向前疾邁幾步,同時將狼牙棒掃向身後,防他追擊。待轉過身來,眼前已盡是金世奇的劍影。急切架得幾劍,便聽“嗤嗤”幾下,衣布受金世奇劍氣所割,多處破裂。不禁暗驚道:“小道士出手如此爽利,想那元照的劍也未必及得他快。”打迭起精神,再不敢小覷金世奇,使出看家的功底來。他兩人以快打塊,翻滾撲騰,攪成一團旋風也似,趙玉天有心幫忙,竟插不上手,這時柯雲路等人也趕至,都立在一邊觀看,替金世奇捏着一把汗。其實刑泰才渾身是汗,金世奇的劍招説變就變,毫無跡象可尋。往往他舉棒欲迎,那劍卻從另一個方位陡然欺進來,虧得他久經沙場,於險要處還能脱身出來,但已是勉強之至,延得稍久,便覺兩眼發花,兩臂發麻,全憑着本能在封磕抵擋,更不消説什麼反擊了。金世奇自戰敗荊川以後,對自己的武功信心大增,今日更是有心再驗證一下,將劍使發了,不給刑泰一絲喘息的機會。可憐刑泰,在黑暗中目力本就不及金世奇,一對大眼努力睜得久了,酸澀的要淌眼淚,又不敢眨眼,眼白眼珠在黑夜中仍看得分明。金世奇瞧着好笑,心想他並不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也不必太難為他。虛刺一劍,收勢而住。刑泰神經緊張到了極處,握緊狼牙棒向外一封,封了個空,收勢不住,踉蹌幾步,忙將狼牙棒撐了地,才站定了。金世奇道:“刑壇主,你不是我的對手,帶不走我的,還是自己回去吧。”刑泰一拱手道:“金小哥的武功確實讓我佩服,你手下留情,刑某也不是不知趣的人。只是幫主和左右監使都在登封縣內,他們來擒你,你須逃脱不掉。”説完領了摩家四傑,徑自去了。金世奇道:“這人倒是黑盜幫之中的爽快人物。”趙玉天恨恨道:“再遇着謝雲寶,定不放過他!”房屋被燒,幾人沒了落腳地方,只好找塊乾淨地方露天歇息。幾人折騰半宿,也無睡意,都憤憤説着今夜所遇之事,提起謝雲寶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唯有柯隱蘭獨自坐在一旁,背靠在一棵樹上,將臉扭開去,默默無語。金世奇眼尖,道:“柯姑娘,為什麼不説話?你沒事吧?”柯隱蘭搖搖頭,道:“多謝金大哥,我沒什麼。”柯雲路關切地問道:“可是剛才受傷了麼?”柯隱蘭道:“不曾傷着,只是有些累了。”趙玉天道:“累了就好好歇歇,我們也不吵了。”柯隱蘭卻不答話,仍是將臉扭向別處,黑暗裏看不清她的表情。這時已至寅牌時分,漸漸地起了涼風,四下裏簌簌的響。眾人都有些寒意,柯隱蘭瘦削的肩頭一顫,雙手抱了膝,身子蜷緊。趙玉天脱下自己的外衣,走過去披在她的身上,道:“柯姑娘,彆着涼了。”柯隱蘭一把扯下衣服,丟到趙玉天懷中,道:“不敢當,趙掌門貴體要緊!”説話聲音之大將其餘幾人嚇了一跳。趙玉天不知出了什麼事,捧了衣服愣在當地,不知該做些什麼。柯雲路連忙過來,從趙玉天手中接過衣服,道:“阿蘭,這是怎麼了,趙掌門好心給你衣服,你怎麼這麼粗聲大氣的,一點規矩都不懂。”説着又往她身上披,邊道:“披着,別使脾氣着了涼。”柯隱蘭一掙而起,扭過臉道:“他便是好心,我便是要存心害死你們!”聲音已微微顫抖。眾人這才看見她雙眼中竟有瑩瑩的淚光閃動。柯隱蘭説完,控制不住了,淚珠劃過腮邊。她咬緊下唇,一扭身跑開了。柯雲路糊里糊塗,道:“她説些什麼?”趙玉天這才明白,柯隱蘭是記着在房中,自己讓她先出去時對她吼的那句話。便向柯雲路喃喃地説了一遍。柯雲路道:“這丫頭好強,聽不得這種話。”趙玉天道:“這麼晚不安全,我去追她回來。”金世奇一把抓住他道:“她現在正惱你,你去她會跑得更遠。還是我和馬文良去吧。等她回來,你再向她賠個不是。”趙玉天點頭道:“也好。”金世奇和馬文良一路追下來,不多會兒趕上柯隱蘭。見她伏在一棵樹上抽抽地哭泣。忙上前道:“柯姑娘,玉天已經把事情的緣由説給我們聽了,他自知魯莽失了禮,正要向柯姑娘賠不是呢。”柯隱蘭道:“他要賠不是,他怎麼不來?”金世奇道:“是我説你在氣頭上,讓他先別來惹你,待你回去後,再當面賠禮。”柯隱蘭不語,金世奇道:“深更半夜,跑散了又不好找,這兩天是非很多,柯姑娘趕緊跟我們回去吧。”見柯隱蘭仍不答話,知她有意回去,又不好轉臉就答應,便扯了她手臂道:“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誰跟誰還賭氣。”未等柯隱蘭説話,忽然放開了她的手,豎起耳朵向空中聽了聽,輕聲問柯隱蘭和馬文良:“你們可聽到些什麼?”柯隱蘭和馬文良見他表情驚異,都搖搖頭道:“沒聽見什麼。”金世奇運起通靈功,又聽了一會兒,道:“是什麼東西發出這麼刺耳的聲音?”向馬文良道:“你先帶柯姑娘回去,我去看看就來。”馬文良扯了柯隱蘭,急急離開。金世奇一提氣,施展大絕輕功,循聲音奔去。不多時,見對面一座山頭上矗着塊巨石,巨石頂端隱隱約約坐着一人,聲音似從他那裏發出。金世奇正待過去看個究竟,卻見一條人影順山道而上,身法極快,眨眼間立足山頂,刺耳的聲音頓時消失。金世奇好奇心大熾,如飛也似地上了山,在一塊石後隱身觀瞧。見那塊大石上所坐之人,寬袖博帶,雖也蒙了頭臉,只露出精湛湛的雙眼,但打扮顯然和黑盜不同。先前上山那人背對着金世奇,看不清面孔。忽見石頂之人展開雙袖,身子平平飛起,象只大鳥一樣滑向山下。背對着金世奇的那人大喝一聲:“甚麼人?裝神弄鬼,哪裏走!”提足要追,突然大叫一聲,身子翻倒,倒下時又接連慘叫幾聲。金世奇心驚肉跳,聽那聲音卻熟,忍不住叫道:“宮幫主!”躍出身來。那人忙道:“別過來,這山頭上全是毒荊棘!”金世奇唬得住了腳。見那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道:“宮幫主,我如何救你?”這人正是丐幫幫主宮三保。宮三保道:“你解了腰帶擲過來,我抓住了,你再將我扯出,不要在地上拖,要使力把我扔起。”金世奇道:“我理會得。”當即如他所説解了腰帶,擲給宮三保,待他伸手接住,臂膀較力,將他一掄而起。宮三保順着他的力道,飛身撲到一株老松上,雙手扣緊了樹幹,慢慢地滑下來,盤膝坐下,向金世奇道:“你且稍等片刻,待我把毒逼出來。”金世奇答應一聲,守護在他身旁。盞茶功夫,宮三保噓出口氣,道:“這毒好怪,以我的功力,竟然不能將它逼出。眼下只能暫時壓住它,不讓它發作。我的腳底中了毒,倒下時身上又被刺中多處,恐怕幾天之內不能動彈。”金世奇道:“是誰下的毒手?”宮三保道:“我看是步上那廝。他雖蒙着臉,可他的體形、身法我都認得出。況且也沒人能發出那樣的聲音,那聲音高亢細利,一般功力的人根本聽不見。他知道我在近處,便用這聲音誘我來,在山頭上佈滿毒荊棘,等我上鈎。我忒不濟,竟着了他的道。”金世奇道:“步上害你,想必是為了明日比武之事。”宮三保道:“不錯,那廝恐不能贏我,竟使出這等卑鄙伎倆。”忽似想起什麼,向金世奇道:“這位小哥,你怎麼也在這裏?”金世奇道:“我也是聽見那聲音來的。”宮三保心道:你能聽見步上發出的聲音,武功自非泛泛之輩。因道:“不是小哥救我,我恐怕凶多吉少了。請教小哥尊姓大名?”金世奇笑道:“宮幫主不記得我了麼?我姓金,叫金世奇,説起來還是你救我在先哩。”宮三保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道:“恕宮某眼拙,看着似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金世奇道:“宮幫主還記得‘碧睛雙蝠’吧,在冷血谷,我被他們逼落崖下,是宮幫主一聲長嘯,嚇死了尹志文,嚇走了尹志武,又垂繩將我們救上崖。”宮三保“哦”了一聲道:“想起來了,你是那小道士,還有一位老伯和一位姑娘呢,他們沒和你在一起嗎?”金世奇道:“我因要辦些事,所以不辭而別,他們還在冷血谷。”宮三保點點頭,忽然呻吟一聲,身子微微抽搐。金世奇忙道:“宮幫主,沒事吧?”宮三保道:“我一向聽得蠻地有一種毒荊棘,人困入叢中,再莫想出來,不想真有這麼厲害。”説時將身上沾的幾根荊棘條小心除下。金世奇心道:“別説蠻地,我們鬼谷也有這種毒荊棘。”宮三保道:“我雙腿麻木,不能動彈,還要煩金小哥揹我下山。唉!明日比武,我若不出場,定教天下英雄恥笑,更遂了那步上的心思。”金世奇道:“宮幫主不要急,把傷養好要緊,他使詭計,我們也可以想法對付他。”背了宮三保,按他指引,一路下山,到了一條小巷內,黑暗中湧出許多蓬頭垢面的乞丐,將二人團團圍住,看了一回,嚷道:“是幫主,幫主怎麼了?”宮三保道:“我遭了奸人的暗算,是這位金小哥救了我,茅長老呢?”有個小乞丐道:“他在屋裏,幫主快請進去歇息。”當下七手八腳叩開一扇朱漆大門,眾人擁入內。金世奇見裏面庭院寬暢,樓閣高聳,心道:叫化子竟住得起這樣的地方。金世奇將宮三保背到大廳上,扶入一張椅中坐下,眾乞丐紛紛上前問安。忽聽有人叫道:“茅長老來了。”門外急匆匆闖入一人,金世奇一見,心頭突突亂跳,那人瞎了一隻右眼,正是被金世奇誤傷而瞎的茅玉東。茅玉東徑到宮三保跟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屬下茅玉東拜見幫主。”宮三保道:“茅長老請起。”茅玉東急問:“我聽説幫主受了傷,可要緊麼?”宮三保一笑,道:“要緊。”將事情經過略説了一遍。茅玉東恨恨地一頓足,道:“步上那廝竟如此卑鄙,枉他還是個出家人。”又到金世奇跟前,向他深施一禮道:“多謝小哥仗義相助!”抬頭與金世奇目光一對,不禁一愣,道:“是你?”他還記得在定古鎮,是這金世奇背了受傷的柳順南,來告訴丐幫關於黑盜幫“集精輔”的秘密,自己原要殺他滅口,不料被吳立心那小鬼壞了事,二人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想今日在這裏遇見。兩人各自尷尬。金世奇暗想那日扔銅錢誤傷他時,自己藏身樹內,他不一定能看見自己,才稍稍寬心,也向茅玉東施禮道:“定古鎮一別,茅長老一向可好?”茅玉東連聲道:“好,好,好,原來又是金小哥為我丐幫立了一大功,我們欠金小哥的人情可還不掉了。”宮三保不禁問道:“你們認識?”茅玉東便將定古鎮之事説了一遍。他生怕金世奇説出自己暗害他一事,添枝加葉地將金世奇好生吹捧了一番。宮三保大喜,道:“原來金小哥還與丐幫有這樣的淵源,那就更不是外人。”忙叫人看坐。茅玉東道:“幫主,你和步上約好了明日比武,今夜受了這樣的重傷,明日之事,如何打算?”宮三保道:“我這傷,快也須七八日方好,明日即便苦撐着去,也定要敗在步上手上。去了讓天下人恥笑,不去也讓天下人恥笑,兩般都落在步上的如意算盤內,着實為難。”茅玉東道:“不如就向大家説清,也不失了體面。”金世奇道:“那樣步上會説宮幫主怕了他,有意找了藉口迴避,這樣一來,宮幫主不能不出戰,還是要輸在他手上。”茅玉東道:“那怎麼辦?”金世奇道:“我倒有個計較,可讓步上那廝明日也上不了台,到時宮幫主可放心大膽地上台挑戰,步上既不能來,他弟子定不敢輕舉妄動,就算有敢出頭的,宮幫主只須説不與無名小輩動手,專候步上來,他弟子就會失去主張。實在要動手,金某不才,雖不是那步上的對手,但自信他的幾個弟子還能應付。我便上台説:‘殺雞焉用牛刀。’替下宮幫主。這樣,宮幫主既不失了面子,還能殺殺番狗的威風。”宮三保道:“想我一世英雄,何曾做過這等騙人的勾當。”金世奇道:“眼下實非得已,況且對付的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不仁在先,我自不義在後。”宮三保道:“可是如何使得步上也上不了台?”金世奇道:“這個我自有辦法。宮幫主在這裏靜心養傷,若得手,我會來通知宮幫主,宮幫主可還有些氣力上台麼?”宮三保道:“只要不動手,撐着站一會兒無妨。”金世奇道:“那就好,天快亮了,我這便去。宮幫主,茅長老,在下告辭了。”宮三保道:“恕我不能遠送。”茅玉東領一幫乞丐將金世奇送出門,到了門口,茅玉東挽住金世奇雙手,小聲道:“金小哥,前次在定古鎮有些誤會,金小哥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也萬望別在我家幫主面前提及。”金世奇笑道:“我理會得。茅長老不是統領定古鎮分舵麼?怎麼到了登封縣了?”茅玉東道:“我因眼睛不知被哪個天殺的偷襲所傷,幫主憐見,調我在他身邊侍候。媽的,待我捉着這人,非挖出他兩個招子賠來不可!”金世奇打了個寒噤,抽出手道:“茅長老請回吧,我這便去了。”拱拱手,急忙離開。回到露天歇宿的地方,見柯隱蘭等人都在,柯隱蘭面色稍霽,大概趙玉天已説了不少好話。金世奇向柯隱蘭道:“柯姑娘,我想借一件東西一用,不知柯姑娘答不答應?”柯隱蘭道:“金大哥要借的東西,我怎麼會不給,不知金大哥要的是什麼?”金世奇道:“就是柯姑娘隨身藏的‘萬像金佛’。”趙玉天道:“世奇哥,你要這做什麼?”金世奇便將剛才所遇之事説了一遍,然後道:“我想用這個‘萬像金佛’做引子引開步上,乘機捉住他一個弟子,以此來要挾步上,讓他往後幾日都上不了台。”趙玉天道:“這計行得通。我看就捉那個穿華服的最年輕的好了,我在陝西遇見步上他們一夥人時,就覺得其中那個年輕人好象有來頭,雖説是步上的徒弟,可是步上對他恭恭敬敬,不象對其他幾個弟子一樣。捉他來要挾步上,大有希望。”柯隱蘭道:“金大哥做的是大好事,我怎會不借。”説着解下腰間布袋,遞給金世奇。金世奇揣入懷中,道:“柯姑娘放心,我絕不會讓這金佛落入步上手裏,用完了還來還你。”又向趙玉天道:“玉天,此事我一人做不成,人多了也不好,就你和我走一遭吧。”趙玉天道:“那還用説。”柯雲路等人也知道自己武功低微,去了反而是累贅,遂只祝兩人馬到成功。金趙二人輕車熟路,再度潛入少林寺中,尋到步上等人所在禪房之外。趙玉天先隱身到禪房頂上,金世奇輕輕叩窗,喚道:“步上,你出來,有好東西給你。”屋裏幾人立時驚醒,步上道:“你們別動,我出去看看。”拉了門出來,卻見門口的地上放着一座金光燦燦的佛像,仔細一看,不由大喜過望,認出這是佛教中的至寶——萬像金佛!步上知道宋朝皇帝送來的寶物中原有這麼一尊金佛,不期半路被人偷了,一直心存耿耿。此時忽然見着,登時大喜,伸手去抓。那佛像頸間繫着一根繩,繩的另一頭執在金世奇手中,金世奇見他伸手要抓,抖手將佛像扯回,往懷中一塞,笑道:“想要就來拿。”轉身便跑。步上自負一身的絕學,渾不懼他,只道錯過了今日的機會,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着這金佛了。當下提足便追。趙玉天待他兩人走遠,在屋頂跺足叫道:“呔!你們這些番賊,敢到中原來受死,有種的上來較量較量。”屋裏剩下的幾人不知還有多少人在房頂上,木桑採是大弟子,步上一走,其餘的人便聽他吩咐。木桑採一指烏合台道:“你跟我來。”又向查哈託和尼爾多道:“你們好生看護王子殿下。”二人到了院中,飛身上屋,趙玉天早在遠遠的另一處屋頂上,向二人招手道:“我兒,這裏來。”烏合台暴叫一聲,拔足追去。木桑採待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又怕烏合台有個閃失,於是也跟了上去。金世奇將步上引出少林寺,有心將他越引越遠。步上武功雖在金世奇之上,可輕功遠不及他。金世奇只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有時見他放慢腳步,知他起了疑心,便假裝失足跌倒,引得他追近一段,再象只兔子似的跳起,三竄兩竄地又把他甩在後面。二人前前後後跑出幾里地,金世奇估摸着差不多了,嗤溜一下鑽進一片樹林中,連叫數聲:“步上老禿驢,你來,你來!”叫一聲換一個地方。步上更不細想,一頭扎入樹林中。金世奇卻早已出了林,沿原路如飛般的回到那禪房外,也跳上房頂叫道:“屋內的番賊聽着,步上老禿驢已被我擒住,待拿了你們一併開刀,快快出來受死。”説完飄身附到屋檐下,抱了橫樑向下觀看。屋內的三人都坐不住了,一齊擁到屋外,卻不見説話人的蹤影。金世奇見只剩三人,心知趙玉天已引走兩人。只聽那華服青年道:“你們不要管我,快去將國師救回來要緊。”查哈託道:“師父他武功蓋世,賊人未必奈何得了他,我想這恐怕是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金世奇心道:這蠻子倒也不蠢。那華服青年點點頭道:“這樣吧,尼爾多去看看,見到國師和木桑採他們,讓他們立即回來。”尼爾多答應一聲,飛身上屋,先看了一轉,然後去了。那兩人待要進屋,金世奇飛身而下,長劍直指查哈託頭頂。查哈託聽到風聲不善,急忙斜身,金世奇變招何其之快,剎那間劍尖在他腰肋處一點,透入陰力,封了他的穴道。查哈託連是誰出手也沒看清,轟然歪倒。走在前面的華服青年聽見響動,正要回頭,金世奇出手快到了極處,在他背上一拍,那人頓覺胸口一悶,眼前一黑,陡的暈了過去。金世奇挾起他,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出了少林寺。步上在林中繞了半晌,暈頭轉向,也未見着一個人影,側耳聽聽,林中已靜靜的毫無聲息。步上暗叫不好,知道中了計,抽身便走,他在黑夜中入林,早已轉得迷了方向,好歹出了林,又認了半天的路,才自原路返回。回到禪房門口,見查哈託躺在地上,眼睛還在轉,知道是被人點了穴,忙拍開他的穴道,問道:“怎麼回事,其他的人呢?”查哈託滿面惶恐,將步上去後又發生的一系列經過説了一遍。步上長嘆一口氣,一掌重重擊在廊前柱子上,深深印了個手印。木桑採和烏合台追了一會兒,也失了趙玉天的蹤影,只得折回來,半路遇到尼爾多,三人一同返回。見到步上,才知那華服青年已被人擄走了,個個誠慌誠恐。步上一抬頭,見柱子上釘了張紙片,上面有字,伸手取下,見上面寫着:“步上老兒:我等中原好漢,已劫得汝國貴客,若要他安然無恙,以後數日不許登台亮相,何時將人還你,再與我中原好漢決一雌雄。若稍有違忤,人頭致上!”步上嘆口氣道:“也罷!也罷!”金趙二人攜着那華服青年徑到宮三保處,將那人往地上一擲,讓兩名乞丐用繩綁了。宮三保道:“這人是誰?”金世奇道:“此人大有來頭,宮幫主可細細問明,有他在此,步上明日是不會登台了。”趙玉天道:“我曾依稀聽見步上的弟子説什麼保護好王子殿下,這人定是金國的貴人。”宮三保看看趙玉天,又問金世奇:“這位是……”金世奇道:“這是我義弟趙玉天,多虧了他幫忙,方才得手。”宮三保連忙稱謝,喚茅玉東來把那華服青年帶下去審問。金世奇道:“宮幫主,你先歇着,明天我再去少林寺看那步上敢不敢來。”宮三保道:“你們忙了一夜,疲乏的緊,也快回去歇着吧。”金趙二人告辭而去。這一宿折騰的都沒閤眼,第二日雞剛剛叫,眾人又都擁到少林寺前。今日人都來得早,為的是看宮三保和步上的一場好鬥。少林寺的大門仍按原時大開,寺僧魚貫而出。金世奇見只有木桑採四人,步上不在其中,心道:“成了。”突然台下人羣自動分開,只聽紛紛嚷道:“快讓,快讓,宮幫主來了。”只見一眾乞丐簇擁着宮三保徑至台下。宮三保打迭起精神,縱身上台,道:“我來赴昨日之約,步上呢?他還沒來麼?”木桑採道:“我師父昨夜身體突然不適,恐怕與宮幫主的約鬥要推遲幾日了。”台下頓時哄了起來,一片高叫:“病了?是怕了吧!”“那步上怕了宮幫主,縮在被窩裏啦!”“乘早滾回去吧,我中原留不得縮頭烏龜!”木桑採也不惱,道:“我師父有病,今日我代他同宮幫主比武。”卻聽一聲叫:“殺雞焉用牛刀!”金世奇已竄到台上,道:“兀那番賊,也不掂量掂量,憑你怎配同宮幫主動手,我來陪你玩玩。”木桑採見是他,恨恨地朝台上吐口唾沫,道:“你昨日踢我一腳,我正要找你哩。”金世奇笑道:“是你偷襲在先,今日再叫你吃些苦頭。”向宮三保道:“宮幫主,你且在台下歇着,看我挫了這廝。”宮三保點點頭,道:“壯士小心了。”轉身下台。金世奇掣劍在手,道:“是比兵刃呢,還是拳腳相見?”木桑採心道:我女真族人擅長的是貼身近搏,便道:“我和你比拳腳。”金世奇還劍入鞘,用手一指東南側一棵大樹,道:“台上打不顯本事,咱們到那上面耍耍。”將身一擰,直直地飛向那棵樹,卻在細如小指的一根枝端站定,以手抱住右腿踝處,擺了個“一字朝天蹬”的姿勢,右腳腳心朝天,只以左腿立在樹枝上。那根細如小指的樹枝輕輕顫動,渾不似負着血肉之軀,一陣風起,金世奇迎風而立,大袖飄飄,腰帶獵獵而舞,隨着腳下的樹枝搖搖擺擺,似就要乘風而去。台下羣雄暴雷也似的叫起“好”來。木桑採頓如小鹿撞懷,心中忐忑不安,他北地蠻人本就不擅輕功,即便那步上身負絕藝,於輕功上的造詣也頗有限。這時見金世奇顯出絕世輕功,豈有不傻眼之理。心道:休説與他鬥了,我踩上去,那樹枝便斷了,如何鬥得?因道:“説好比拳腳,那上面枝葉障眼,磕磕絆絆,怎麼好比。你下來,就在這台上同你打。”金世奇笑道:“不磕磕絆絆,也顯不出你我的本事,真英雄龍潭虎穴也不懼,何懼這小小的一棵樹!”台下羣雄頓時哄道:“正是!正是!只在台上遞拳遞腳的算甚麼本事,到樹上打,到樹上打。”木桑採漲紅了臉,一咬牙,也飛身到了樹上,卻不敢踩那細的樹枝,只在粗壯的一端站定。這一來兩人相距卻遠。木桑採手指金世奇道:“我上來了,你過來打吧。”金世奇笑道:“恁地乖,送上門來讓我打。”説時一縱身,又到了上面一截樹枝上。木桑採聳身欲追,不提防金世奇自上而下蹬出一腳,木桑採應變也快,歪頭讓過,雙手倏出,抱住金世奇的小腿,一使蠻力,將他從上面摜將下來。金世奇一腿被他抱在肩頭,另一腿勾住樹枝,藉着他的力倒掛下來,頭下腳上,卻將木桑採兩隻腿抱住了,狠力一扳。木桑採本就站得不穩,一扳即倒。急忙鬆了抱着金世奇腿的手,攬住樹幹,險險站定。金世奇翻身立起,迎面一拳。木桑採不敢鬆手,仍以右臂攬樹,騰出左手向外封擋。金世奇出拳是虛,下面連蹬幾腿,木桑採中了一腿,隨即用左手抓住頭頂一棵樹枝,腰脊用力,挺身翻了上去,躲開後面的幾腿。金世奇叫聲“好”,再待跟上,忽然一大片樹葉被木桑採撥落,嘩啦啦都覆到頭臉上,頓時看不見東西,心知不好,提氣連向後縱得幾縱,又退到原先所在的那棵細枝端。木桑採本欲乘勢偷襲,見他乖覺異常,幾步已退到那根細枝上,自己不敢追過去,只好再等機會。金世奇又向上連竄幾竄,幾乎到了那樹的最高處,探手向下喚道:“木桑採,你上來。”木桑採見他上得高,有些心虛,也向他招手道:“你下來。”金世奇道:“你上來。”木桑採道:“你下來。”金世奇道:“好,下來就下來。”話音剛落,分枝撥葉,人已墜到木桑採的頭頂,故伎重施,又是一腳蹬出。木桑採沒想到他説下來就下來,忙將身子後仰,一個後翻讓過去,挺起上身,坐在了樹枝上。金世奇跟上再起一腳,木桑採雙手交疊,按住他這一腳,提右腿橫掃在金世奇的支撐腿上,金世奇立時失去平衡,翻跌下去。原來木桑採知道站着難打,索性坐着誘他,以守為攻,果然見效。金世奇下跌時撞在一根樹枝上,身子一頓,木桑採得勢不讓,發掌擊在他背上。“蓬”的一聲,這一掌擊得實實在在,羣雄驚呼一聲,只見金世奇的身子猛地朝前衝出,撞斷那根樹枝,跌向地面。羣雄都道:這下完了。宮三保握拳跺足,趙玉天大聲喊道:“世奇哥!”柯雲路、柯隱蘭都將眼睛閉上,不敢再看。金世奇強忍住疼痛,堪堪快要着地時,以左足尖在右足背上一踩,身子霍然拔起,再以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踩,躋升直上,忽忽落回原來那棵樹枝上。木桑採眼睜睜地看着他從樹上掉下去,又眼睜睜地看着他鬼影一般地飛了回來,直唬得大張了嘴,矯舌不下,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金世奇扎穩足根,提左掌自胸前劃過半圈,右掌自所劃圈中直擊而出,這一招正是樸閏傳他的“怨龍攪尾”。木桑採恍然反應過來,欲抬手相架,卻覺整個身子似被一道道無形的繩索牢牢捆住,動彈不得。只聽“蓬”的一聲悶響,這一掌亦實實在在擊在木桑採的胸口上。木桑採的五臟六腑都似要翻過來,“哇”的噴出口血,一頭栽下樹,他卻沒有“天梯八踩”的功夫,重重砸在地上,掙得幾掙也沒站起。台上烏合台、尼爾多、查哈託一起跳下來,將他扶回,尼爾多和查哈託抬着他徑入少林寺找步上急救。烏合台返身回來,手指金世奇叫道:“呔!你好狡猾,使詭計把我師兄騙到樹上,贏了他也不算本事。來來來,有種的就在這台上拳腳相見,若憑真功夫打不趴你,我也不是男兒漢!”金世奇受木桑採一掌,雖用“犀罩功”化了一部分掌力,可也受創不輕。這時只覺胸中堵着口悶氣,時時噁心。但聽烏合台在台上叫陣,情不自禁地激起一團豪氣,把傷痛忘在腦後,高聲道:“今日不顯功夫贏你,量你也不服。好,我便在台上同你打。”竄身到了台上,叫一聲“接招”,使一招“銀瓶乍迸”,雙掌如刀,掛着風勢分從左右砍向烏合台脖頸。烏合台雙手護在頸項兩側,格住兩掌,飛起一腿,中宮直進,踢向金世奇的小腹。金世奇一個“鷂子翻身”,自他頭頂翻過去,到了他身後,返身探臂摘他的腎囊。烏合台身子側過來,右掌抵住金世奇的左手,提膝擋住他另一隻手,舒伸猿臂,醋缽大的左拳“呼”地砸向金世奇的太陽穴。烏合台身子雖然粗壯,這一式“穿簾啄”,左腿立,右腿勾,雙臂舒展,身子前傾,卻真如一隻穿簾而入的燕子,玲瓏之至。二人拳腳勾掛,身形穿錯,交手數回合,各都中了幾拳,強自挺住。金世奇心道:我若不受傷在先,哪會跟他纏這麼久。如此鏖鬥下去,我體力先輸與了他,形勢對我不利,須當速戰速決。當下腳底摧力,運起“神農七十二步”,剎時如飛般遊走起來。烏合台眼看得花了,只覺身周到處都是金世奇的影子,心道:邪門!忙封緊門户,小心提防。突見斜刺裏似有一拳遞來,忙側身相讓,背後陰風響起,忙又朝前踏出一步,卻險些撞着眼前的一張臉,不是金世奇是誰?烏合台寒毛倒豎,頭大腦漲,揮拳砸過去,那張臉倏然不見,腰下衣襬一緊,被人扯住。烏合台毛骨悚然地想到:這小道士莫是個鬼?急切想要掙開,一隻手又搭上肩頭。烏合台早嚇得兩腿發軟,但他自小習武,遇此情況自然生出反應,左手抓住肩頭的手,右手抱住那條胳膊,腰身一用力,將金世奇從肩上摔過去。金世奇借他這一摔之力,翻身到了他身前,拿樁站穩,那隻手卻仍搭在他肩頭上。烏合台錯雙臂欲將其絞斷,金世奇施力一推,烏合台自然生出反抗之力。金世奇突然收力,烏合台上身禁不住朝前一探,金世奇變掌為拳,砰的擊在他右胸上,順勢一推,道:“去吧!”便見烏合台身子飛起,朝後撞出丈餘,跌到台沿,頭已伸出台外。台下羣雄頓時歡呼雀躍,往日裏被步上連敗幾個中原高手,都憋着氣,今日步上雖然未出,但連敗他兩個弟子,也覺出了口惡氣,個個振奮已極。烏合台滿面羞紅地站起來,衝金世奇一挑大拇指道:“我服你!”快步下台,回了少林寺。守護擂台的少林寺僧待他一走,也歡叫着擁上台,舉起金世奇向空中拋起。一豪客道:“今日痛快,該喝他個爛醉,都到山下去,將腸子貫他娘個穿!”眾人一鬨而應:“喝,喝,不喝的不是爺們!”金世奇待尋宮三保和趙玉天他們,已被眾人擁着下了山。到了登封縣最大的“聚仙樓”,金世奇被推到上座,樓上樓下頃刻擠滿了人,沒座位的便站着,挨頭挨腦的直擠到店外的大街上,外面的人擠不進,也就在店外待著,不肯離開。這份熱鬧早驚動了“聚仙樓”的掌櫃和諸跑堂,胖胖的掌櫃滿頭是汗,站在樓上高處,扯着嗓子叫道:“列位英雄,列位英雄,稍安,稍安,你們一下擠來這麼多人,小店一時可備不出這麼多的飯菜來。”一豪客道:“不要你多少飯菜,只把大塊的牛肉狗肉端上來,只把大壇大壇的好酒端上來,我等便這麼自在吃喝,短不了你的銀子。”那掌櫃的聞言即笑,抖着一身肥肉去張羅。須臾大盤大盤的肉和大壇大壇的酒都端上來,眾人有的拿刀切肉,有的伸手就抓,有碗的拿碗喝酒,沒碗的抱起罈子暢飲一番,再傳給身邊的人。一時喧嚷聲轉過幾條街都能聽見。金世奇忽道:“諸位,聽我一言!”他以內力輔聲,店中雖然吵鬧,人人卻字字入耳,頓時靜了下來。金世奇道:“今日有宮幫主在此,我怎敢擅居上座,應當請宮幫主來坐才是。”眾人道:“正是,正是,宮幫主在哪?”一廂茅玉東站起道:“我家幫主有些事要料理,先回去了,不能躬逢勝會,望諸位英雄見諒。”金世奇也明白宮三保身體不便。眾人又都道:“還是金壯士上座。”又吆五喝六地痛飲起來。這一場好飲直到日頭偏西,眾人才歪歪倒倒地散去。金世奇等到眾人都走,才見到門口一角的趙玉天等人,忙過去道:“你們原來在這裏,我找你們半天了。”趙玉天道:“世奇哥今日真威風,我們也覺着沾光哩。”金世奇道:“這算什麼,能打敗那步上才是本事呢。”柯隱蘭道:“你一個人連着打敗步上的兩名高徒,那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事情。”金世奇一笑,問那掌櫃的這樓上可有宿處,掌櫃的道:“以往我這‘聚仙樓’只做酒肉生意,不曾住人,可是我也知道您今天替咱們出了口氣,是個英雄了得的人物,來來來,這裏有幾間空房,原是給來訪的親戚們預備的,你們便住在這裏,住多久都行,分文不收。”眾人大喜,柯隱蘭道:“沾了金大哥的光,半夜裏不用喝涼露水了。”眾人便在“聚仙樓”住下。翌日晨,少林寺智修大師出面道步上因身體不適,這幾日不能比武,待過幾天之後,再重開擂台。羣雄不明就裏,各自猜疑,都在等封縣內待着不走,等着看步上與宮三保的一場比武。辰牌時分,一名乞丐來“聚仙樓”找金世奇,説是宮三保有要事相商。金世奇立即隨着那乞丐來見宮三保,宮三保一見金世奇便笑道:“金小哥的武功比起前次在冷血谷所見時精進多了,昨日連敗番邦兩名高手,長了我中原武林的志氣。被木桑採所擊之傷可好些了麼?”金世奇道:“我的傷不礙事,倒是宮幫主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幾天後打敗步上,才是真正地長我志氣呢。”宮三保道:“我和步上的較量是免不了的,但不能往後拖,如果讓步上在少林寺中住久了,那禿驢詭計多端,説不定就得手了。”金世奇疑道:“什麼得手?”宮三保便將少林寺中所藏地圖一事告訴了金世奇,道:“我信得過金壯士,因此將這事告訴你,這事知道的人不能多,金壯士切不可再告訴旁人。”金世奇道:“我知道,這麼説得儘快把步上從少林寺中逼出去。”宮三保點點頭,道:“茅長老昨日審問金壯士捉來的那人,那人嘴很硬,一直不開口,茅長老搜他的身,發現一塊玉佩,一面刻着生辰八字,一面刻着‘忽都’兩個字,想是他的名字。我聽説金國國主有個兒子叫忽都,你義弟趙玉天也説這人是個王子,因此我猜他就是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的兒子。”金世奇驚道:“王子?他是完顏阿骨打的兒子?他怎麼會親自來中原,這樣豈不是很危險。”宮三保道:“想是要出來長長見識。你們捉來了一個奇貨,奇貨可居,我們可以此要挾步上,讓他離開中原,只要他肯走,我們就把忽都還給他。”金世奇道:“正是,這樣就可保住那張地圖。”宮三保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傳個話給步上,讓他今日就離開中原,他若答應,讓他酉時在登封縣界橋邊領人;他若不答應,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讓他帶着忽都的頭去見完顏阿骨打。”金世奇道:“這樣安排甚好,我這就去少林寺找步上。”宮三保執住他的手道:“茲事體大,你武功高強,輕功又舉世無雙,更兼為人聰明厚道,所以我為慎重起見,不差我的手下去,勞煩你走一遭了。”金世奇道:“宮幫主説哪裏話,我盡這點力,算不得什麼,你且歇着,我一定會讓步上離開少林寺。”辭了宮三保,徑上少林寺來,這回卻不偷偷摸摸,直接見了知客僧,説有要事找步上。知客僧引他到步上宿處,步上正在打坐,幾個弟子侍立在旁,見金世奇來,個個咬牙切齒,將金世奇圍在當間。金世奇為救柯氏父女,曾在擂台上同步上打過照面,但步上並不知道那夜將自己誘出少林寺的就是他,昨日聽説兩個弟子都敗在了他手上,因此冷冷地道:“你來做什麼?”金世奇笑道:“我記得步上國師來時,一行似乎是六人,怎麼這裏只有五位,還有一位呢?”步上臉色突變,目光緊緊地盯在金世奇的臉上,道:“你是找他還是找我?”金世奇笑道:“找你,自然是找你,他又不在,我找他做什麼。”步上緊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在?”金世奇笑道:“他既在我那裏,我自然知道他不在這裏。”步上騰地站起,道:“原來那夜是你搗的鬼,你倒不怕死,送上門來了!”金世奇笑道:“出家人稍安勿躁,你們幾位好歹也是客,來到我們這裏,我們總要儘儘地主之誼,把他請去小住幾日。你放心,他不會有事,我們對待平常客人也極盡熱情,更何況他是貴國國主的兒子——忽都殿下。”步上渾身一顫,頹然坐到炕上,道:“你怎麼知道的?”金世奇道:“我們自有辦法。我來是要告訴你,你們來少林寺的真正意圖我們已經知道,我們已經做了準備,你們不可能得手,還是乘早收拾收拾回金國吧,也不須耽擱,今日便走。你若答應,還你一個整忽都,你若不答應,或者耍些詭計,就帶他首級去見阿骨打吧!”步上臉色蒼白,頭腦亂成一團麻。他此次來中原,忽都也纏着要來,女真族人對自己的孩子並不嬌縱,反倒希望他們多受磨練,因此完顏阿骨打併未阻攔,一路上忽都只作是步上的徒弟,將身份隱瞞得秘極,不期還是被人識破了,不僅如此,自己來盜圖的意圖也讓人知道了,現在忽都王子在人手上,藏經閣那廂又有高手把守,這如意算盤算是徹底落空了。步上腦筋轉得幾轉,也沒想出對策,頹然想到:就這麼空手回去了嗎?忽然盯住金世奇,眼中兇光大盛,惡狠狠地道:“我拿了你,再去換忽都王子。”木桑採等人一聽師父這話,立時出手。金世奇邊躲邊道:“拿住我沒用的,我是無名小輩,怎麼換得來你家王子。你拿糟糠換精粉,不是算計。”木桑採和烏合台都想報昨日之仇,拳拳生風,恨不能頃刻之間斃金世奇於拳下。查哈託和尼爾多知道若能捉住他,還有換回王子的希望,因此也是全力出擊。四人暴吼連連,拳腳並施,金世奇就象困在網中的一條小魚,可便是這條小魚,遊滑之至,四個人八隻手也捉不住他。步上不知金世奇使的是大絕輕功中的“伏羲三十六步”,只道以自己四個徒兒之力也不是他的對手,心中好生驚訝,暗道中原什麼時候又出了個這樣的高手?當即飛身而起,從空中撲下,瘦稜稜的十指自大袖中箕張而出,惡鷹叼羊般抓向金世奇。金世奇不慌不忙,飄然兩步,從查哈託的身側鑽出四人的包圍圈,步上一抓不着,落入圈中,四人拳腳乍至,忽發現是師父,忙硬生生地收住,險些都打在步上身上。金世奇足尖輕點,飄出門外,笑道:“步上,你好沒信義,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你竟存心捉我。你沒誠意,我也不與你談了,這就回去,削了忽都的首級來給你。”作勢要走。步上忙道:“壯士且慢,恕來衲一時魯莽,我答應你,今天就走,你什麼時候把人還我?”金世奇道:“今晚酉時,在登封縣的界橋邊。不去就再也見不到忽都了。”步上連道:“我去,我去。”金世奇道聲“我去也”,幾步飛身不見。步上道:“中原大有人在,我真是低估了他們。”酉時,步上帶了四個弟子,收拾好一切,也不與少林寺僧和穆碩等人説,悄悄出了少林寺,來至界橋邊。果見宮三保、金世奇壓着忽都等候在那兒。宮三保身後還站着茅玉公和二十來個丐幫的弟子。忽都見了步上叫道:“國師救我!”步上道:“我們已經收拾好了一切,這就回金國,你們可以把人給我們了。”宮三保道:“步上,你雖貴為金國國師,出言如山,但君子無傷人之意,有防人之心,我請來了少林寺的智修大師,四位‘苦’字輩的高僧來做個見證,我把人還你之後,你若出爾反爾,少林寺也留不得你。”説時用手一指,一旁林中走出五人,正是智修大師和苦修,苦難,苦慈,苦悲五位少林寺高僧。步上臉色鐵青,心道:也罷,這回是全無退路了。道:“宮幫主做事仔細,應該。老衲領了人便走,決不失言。”宮三保點點頭,解開縛着忽都的繩子,放他過去。木桑採等人連忙護住忽都先過了橋。宮三保道:“我和大師還有比武之約,日後有緣,定當拜會大師。”步上雙掌合什,道:“善哉,老衲恭候。宮幫主,這便告辭了。”宮三保正要説話,忽然眼前一花,步上已到了跟前,兩手脈門立覺一緊,已被步上牢牢扣住,身不由主地被他扯上橋。若以宮三保的武功,如何能被步上一招制住,但他中毒在先,一身的武功也施展不出來,任何一個二三流的人物也能把他制住,莫説是步上這樣的大高手了。在旁之人措不及防,待反應過來時,步上已和宮三保上了橋頭,正欲追上,步上大喝一聲道:“你們若想他活命,就站着別動。”眾人頓時住足。智修道:“步上,你想幹什麼?”步上“嘿嘿”笑道:“不做什麼,這一路甚是寂寞,找個説話的解解悶。”金世奇怒道:“步上,你好陰毒!”步上道:“兵不厭詐,我們彼此彼此。你們是想他死還是想他活?”金世奇道:“休耍什麼花樣,你要怎的便説。”步上道:“拿圖來換,我在此等候,半個時辰之內不見圖,你們就收屍吧。”宮三保叫道:“莫上他的當!他未必敢把我怎麼樣。”金世奇見查哈託等人護着忽都匆匆走遠,顯是事先就商量好的,恨自己早沒料到這一節,眼下勢不容緩,頭腦裏亂轟轟的想不出主意。忽聽“喀啦啦”幾聲裂響,那座木橋突然坍塌,步上和宮三保齊齊墜入水中。眾人不知出了什麼事,只見水面嘩啦一分,躍出六人,都作黑盜幫的打扮,其中一人未帶面罩,正是刑泰,另外四人從所使兵刃來看,當是摩家四傑,還有一人身材魁梧,不知是何人,那人一出水面,立即向步上掠去,人到爪到,手上套着精光晃晃的鋼爪,向步上摟頭抓下。與此同時,刑泰和摩家四傑搶過宮三保,竄身上了對岸。這河面不寬,金世奇見又生變故,飛身而起,左右足踩得幾踩,已飄身過河,厲聲道:“把宮幫主留下!”拔劍欲攔,刑泰揮棒截住。步上長處北地,不識水性,一入水就慌了神,扔了宮三保,只管撲騰,突覺眼前黑影一閃,一道凌厲之極的陰風兜頭襲下。忙將腹中氣一沉,身子沒入水中。那人本志不在傷他,一招把他逼退,在水面上浮着的一塊碎木上一踩,身子急掠而回,又一爪向金世奇當頭抓下。金世奇耳聽頭上風聲乍至,知道來人武功高極,忙着地滾開,躲的頗顯狼狽。那廂智修和“苦”字輩的四位高僧也踏着水面的碎木逼過河來。茅玉東等丐幫弟子卻無這本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苦修朗聲道:“來人可是黑盜幫呂盛麼”那手戴鋼爪之人“嘿嘿”一笑道:“‘苦’字輩的高僧果然眼鋭,識得我呂盛。”苦修道:“普天下還有誰會戴這樣的鋼爪。呂盛,聽老朽一言,眼下應是我們齊心協力對付外邦人之時,你快把宮幫主放回來。”呂盛道:“宮三保受傷的時候可不多,我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對付區區幾個外邦人,有你們這麼多人也足夠了。人再多,倒顯得我們忒不經事,興師動眾,大呼大作,失了大家風範。呂某人還忙得很,對不起,失賠了。”智修喝道:“把宮幫主留下再走!”雙臂一揮,推向呂盛後背。苦修、苦難、苦悲、苦慈也各展拳腳,將呂盛圍住。呂盛冷笑一聲,道:“少林寺五位高僧一齊出手,倒是瞧得起呂某。”舞動鋼爪,力鬥五人。摩昂摩翅生怕呂盛有所閃失,返回身,各接過苦慈、苦悲,雙方混戰在一處。鬥得片刻,呂盛賣了個破綻,露出脅下空門,引智修來攻,待他鑽進身來,鋼爪摟頭而下,“噗哧”插入智修光禿禿的腦門,智修大叫一聲,翻身而倒。“苦”字輩四高僧悲痛欲絕,苦慈道聲“善哉”,雙臂纏住摩翅的胳膊,運力絞斷,再並掌前抵,震在摩翅胸前,摩翅狂噴一口血,身子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直飛出去。呂盛殺了一人,凶氣大熾,倏忽間欺到苦修身側,爪爪不離要害。苦修抵得幾招,被他一爪扯中肩頭,哧啦帶下一片肉去。苦悲苦難忙伸手援救,呂盛左臂橫掃,盪出一股大力,迫得兩人倒退幾步,右手已抓向苦慈的背心。苦慈急回身格架,呂盛腕子陡翻,五指搭上他的手臂,立將“散血鷹爪”的陰力逼入,苦慈只覺臂中突然有五股冷氣透入,暗叫“不好”,急運力相抗,怎奈這陰力初入時細如遊絲,見隙便鑽,頃刻間貫至全身經脈,蓬蓬而發,越漲越大,終於掙破經脈而出。苦慈大叫一聲倒下,渾身血色淋淋,淤血被皮膚裹在體腔內,看上去便跟個油漆的紅人兒也似。呂盛連斃兩名少林寺的高僧,喚了剩下的摩家三兄弟和刑泰,拔身要走。金世奇怒喝道:“哪裏走!”劍氣如虹,直指呂盛後心。呂盛略略斜身,伸指在劍身上一彈,金世奇頓覺一股大力衝來,拿捏不住,長劍脱手而飛。呂盛冷哼道:“你就是金世奇?以後我們打交道的機會多着呢。”幾個起縱,遠遠而去。金世奇兀自虎口發麻,知道再追也無用,怔怔地看着他們將宮三保帶走。忽然想到:我可以偷偷跟蹤他們,看他們把宮幫主帶到哪,再尋機相救。拾起劍,使出大絕輕功,一路追了下去。苦修、苦難、苦悲三人老淚縱橫,抱起苦慈和智修的屍體,越過河來。茅玉東悽然道:“本想把幾位高僧請來做個見證,不想連累了兩位大師的性命。”苦修道:“善哉,善哉,生不足戀,死復何惜,師弟呀,自在地去極樂淨土吧!”苦悲道:“呂盛那廝作惡多端,終究是要招報應的。”三僧告辭了茅玉東,徑回少林寺。茅玉東悵然良久,想宮三保的命運還未知如何,長嘆一聲,也領了屬下回去,只等金世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