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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楓州西門

    店外站着二十多個隨元照一齊來的三清教弟子,個個持着明晃晃的長劍為師父助威,元照一步邁到街心,右手一振,映血劍嗡嗡一陣顫響,喝道:“刑泰,你拿命來吧!”劍尖望空一挑,日光照耀下,一抹刺目的光芒順劍身流動上去。元照展腕一抖,長劍夭矯如龍,劍尖連顫,一片劍影撲頭蓋腦地罩向刑泰。刑泰見劍勢來的如此迅速,眼前光芒一片,已分不清這一劍自何處而來。大吼一聲,將狼牙棒舞開了,在身前自左向右一揮,“呼”的一道勁風響過,緊跟着“當”的一聲,他這矇頭蒙腦的一揮,竟將元照凌厲的一擊化去。元照甫覺劍身與他狼牙棒相觸,急忙順他揮勢撤劍,將他這股大力卸去,映血劍雖利,但他狼牙棒粗碩堅硬,一時難以削斷。刑泰尚未變招,元照身法極快,一步邁到他的斜側,長臂一遞,劍尖又到了他的身前。刑泰接連兩招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騰地火起,再不閃躲,狼牙棒摟頭而下,口中喝道:“瞧瞧誰先死!”映血劍剛剛抵到刑泰的肌膚,狼牙棒也距元照的頭頂只有一寸之遙。元照大吃一驚,自忖這一劍扎進去,未必要了刑泰的性命,可自己頭頂若中了他一棒,卻是非死不可了。將身子一擰,竄到刑泰背後,這時二人背對背而立,元照劍隨心轉,自腋下唰地倒扎向後。刑泰在元照竄出自己視野之時,便已想到他會從背後偷襲,向前疾邁一步,狼牙棒豎在身後,果聽“叮”的一聲,擋住了元照的這一劍。二人同時轉身,元照右手映血劍虛劈,左手一掌切來,刑泰一手運棒招架他的映血劍,一手砰砰蓬蓬地與他左掌拆解在一處。二人劍來棒往,夾雜拳腳相問,翻翻覆覆鬥了數十招。旁觀諸人見他二人鬥得如此之烈,無不手心捏汗。元照“嘿”了一聲道:“也還可以,且瞧瞧這一招。”右臂一沉,刺向刑泰右肩的一劍突然折向他左腹而去。刑泰使一招“平地旋風”,滴溜溜地順他劍勢一側身,已欺近他身前,雙手運起狼牙棒,橫擊元照前胸。卻覺眼前一花,元照的劍竟不知從何處而來,電光石火間抵到自己喉間。大驚之下,上身向後一仰,同時將狼牙棒向上一橫,意欲架開這詭譎的一劍,哪知元照劍勢又變,一吞一吐,避開上架的狼牙棒,自棒底鑽來。好個刑泰,左臂運力推向右,右臂運力推向左,將狼牙棒在身前絞了一個大弧,掛開了已刺破衣衫,便要透入肌膚的一劍。這兔起鶻落的幾攻幾守,迅若流星劃空,疾如湍水漂石,攻得辛辣,守得險絕,往往只在一毫一釐之間,生與死交錯,存與亡更迭!刑泰額汗淋漓,臂上肌肉緊張之至。元照的幾劍神出鬼沒,着實把他逼了個手忙腳亂。心道:怪不得楊菘腳筋被他挑斷,這賊牛鼻子出手果是快到了極處!而元照見他居然能化解自己一連串地進攻,也不僅暗暗稱讚:黑盜幫四壇主果然個個身負絕藝,名不虛傳。二人又鬥十數招,刑泰狼牙棒雖沉,卻被元照一柄輕靈詭異的映血劍壓制住,始終處於守勢。他越鬥越火,不住口地怪叫。眼見元照又是一劍刺來,再不擋架,掄動狼牙棒呼地砸去。元照見他又使出兩敗俱傷的打法,繞到他身側,避開他正面鋒芒。刑泰兀立當地不動,只將狼牙棒掄前舞后,不管元照從哪個方向偷襲,他渾不理會,都是一棒砸去。每每元照劍先到他身前,卻不敢再使力向前遞進,撤劍避讓。二人一動一靜,一個捷如狸貓般趨前奔後,一個固如石柱屹立不動;一個招勢層出不窮,變化多端,一個以拙破巧,使來使去只是有力的一砸,卻令敵手不敢直攫其鋒。這般又僵持了一會兒,元照心道:這蠻漢一味地跟我死拼硬鬥,他沒半點怕死之心,出手毫無顧忌,我倒不好尋機敗他。看來還得打蛇擊節,將他手中那柄難纏的狼牙棒奪下,他便無力與我抗衡。一念至此,正逢刑泰一棒橫掃而來,風聲虎虎,勁勢駭人,地上落葉沙礫盡被這股勁風捲起。元照倐地退後一步,卻將映血劍往划來的棒頭上一搭,刑泰頓覺狼牙棒似是掉進了極粘極稠的農漿之中,通體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滯礙,行動唯艱。他這一棒橫掃,本來運勁極大,速度極快,但被元照映血劍一搭,竟漸漸緩慢下來,終至靜止,不能動彈。刑泰好生驚異,元照施展的顯然是“粘”字訣,但由他一柄薄劍上傳來的內力,竟能將自己不下六十斤的狼牙棒粘住,對方的內力可真到了極深的境界。他一愣神間,映血劍貼着棒身划向他執棒的左手。眼見劍已到了手邊,刑泰“啊”了一聲,別無他法可想,只得撒手扔棒。那棒粘在劍上,竟不落地。刑泰雖失了棒,卻並不後退,反向前大踏一步,雙拳齊出,砸向元照兩鬢。元照左臂橫於額前,五指搭住他左拳,肘尖抵住他右拳,倏然一腿飛起,正中刑泰前胸,他腿上一用力,手上力道自然鬆了,狼牙棒失去粘力掉落。刑泰強忍疼痛,一抄手抓住棒,噔噔噔倒退數步,身子晃兩晃,栽兩栽,終於強行立穩,胸口陣陣劇痛,一張嘴,“哇”地噴出一口血來。他奮力奪回了兵刃。可付出的代價也着實不小。元照雖沒奪下他的兵刃,但一擊得中,也差強人意。暗裏尋思自己這一踢足有八成的力道,對手無論如何也受了重傷。當下得勢不讓,一招“彩環三獻”,映血劍劃出三個銀圈,直向刑泰頭頂兩臂絞去。刑泰只覺渾身無力,手上狼牙棒沉重之至,勉強提起,運力一擲,將棒頭貫進套向頭頂而來的一個銀圈,哪知這一搠卻搠了個空,那個銀圈忽然消失,而絞向兩臂的銀圈已到近前,剎那間兩臂便要被生生切下。一旁突然飛來兩件物事,落入兩個銀圈中,只聽一聲刺耳的碎響,數片碎瓷炸向四周,兩個銀圈倏忽間合二為一,只見映血劍的劍尖上尚有一隻玉鐲兀自旋轉不停,蹭動劍身發出“呤呤”的脆響。元照吃驚非小,他適才的一劍實是雷霆一奏,乾坤一擊,不料斜裏飛來的兩件小小的物事竟能將他這一擊阻住,實是匪夷所思。那隻小酒杯倒還罷了,他一劍擊碎,雖然受阻,但前趨之勢仍在,仍能傷及刑泰,而那一隻玉鐲不知從何處而來,劍尖受其一套,便如卡在一道鋼箍中,半分也動彈不得。以玉鐲在劍尖上的旋轉磨擦,竟能產生這麼大的力道,看來扔鐲之人的內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那隻小酒杯是荊川所扔,玉鐲眾人卻不知道是誰扔出,各自睜大了眼睛到處尋找。忽聽街旁屋頂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玉鐲很貴,我不能白送給你!”元照剛一抬頭,眼前一條黑影凌空撲來。元照道:“還你的玉鐲!”內力一吐,將那隻玉鐲彈向黑影,同時一劍刺出。那黑影一伸手接住玉鐲,身子一折,竟向橫裏飄出,便似邊上有人突然用力把他拽開了一般。這種在空中借力變位的輕功,與金世奇的“天梯八踩”有異曲同工之妙。元照見對方露出這手輕功,更覺詫異。這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正是黑盜幫人物。他一人武功已是如此,適才那扔酒杯之人也非泛泛之輩,元照知道,再鬥下去,也決計討不了好去。當下朗聲道:“刑泰,今日你救兵既到,改日咱們再做了結,你提着人頭等你家道爺來拿吧!”向身後弟子一招手,一行人遠去了。刑泰面帶羞色,衝那人一拱手道:“唉!聶老二,今日不是你,我還當真要栽在這牛鼻子手上了。”那人正是黑盜幫黃龍壇壇主聶尤。荊川幾步走到聶尤跟前,伸拳在他肩上一擊,笑道:“聶老二今日可真威風到家了,只扔了一枚小小的玉鐲,就將元照那廝嚇得屁顛屁顛地跑了。咦,這玉鐲莫不是黃姑娘送給你的定情之物吧?哈哈……”聶尤面上蒙着黑巾,誰也看不清他表情如何。他不答荊川的話,徑直到那少婦的跟前,單膝跪倒道:“屬下參見夫人,幫主命屬下來此接應夫人。”荊川知道聶尤素不喜多言,見他不答自己的話,倒也不引以為意。那少婦道:“聶壇主請起,我們這便一起上路,去見幫主。”眾人重又啓程,都急欲見到呂盛,一路緊趕急趨,倍道而行。金世奇離開小蒼山,心想:原來常叔叔他們來過小蒼山,不知又到哪裏去了。最好能尋個知情人問問,可是現在各門派的人都把我當成黑盜幫的人,向他們打聽是自找麻煩,還是先回冷血谷,再做打算。當下回到冷血谷,冷氏父女不知他去了何處,正焦急地尋他。金世奇只説是到各山溜達了一圈,冷氏父女見他平安無事,也自欣喜。金世奇又住了幾日,想出谷尋常氏雙俠和趙玉天的心思越來越強烈。他尋思若是當面向冷氏父女辭行,冷氏父女必然要執意挽留,到時免不了兩情勞勞,徒增傷感。於是在一個夜裏留了張便條,向冷氏父女道明原委,悄然出谷。距華山不遠,有幾座相連的矮山,雖不是名山勝蹟,卻也風景清幽,當地人稱之為五兔山。這日,順山道而來一個挑柴的樵夫。一路哼着山歌,邁步若飛。這樵夫年紀約在四十上下,一張臉長長瘦瘦,卻肩寬腰直,顯得甚是剛克。那兩捆柴看去每捆少也在百十斤左右,他挑在肩上,舉重若輕,渾似無物。到了山腰一座屋前,樵夫卸了柴禾,拍落身上的塵土,推門進屋。屋中陳設簡陋,樵夫走得口渴,徑到桌邊坐下,拎起桌上茶壺,滿滿飲了一口。便在這時,兩道細微的風聲傳入耳中,樵夫兩耳微微抽搐,面色絲毫不變,左手執壺舉向空中,右手端杯反向身後,只聽“叮叮”兩響,兩柄長劍一刺在壺身上,一刺入壺內。那一壺一杯中貫注了樵夫的內力,受兩劍之刺,竟自不碎,劍身反被抵彎成弧。從房樑上和灶台後躍出的兩個偷襲者落在樵夫身側,一穿白衣,一穿灰衣。樵夫“嘿嘿”一聲冷笑,道:“你們是孫長青的門下,還是衞啓功的門下?”那兩人一起收劍,向樵夫深施一禮,道:“弟子冒昧,冒犯師叔,師叔請勿見怪!”白衣人道:“弟子塗彰,是孫長青師父門下。”灰衣人道:“弟子劉成浩,是衞啓功師父門下。”樵夫“哦”了一聲,道:“孫長青和衞啓功什麼時候惦記起我來了,派你們來是要打發我這閒雲野鶴麼?”塗彰道:“師叔不要誤會,只因近日山上有極強勁的對頭到來,我家師父和衞啓功師叔自慮難以抵敵,特派我們來請您出山助陣。”那樵夫道:“誰教你們的禮數,用這兩柄劍來請我?”塗彰臉一紅,道:“我們生怕師叔久隱山林,重農輕武,耽擱了功夫,所以想先試探一下,這兩柄劍都是去了劍尖的鈍劍,即便刺到師叔身上,也不會有事。”那樵夫“哼”了一聲,臉色沉冷。目注西方,道:“當年大師兄一家慘遭田成那廝毒害後,你們的師父不思量如何找到兇手,替大師兄報仇,反倒勾心鬥角地搶奪掌門之位,我一氣之下,隱居山林,立誓不再理會華山派之事,幸好有常氏雙俠出面,解決了田成那廝,也算為我華山派清理了門户。孫長青不是如願以償,做上掌門了嗎?華山派有事,他不盡心盡力,倒叫我去出頭,要他這掌門做什麼!”樵夫所説的大師兄便是當年華山派的掌門,也便是趙玉天的父親趙豐雷。趙豐雷同門還有三位師弟,依次為孫長青,衞啓功,胡劍波,那樵夫便是最小的一位師弟胡劍波。胡劍波入門雖最晚,卻天資聰穎,在華山派中,武功僅次於趙豐雷。劉成浩道:“當初之事,確是我們師父的不是,但眼下強敵臨境,華山派正當榮辱存亡之際,還望師叔念在同門之誼,不計前嫌,與我們師父聯手,戮力對敵才好。”胡劍波道:“什麼樣的對頭,華山派上下數百人眾,難道也應付不了嗎?”塗彰道:“是楓州的楓葉宮。”胡劍波一直沉冷的臉上陡然變色,道:“楓葉宮,號稱武林聖地的楓葉宮?”塗劉二人一齊道:“正是!”胡劍波道:“什麼事竟惹上了這麼大的對頭?若是楓葉宮,我出頭又有何用!”塗彰嘆口氣道:“此事皆因楓葉宮主人盧楓青的女兒盧心怡引起。幾天前,山上來了一夥人,個個形容猥瑣,胖瘦不齊,看樣子定是市井無賴之輩,不之怎麼竟敢口出狂言,説什麼咱們華山派的功夫遠不如他們‘飛禽走獸幫’的功夫,若不服便跟他們幫主比試比試,如果是我們輸了,那華山派所有弟子都要改投到他們門下,並把華山這塊地盤讓給他們住,師叔您説,這口氣我們如何咽得下,當即將那幫人一頓痛打趕下山。不料第二天,山門外的牆上給人塗了個亂七八糟,上面畫了無數烏龜王八不説,還題了一首歪詩,説:‘華山諸王八,藝成行天下,遇我吳立心,藏頭縮腦瓜。’我師父看了,登時大怒,這吳立心不用説,便是那什麼飛禽走獸幫的幫主了。牆上還貼了一張條子,寫着:‘若有膽,正午時分,山腳一較高低!’我師夫只當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地痞混混,活得不耐煩了,到了正午,領着我們一幫人便去了。到了山腳,那幫無賴早已等在那裏,為首站着一個衣衫破爛,滿面腌臢的小乞丐。他一見我們,便大喝道:‘呔!哪個是華山派當家的,見了大名鼎鼎的飛禽走獸幫幫主,還不過來參拜麼?’衞師叔一聽,早已忍不住了,道:‘哪裏來的混混,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華山來撒野!’發掌便向那小乞丐擊去。衞師叔在本門是第一流的高手,我們都道這一掌定要將那小乞丐打個跟頭了。突見他身子一斜,右手一勾,便將衞師叔那一掌輕描淡寫地化去,隨即左手揮出,瞬間轉守為攻,招勢流暢之至。衞師叔一時輕敵,竟給他一掌拂中面龐。我們在旁都吃驚到了極處,都想:果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看來,這小乞丐來頭非小,決不是什麼一般的市井無賴之徒。衞師叔一怒之下,展開本派‘流星移雲’掌法,一招招罩向那小乞丐。那小乞丐在一片掌影中左挫右閃,身法靈動之至。衞師叔一口氣攻了二十多招,招招落空,那小乞丐一邊躲,嘴裏還不乾不淨,不住地出言譏笑。他道:‘念你不久就要入我的門下,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為師的先讓你幾十招,再下去可要好好調教調教你了。’忽見他一腿飛起,衞師叔向旁讓避,哪知他這一腿是虛招,衞師叔的眼睛只顧盯着他的腿,沒料到他的右拳迎面而到,‘砰’的一下,衞師叔的左眼高高腫起。那小乞丐得勢不讓,揮手又是一拳,打在衞師叔鼻樑上,登時打得鼻血長流。那小乞丐再起一腿,將衞師叔踢翻在地。當時本門弟子無不震怒,個個亮出兵刃,便要一擁而上,我師父伸手攔住,問那小乞丐道:‘閣下倒底是哪門哪派的高人,為何要與我華山派過不去?”那小乞丐‘嘻嘻’一笑道:‘我不告訴你了嗎,我乃飛禽走獸幫幫主吳立心是也。看樣子,你是華山派當家的嘍,那好,你若看我剛才露的幾手功夫比你強,便乖乖地把掌門位子讓給我,再向我磕幾個頭,求我收你為徒,入我飛禽走獸幫門下,我們就在你這華山上建基立業,保準不出兩年,便不會有第二個象我這樣的人敢到華山上來放肆了,至於説我為什麼要和你好華山派過不去,也沒什麼別的原因,本幫主看上了你好這塊風水寶地,便是如此。哈哈……’我師父再有涵養,聽了這話,如何能忍得下去。”胡劍波打鼻孔裏“哧”了一聲,道:“他也有涵養麼?”塗彰不做理會,仍道:“我師父脱下長袍扔給我,緊緊身上的裝束,衝那吳立心一抱拳道:‘承蒙吳幫主慧眼垂青,看上我們華山這塊好地方,只是華山派數百年的基業,若一朝之間,拱手讓於他人,只怕我答應,華山派列祖列宗也不答應,華山數百名弟子更不答應!’我們聽了師父這話,都感熱血上湧,齊道:‘正是!’那吳立心又‘嘻嘻’一笑道:‘既是如何,看來本幫主只有再費點勁,贏了你大掌門,你華山派的人才肯服了。’他話音未落,突然竄上一掌,動作迅捷詭譎,想是他看出我師父功底深厚,想來個先發制人,出奇制勝,哪知我師父早有防備,屹立不動,輕描淡寫地將他的攻勢化解。我師父內力深厚,他一沾上我師父的身體,就是一個趔趄,他咧嘴一笑,道:‘大掌門好大的勁啊。’不敢與我師父正面交鋒,繞着我師父遊走起來,我師父任他繞來繞去,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他攻來的招數,都被我師父一一化解。就這樣,又過了幾十招,我師父道:‘我看你遠來是客。先讓你五十招,五十招後,你哪來的,還回哪去吧!’説完,我師父突然大吼一聲,雙臂舉過頭頂,抱拳成一,直劈而下。那吳立心大叫一聲:‘哎呦。好強的氣流啊!’身子陡向後折翻出去,栽兩栽,晃兩晃,面如金紙,‘哇’地噴出口血來,道:‘華山派當家的,果然有兩下,這華山還不是好佔的哩!我們走。’他身邊有兩人要攙住他,他不允,強自撐着,一步一歪地走遠了。師父見已重傷了他,便不再追趕。”胡劍波點點頭,道:“原來你師父已練成‘力劈華山’的內力,看來他的武功已不在我之下。”劉成浩道:“師叔過謙了,誰不知道師叔早在四年前就已練成了這門功夫,這幾年的潛心靜修,定是百尺竿頭,又進一步了。”塗彰道:“我師父原以為將這吳立心趕跑就沒事了,將衞師叔抬回山上治傷。他使出‘力劈華山’的內力,也耗了一些元氣,回山後,就閉門靜養。可誰知當天夜裏,山上接連死了十多個執勤的弟子,第二天早晨才被人發現,都是被人扼斷喉嚨而死,看這些弟子衣衫整齊,沒有與人搏鬥之狀,顯是在極短的一剎那,便被人一招致死,毫無還手之力,敵人的武功可想而知了。有面白牆上用鮮血寫了幾個大字:‘限兩天之內交出掌門之位!’落款是‘楓葉宮盧七、盧九’。師父知道後,頓時緊張起來,道:‘盧七盧九,是楓葉宮盧楓青的兩個兒子,怎麼這事竟然和楓葉宮有關係,莫非那小乞丐是楓葉宮的人?’他突然一拍大腿道:‘對了,昨日那小乞丐使的武功,我看着似有些眼熟,其中有幾招,好象就是楓葉宮的武功。那小乞丐舉止古怪,我瞧他身材纖細,語音嬌嫩,不象是個男子模樣,他被我打傷後,那些地痞混混要扶他回去,他堅持拒絕,莫非真是個女人不成?”我聽了這話,想起一件事來,忙道:‘我聽江湖傳言盧楓青有個女兒,叫盧心怡,因不滿她父親給她訂的一門婚事,私自跑出家,在江湖上游蕩,盧楓青派他的兩個兒子倒處尋找,很長時間也沒找到。那吳立心莫不就是盧楓青的女兒盧心怡?’師父聽了,臉色更加難看,低聲道:‘不錯,不錯,吳立心,盧心怡,這兩個名字中都有一個心字,這絕不是巧合。’怔了一會兒,他又道:‘唉!久聞盧七盧九心狠手辣,武功卓絕,難道這回我華山派真是劫數難逃嗎?”我見師父愁眉不展,便安慰他道:‘師父,您也不必太擔心,即使那盧七盧九武功再高,咱們華山派這麼多人,難道還鬥他們不過麼?再説,什麼事情抬不過個理字,這次是他們楓葉宮的人先來挑釁咱們,理在我們這邊,武林同道的朋友自會做出公論,諒他楓葉宮再霸道,也不敢輕舉妄動。上回常氏雙俠外出有事,將大師叔的兒子趙玉天安置在我們山上,我們還可寫封信給常氏雙俠送去,邀他們回來相助。常氏雙俠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有他們在,華山派定會逢凶化吉。”師父點點頭,道:‘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常氏雙俠遠在外地,等信送到,他們再趕回來,也須幾天的時間,盧七盧九兩天內便要到山上來尋釁,恐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呵。’我一聽,也犯了難。師父忽道:‘對了,你可去五兔山,將你四師叔請來,他武功尚在我之上,以他和我聯手之力,或許還有些迴旋的餘地。’我當即領命,和劉師弟趕來五兔山,還望師叔顧全大局,同我們出山。”胡劍波默然半晌,道:“武林中有句話,叫‘正宮括,邪呂盛,不陰不陽盧楓青,雲閣西門傲今生’,盧楓青位列其中,乃當今世上五位絕頂高手之一。他為人我行我素,高興時,伸手幫人一把;不高興時,看誰不順眼,一掌劈死便了。其人介於邪正之間,性情不可揆度。在他眼裏,這天地間沒有什麼他不能做的事情,他豈會在乎別人的説三道四,而不敢對華山派不利。這事情若是越鬧越大,到頭來吃虧的恐怕還是華山派。叫你們師父好好去向人家賠個不是,將這事化解,我同你們出山,也只是螳臂擋車,再説,我曾經立誓不理華山派的事,你們還是回去吧。”“師叔……”塗彰剛一開口,胡劍波一揮手,道:“多説無用,回去吧!”塗彰見他語氣決絕,知道再勸無用,扯了劉成浩出門。二人走了一段路,劉成浩道:“塗師兄,我們便這麼回去麼?見到師父如何交待?”塗彰一笑道:“怎麼能就這麼回去。來的時候,我料到未必能請得動他,隨身帶了這個。”説着,從懷中掏出一截香來。劉成浩道:“這是什麼?”“迷魂香!我們現在悄悄回去,用這把他燻倒,再抬他到華山,等他醒來時,見既來之,也自安之了。”劉成浩道:“這不會激怒四師叔吧?”塗彰道:“唯今之計,只有如此了。”劉成浩知道這位塗師兄一向以膽大妄為著稱,可現下也確實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便不再多説,跟在他身後,躡手躡腳折轉回來,隱身在胡劍波屋外。塗彰晃火折點着香,捅破窗紙,將香輕輕伸入。二人耐着性子靜等片刻,聽屋內並無聲息傳出,相對一望,點了點頭,繞到門前。塗彰伸手推開門,一隻腳剛踏進去,卻硬生生地僵住。後面劉成浩收步不及,撞到他背上,不知出了什麼事,伸長頸子從他肩上看過去。只見胡劍波穩穩地坐在屋中,目光咄咄,那伸入窗內的一截香頭早已被掐斷。劉成浩一吐舌頭,暗道:“完了,這回少不得一頓教訓。”塗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至,道:“師叔……對不起,為了能把您請到華山,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胡劍波伸手在桌上“啪”的一拍,震得壺杯盡皆跳起,怒道:“你們還有一點規矩嗎?先是從背後一人給我一劍,現在又用上這下三濫的迷香。哼!果不愧是孫長青和衞啓功的弟子,別的本事沒學會,這些小人伎倆倒學了個十全!”塗劉二人聽他辱罵自己師父,惱羞交迸,塗彰一拱手,道:“師叔,都是我們不是,念在我們也是為華山派着想,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不願去華山,我們也不強人所難,這就告辭了。”説完轉身要走。就聽胡劍波大喝道:“慢着,你們兩次暗算我,就這麼一走了之嗎?”塗彰剛要分辯,風聲驟至,“蓬”的一聲悶響,背後重重着了一擊,“哇”地噴出口血,跌出了屋。劉成浩一驚一愣間,也被胡劍波一掌擊出屋外。胡劍波冷冷道:“回去告訴你們師父,讓他們好好管教門下弟子,可別都學了他們的模樣,誤人子弟!”塗劉二人呻吟着站起,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下了山。一路強忍疼痛,回到華山。孫長青和衞啓功見塗劉二人狼狽回來,各都驚異。孫長青問道:“怎麼弄成這樣,誰打傷了你們?你們胡師叔呢?”塗劉二人便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孫長青道:“好個胡劍波,枉他是同門師兄弟,我華山派有難,他不出手相助也便罷了,怎的還打傷了我的弟子。等盧七盧九事一了,我定要問他個明白!”衞啓功道:“師兄息怒,多他一個胡劍波,也未必能有多大用處。我已寫信給了常氏雙俠,估計近日之內,常氏雙俠便可趕到。盧七盧九若是尋上山來,我們只須與他周旋,拖延時間,等常氏雙俠一到,事情自會好辦。”孫長青嘆口氣道:“也只有如此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衞啓功回到卧房,在牀邊來回踱步,突然“嘿嘿”發笑。他妻子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衞啓功道:“你丈夫就要做上華山派的掌門了,你説我該笑不該笑。”他妻子道:“噢,孫師兄要讓位於你麼?”衞啓功搖搖頭,陰惻惻笑道:“不是他讓位,是他馬上就要撒手歸天了,這位子他不讓也得讓了。”他妻子一時滿面疑惑,沒聽明白。衞啓功道:“婦道人家,同你説了也不懂。”心中卻不住的冷笑:孫長青啊孫長青,你也太小覷我了。那吳立心大有來頭,我衞啓功怎麼會看不出,我又怎會那麼輕易輸在他手上。你可知若論我現在的武功,只要一伸手就能制你於死地麼。我不殺你,不過是等個機會,讓華山派眾弟子心服口服地尊我為掌門。我苦練了四年的“摩心掌”,等的就是這天了。翌日晨,華山眾弟子絕早起牀,個個身着勁裝,腰懸利刃,精神奕奕,嚴陣以待。將近晌午,忽聽山下傳來兩聲長嘯,嘯聲由遠及近,來勢迅速已極。忽忽嘯聲刺耳,已至山頂。孫長青面色蒼白,暗想:只聽這嘯聲及來勢之迅,來人的功力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今日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了。便聽門外“蓬蓬砰砰”之聲大作,數條人影接連慘叫着飛入大廳。接着“叮叮噹噹”一陣響,一堆兵刃拋入,散落一地。廳中諸人凝目盯注門外,兩聲陰惻惻的冷笑響起,門口兩條青影一閃,一恍眼間凝立在大廳之上。眾人仔細打量這兩人,見這兩人個頭平齊,長相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倆,面部輪廓清晰,稜角分明,閃爍的目光中透出逼人的梟氣。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兄弟二人露在袖外的腕骨,竟比常人粗出倍尋,一看便知,這二人腕上的力量,決非常人可比!孫長青離椅站起,拱手施禮道:“二位便是楓葉宮盧七盧九嗎?”“正是!”兄弟倆齊應一聲,聲音刺耳的尖厲。盧七踏前一步,手指孫長青道:“你便是打傷我妹妹的華山派掌門孫長青麼?”孫長青心道:果然那吳立心就是盧楓青的女兒盧心怡。忙道:“那日之事實是個誤會,我若知道她便是楓葉宮的千金,説什麼也不會出手傷她。她扮成乞丐模樣,臉上又抹了灰,恐怕即是你們兄弟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更何況我與她素未謀面。她自報姓名叫吳立心,又説是飛禽走獸幫的幫主,讓我們華山派全都改投到她門下,我身為掌門,自要維持我華山派……”“住了!”孫長青剛説到這裏,盧七一聲大吼,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管你為什麼出手,總之你打傷了我妹妹,這事就要有個了結。要麼你華山派上上下下從此改頭換面,拜在我妹妹的門下;要麼,你就到陰曹地府去做你的掌門吧!”饒是孫長青早存忍讓之心,見盧七如此蠻橫,也火起三丈,愠色便要發作。他身後弟子塗彰扯了扯他的衣襟。孫長青強壓怒火,緩緩道:“茲事體大,還請二位再給我幾天時間考慮。”盧七道:“我已給了你兩天時間,你想用緩兵之計麼?此事今日定要做個了結。”孫長青再也忍不住,道:“既是如此,二位便劃下道來吧。”“好!”盧七雙掌一錯,拉了個架勢,道:“是你華山派一齊上呢?還是就你孫掌門單打獨鬥?”孫長青知道今日華山派榮辱全繫於自己一身,此戰不敗則已,敗則名丟位棄,至於性命能否保全,更是難料。當下深吸一口氣,勻勻吐出,道:“難道我華山派會倚多勝少麼?”盧七嘴角一撇,道:“那好,接招吧!”話音未落,右臂倏然一長,五指已搭上孫長青胸口。孫長青大驚,敵人出招竟然迅捷至斯!自己尚未反應過來,胸前“膻中”、“乳根”、“梁門”、“中脘”、“天突”五大穴已盡在敵人手掌籠罩之下。虧得他數十年的功力和經驗,臨危雖驚不亂,左手由裏翻向外,橫臂格開盧七尚未發力的手掌,右手揮拳擊出,拳未到,內力先吐,勁勢激迫。盧七冷聲冷色地道:“還過得去。”提脊摧胯,身子急插而入,貼近孫長青,雙掌齊落,切向他兩肩。孫長青舉臂外封,四臂相撞,孫長青陡向後退出兩步,盧七身子也是一晃。這一下高下已判,孫長青面孔漲得通紅,一言不發,揮掌再上。二人貼身相搏,四臂翻纏,腳下換步交錯。大廳之上,只聽“砰砰蓬蓬”密如急雨般的交擊之聲,夾雜二人的呼喝,委是鬥得兇烈異常。盧家兄弟自幼始,盧楓青便嚴以督促,傳授他們武功。盧楓青的武功獨成一家,出手迅而不急,霸而不浮,一招一式,都見大家之風。盧家兄弟秉承其父之性,武功雖然沉穩不足,一招一式卻走的都是極霸極辣的路子。只見盧七雙手忽成掌,忽成拳,忽探爪疾抓,忽並指前戳,變化多端,大有不可窮盡之勢。孫長青眼花繚亂,已毫無還手之力,咬緊牙關,勉力支撐。盧七佔盡上風,嘿然笑道:“早知這般難受,當初何必自不量力。孫掌門,你可見過我楓葉宮的‘穿葉指’麼?”説時左手虛引一招,右手食指倐地向他兩眉間點去。孫長青被他虛招一引,守勢已出現破綻,見他這指迎面而來,忙向後踏出一步。卻聽“嗤”的一響,一股疾勁氣流自盧七食指中射出,孫長青頓覺眉心間一痛,眼前陡黑,向後便倒。盧七大笑一聲收勢,道:“華山派還有誰不服麼?”早有幾個年輕氣盛的弟子搶出,怒吼連連。盧七拳腳並施,頃刻間將這些人打趴在地,哼哼唧唧,委頓不起。盧七“呸”的啐了一口,道:“華山派竟養了這麼多膿包來現世,不如投到我妹妹門下,讓她好好調教你們,前途興許無量哩!”只聽一聲喝道:“華山派多得是英雄好漢,豈容你在這口出狂言,肆意撒野。我衞啓功不才,倒要領教領教你楓葉宮的精奧武學!”華山派眾人中走出一人,年紀約在四十多歲,中等個頭,相貌精悍,嘴上兩撇小胡,耷到嘴角。盧七道:“你就是孫長青的師弟衞啓功?”劉成浩見師父要出頭,急忙伸手拉他。不僅劉成浩,華山派所有弟子都是一般心思,心想衞啓功連那小乞丐都打不過,現在上去,豈不是白白送死。衞啓功撥開劉成浩的手,大步上前,道:“正是!你們楓葉宮雖有武林聖地之稱,可也不能仗勢欺人!你今日既然定要以武力解決,那我華山派奉陪到底了。我和你比武,如果你輸了,你們兄弟倆立即滾下山去,從此再不許踏上華山半步!”盧七笑道:“好大的口氣,你當你是誰,宮括還是呂盛?哈哈,要勝我,你來世投胎時便開始練武吧!”竄身而上,發力便攻。衞啓功左足踏後一步,屈膝半蹲,右手自腹底向上一撩,將盧七攻來的一掌橫格架高,露出他自胸至腹的一片空隙,左掌乘虛而入。這一格一攻沉穩老練,沒有絲毫漏洞。盧七冷笑一聲,上身稍稍後斜,左手探出,砰得抓住衞啓功的左腕,運勁一緊,衞啓功只覺一陣徹骨的奇痛,腕骨喀喀作響,幾欲骨折。大驚之下,飛腿踢起,乘盧七退避,抽出手來。看腕上已然紅腫,知他腕力奇大,再不敢讓他捉住自己的手。小心應付了數十招,突見盧七雙臂一展,拔地躍起,凌空撲擊而下。急忙將足尖前點,向後撤身,盧七一腿踢空,另一腿緊跟而至,這兩腿在空中連續踢出,衞啓功避之不及,被他踢在胸口上,猛向後跌出幾步,出力拿樁,險些摔倒。衞啓功一咬牙,心道:“是時候了!”雙臂回捲兩下,衣袂帶風而響,微俯前身,右手成託天勢,左手撫住心口,五隻手指微伸微縮幾下,似是要從心臟中吸出一股大力來。轉瞬間,一股紅暈衝上衞啓功面頰,隨即裸露在外的肌膚無不赤紅,兩隻手掌似就要滴出血來。盧七道:“你弄什麼玄虛?”食指凝力,一指點出,“嗤”的一聲響,一股鋭利的氣流衝向衞啓功。衞啓功一掌伸出,那股氣流到了他手心近寸處,被一團柔和的力量阻住,化於無形。衞啓功右掌揮劈而下,左手跟着一推,此時兩人相距數尺,衞啓功遙發兩掌,盧七頓覺兩股大力夾擊而至,衣袖袍襟盡被拂起。暗叫一聲不好,猛力向後一翻,身子一連打了幾個旋,彷彿狂風中的一片落葉,幾乎翻出大廳之外。衞啓功得勢不讓,飛身迫近,並掌推出。剎那間,盧七被兩股巨大的力道包裹住,呼吸窒窘。他不驚反怒,喝道:“死去吧!”雙掌也運力前推,只聽“蓬”的一聲悶響,四掌相交,數股大力向四周迸射開去。站得稍近的華山弟子被衝得立足不穩,與後面的弟子擠撞到一塊兒。四掌乍合即分,盧七凝立原地不動,衞啓功向後翻出幾個跟頭,彎膝跪倒,一絲血線自嘴角流下,他顫抖着雙唇道:“我……苦練了……四年的……‘摩心掌’,居然被你……”話未説完,狂噴幾口血,撲地斃命。盧七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忽然一張嘴,也噴出一大口血來。他與衞啓功硬對一掌,雖然以其雄渾剛猛的內力震斃對手,但衞啓功的“摩心掌”確是非同小可。他此時只覺胸中熱血翻湧,眼前金星狂舞,兩腿一陣陣地發軟。但他生性好強,不願在華山派弟子面前示弱,強自忍住,道:“還有誰要學衞啓功嗎?”“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死心!”在場諸人都是一驚,卻見先前中指倒地的孫長青緩緩站起。“你……”盧七驚道:“你……不是……”孫長青冷笑道:“我華山派有一門極為精妙的內功,練成這種內功之人,可以傷人於十步之外,同時自己的身軀堅如玄鐵,百摧不破,這便是‘力劈華山功’,你區區一根指頭的力量,豈奈我何!”盧七道:“那你剛才為何一直不站起來?”孫長青道:“我剛才若是硬挺着跟你打下去,衞啓功就不會出場了,你們兩個廝拼一陣,省去我一番氣力,豈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盧七鄙夷道:“你們同門師兄弟,竟也情薄如此!”孫長青道:“衞啓功雖然是我師弟,但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他當上華山派掌門的絆腳石,他早有除我之心,揹着我練什麼‘摩心掌’,我怎麼會沒察覺。如果一開始我和你拼個兩敗俱傷,就正中了他的下懷,哼哼,他死在自己的野心上,也怪旁人不得。”孫長青正自得意,眼前人影一晃,“啪”的一聲脆響,臉上已捱了記火辣辣的耳光。孫長青又驚又怒,這一記耳光來去倐忽,毫無徵兆,以他數十年的功力,沒躲開不算,就連是誰出手打的自己都未曾看清。當下捂着半邊火痛的面頰,攏目望去,才見打自己之人,正是一直未曾出手的盧九。盧九臉上毫無表情,漠然道:“我弟弟受了傷,還有我哩。”“你弟弟?”孫長青疑道:“他不是盧七,你是盧九麼?”“那有什麼。”盧七道:“他叫盧七,我叫盧九,只不過因為我是九月裏生的,他是七月生的,與長幼無關。”孫長青道:“即使有你盧九,那又如何,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就不會站起來。你若是不想傷的比你弟弟更重,就乘着手腳靈便時,早早地扶他下山去吧。”盧九鼻孔裏“嗤”了一聲,道:“我本不想殺你。前天碰巧遇到了我妹妹,見她受了傷,問了事情的經過,這次上山只不過是想替我妹妹出口惡氣,教訓教訓你華山派便了。可是現下我改了主意,似你這等奸詐歹毒之徒,我不殺你是無天理了。”孫長青怒道:“倒要看是誰能殺誰。見識見識我華山派的‘力劈華山功’吧!”發出一聲大吼,雙臂上圈,在頭頂抱拳成一,陡然直劈而下,一股強勁的氣流洶洶湧湧衝向盧九。盧九一個騰身,凌空幾翻,避開這股氣流,叫道:“你也見識見識我楓葉宮的追陽掌。”人落掌落。孫長青出手相格,盧九掌一翻,方向突變,原本是自上而下的一掌,突然向斜裏一劃,自左而右橫掃下來。孫長青見他掌法精妙,暗暗讚歎,彎臂豎肘,接住這一掌,跟着衝拳直進。盧九封開拳勢,舉足踏進,提膝頂向對方小腹,孫長青抬起一腳,踏在他膝上,阻住這犀利的一頂,順勢彎肘重撞其面部。盧九低頭讓過,二人纏鬥不止。盧家兄弟出道以來,憑着方剛血氣,狠辣招數,幾乎屢戰屢勝,無往不利。不料今日上華山,兩番拿敵難下。雖然盧七力斃衞啓功,但自身也受了重傷。盧九與孫長青鏖戰良久,也難佔上風,心道:華山派雖是武林大派,可是比起我們楓葉宮卻是差了老大一截,難道今日我就勝不了你華山派嗎?想到這裏,熱血一湧,鼓足全力,摧動攻勢。孫長青頓覺吃力。“蓬蓬”兩下,孫長青胸口中了兩腿,他胸脯一挺,紋立不動,反倒把盧九震得倒退兩步。盧九大吃一驚,暗想這兩腿都出了十成十的力道,便是一塊巨石也踢得粉碎了。怎的踢在對手身上,竟毫無作用。他正自恍惚,孫長青大喝一聲:“看我的吧!”雙臂再次上圈,抱拳成一。盧九飛身欲躲,可不論他縱左縱右,孫長青抱在一處的拳頭始終正對着他。剎那間,一股大力迎面衝到。便聽“啊呀”一聲叫,盧九受震飛出,跌到地上,撐了兩撐,竟然不能站起。孫長青不禁仰天狂笑,華山派眾弟子也喜形於色。卻聽一旁盧七冷冷道:“笑什麼,你以為這就算贏了麼?”孫長青止住笑聲道:“你説什麼?”盧七道:“對我們楓葉宮的人來説,輸便是死,死便是輸,若是還沒死,那便不會輸,若是還沒輸,那就一定要贏,一定能贏!孫長青,今日你死定了。”孫長青大笑道:“會説大話的人我見得多了,你們……啊……怎麼……”他話未説完,突然愣住,只見盧九自地上緩緩站起,嘴角雖然血絲連連,可表情堅決,渾沒半點畏縮模樣,他站起時,兩腿兀自打顫,顯然傷痛極大。孫長青怔道:“受我第七重‘力劈華山功’的一記重擊,居然還能站起,你……”“若是你能發出第九重的‘力劈華山功’,那麼他自然再不會站起。”門口響起一個聲音,眾人閃目瞧去,只見門外大步走入一人,身作樵夫打扮。孫長青面露喜色道:“胡師弟,你終於肯上華山了。”來人正是胡劍波。胡劍波瞅也未瞅孫長青,抬眼望向廳頂,道:“我不是來幫你,你華山派的勾心鬥角,相互殘殺,與外人的恩恩怨怨,統統與我無關。我來只不過是怕大師兄的兒子這時候留在山上,會有什麼意外。我想把他帶到我那裏暫住,他人呢?”孫長青面色一沉,道:“原來這樣,趙玉天正在後山棲霞洞閉門練功,打擾不得,須過兩天才能見他。”胡劍波“哦”了一聲,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在這等兩天,總之我要將他帶走,我可不想讓他混在這裏,失了本性。”孫長青道:“也好,你便留在這裏,先看我收拾了盧家兄弟,我還有筆帳要和你算清。”胡劍波不作理會,冷冷向旁邊一張椅子上一坐。孫長青向盧九道:“你真的不怕死,就再接我一招!”盧九微微一笑道:“那你就試試吧。”孫長青再度發一聲吼,雙臂上圈,兩拳合抱。便在這時,盧九如一道閃電劃到他身前,雙手探出,抓住他的手腕,運力一拗,只聽“喀喇”一聲響,孫長青的兩隻腕骨齊齊斷折。孫長青大叫一身,面色慘白,抖嗦着嘴唇道:“你……你哪來的力氣?”盧九道:“我們兄弟的腕力是天生的,不管我們身受多重的傷,這份腕力永遠不會有絲毫減退。”説時右手用力,“噗哧”一下,五指並戳入孫長青的胸腔。頓時血水順着盧九的手腕滴淌如流。孫長青在雙腕折斷的一剎那,“力劈華山功”已然被破,盧九並指前戳,毫無阻礙。待他一抽手,孫長青慘叫一聲,撲地而亡。盧九將手上血跡在孫長青衣服上揩淨,向目瞪口呆的華山眾弟子道:“這樣的人做你們的掌門,是你們的恥辱,我今日除了他,有誰想替他報仇的儘管上來。”廳裏廳外,鴉雀無聲,幾百名華山弟子見盧氏兄弟如此悍勇,個個心驚膽寒,竟無一人敢出言應對。盧九嘴角一翹,微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孫長青死有餘辜,不願為他報仇,那我兄弟就告辭了。”卻聽一聲喝道:“慢着!”盧氏兄弟當即止步,扭頭來瞧,只見適才入廳的胡劍波長身立起,面帶寒霜,森森道:“二位要來就來,要去就去,想殺人就殺人,視我華山為無人之境麼?”盧七道:“你要怎樣?”胡劍波道:“我雖立誓不理會華山派的事,孫長青和衞啓功各逞野心,也死有餘辜,但我畢竟習藝於華山,我一身武功盡得自大師兄趙豐雷所傳,若他在天有靈,見有人這般在我華山大肆撒野,必是心痛如割。我不做些事情,以慰他在天之靈,怎能心安。”盧九道:“你要做什麼,要取我們性命嗎?”胡劍波道:“我不會殺你們,但我要用華山派的武功,親手打敗你們,讓大師兄的在天之靈看看,讓天下人看看,我華山派可不是任人踐踏之地。”盧七道:“有骨氣!那我兄弟便多奉陪一會兒。”胡劍波道:“我不是乘人之危之輩,你們已身受重傷,我現在要贏你們,易如反掌。你們回去調養半個月,半個月之後,我胡劍波在此恭候。”盧七盧九打量了胡劍波幾眼,盧九道:“你光明磊落,和孫長青衞啓功不同。能和你這樣的人交手,倒也是件快事。我兄弟這便告辭了。”胡劍波淡淡道:“恕不遠送。”盧七盧九雖在傷痛之中,仍是強打精神,昂首闊步出了廳。塗彰急道:“師叔就這麼放他們走了?”胡劍波大吼一聲:“住口!剛才你師父死在別人手上的時候,你為什麼一句話不説!”塗彰低下頭,臉色尷尬。胡劍波緩和了一下語氣道:“把這裏好好收拾收拾,要好生料理你師父師叔的後事。”盧七盧九一路下山,到了山腳,忽聽有人叫:“哥!”盧七盧九側目去瞧,見路邊站了一個身穿淡藍色衣衫的俏生生的少女,正是妹妹盧心怡。盧心怡幾步跑到盧七盧九跟前,見他們面色嚇人,嘴角邊絲絲血跡,驚道:“哥,你們受傷了麼?”盧九點點頭道:“華山派臭掌門委實可惡,我已將他斃了,受了點傷,不礙事。”盧心怡道:“那我讓你們辦的事情辦妥嘍?”盧九臉一沉,道:“你別胡鬧,華山派諾大一個門派,怎能屈從於你。這事非同兒戲,我們已替你出了口惡氣,這事就到此為止了。”盧心怡腳一跺,將身子扭了扭,嘴角扁了下來,道:“我每回求你們做事,你們總是推三阻四,你們若做不來,等爹爹來了,可有你們好瞧。”盧七“唉”了一聲道:“姑奶奶,我們為你已經受了傷了,爹再護你,這等門派之間的大事,豈由得你的性子。你就算在爹的面前説盡我們的壞話,這事我們也不能替你做。”盧心怡“嘻嘻”一笑,道:“你們不幫我,自有人幫我。”她一扭臉,向道旁一片樹林中喚道:“喂,出來呀!”從樹林中應聲踱出一人,身材修長,一身白衣如雪,目如朗星,唇似塗朱,眉間透出一股勃勃的英氣,腰間斜掛一柄古香古色的彎刀。身後還跟了兩個侍女,均着粉紅色衣衫,俏麗如花,腰懸彎刀。“西門大雁!”盧家兄弟齊齊驚道。盧七快步上前,一把將西門大雁拉到一旁,道:“西門兄,你當真答應我妹妹,要幫他收服華山派?”西門大雁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我再傻,也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你妹妹逼我逼得緊,我暫時答應她,等你們哥兒倆回來再想辦法。”盧九悄悄在他肩上擂了一拳,笑道:“你平日雖笨得出奇,這次倒聰明得可以。”西門大雁“嘿嘿”一笑。“喂,你們倆鬼鬼祟祟地在説什麼?”盧心怡探頭探腦地瞧了一陣,叫道。盧七折轉身來,道:“好妹妹,其實做哥哥的替妹妹辦事,哪有不盡心盡力的。只不過我兄弟倆現在都受了傷,華山派的首腦人物還沒死絕,還有一個胡劍波約了我們兄弟半個月後比武。等半個月後,我們再打敗他,徹底震服華山派眾人,你不就如願以償了麼?”盧心怡眨了眨眼,道:“還有一個胡劍波?那也好辦啊,讓西門跟我上山,他再厲害,敵得過西門世家的快刀麼?”“不行!”盧九面色一沉,道:“胡劍波已經約了我們兄弟比武,我們就應該踐守約定,待半個月後,與他一較高低,怎能讓別人出頭。”盧心怡兩手背在身後,滿臉的不以為然。施施然走到西門大雁身邊,道:“胡劍波約的是你們倆,可不是本姑娘,西門既已答應了幫我,你們説話算數,他説話就不算數嗎?”盧九心道:這丫頭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大的野心,她急着懾服華山派,現在只有哄住她,以後慢慢再做計較。當下道:“西門即使幫你打敗了胡劍波,華山派的人也只會説,楓葉宮姓盧的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請了別人來幫忙,才佔了便宜去。這樣一來,你即便收了華山派眾弟子,又有哪個肯服你呢?”盧心怡一聽這話,果然怔住。盧九微微一笑道:“還是等半個月之後,你哥哥正大光明地打敗了胡劍波,你再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做你的掌門吧。那時誰不挑大拇指説:‘楓忒宮的人果是厲害,能拜在他們門下,委實是件快事。’”盧心怡點點頭,道:“你説的倒也有理,華山派那幫徒子徒孫若是不服我,我這掌門做的也沒甚意思。好吧,我便再信你一次,等上半個月。反正爹就要來了,你們若是騙我,瞧不有你們好看!”盧九心道:我等的就是爹來,他一來,還豈容你這麼胡鬧。你以為這回爹還象以前一樣護着你嗎。那廂西門大雁長出一口氣,暗暗衝盧九挑了挑大拇指。盧九假模假樣地板着臉,卻險些樂出聲來。西門大雁帶的兩個侍女,一個叫冰兒,一個叫雪兒。冰兒道:“公子,快到正午了,去吃些東西吧。”西門大雁道:“正是,這附近有去處麼?”盧心怡笑道:“咳,你們初來乍到,不比我在這兒混了些時日,這一帶有名的幾家店,誰不知道我吳立心吳大幫主。我帶你們去家最好的,飯錢麼,你們哥兒幾個商量着誰掏吧。”眾人説説笑笑,到得一家山野小店。這店在一片翁鬱的竹林邊,店後橫着一條曲曲盤盤的小溪,眼映青青竹林,耳聽潺潺流水,聞着酒香,品着野味,別是一番難得情趣。西門大雁與盧家兄弟推杯換盞,意興甚濃。冰兒、雪兒雖是侍女,但西門大雁為人忠厚篤實,與她們自小一齊長大,從未當她們是下人看過,彼此間既融洽,於主僕之份看得甚薄,因此也都坐在西門大雁身側勸酒。盧心怡酒量淺,獨斟獨飲,笑孜孜地望着他們划拳,也暗自心癢難禁,正欲伸手加入,忽聽店外馬蹄聲雜沓,自遠而來,幾聲馬嘶,在店外停住。跟着趵趵一陣腳步聲響,門簾一卷,魚貫進來三人。這三人俱都身攜兵刃,勁裝結束,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進得店來,先向小二要了菜酒,在店角的一張桌坐下,酒過三巡,便聽其中一人道:“二位囑咐的事,我已説與我家幫主知曉。這回二位為我含英幫送來如此一份大禮,事成之後,我家幫主定然重重有賞。”又一人道:“志高兄不必客氣,咱們也是為替湖北青龍幫曹大哥報仇,又逢那四個老不死的正好到了你們含英幫的地盤上,就正好麻煩上了你們含英幫。説來還是你們含英幫替我們辦了一件大好事,他們隨身帶的什麼《陰陽神劍譜》自應歸你們幫主所有,還用得着謝什麼。”這三人説話聲音極低,顯是怕別人偷聽了去。但西門大雁和盧家兄弟都是內力深湛之輩,他們説的話,無不字字入耳。西門大雁和盧家兄弟聽到“陰陽神劍”四字,都是一震,當下凝神細聽。原來,這三人中的一人是含英幫的一個香主,名叫李志高,另兩人一個叫蔡惠堂,一個叫張衝,都是陝西武林中人,與湖北青龍幫幫主曹全威素有交情。當初長白四老為躲避黑盜幫的搜尋,從長白山千里迢迢遷至湖北,不料行蹤被青龍幫查覺。在一個晚上,四老隱居的地方被青龍幫團團圍住。四老無奈,施展“陰陽神劍”絕技將青龍幫殺了個全軍覆沒,暗忖湖北也不是久留之地,於是又遷到陝西,他四人一大把年紀,卻又都鶴髮童顏,精神奕奕,走在一處,豈有不被人注意之理,當即又被蔡張二人發現。蔡張二人早想為曹全威報仇,正自苦於無法找到長白四老,忽見他四人在陝西出現,不禁大喜,但長白四老武功卓絕,蔡張二人自忖根本不是對手,於是邀了含英幫出頭相助,定在今晚三更時偷襲長白四老的住處。含英幫幫主薄昭和蔡張二人交情並不十分深厚,但念着若能殺了長白四老,奪得那本《陰陽神劍譜》,便可獨步中原,傲視武林,於是一口答應。李志高道:“那長白四老早在四十年前,便已名著江湖,是上一輩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雖隱居多年,名聲至今仍在。我們含英幫雖然人多勢眾,也未必能奈何得他們。倘若今晚稍一出差錯,驚動了他們,湖北青龍幫便是我們的榜樣了。所以我請二位出來,再仔細計較計較,看看還有什麼疏漏之處。”蔡惠堂道:“按説不會了,嗯——倒是圍住他們的屋子時,不可靠得太近,否則腳步聲雜沓,驚醒了他們,那便難辦了。到時,我和張兄弟先潛到他們屋下,點着迷香,你和薄幫主在後候着,盞茶功夫,便可動手。”張衝道:“迷香是我兄弟花重金從恆山派那裏購來的,恆山派掌門赫羽子網羅了一撥人,專制這類玩意兒,賣到江湖中賺大錢。這迷香名叫‘醉羅仙’,無色無臭,委是厲害,連大羅金仙都能醉得倒,漫説四個土埋半截的老頭了。本來這迷香只要吸入一丁點便即暈倒,我們在屋外等上盞茶功夫,時間已是綽綽有餘,不過是怕節外生枝,看看可有什麼變動罷了。”李志高點點頭,道:“那好,今晚三更時分,我們落鳳坡見,我還須早些回去安排,這便告辭了。”蔡張二人起身道:“我們也須回去打點打點,不送李兄,這頓飯的帳記在我們兄弟的頭上了。”李志高笑道:“那叨擾了。”拱手離去。蔡惠堂付了酒錢,也和張衝並肩出店,馬蹄得得,漸漸遠去。西門大雁放下筷子,臉色凝重,道:“他們要害長白四老,這可不成。”盧七道:“西門兄要插手這件事麼?”盧心怡和雪兒、冰兒功力都淺,於剛才李志高三人的談話並未聽見,見西門大雁表情有異,一齊詢問,西門大雁大略地向她們説了一番。西門大雁道:“我小的時候,就聽我爹常提起長白四老,道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四位大俠。我自小便對他們十分仰慕。這三人替什麼青龍幫的曹大哥報仇,要加害長白四老,既被我撞見,豈有不管之理。”盧七道:“西門兄打定了主意,我兄弟也不能坐視不理,今晚我們便也插上一手。”西門大雁擺了擺手,道:“你們都有傷在身,半月之後還有一場決鬥,若是今晚有差,影響了半月之後的決鬥,損及楓葉宮的名聲,我可不好向老伯交待。”盧九道:“這倒也是,料區區一夥毛賊,西門兄一柄快刀綽綽有餘得很。我們幫忙,也是多餘。今晚我們兄弟就好好睡上一覺。”盧心怡笑嘻嘻地道:“我那日傷的不重,現下已全好了。今晚我可以跟西門去。”盧七道:“你就是哪有熱鬧往哪鑽。”盧九道:“你去了,還給西門兄添個累贅,去做什麼!”西門大雁道:“今晚之事不是兒戲,心怡別去。落鳳坡離此三四里,我得及早趕到那裏通知四老。冰兒,雪兒,我們這就走。”盧心怡扁着嘴,見西門大雁和冰兒雪兒起身向外,叫道:“西門,飯錢誰付啊?”西門大雁臉一紅,笑道:“哎呦,我倒忘了。”説着,伸手到懷中掏錢。盧九一把抓住他腕子道:“西門兄,別聽這丫頭胡攪,你有事先走吧,這頓飯錢,我兄弟還付不起嗎?”西門大雁道:“已經摸在手中了,還能放回去嗎?”輕輕撥開盧九的手,掏出錢付了賬,隨後領着冰兒雪兒出了店。盧七衝盧心怡一瞪眼,盧心怡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道:“有甚麼了不起,誰讓他不帶我去。”盧九道:“西門兄好深的內力,我剛才握住他的腕子,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只輕輕一撥,便若無其事地掙開了。”盧七笑道:“今晚可有那夥毛賊受的了。”盧心怡忽然大聲叫道:“小二,小二,毛廁在哪裏?”盧九沉聲道:“這麼大的丫頭了,也不害臊!”店小二“噗哧”一笑,用手指了指,盧心怡竄下座,鑽出店外。西門大雁走出不遠,忽聽背後“格格格”一陣笑聲,身邊一陣香風襲過,一條人影竄到前面,叫道:“西門,看看你家輕功比我楓葉宮的如何。”西門大雁見是盧心怡,正要開口勸她回去,見她幾個起縱,便要遠遠而去,只好招呼冰兒、雪兒一聲,一提氣,追了上去。盧心怡正自叫着:“西門,看你能不能抓住我?”後領衣服一緊,耳邊一人道:“這不抓住你了。”盧心怡扭臉一看,見西門大雁就在身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只好道:“算你厲害。”停下腳步道:“都已跑到這裏了,西門大俠總該帶我去長長見識了吧。”西門大雁疑道:“你怎麼溜出來的?”盧心怡將頭一昂,故作神秘地道:“山人自有妙計。”這時冰兒雪兒才氣喘吁吁地跑到。西門大雁道:“好吧,帶你是帶你,你可得跟冰兒雪兒時刻在一塊兒,一會兒也不能分開。”又向冰兒雪兒道:“你們要好好照顧盧小姐。”冰兒雪兒齊應一聲“是”。盧心怡不屑道:“我的功夫弱麼?要她們照顧。”冰兒氣道:“你……”西門大雁急忙拉住,道:“你若不答應,我這就把你送回去。”盧心怡忙道:“好吧,我聽你的就是。”西門大雁和冰兒雪兒原本腳程極快,這回多了一個盧心怡在一旁扯天扯地地嘮叨個不停,四人走一會兒,歇一會兒,耽擱了許多時間。西門大雁耐着性子,總算熬到了落鳳坡。落鳳坡這一帶居民甚少,西門大雁好容易找到了一個農夫,問明四老的住處,到了一座草房前。西門大雁正要上前敲門,忽聽遠處有人喝道:“呔!快把人放下,否則休怪我胡某人不客氣了。”西門大雁等人一驚,向聲音處望去,只見如飛也來了一撥人。跑在當先的一人肩寬腰細,兩條長腿大步交替,瞬間到了近前。那人一見西門大雁四人,目光突然停在冰兒、雪兒臉上,濃眉倒豎,怒目圓睜,喝道:“快把人還我!”大踏一步,雙臂長探,蒲扇般的大手抓過來。冰兒雪兒齊呼一聲,欲待抽刀反擊,這人出手如電,已是不及。那人眼見便要抓住冰兒、雪兒,突覺脅下一股勁風奔至,一驚之下,縮回左手應敵。但感來勢洶湧如巨濤排壓,心中一涼,知道單憑一隻左手萬萬接敵不下。當即又縮回右手,雙手交叉,擋住了敵人擊來的一掌。只聽“砰”的一聲,那人只覺渾身一陣劇顫,他性子好強,腳下強自拿樁站穩,雖然屈膝蹲身,姿勢未變,卻被這股掌力擊得向後平滑出數尺。這一掌正是西門大雁所發,他只道來人便是要偷襲長白四老的那夥人,不知為何提前了時間,到了門前又向自己的侍女下手。這人出手如電,一舉手一抬足間身形凝重,氣度非凡,委是一位出色的武道高手,想不到小小毛賊也有這等功夫。他見要直接從那人掌下救出冰兒雪兒已然不及,只好先發一掌,逼迫得他顧念自身而退。那人合雙掌之力,接下西門大雁一掌,兀自被震得向後平滑出數尺,吃驚非小。抬眼打量西門大雁,見他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儼然是個公子哥般的人物,一出手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實是不可思議。再一瞥眼見他腰中懸的那柄古香古色的彎刀,頓時神色肅然,抱拳拱手道:“閣下遮莫便是楓州西門大雁?”西門大雁道:“正是,閣下是誰?為何無端向我侍女下手?”那人道:“在下胡劍波。這兩妖女搶走了我世侄趙玉天,我從華山一直追她們到這裏。她們既是西門兄的侍女,可是受西門兄的差使?不知我世侄和西門兄有什麼過節,還望西門兄勿傷他,把他還給我。”西門大雁心道:原來你便是胡劍波,便是當今華山派的第一高手,怪不得武功如此出眾。因道:“胡兄説得我糊里糊塗了。我從不認識令侄,與他會有什麼過節。我兩個侍女從楓州一直跟我到這裏,半步也未曾離開過我,怎麼會跑到華山去搶人,胡兄莫不是弄錯了吧。”胡劍波道:“我親眼所見,怎麼會弄錯。便是今天上午,我去棲霞洞見我世侄,未至洞口,遠遠見她兩人把我世侄從洞中拖出來,抬到擔架上便跑,我大吼了一聲,她們跑得更快,這兩個丫頭倒也伶俐,左鑽右繞,我一時也難以追上,直追到這裏,她們忽然不見,我遍山搜尋,原來是和西門兄在一塊兒。呔!你們把人藏到哪裏去了?”他這最後一聲大叫是衝着冰兒雪兒的。冰兒見他雙目圓睜如炬,逼視自己,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倒退一步,道:“你……兇霸霸的做什麼?嚇唬人麼?誰搶你侄子來着……我們公子在這兒,你……你敢把我們怎麼樣?”西門大雁見他説得真真切切,不象是信口扯謊,低下頭,皺了眉道:“這怎麼回事兒?冰兒雪兒……是一直在我身邊,她們怎麼會跑到華山去搶人呢?”盧心怡嚷道:“你世侄一個活生生的男人,怎麼會被兩個姑娘家搶走,這可怪了!”胡劍波道:“我世侄定是被這兩妖女用了什麼下三濫的迷香迷倒,沒有掙扎之力。我胡某也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難不成我會信口誣人嗎?”西門大雁滿臉疑竇,轉身向冰兒雪兒道:“冰兒,雪兒,這世上還有與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盧心怡伸指在西門大雁額頭一戳,笑謔道:“説你笨,你就是笨,要説有一個長得象還説不準,兩個與冰兒雪兒長得一樣的人也湊在一塊兒,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又向胡劍波道:“你既説是遠遠看見她們搶走你世侄,那她們長得什麼樣,你可曾看得清楚麼?”胡劍波一怔,道:“我雖然沒看清她二人相貌如何,但她們所穿服飾,所綰髮髻與這兩人一般無二。我一路追到這裏,不見有別的女子,只有你們在此,不是她二人是誰?”雪兒罵道:“呸!你未見到搶人的人長得什麼樣,就栽到我們頭上,這種事情也是胡亂栽得的嗎?”胡劍波怒道:“小丫頭也敢放肆。你休要抵賴,快説,你把我世侄藏到哪裏去了!”説着,踏前一步,作勢欲抓。雪兒見他宛似半截鐵塔般壓將下來,嚇得“呀”地叫一聲,縮到西門大雁身後。西門大雁急忙伸臂攔住,道:“胡兄不要嚇唬她們。她們從小與我一齊長大,我最知道她們心地善良。她們見到受傷的小貓小狗,都要帶回家,悉心照料。有一回,冰兒見到一個獵人賣一隻白兔,她買了回來,捨不得吃,一直養到現在。還有一次,雪兒撿回來一隻折了翅膀的小鷹,養好了它的傷,才放它走,雪兒手上還被啄了一口,你不信,看她手背上至今還有一塊疤哩。這種不軌之事,她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胡劍波見他雖然形容俊秀,卻有些憨頭憨腦,又好氣又好笑,心道:江湖上傳言西門大雁性子質樸,資質低劣,看來果然不假,真不知他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想來背後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撒了多少汗水,那定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了。盧心怡忽然扯了扯西門大雁的衣襟道:“不對呀!”西門大雁道:“怎麼了?”盧心怡道:“我們在四老門前吵吵嚷嚷這麼久,四老早就該聽到了,怎麼會什麼動靜也沒有。”西門大雁經她一提醒,抬起右掌在額頭上一擊,道:“對呀,去看看。”眾人推門進屋,只見屋中空蕩蕩的寂無人影。西門大雁朗聲道:“晚輩楓州西門大雁拜見長白四老。”屋中靜沉沉無人作答。西門大雁道:“難道四老搬走了嗎?”盧心怡道:“不象,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牆上還掛着一把劍,若是人走了,劍也自然會帶走。”西門大雁道:“也許碰巧四老出門了。”胡劍波道:“什麼四老?”西門大雁便將四老之事告訴了他。盧心怡回頭衝胡劍波道:“喂,你已知道人不是我們搶的了,還跟着我們幹什麼,你在這兒絮絮叨叨地延誤時間,放跑了真兇,後悔可就遲了。”胡劍波衝西門大雁一拱手道:“我信得過西門兄的為人,西門兄既説不是你這兩個侍女所為,料必不是,這位姑娘提醒的對,我再到別處找找。”領着一眾華山弟子,告辭而去。盧心怡撇撇嘴道:“他可還疑心着我們呢。”西門大雁道:“他不是説信得過我麼,怎麼還會懷疑我們?”盧心怡道:“他當真信得過你,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必定會賠個禮,道個歉,他大刺刺的一個……”盧心怡本想説“一個屁也不放”,但想女孩兒家終不大雅觀,“噗哧”一笑道:“一個認錯的字也不説,轉身就走,豈不是還對我們心存芥蒂。”西門大雁點點頭,道:“你説的有理。”四人剛出屋,便聽前方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喚道:“西門大爺,我家主人請你一敍,你肯賞臉麼?”西門大雁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棵老松下,笑盈盈地並立着兩名少女。二人所綰髮髻,所穿服飾無不與冰兒雪兒相似,乍一看上去,便又是一對冰兒雪兒倚松而立。盧心怡叫道:“是搶走胡劍波侄子的兩人!”西門大雁也頓時醒悟,道:“抓住她們,還我清白。”提足奔去。盧心怡和冰兒、雪兒緊隨在後。將及老松前,突然腳底“喀嗒”一聲,四人頓覺腳底一空,耳中聽到那兩個少女“格格格”的笑聲,身子已直墜入地下。西門大雁暗叫不好,此時身周漆黑一團,只聽到冰兒、雪兒的尖叫聲,知道她們就在自己身邊,展開雙臂抱住兩人,也不知是三女中的哪兩個。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西門大雁心道:這麼深的地洞,定然要摔個粉身碎骨了,地底不知環境如何,若有利刃分佈,怕是不能用團身翻滾來卸去下落之勢了。突覺腳下觸到實物,立時雙臂使力,將臂中二女向上拋去,同時吸腹提氣,將全身重量減到最輕,雙腿勁力攢足,只待落實,牢牢站穩。不料想腳下之物柔軟異常,一經踩上,深陷數尺。這一來雖將西門大雁的下墜之勢全部化去,使其毫不受損,但他憋足的勁力無可發泄之處,身子陷入軟物中,重心立失,向旁栽倒。只覺栽倒之處也都柔軟異常,渾不覺疼痛。他正要站起,一物砸在屁股上,把他震得向前一衝,一頭又扎入軟物中。接着身邊“撲通、撲通”兩聲,顯然又有二人落下。西門大雁有神功護體,屁股上受這一砸雖不如何疼痛,但着實被嚇了一跳,道:“是什麼砸到我了?”黑暗中立時響起一聲大叫:“是你呀,臭西門,屁股這麼硬,撞疼死我了!”西門大雁忙道:“原來是心怡,撞疼你了嗎?”朝聲音處伸出雙手,捉住盧心怡一隻手,緊緊握住。“誰讓你討好!”嗤溜一下,那隻温軟的小手縮了回去。忽聽洞穴深處“格格格”傳來一陣女人的尖笑聲,聲音雖脆似風鈴,但靡靡軟軟,夾着一股説不出的淫邪之味。西門大雁舌綻春雷,喝道:“誰?”只聽那聲音笑道:“你到了天堂來,自然會知道我是誰。想不到當今世上武功最高,最英俊瀟灑的西門大雁會不請自來,我們可算是有緣分嘍。”盧心怡道:“你錯了,第一,他武功雖然不錯,但還稱不上當今世上最高,在他之上還有我爹爹、宮括和呂盛;第二,他呆頭呆腦,根本就稱不上什麼英俊瀟灑;第三,我們是為捉兩個搶男人的臭丫頭才掉進你這黑洞的,決不是什麼不請自來,你少自作多情,他和你有個屁的緣分!”那聲音怒道:“你是什麼人?”盧心怡道:“我是最瞭解西門大雁的人啊。”那女人“呸”的一聲,黑暗中一道細小的光芒射來,盧心怡稍得一愣,寒光幾已戳到她吹彈得破的皮膚上。陡然一道白光貼着盧心怡的面頰電閃而過。“叮”的一聲金鐵相觸之聲過後,白光與寒光同時消失,四周又是黑暗一片。盧心怡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是西門大雁出刀救了自己。“啪!啪!啪!”洞穴深處的那人輕輕拍了幾下巴掌,道:“好刀法!果不愧是楓州西門世家的快刀。出刀既快,於黑暗之中還刀入鞘,居然能不發出一絲聲音,確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刀法。”盧心怡道:“你知道他武功好,還敢來惹我。”那女人陰森森道:“臭丫頭,待會兒他不在你身邊,看你怎麼求老孃。”盧心怡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抓住西門大雁的一隻手,緊緊握住。那聲音及至尾句,漸細漸輕,顯然説話之人退向洞穴深處。四周靜寂一會兒,西門大雁只覺盧心怡的手心全是冷汗。黑黢黢中突然現出兩團昏黃的光暈,光暈中恍惚籠着兩個人影,似是兩人挑着燈籠立在前方甬道之中。只聽一人道:“西門大爺,請隨我們來。”聲音細嫩,也是個女子。便見那兩團光暈綽綽移動,挑燈之人正邁步走向甬道深處。西門大雁等四人隨着那燈光摸索前進。甬道筆直延伸,並無一處曲折。西門大雁邊走邊伸手觸摸四周,觸手盡是堅硬滑冷之物,想是甬道四壁皆用大石砌成。起初諸人還彎着腰,低着頭,戰戰兢兢地前行,生怕甬道狹小,一不留神撞上凸出的石壁,走到後來,發覺這甬道四壁極為光滑,並無甚凸起凹陷之處,漸漸放心大膽起來,挺直腰板,步子也邁得大了。約莫行了一頓飯的功夫,見前方兩盞燈籠向左右倐而一分,隨即合併一處,似是挑燈兩人繞過了什麼物事,西門大雁等人並未注意,走到那裏,忽覺腳底又是一空,三女齊叫一聲,四人又一同落入一個坑中,這回的坑甚淺,僅到半腰處,但諸人腳一踩在坑底,便聽“撲”的一下,坑底騰起幾股煙霧,四人眼前陡然一眩,什麼事也不知了。西門大雁撩起眼皮,眼前豁然一片刺亮,急忙又將雙眼合上,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華麗的牀上,金鈎斜掛,緞褥浸香。牀前立了一隻銅鶴,嘴中吐出嫋嫋青煙,紆舒徐散,瀰漫空間。地上鋪着錦毯,中間一張圓桌。靠窗雕花書案的一頭放了一盞紅紗燈,另一頭整齊堆放一垛書。室中光線就是由那盞紅紗燈中發出。西門大雁心想:這是到了什麼地方了?一挺身要坐起,卻覺渾身酥軟,竟似連骨頭也沒了。小腹略收,丹田提氣,空蕩蕩的內勁全無,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想到:呀!莫非我中了毒,還是被人下手廢去了武功?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簾子一挑,進來兩個長着圓圓臉,皮膚白細,婢女裝束的人,手中均端着漆盤,盤中排列酒菜,笑臉盈盈,徑到圓桌邊,放下酒菜,向牀上的西門大雁道:“呦,西門大爺醒啦!”一人伸手扶西門大雁坐起,道:“我家夫人吩咐我們送酒菜來,讓西門大爺好好吃一頓,養足精神了,待會兒我家夫人會過來看你哩。嘻嘻。”西門大雁靠在她軟軟的懷中,聞到一股刺鼻的濃香,又見她堆疊着浪笑的一張臉就迫在眼前,只感説不出的厭惡,直欲伸手將她推開,苦於身子不能動彈,任由她擺佈。那婢女扶着他到桌邊坐下,另一人端起碗,喂他飯菜,西門大雁怕飯菜中再有什麼藥物,緊閉了嘴,將頭扭向一邊。兩名婢女費了半天力,一口飯也沒喂進,只得作罷,又將西門大雁攙回牀上躺下,道:“你現在不吃飯,待會兒沒精神,我們夫人來了,嘻嘻,你可吃不消。”説時,伸手在西門大雁腿上擰了一把,西門大雁頓如遭了雷擊般渾身一震。就在這時,簾外腳步聲雜沓,夾着環佩的清脆撞擊聲,人還未見,一股濃郁的香風已瀰漫了整個房間。那兩個婢女急忙垂手立於一旁。簾子一分,湧入七八個粉裝玉裹,妖妖嬈嬈的女人來。當先一人年紀約莫在三十左右,一張臉有如銀盤,膚色膩白賽脂,彎彎的眉毛,細長細長的眼睛,顧盼之間,水波流轉,春意四溢,竟是個姿色絕佳的婦人。她身後有兩名丫鬟,頭上打着髻兒,斜插三寸玉,服飾打扮極似西門大雁的兩個侍女冰兒和雪兒。西門大雁知道:這就是搶走胡劍波的侄兒,又誘自己落入地洞中的那兩人。當先那婦人笑嘻嘻地將牀上的西門大雁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綻唇一樂,靠近牀邊,道:“這便是江湖上盛名鼎鼎的西門公子麼?果然長了好俊的一張臉蛋兒。”説時,一屁股坐到牀邊,緊挨了西門大雁的身子,伸出一隻雪白的手在他臉上撫摸,“嘖嘖”兩聲道:“可人兒,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別害怕,這裏是我住的地方,名叫‘系春宮’,到了這裏,就是到了天堂了。嘻嘻!”一扭頭,衝那些丫鬟遞了個眼色,那些丫鬟擠眉弄眼地嬉笑一陣,推推攘攘地退了出去。那婦人道:“西門公子。現在只剩下我和你兩個人了,你猜我會對你做什麼?”西門大雁身不能動,嘴不能説,心道:這還用問,我再笨,也不至於連這都猜不出。只聽那婦人道:“我會先對你講一個故事,然後再同你好好親熱一番,最後,我會把你扔進‘萬蛛洞’中,讓你嚐盡萬蛛齧噬之苦而死。你可別害怕呦,先聽我説一個故事,這故事很淒涼,很動人的。”説着扭過頭去,將嘴湊到青銅鶴的嘴邊,吸一口鶴嘴中吐出的煙,俯下身,微啓朱唇,將含在口中的香煙輕輕吐在西門大雁的臉上,吃吃一笑,道:“香麼?”西門大雁聞到香氣,見她如花朵般的笑靨近在眼前,彎彎的眉毛根根可數,也不禁心中一蕩。忽見她收起笑容,神情微鬱,突然間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目光望向牀帳上一隻金鈎,幽幽啓口道:“從前,在浙江一個叫嘉興的地方,一個女娃兒降臨到了人世。她一落地,哭聲很大。產婆説,這女娃兒哭聲大,命相好,將來一定嫁貴人,享受大榮華,大富貴。那女娃兒哪裏知道,她要哭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那女娃兒漸漸長大了。她十五歲時,已出落的花朵一般的人材。她去洗衣服,總有許多男人的眼光盯着她;她去賣織好的布,也有許多男人的眼光盯着她。總之,她無論走到哪裏,都有許多的目光盯注在她身上。她總覺得那些目光讓她害怕。可是,最讓她害怕的,卻是她伯伯的眼光。那一晚,忽然下雪了。她挑着一桶水回到家裏,推開門,卻見她伯伯坐在屋裏,她正要説話,燈滅了,門關了,伯伯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象狼眼一樣猙獰的光。可憐的女娃兒,還未成人,就嚐到了女人最不願嘗的痛苦。”西門大雁聽她説到這裏,見她眼角一顆淚珠兒滾下,滴到自己臉上。心想:不知她説的是誰,瞧她這模樣,定然是她的親人了。那婦人也不拭乾淚跡,接着道:“她伯伯姦污她之後,威脅説若是她敢把這事説出去,就把她的父母和兩歲的弟弟都殺死。她又羞又怕,躲在家中,哭了一夜。第二日,解了自己的腰帶,便要懸樑自盡。正在這時,她父親闖進屋來,奪下她的腰帶,問她怎麼回事,她痛哭在父親懷中,一五一十地説了。她父親暴跳如雷,連聲罵‘畜牲’,衝進她伯伯屋中找他算賬。她伯伯十分狡猾,早已溜掉了。母親也知道了,一家人抱頭痛哭,不懂事的小弟弟也跟着哇哇哭鬧。一家人愁憤無緒,當夜正在夢中,不料那喪盡天良的禽獸又偷偷回來,在風雪的呼號聲中,殺了自己的親弟弟,親妹妹和兩歲的侄兒,只有那女娃兒一個人逃了出去,在漫天飛雪的深夜中顛簸流離。她一路跑,一路哭,流出的眼淚都結成了冰貼在臉上。雪,下得大呵!她兩眼看出去模糊一片,什麼都是灰茫茫的,真不知路在哪兒。她便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不知跑了多少時候,終於困頓不堪,暈倒在雪地裏。她醒來的時候,身上覆了厚厚一層的雪。雪已經停了,她竟然沒有被凍死。她掙扎着爬了起來,抖掉身上的雪,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腳麻木了,手麻木了,漸漸的,整個身子都麻木了。走到一座廟前,她又暈倒了。她再次醒來時,已被廟裏的和尚抬進了廟,和尚們把她放到火堆邊,喂她薑湯,把她救醒。她在廟裏一躺就是半個月,身體漸漸康復。她感激那些和尚,可是又有些害怕,因為,從和尚們閃爍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到了些不祥的預兆,那是她曾經深惡痛絕的目光啊。她準備一能下牀走路,就離開這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地方。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走,惡運便再一次降臨到她頭上。又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她被一陣刺痛驚醒。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綁住,身上正趴着一個和尚。她哭不出聲,嘴被一塊又髒又臭的抹布堵住了。一個和尚下去了,又上來一個和尚,不知道有多少個令人作嘔的光頭在她眼前閃過。她已不再感到疼痛,身上每一處都失去了知覺。突然,她緊緊握住了拳頭,在心裏發誓:我一定要報復!一定要報復!報復天底下所有可惡的男人!那些和尚輪姦她之後,又要殺她滅口,也是她命大,正在這當兒,當地的百姓來搗毀了這座黑廟。她見一個老漢在與和尚搏鬥時,顯得有些武藝,便肯求他收自己做了徒弟,跟他學武。她此時什麼也不想,心裏只有‘報仇’兩個字。她練武練得很勤,六年之後,她的武功已遠遠超過教她的老漢。有一天,她在師父面前,突然脱光了衣服,擺出各種姿態,引誘她的師父,她師父老實了一輩子,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卻還是經不住她的誘惑,向她撲來,她一閃身,手起掌落,砍斷了她師父的脖子。哈哈哈,這便是她報復的第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把她從廟中救出來,又教給她武藝的師父。在她眼裏,什麼師父,什麼親人,這天地間,是男人都該殺!她回到家鄉,又殺了那個日夜牽掛的大仇人。從此,飄泊江湖,自號‘孤竹夫人’。她不斷引誘遇見的男子,有動心的便被她下辣手殺死。也有她看着喜歡的,便親熱一番,再行除去。武林中成名的一些男人故作正經,打出鏟奸除惡,替天行道的旗幟,來找孤竹夫人,可都逃不過她的美人關,被她一一殺了。不過,卻有一個人與眾不同,他便是丐幫幫主宮括宮三保。宮括受武林人物之邀,出面找到了孤竹夫人。兩下一交手,宮括果然名不虛傳,只一招便將孤竹夫人打倒。孤竹夫人不死心,脱光了衣服,以自己的身體誘惑宮括,可就在這具迷倒天下英雄豪傑的胴體前,宮括連看都不看,一記劈空掌打得她吐血不起,他正要下手除掉這個武林公認的魔女,孤竹夫人向他哭訴了自己的身世,宮括生了憐惜之情,逼她發誓永不出江湖,就饒她而去。孤竹夫人受了重傷,生怕仇家尋上門來,遠遠躲到陝西。她感念宮括對她的不殺之恩,就依自己永不出江湖的誓言,在地下掘洞建宮而居。”她説到這裏,西門大雁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她説的就是她自己。那婦人向西門大雁望了一眼,破涕一笑,道:“你知道了吧,我便是那個孤竹夫人。”她又接着説道:“我雖隱居地洞之內,但對男人刻骨銘心的仇恨絲毫未減,只不過,現今我會對自己説:‘這天底下,除了宮三保,每個男人都可以殺!’我把地上的俊男子擄到洞中來,都要先同他們説這段故事,然後滿足我的需要,再把他們扔進‘萬蛛洞’中,讓他們飽嘗恐懼和痛苦而死。”孤竹夫人説完,神情一變,剛才的抑鬱憤恨一掃而空,臉上又盡呈媚笑,將一隻手放在西門大雁胸上,道:“西門公子,我説也説完了,你聽也聽完了,該我們親熱一會兒啦。”水汪汪的眼睛春情流動,放在西門大雁胸上的手就要去解衣釦。西門大雁正自大急,屋外忽然撞進一人,卻是孤竹夫人的貼身丫鬟,神色匆匆地道:“夫人,我們從華山捉來的那小子不知怎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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