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紛紛站起,舉杯道:“恭祝盟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恭祝盟主萬壽無疆。”
耿存亮惶恐的道:“不敢,不敢,耿某賤辰.勞動大駕遠道蒞臨,兄弟已覺不安,兄弟應該敬大家的。”
大家互相舉杯幹了一杯。
柳萬春等使女替大家面前斟滿了酒,立即站了起來,舉杯道:“兄弟不是武林中人,但生平專喜和武林中人結交,承蒙耿盟主不棄,巡視江南下榻舍間,這是兄弟一生中最感光彩只事,今天欣逢耿盟主六九大壽,兄弟謹以地主身份,敬耿盟主一杯。”
說罷,一飲而盡。
耿存亮連說不敢,和他對飲了一杯。
使女執壺替兩人斟上美酒。
柳萬春並未坐下,舉起酒杯,又道:“席上諸位.都是當世高人,若不是耿盟主大壽,平日請也請不來,兄弟謹以水酒一杯,聊盡地主之誼。”
說罷,又舉杯一飲而盡。
席間群豪,也紛紛乾了杯中之酒。
柳萬春等使女再替他們滿了酒,就持著酒杯,朝門外走去。
耿存亮目光一瞥,忽然發現今日自朝迄午,始終不曾見過桑藥師,此刻酒筵已開。還不見他出來。
心中覺得奇怪,回頭朝站在階上那總管招了招呼。
那如山慌忙趨到近前,低聲問道:“盟主有何吩咐?”
耿存亮道:“桑藥師那裡去了,怎麼還不來入席?”
那如山道:“屬下今日一早,就忙著在外面招呼,沒見過藥師。”
耿存亮道:“你進去瞧瞧,請他快來入席了。”
那如山道:“屬下省得。”
躬身退下,匆匆往裡走去。
不大工夫,那如山氣急敗壞的回了出來,眼看大家正在紛紛向壽星敬酒,只好在邊上站停。
萬鎮嶽看他神色不對,低叫了聲:“那總管。”
那如山聽到萬鎮嶽的呼喚,就朝他走了過來,垂手道:“萬大俠在叫小的麼?”
萬鎮嶽道;“你是請藥師去的麼?”
那如山應道:“是。”
萬鎮嶽道;“他怎麼還不出來入席?”
那如山湊上一步,低聲道:“回萬大俠,藥師出了事。”
萬鎮嶽聽的一怔.凝目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如山低聲道:“藥師中毒死了。”
萬鎮嶽猛然一震,道:“你說什麼?”
那如山道:“小的方才奉命去請藥師,看他房門緊閉,小的在門口收喊了兩聲,也不見房中有何動靜,伸手一推,房門是裡面上了閂,顯然藥師還在屋裡,小的又拍了幾下門,還是無人回答。小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用力一推,破門而人,才發現藥師躺在地上,胸口衣衫,已經撕裂粉碎,渾身青黑,臉上也爪痕壘壘,已經潰爛了,看情形是劇毒發作而死。”
他話聲雖輕,但莫延年、銅腳道人自然全聽到了,兩人臉色一變,吃驚道:“會有這等事。”
萬鎮嶽終究是前一任的盟主,神色鎮靜,朝那如山揮揮手道:“你先下去,此事不準聲張,今天是盟主大壽的好日子,此事也莫要讓盟主知道了。”
那如山躬身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只是盟主若要問起來呢?”
萬鎮嶽道:“老夫就會和他說的。”
那如山垂手退下,剛回到階前,瞥見正門走進三個人來!
當前一個是一身黑衣.面垂黑紗的婦人,身後跟著兩個黑衣使女。
這兩個使女看去不過十八九歲,卻生的奇醜無比,左邊一個麻面厚窄,右邊一個凹險塌鼻,兩人都是一頭黃毛,但發邊各自插著一朵紅花。
黑衣婦人一路行來,有如流水行雲,不沾纖塵,一望而知是個身負上乘武學的高人,就是兩個醜婢身手也絕不含糊!
那如山怔的一怔,慌忙迎了出去,拱拱手道:“這位夫人。可是拜壽來的麼?”
黑衣婦人冷冷說道:“我不是夫人。”
那如山第一句話,就碰了一鼻子灰,方自一楞。
只見左首那個麻臉婢大低笑道;“你連我們仙子也不認識,還當什麼總管?”
那如山又是一怔,忙道:“仙子若是沒有請柬,就請到棚下入席……”
黑衣婦人冷聲道:“我不是拜壽來的。”
那如山陪笑道:“仙子既然不是拜壽來的,不知有何貴幹?”黑衣婦人兩道熠熠眼神,透過蒙面黑紗,冷聲道:“我找萬鎮嶽。”
那如山問道:“仙子找……”
黑衣婦人長袖一揮,那如山但覺一股強大潛力,直撲過來,口中“啊”了一聲,腳下不由自主登登的後退了五六步。就在這一瞬間,黑衣婦人已如流水行雲般進了大廳。
她一袖震退那如山,廳上眾人自然全看到了.九大門派掌門,個個心中驚疑不止,不知這黑衣婦人是何來歷?
只有莫延年等少數幾人,心裡有數,這黑衣婦人就是昔年雪峰老人田尚的孫女田月娥!
莫延年有意無意的望了李劍農一眼,李劍農手掀長髯,微微一笑。
銅腳道人心中暗暗好笑,聳聳肩,低聲道:“萬老大,你麻煩來了。”
萬鎮嶽臉色微變,還沒開口。
耿存亮已經站起身來,抱拳說道:“這位夫人蒞臨。兄弟有失迎訝,今日是兄弟賤辰,略備粗餚水酒,快請入席了。”
黑衣婦人冷冷問道:“你是耿盟主?”
耿存亮含笑道:“兄弟正是耿存亮,請問夫人……”
黑衣婦人道:“我不是夫人,也不是拜壽來的,盟主不用招呼。”
耿存亮微感意外淚光一抬,遲疑說道:“那麼……”
顯然他因對方說出“不是夫人”,一時想不出適當稱呼來。
黑衣婦人冷冷的道;“我是向萬鎮嶽索取一件東西來的。今天是盟主壽辰,又有九大門派的掌門人在座,我也不好多留,東西取回,立時就走。”耿存亮道:“不知姑娘要向萬老大取回什麼?”
黑衣婦人道:“此事和盟主無關,你請回席吧!”
話家一落,伸手緩緩揭去面紗,冷喝道:“萬鎮嶽,你給我站起來”。
她這一揭開面紗,露出一張蒼白的瘦削臉,看去約莫五十出頭,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也會是一位美人胚子。
只是此刻面罩寒霜,雙目之中,更隱隱透露出怨毒之色!
在座九大門派掌門人心中個個暗自尋思:“萬大俠為人一向謹慎,不知和這位黑衣婦人又有何過節?”
坐在右首席上的萬夫人,看了黑衣婦人面貌,同樣流露出納罕神色,雙眉微攏,一語不發。
這時萬鎮嶽已從坐位上緩緩站起,朝黑衣婦人拱拱手道:“姑娘找上兄弟,不知有何見教?”
黑衣婦人冷聲道:“你現在認識我了?”
萬鎮嶽大笑道:“姑娘丰神如昔,兄弟自然認得出來了。”
這話口氣略嫌輕薄,大大有失二屆盟主的身份!
黑衣婦人瞼色一變,目注萬鎮嶽遊聲道:“你是玄真老道?還是真的萬鎮嶽?”
萬鎮嶽臉色一變,哼道:“姑娘此話怎說?”
黑衣婦人站在大廳當中,徐徐說道:“因為立都觀裡的玄真老道,只是個假冒萬鎮嶽的人。”
她此話一出,所有席上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須知目今正是乾麵教死灰復燃之際、她說萬鎮嶽有人假冒,這不就指出萬鎮嶽是乾麵教餘孽了麼?
萬鎮嶽雙目寒芒連閃.怒笑道:“姑娘那是說萬某是假的了?”
黑衣婦人道:“我要找的是萬鎮嶽,你是真正萬鎮嶽,自然最好不過。”
萬鎮嶽道:“你何事一定要找萬某?”
黑衣婦人道:“你還沒回答我,是玄真老道?還是真的萬鎮嶽?”
她硬是把玄真老值和萬鎮嶽分開來說,這叫萬鎮後如何回答?
萬鎮嶽大笑道:“老夫如是玄真老道,你該如何?老夫不是玄真老道,你又如何?”
黑衣婦人冷峻的道:“我到過玄都觀,也和玄真老道動過手,但我發現他並非我要找的人,我不走了,今天仍然一樣,你如果還是玄都觀裡的那個道士,我就不用和你多說了。”
萬鎮嶽道:“我不是玄都觀裡的道士呢?”
黑衣婦人道:“那你就該知道我的來意。”
萬鎮嶽笑道:“姑娘請吧,萬某就是玄都觀玄真老道。”
他居然當著大家承認不是萬鎮嶽,這一著,不禁使在場之人,為從一震!
銀拂道人和銅腳道人互望了一眼,那是兩人心裡都在說:“瞧不出他果然有一手。”
黑衣婦人目注萬鎮嶽,冷哼道:“你在玄都觀,曾向我矢口否認,並非萬鎮嶽,如今你公然以萬鎮嶽的身份,在武林露面,卻又承認你就是玄都觀的道士,其中必定有緣故。”
萬鎮嶽大笑道:“你說有何緣故!”
黑衣婦人道:“有何緣故,我也說不出來,但玄真老道也並非萬鎮嶽,萬鎮嶽並非玄真老道,兩個人絕非一個。但如今居然合而為一,好吧,算我找錯了,我也不想再找萬鎮嶽了,咱們一段過節也就此一筆勾消,我走了。”
說完,轉身往外就走。
萬鎮嶽大笑道:“姑娘好走,恕萬某不送。”
坐在右首席上的萬夫人,此時再也坐不住,突然站起,說道:“這位大嫂請留步。”
這也難怪,試想萬鎮嶽看破紅塵,逐世出家,當了道士,是耿存亮和她從玄都觀找回來的,而且也核對過他身上兩處暗記,絲毫無誤。
如今黑衣婦人硬說玄都觀主不是真的萬鎮嶽,她是萬鎮嶽的妻子,當著九大門派掌門,有人說她丈夫是假的,她如何忍受得了?
萬鎮嶽皺皺眉道:“夫人……”
萬夫人沉聲道:“我要她說說清楚再走。”
黑衣婦人已經走到大廳門口,回身冷聲道:“你叫錯了,我不是你大嫂。”
萬夫人聽的一呆,道:“那要我稱呼你什麼?”
黑了婦人冷冷道:“用不著稱呼什麼?”
萬夫人道:“好吧,那你知道我是誰?”
黑衣婦人冷聲道:“我也用不著知道你是誰?”
席上諸人,因雙方都是婦道人家,尤其其間好像牽涉到某一件私事.因此準也不便出言相勸。
萬夫人怒哼道:“你誣衊拙夫,不當著大家說說清楚,就要走麼?”
黑衣婦人望了萬夫人一眼,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黃山世家女主人。”
萬夫人道:“不錯,我是萬鎮嶽的妻子。”
黑衣婦人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麼?”
萬夫人道:“拙夫兩年前覷破世情,把盟主金璽,送還少林,離家出走,從此不知去向,幸蒙耿盟主發現他在玄都觀當了道士,經賤妾和耿盟主再三苦勸,才答應還俗,此事江湖上盡人皆知。你在耿盟主壽筵之上,當著九大門派掌門,和在座許多拙夫老友,指出玄都觀出家的不是拙夫,賤妾只想問你有何所據?不說清楚,豈能就走?”
萬鎮嶽道:“夫人算了……”
萬夫人變色道:“此事關係何等重大,怎能算了?”
黑衣婦人冷笑道:“你是黃山世家的女主人,你既然認為他是真的,還有誰能硬說他是假的?那就算他是真的好了。”
萬夫人道:“我要你拿出證據來。”
黑衣婦人看了萬鎮兵一眼.冷聲道:“他人就在你面前,真假應該由你自己去看。”
萬夫人嗆的一聲,抽出長劍,厲喝道:“你拿不出證據,就休想離開此地。”
黑衣婦人望望萬夫人,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我毋須動手,我說出來你能辦得到麼?”
萬夫人道:“你要說什麼?”
黑衣婦人道:“第一,你要他說出我此來目的,究是為了什麼?”
萬夫人道:“第二呢?”
黑衣婦人道:“由你和他動手過招。”
萬夫人道:“這是證據?”
黑衣婦人道:“只要做到這兩樣,真偽自可立辨。”
萬夫人想了想道:“好,我答應了。”
黑衣婦人道:“你問他吧。”
萬夫人轉臉朝萬鎮嶽道:“你該說了。”
萬鎮嶽直是攢眉,道:“夫人,你這是在逼我。”
萬夫人正容道:“當著九大門派掌門人,和你這許多幾十年的老朋友,你不該說麼?為你、為我,也為黃山世家近百年的清譽,就不能有半點含糊。”
萬鎮嶽無可奈何的道:“好,我說,我說。”
他目光一注,朝黑衣婦人道:“姑娘一定要萬某說萬某隻好說了。”
黑衣婦人冷冷的道:“你只管說。”
萬鎮嶽乾咳一聲,道:“姑娘姓田,芳名月娥,是雪峰老人的令孫女……”
在場之人,聽他說出黑衣婦人就是昔年雪峰山追風掌田尚的孫女,不覺齊齊一怔,其中有不少人知道兩人結怨經過的.也暗暗“哦”了一聲。
黑衣婦人面情冷漠,站在廳前,一聲不作。
萬鎮嶽續道:“那是四十在前……”
黑衣婦人突然開口道:“那是什麼時候?”
萬鎮嶽呆了一呆道:“這個在下已記不得了。”
黑衣婦人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萬鎮嶽續道:“當年在下經過雪峰山下.遇到一位老人在潭邊垂釣,但他釣竿卻不時的移動,不是說,你快產卵了,不該上鉤。就是說,你還小,不夠老夫下酒。在下聽的好奇,忍不住站在一旁觀看但覺譚水極深,那裡看到魚的影子?只聽那老人收起釣竿,回頭朝在下笑道:“寒舍就在不遠,村釀正熱,正好把盞一敘,小友意下如何?”在下心知遇上奇人,就欣然和他同行,大概足足奔行了一個時辰,已經到了沓無人煙的萬山之中,在一處小山崗間,修竹千竿,茅屋三間,正是老人隱居之所……”
說到這裡.抬目向天,微露歉疚之色。
黑衣婦人也似是闇然傷神。
萬鎮嶽口氣頓了一頓,續道:“那老人把我延入屋中,款以酒食,他自稱雪峰老人,膝下僅有一孫女,小字月娥,言中頗有為孫女擇婿之意。在下因婚姻大事,須得稟明老父,那知老人以為在下出身黃山世家,瞧不起他山野之人……”
黑衣婦人瞼有怒容,重重的哼了一聲。
萬鎮嶽續道:“老人一怒之下,說出:‘你若勝得老夫孫女手中長劍,就任你自去,若是敗在我孫女劍下,就得在雪峰山招贅。’在下當時少氣盛,冷笑道:‘婚姻大事,須得雙方同意,若要以武功高下來決定在下行止,萬某不才,也非向令孫女討教不可。’”
席間眾人,大半都知道此事經過,但大家還是停杯不語,靜靜的聽地述說當年之事,大廳上早已靜的沒有半點聲息。
只聽萬鎮嶽續道:“當時雙方言語說僵了.目然只好動手,田姑娘已得老人真傳,攻勢凌厲無比,打到百招左右,在下已是迭遇險招,終於使了一招‘孔雀開屏’擋開田姑娘一十三劍.但因收劍不及,削斷了田姑娘左手一節指頭……”
黑及婦人目露怨毒,冷哼道:“你說那時一共打了幾招?”
萬鎮嶽道:“大概是百招左右,詳細招數,在下已經記不清了。”
黑衣婦人冷笑道:“是記不請?還是根本沒聽說過?”
萬鎮嶽道:“事隔四十年,這些小事,誰還記得清楚?”
黑衣婦人哼道:“難道你自己說過的話,也會忘記?”
萬鎮嶽道:“在下說過什麼?”
黑衣婦人目光掃過萬夫人,冷聲道:“此事經過,江湖上知道的人雖是不多,但也不能說少;你說的經過,只要知道此事的人,誰都說的上來。”
萬鎮嶽道:“那要在下怎麼說?”
黑及婦人道:“當時我爺爺極為憤怒,曾說:‘黃山劃法,不過如此,老夫只要略加指點,三年之後,就可由老夫孫女,削下你五個指頭。’這話是不是這麼說的?”
萬鎮嶽點頭道:“不錯,令祖確曾說過此話。”
黑衣婦人道:“你呢?你怎麼回答的?”
萬鎮嶽道:“姑娘心存仇恨,自然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在下說過什麼,已經忘了。”
黑衣婦人又是一聲冷哼,說道:“告訴你,萬鎮嶽說的是:‘雪峰劍法,真有如此高明,也不會在九十三招之中,被人削斷指頭,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好,萬某一定等著令孫女,只要勝得萬某,就是削下我十個指頭,萬某決無半句怨言。’好,這就是你當時自己說的,咱們一共打了九十三招,對不對。”
萬鎮嶽摸摸他頷下一把山羊鬍子,笑道:“就算是萬某說過的吧,萬某確是記不起來了。”
黑衣婦人道:“你還忘了爺爺告訴過你,他老人家釣起來的是桃花鯉,年前三月裡的事。”
說到這裡,抬頭朝萬夫人道:“我已經問好了,現在該由你出場了。”
萬夫人點點頭道:“好。”
起身離席,走到廳前站定,抬目朝萬鎮嶽說道:“你也出來吧。”
她身邊很少帶劍,今天居然帶著長劍。
萬鎮嶽道:“夫人,你怎麼了,難道咱們真的要動手?”
黑衣婦人冷笑道:“今日是耿盟主壽辰,如是由我和你動手,也許是各懷憤慨,出手傷人,改由你夫人出手,只是互相印證,點到為止,決無血濺壽筵之事,你夫人滿意了,就可證明你確是如假包換的萬鎮嶽,我自是沒有話說。”
這番話,理由十分充足,話中含意,也極為明顯,要由萬夫人出手,正是考驗他是否熟諳萬家“黃山劍法”而已。
所有在座之人,自然沒有理由加以阻攔。
耿存亮摸著鬍子,笑道:“萬老夫,田姑娘此話,倒是十分中肯,為了使老大嫂和座上諸位道兄釋疑,兄弟倒贊成你和大嫂過上幾招,也好澄清流言。”
莫延年面含微笑,望望銅腳道人,只是並未開口。
萬鎮嶽略作沉吟,接著頷首道:“好吧,愚夫婦筵前舞劍,以娛嘉賓,倒也不錯。”
黑衣婦人主婢三人,立即後退了數步,讓出中間場地。
萬夫人一抬手,嗆的一聲,抽出柄寒光四射的鋒利長劍,朝席上諸人,襝褓一禮,道:“賤妾已有多年未動兵刃,今日為拙夫清譽,不得不當著諸位高人面前獻醜。”
說完,橫劍當胸,朝萬鎮嶽欠欠身道:“你也可以拔劍了。”
萬鎮嶽目中寒芒飛閃,回頭望著黑衣婦人,冷冷一哼道:“田姑娘仗著口舌之利,逼我夫婦當眾動劍,不知你居心何在?”
黑衣婦人冷笑道:“這是便宜了你,真要和我動手,就該應你昔日誓言,削下十指來。”
萬鎮嶽大笑道:“只怕未必。”
萬夫人攔道:“你怎麼啦,說好了由我和你動手.何用再跟田姑娘嘔氣?”
萬鎮嶽道:“夫人說的是。”
右手輕抬,緩緩抽出一柄長劍.身形斜退半步,劍尖朝前斜指,左手化掌,微向上揚,高與眉齊,一面含笑道:“夫人請先發招。”
原來他擺出這一式,正是“黃山劍法”的起手式“孤松迎客”,左手微揚,就是含有招呼之意。
江湖上雙方動手過招,必先亮開門戶,第一,每一門派的起手式,都含有禮讓之意,那是表示君子之爭,先禮後兵。
第二個原因,是門派大了,南北各省都有支派,代代相傳,同門相遇,各不相識,你亮出門戶,使人一望而知。你是那一門派的人,可以減少許多誤會。
但像托塔天王萬鎮嶽等聲望的人,在壽筵前面,對手又是自己太座,就用不著如此認真。
萬夫人見他亮開了門戶,心頭上不住的暗暗冷笑,但瞼上卻是絲毫不露,抬目道:“那我就發劍了。”
戛然一劍,迎風揮出!
她並沒有亮開架式,只是隨手一劍,但氣度雍容.劍勢如春風澹盪,如秋雲飄逸,只此一劍.已可見黃山世家的這位女主人,劍上造詣,果然不同凡俗!
在座的都是大行家,不由齊聲喝起採來。
萬鎮嶽不敢怠慢,左腳斜跨半步.長劍輕顫,劍尖立時划起兩個酒杯大的銀圈.冉冉朝萬夫人身前飛去。
要知劍上飛出的銀圈,愈小的愈見功力,萬鎮嶽劃出這兩個銀圈,冉冉飛舞,歷久不減,足見他劍上造精詣湛之處!
座上諸人,不禁又紛紛喝好。
萬夫人不待銀圈飛近,劍勢一橫,一道銀虹,朝兩圈之間,斜揮過去。
這一招“橫斷星河”,正是“雙星飛渡”的破著。
但她劍光甫發冉冉東來的兩個銀圈,倏然隱滅,就在銀圈一滅之際,緊接著銀光一閃,卻從萬夫人側面,飛起三個銀圈。
這三圈銀光,比方才又縮小了一圈,看去只有胡桃大小,品字形攻到側面。
萬夫人身隨劍走,劍化匹練,反向三個銀圈捲去。
萬鎮嶽及時收劍,振腕再發,三個銀圈,一下子化作五個銀圈,而且銀圈又比方才縮小了一圈。
看去已只有彈丸那麼大小,五圈相連,如畫家筆下的一朵梅花。
這一招“梅開五福”,正是“黃山劍法”中的精絕招數,萬夫人不慌不忙,突然手腕連振,連發五劍,快如閃電,朝五個銀圈連續點出。
她這招“借花獻佛”,真經給她劍尖點上,五圈銀虹,自然立被震散。
萬鎮嶽長笑一聲道:“夫人成全!”
身形一閃,旁躍開去。
兩人這出手幾招,都使的十分緩慢,兩人學的,同是一套“黃山劍法”,只要一方劍勢方動,另一方便已知道一招變化。
雙方只是見招拆招,聽不到半點聲息。
但席上眾人,卻被他們的精妙劍把所吸引,大廳上早已靜寂的鴉雀無聲。
萬鎮嶽身形堪堪從旁躍出,萬夫人輕喝一聲:“看劍!”
身如落葉欺進,刷刷兩劍,一左一右,飛卷而至!
這兩劍,劍勢輕快,幾乎是同時攻到。萬鎮嶽一個急旋,劍光繞身而起!
但聽“咔”“咔”兩聲輕震,萬夫人刺出的兩劍,被他護身劍光,擋了開去,他揮手一劍,反擊過去。
但見一片光華,飛灑而出,把萬夫人逼的後退了一步。
萬夫人心頭暗暗哼了一聲,一退倏進,長劍揮灑,剎那之間,連攻七劍、。
萬鎮嶽揮劍封解,也還攻了五劍。
方才兩人互相拆解,出劍緩慢,雙方都在中途變招,是以聽不到半點聲息。
這回忽然變成以快打快,互相搶攻起來,劍勢一快、就免不了交觸,大廳之上登時響起一片鏘鏘劍嗚!
兩支長劍,幻起了一片光影,兩條人影.劍光繚繞!
同樣一套“黃山劍法”,卻是千變萬化,虛虛實實,各有各的奇招,一時劍光流動,精芒耀目!
大廳上觀戰的人,已被“黃山劍法”的精絕招數看的眼花繚亂,大家下自覺的都站了起來。
廳外廣場上的賀客,也被爆出的火樹銀花般奇幻劍光所吸引,人頭洶湧,圍得水洩不通。
那黑衣婦人,站在大廳左側,一隻寒星般的目光.注視著兩人,嘴角之間,已經露出一絲冷峻的笑意。
場中兩人劍勢雖是凌厲,看的旁人目怵心驚,其實你會的我也會,等於是兩人在筵前助興,可以說有驚無險。
但儘管如此,每逢險招,大家還是替他們捏一把冷汗。
眨眼工夫,兩人已打了百招出頭,依然半斤八兩,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只是有一點,大家可以看的出來,那是丈夫劍上造詣,似乎不及夫人來的精湛!
託搭天王萬鎮嶽,有幾次都是在極度勉強之下,才化解開萬夫人劍招的。萬夫人若不是劍下留情,中途緩上一緩,萬老大早就掛彩了!
他們終究是夫妻嘛,那能驟下殺手?這也許就是黑衣婦人面帶冷笑的關係吧!
再看這百餘招下來,萬老大額上早已淌汗水,萬夫人除了面情肅穆,依然神態從容!
大家都看的大感驚訝不止,想不到萬夫人竟有這般深厚的功力!
莫延年,銅腳道人和銀拂道人,雖然沒有開xx交談,但他們有時互相微笑,似是各有會心之處。
盟主耿存亮身為壽星,古人說的好,刀劍無眼,動手過招。難免有失手之時,他自然不希望萬老大夫婦,在自己壽筵上.鬧出不愉快來。
因此,他在兩人動手之時,不時的暗暗攢眉,但看了一陣之後,這不安的情緒,漸漸放下心來。
如今時間長了,他臉上已然有了喜色。
劍氣寒光鏡繞之中,忽然響起萬鎮嶽的聲音,說道:“夫人,咱們該停手了。”
萬夫人輕哼一聲,答道:“差不多了,再有一招,就可以停手了。”
聲音冷漠已極。
萬鎮嶽道:“還有一招。”
萬夫人道:“不錯。”
這句話,更是冷峻!
萬鎮嶽聽出她口氣有異,方自一愣!
萬夫人長劍陡然一振,但聽“嗡”的一聲,剎那間,劍勢突然一變,有如春雷忽發,劍尖登時湧出大片光華!
這片光華之中,竟似千萬支極尖極長的長椎,密集襲到!
這招劍法,因每一支尖椎,都可刺破護身真氣,致人於死命,自是難以抵擋。
光華中,也同時響起萬夫人冷厲的喝道:“惡賊納命吧!”
惡賊納命,那是說,眼前的萬鎮嶽,當真不是萬鎮嶽了。
原來,這招劍法,是黃山世家從不易施展的一記絕招!
這招劍法,雖為萬鎮嶽的父親萬石圃所研創,但並不在“黃山劍法”之中。
因為萬石圃並非是從“黃山劍法”中年化出來的。
萬石圃當年號稱武林第一劍,但被魔劍麻九姑找上黃山,在他大廳上露了一手,僅僅一劍.就把廳上一根一人合抱的大木柱,從上到下.劈成了比筷子還細的細木條。
萬石圃驚凜之餘,把大廳更名為萬劍廳,從此閉門謝客,絕口不談劍術。
這招劍法,就是他朝夕面對那根抱柱,玄思冥索,悟出來的。
他曾一再告誡兒媳,自己雖然創出這招劍法.放眼天下已是劍中絕招,但比起麻九姑來.依然差的甚遠。
一個人的潛力有限.已經無法再改進了,他們學了這一招,將來看看能否再精益求精,但有一點必須謹記,這招劍法並非黃山家傳劍法,如無性命危險,不準輕使。
萬夫人想到“黃山劍法”,只要是黃山世家的人,全都會使,也容易被外人偷學了去。
但這招劍法,只有他夫婦會使,連萬人俊也因功力尚淺,並未傳授,萬鎮嶽如是有人假冒,自然不會了。
萬夫人的喝聲,聽到席上眾人耳中,方自齊齊一驚,大家迅速忖道:“萬鎮嶽果然會是假的!”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萬夫人劍光密集如雨,閃電般襲到,萬鎮嶽大吃一驚,慌忙一吸真氣,往後疾退,他縱然見機的快,胸前長衫已被劃破了七八道劍痕。
突然間雙目兇光暴射,口中大喝一聲,劍交左手,右碗揚處,一隻色呈暗紅的手掌,凌空朝萬夫人拍去。
銅腳道人乍見他掌心色呈暗紅,不覺脫口驚呼道:“斷魂掌!”
就在他喝聲出口之際,耿存亮同時大喝一聲:“萬老大小心!”
原來萬鎮嶽只顧避開萬夫人的劍光,這一後退,正好落到黑衣婦人右側不遠。
黑衣婦人豈肯放過了他,一聲冷笑,揮手一劍,朝萬鎮嶽揚起的右掌砍去。
這幾下,三人動的都快,先後之分,幾乎快如連珠,寒光一閃,血雨飛灑,萬鎮嶽一隻手掌,已被齊胸削斷,血流如注!
口中悶哼一聲,連退兩步,直痛得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身子搖晃欲倒。
萬夫人目含殺機,長劍直指萬鎮嶽,厲聲喝道:“惡賊,你說,你究是何人?你……”
她正在喝問之時,忽然話聲一停,左手手背掩著左額,似是感到有些頭暈之狀,站立不語。
這一陣以手掩額,為時極為短暫,大家不知她怎會突然站立不語?萬夫人已是雙腿一軟,往地上跌坐下去。
桑南施、柳青青雙雙飛掠而出,搶了過去,但兩人才一掠到萬夫人身邊,同樣雙腳一軟,歪身跌倒下去。
這下瞧得席上眾人,不禁大吃一驚!
就在此時,只聽左首席上,少林弘一大師忽然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諸位道兄,這酒中有毒!”
席上群雄聽的又是一驚,大家紛紛暗自運氣檢查。
衡山天風道人長嘆一聲道:“大師這一提,貧道確是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之象!”
莫延年雙目圓睜,厲聲道:“什麼人在酒中下毒?”
耿存亮惶然道:“兄弟殘辰,害得大家中毒,兄弟這罪過就大了。”
他目光一抬,朝銅腳道人問道:“平跛子,你是擅解奇毒的能手,覺得這是什麼毒藥?”
銅腳道人雙目微睜,迅快的從懷中摸出一個磁瓶,傾了兩顆珠紅藥丸,納入口中。
大家看他取出磁瓶,自己先吞服下了兩顆,保當能解酒中奇毒,那知他丸入口,突然間,身軀起了一陣顫抖,翻身往地上倒去。
這下更把大家瞧的臉色大變,銅腳道人數十年精研解毒藥物,結果不服解毒藥丸的人,還都在潛運功力。他自己吞服了解毒藥丸,反而促使奇毒發作!
此時只聽有人顫聲道:“完了、完了、青青……我……”
柳萬春雙手十指一曲,驚駭失措的奔到他女兒柳青青身邊,突然身子一滾倒地。
這一陣工夫,兩邊廊下的九大門派弟子,功力較淺,也紛紛毒發昏迷,躺到了地上。
李劍農一臉怒色,沉言道:“耿兄快要那總管去查查,這酒中劇毒,是什麼人下的。”
耿存亮一手捋須,點點頭道:“這下毒之人,兄弟知道。”
李劍農雙目精芒直注,問道:“誰?”
耿存亮徐徐說道:“那是那總管。”
李劍農怒哼道:“耿兄既已知道,怎不把他拿下了?”
耿存亮微微搖搖頭,歉然道:“這事和他無關。”
李劍農道:“如何和他無關?”
莫延年忍不住道:“莫非另有主謀?”
耿存亮道:“正是。”
李劍農道:“耿兄知道此人是誰麼?”
耿存亮似笑非笑,抬目道:“此人就是兄弟。”
李劍農神色一變,道“耿兄說笑了。”
耿存亮摸著他花白鬍子,深沉一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兄弟還會說笑麼?”
銀拂道人和莫延年,李劍農共坐一席,但他此刻好像變了一個人,只是冷眼旁觀,一句話也不說。
銀拂道人雖是不假,但他這副冷漠模樣,卻是裝出來的,因為他殺死假扮自己的風火道人張五雲之事,千面教沒有一個人知道.因此他仍以假扮銀拂道人的張五雲自居。
莫延年髯發如戟,怒聲道:“耿老兒,你這是真話?”
耿存亮悠然說道:“自然是真的了,兄弟身兼千面教的天壇教主,凡是反對兄弟的人,都該一網打盡。”
他居然還是千面教天壇教主!
莫延年怒聲道:“果然不是耿存亮!”
耿存亮大笑道:“兄弟正是耿存亮。”
莫延年大喝一聲:“好個萬惡賊徒!”
舉手一拳擊了過去。
他外號“無影神拳”,拳發無影,江湖上沒有幾個人能接得他一拳,但此刻拳勢出手,忽然發覺全身乏力,一點功力也用下上。
這是他縱橫武林數十年從未有過之事!
耿存亮就站在他面前數尺之遠,只要一伸手就可把他擊斃,可是莫延年奮力擊出一拳,只是虛虛作勢,連對方衣衫都不會飄動一下。
莫延年雙目圓瞪,簡直不相信自己數十年潛修苦練的一身功力,會這樣一無感覺,悄然失去。
但事實擺在眼前,你不相信也由不得你。
莫延年在這一瞬之間,臉如死灰,目注耿存亮,厲聲喝道:“你在酒中下的是什麼毒藥?”
耿存亮淡淡一笑道:“酒中下的是兩種奇藥,‘逍遙散’和‘離魂丹’,功效神異,能在頃刻之間使人功力盡失,昏迷不醒。”
莫延年聽他說出“逍遙散”、“離魂丹”,乃是江湖同道列為嚴禁的兩種毒性極烈的毒藥,“逍遙散”就是“散功散”,能令人在片刻之內武力盡失。
“離魂丹”則是迷失心神的藥物,服後令人渾渾噩噩,心智盡失,形同白痴,任人驅策。
耿存亮眼看自己最頭痛的兩個勁敵——銅腳道人和莫延年,均已先後中毒躺下,不覺呵呵大笑,目光徐徐一掠,道:“席上諸位道友,若能歸順千面教,今後願意服從兄弟命令的,兄弟就可免他一死,給予解藥。”說到這裡,他已發現席上除了少林弘一大師,衡山天風道長還閉目盤坐之外。其餘如金鳩婆婆,華山商桐君,八卦門高世泰,形意門任子良,丐幫幫主李劍農等人,這一陣工夫.雖未倒下,但均已在桌上曲肱假寐,狀若醉酒。
其實業已藥性發作,早就不省人事了。九大門派中,只有峨嵋長眉上人,武當雲陽子,六合門段鬥樞,三人並未中毒昏迷。雲陽子來的時候,天壇教主已命“左字九號”取代,雖然雲陽子經銀拂道人之助,殺了“左字九號”。但此事做的不落絲毫痕跡,千面教的人並不知道,還是把雲陽子當作了“左字九號。”
因此昨晚就分了一顆解藥,令他服下藥丸,再赴壽筵。
此刻敵我雙方,已極明顯,沒有倒下去,自然全是賊黨了。
耿存亮得意陰沉一笑,回頭看去,萬鎮嶽已由那如山替他上了刀傷藥,包紮好了,但他已是終身失去了一隻右手。
黑衣婦人依然手仗闊劍,站在那裡,她身邊兩個醜丫頭,此刻也已擎劍在手,一左一右,品字形而立。
這一情勢之中,她們主婢三個,已成了一支孤軍,她們站成品字形,似是有意保護已經昏倒地上的萬夫人,桑南施,柳青青三人。
萬鎮嶽經那如山包紮好之後,血止了,痛也止了,他陰森目光之中,射出怨毒之色,直注黑衣婦人切齒道:“賤婢,你死定了。”
黑衣婦人面情冷峻,冷冷一哼道:“你敢出言無狀,我就剁下你還有一隻手來。”
耿存亮呵呵一笑,插手道:“總護法還是坐下來歇息一陣,咱們辦正事要緊。”
萬鎮嶽原來是千面教的總護法,那麼他就是斷魂掌夏侯嵩?
萬鎮嶽方才失血過多,確實感到支持不住,也不多說,獨自在一張雕花椅上坐了下來,閉目調息。
耿存亮一手捻鬚,抬目朝階前站立的那如山吩咐道:“現在可以請四位壇主出來了。”
那如山躬身領命,大步走到廳上東首壁下輕輕按了兩按,大廳一陣軋軋輕震,壁間登時裂出一個門戶。
但見一道石級,往下而去,那如山拾級而下,往下行去。
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見那如山回到大廳.朝耿存最躬身一禮,說道:“啟稟教主,四壇壇主立時就到。”
耿存亮皺皺濃眉,道:“你怎麼去了許多工夫?”
那如山笑了笑.躬身道:“屬下進去之時,四位壇主爭相訊問咱們上面的情形……”
話來說完,但見從壁間地窟,魚貫走出四人。
那是千面教東壇壇主姬浩。南壇壇主左光祖。西壇壇主申公權。北壇壇主趙玄極。
耿存亮一揮手,命那如山退到一邊。
東壇壇主姬浩,是個白臉黑鬚的中年人,雙目如星.神采奕奕,腰間佩一口松紋古劍.步履從容。
只因他是四壇之首,走在最先.此刻目光閃動,看到廳上眾人,俱已中毒昏迷,不覺朗朗一笑,朝耿存亮拱手一揖道:“教主高明,不勞一兵一卒,就把九大門派和幾個自命不凡的老兒。全已一網打盡,可喜可賀,但也使屬下等人深感慚愧。”
耿存亮呵呵大笑道:“老夫當時也沒想到會有這般順利,才要四位趕來助陣”
南壇壇主左光祖連忙躬身道:“教主誇獎了。”
這四位壇主步入大廳之際,坐在廳上的唐門掌門人唐宗堯,六合門掌門人段鬥樞,峨嵋派掌門人長眉上人,俱都肅然站了起來。
武當雲陽子和銀拂道人見機的快,也立即隨著站起。
要知千面教天壇,那是教的中樞,他們把整個武林,分為東、南、西、北四壇,各轄一個區域。
九大門派在某一轄區之內的,都受該壇統轄,因此,這些附賊或是由賊黨假扮的掌門人,看到四壇壇主,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自然要肅立致敬了。
東壇壇主姬浩目光如電,緩緩掃過幾人,大不刺的頷首為禮道:“諸位請坐。”一面朝耿存亮道:“由今日此一局面看來本教在暗中活動了多年,九大門派之中,還有六個門派,未曾被咱們掌握,武林中還有這許多和咱們作對的人,未曾清除。這是屬下等四人愧對主人,愧對教主之處,下是教主使用奇謀,將計就計,一日之間把他們悉數就殲,若以實力拚搏,只怕兩敗俱傷,本教也要犧牲不少人手呢?”
耿存亮得意的大笑一聲,擺擺手道:“姬兄此話倒是不錯,真要憑功力,咱們就算調集教中全體高手。只怕也未必能把他們盡殲。今日之事,要不是主人密令兄弟要桑藥師把‘逍遙散’和‘離魂丹’兩種禁方,配製為一,只怕也沒有這般容易結束。”姬浩打了個稽首道:“桑藥師呢?教主是否已把此人殺以滅口了?”耿存亮道:“此人對咱們而言,仍然有用,老夫豈會把他殺了,只是據那總管報告,他今晨忽然中毒死去,實在有些意外”
西壇壇主申公權一眼看到萬鎮嶽瞑目而坐,右手血跡殷然,不由吃驚道:“總護法負了傷?”
耿存亮點點頭道:“他失去了右掌。”
他們只顧說話,對站在大廳邊上手橫闊劍的黑衣婦人,並沒注意。
不,這四位壇主只當強敵斷數中毒倒地,站在邊上的,自然是自己人了。
正說之間、突見大門外出現了一輛檀木輦車,由四個身穿黃道袍的小道童,簇擁著,緩緩朝裡推來。
輦車上端坐一個頭截麻冠,身穿杏黃袍,足登雲履的老道人。
這老道生得臉長如驢,目細如線,兩道白眉,下垂及顴,獅鼻闊口,一把白髯飄忽過胸,正是五十年前已經名震江湖,如今屈就千面教副總護法的麻冠道人。
車後緊隨著兩個五十左右,灰衣道人,正是他們下大弟子金太玄,二弟子卞長庚。
在這輛輦車後面,還有一行人,身份可也不低!
第一個是身穿火紅道袍頸戴金環的道童。
他看去不過十五六歲,但須下卻生了一把金黃山羊鬍子,正是千面教第二號副總護法紅蓮童子!
第二個是五短身材.面目陰森的老頭。穿著一件寬大黑袍,揹負五支鋼叉.乃是千面教五位副總護法,聲望最差的一位副總護法五叉鬼王雷尚。但你也莫要小覷了他,他和麻冠長老妖,紅蓮童子,金鳩婆婆等人比起來,雖是矮了半輩,但在當今江湖上,五叉鬼王也算得是號魔王了。
兩位副總護法後面,還有三個人。
那是鷹愁三關的三位關主,第一關的藍真人,第二關的沒羽箭盧同,第三關的地行孫孫保,在千面教中,地位僅次於副總護法。
檀木輦車剛到門口,耿存亮已飛快的迎了出來,大聲笑道:“道長從來不出門,怎麼也會突然駕臨?”
端坐在輦站上的麻冠道人欠了欠身道:“盟主大壽,貧道待來祝賀。”
話聲方落.忽然以“傳音人密”說道:“主人還有什麼指示麼?”
麻冠道人道:“沒有,貧道只接奉主人指令,要貧道在未牌時光.趕到柳府,助教主一臂之力。”
耿存亮笑了笑道:“事情已經全辦妥了。”
麻冠道人聽的一怔;奇道:“事情會有如此順利?”
耿存亮微笑道:“兄弟這是仗主人洪福.在酒中做了手腳。”
紅蓮童子尖笑道:“好哇,兄弟和麻冠道兄,雷老哥等人,巴巴的趕來,教主已經雙手遮天,全包辦了,也不留幾個讓兄弟過過癮?”
五叉鬼王接道:“莫老兒,平跛子都是成了精的老賊,教主在酒中下毒,如何瞞得過他們?”
耿存亮笑道:“在酒裡下藥是主人交下來的,出於桑藥師之手,無色無味,而且每人只有一小杯,是兄弟的敬酒,他們焉能不喝?”
說罷,呵呵大笑起來。
這時藍真人,沒羽箭盧同,地行孫孫保,也走上一步,一齊躬身道:“屬下見過教主。”
要知他們身份比之副總護法低了一級,自然要上前參見。
耿存亮還禮道:“三位關主好。”一面朝麻冠道人抬抬手道:“道長,紅蓮道兄,雷老哥,快請裡面坐,今天是本教廓清江湖,一統武林的好日子,酒席現成,大家喝杯慶功酒。”
麻冠道人目光掄動,微哼一聲道:“教主纖尊迎出大門,貧道至感榮寵,怎麼不見總護法?”
須知麻冠道人雖是屈居副總護法,但以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幾個總護法也抵不上他一個,因此平日總護法對他執禮甚恭。
紅蓮童子接口道:“看來千面教大事底定,已經用不著咱們了。”
耿存亮連忙拱手道:“兩位不可誤會,夏侯老哥被昔年追風掌田尚的孫女四月娥削斷手臂,傷勢不輕,此刻正在運功調息之中。”
聽他口氣,假扮萬鎮嶽的,果然是斷魂掌夏侯嵩了!
麻冠道人奇道:“已經動過手了麼?”
耿存亮道:“只有夏侯兄和萬鎮嶽的妻子動過手,夏侯老哥待發掌,傷在田月娥劍下。”
輦車緩緩推進,千面教四壇壇主姬浩、左光祖、申公權、趙士極,峨嵋長眉上人,武當雲陽子,六合門段鬥樞,銀拂道人,四川唐宗堯,大涼劍派封一夔等人,已在大廳階前,列隊相迎。
麻冠道人端坐輦上.只是拱拱手道:“四位壇主請了,貧道行動不便,失禮之處,諸位道兄多多見諒。”
東壇壇主姬浩拱手道:“道長好說。”
輦車推上大廳,耿存亮抬手道:“道長上座。”
麻冠道人一手捋著白髯,呵呵笑道:“教主乃是本教一教之主,理該上座,貧道怎敢有僭?”
紅蓮童子眼看許多人倒臥地上,昏迷不醒,不覺奇道:“教主怎的不把這些人收拾了?”
耿存亮道:“依了兄弟,早就把他們收拾了,但這是主人昨晚特別指示兄弟不準移動,他自會派人前來運走。”
他們說話之時,那倒臥地上的柳員外,身軀微微一震,但大家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紅蓮童子道:“大概是主人另有用他們之處了。”
耿存亮忙道:“主人聖明,胸羅萬有,算無遺策,此舉必有深意。”
麻冠道人額首道:“教主說的也是。”
他目光一動,瞥見大廳左首站著三人,為首的是一個黑衣婦人,手仗闊劍,一臉肅容!
她左右侍立兩名醜陋女子,同樣的手握長劍,守在一旁,心下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貧道請教教主,不知此女是誰?”
耿存亮道:“她就是昔年號稱追風掌的雪峰老人的孫女四月娥。”
麻冠道人奇道:“她斬斷了總護法一條手臂,教主怎的不加過問?”
這話正是大家想知道的事,千面教假借武林盟主大壽,以一杯毒酒,毒盡了天下群雄,放眼江湖.已是再無反抗之人。
但身為教主的耿存亮,敢向兒大門派掌門人下手,就是不敢對黑衣婦人出手,好像存著什麼顧慮一般!
耿存亮沒有立時作答,伸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個紙卷,悄悄遞給了麻冠道人。
麻冠道從接到手中,打開一瞧,只見上面寫著一行細字,那是“據報雪峰老人孫女四月娥,可能前來尋仇,不得傷害,可任其自去,字付天壇教主,並希通知總護法,好自應付。
主人手啟”
麻冠道人看完字條,白眉微動,低聲問道:“她和本教有何淵源?”
耿存亮低聲道:“兄弟也不大清楚,主人既頒指示,兄弟只有遵奉。”
麻冠道人捻鬚點頭,口中“晤”了一聲;
就在此時,但見一等人影,由大門外飛掠而入;但堪奔到二門,突然栽倒地上,撲臥不起!
耿存亮目光一凝,吃驚道;“是繆仙姑,她負了傷!”
繆仙姑者,千面教第四號副總法萬花仙姑繆紅藥也。
耿存亮話聲出口,人已飛射而出,落到萬花仙姑身邊,俯身看去,只見她一身蔥綠衣裙,幾乎全是血跡,全身上下,少說也有十幾處傷口。
行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些傷口,有的是劍傷,有的是暗器所傷,就以劍傷而言.各派手法下同,受傷的部位也因之各異。
耿用亮稍一檢視,就發現萬花仙姑身上劍傷,至少遭遇到四五支長劍的圍攻,和幾種不同暗器的襲擊。
一時濃眉微皺,暗暗忖道:“繆仙姑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再加她擅於使毒.放眼武林江湖,很少有人能是她的對手.再說江湖上幾個厲害人物,在今日壽筵之上,已經一網打盡;這是些什麼人呢?”心中想著,一面暗運真氣,伸出右掌,按在萬花仙姑背後“靈臺穴”,一股真氣從他掌心源源度去。
萬花仙姑得到耿存亮度入的真氣,催動心脈,本已昏死過去的人,緩緩睜開眼來。
耿存亮道:“仙子傷勢太重,快提聚真氣,不可說話。”
萬花仙子一雙妙目,已經失去了平日勾人的神光,望著歌存亮,口齒啟動,發出一縷微弱的聲音,說道:“你……是教主……九嶺護法堂……已經……全軍……”
突然張嘴吐出一口血水!
耿存亮顧不得男女之嫌,雙手托起萬花仙子身子,回入大廳。
五叉鬼王雷尚目光閃動,低沉的道:“繆仙子傷的很重麼?”
耿存亮點點頭,一面朝峨嵋長眉上人問道:“大師身邊,可曾帶有峨嵋‘續命丹’麼?”
長眉上人慌忙應道:“有、有、屬下帶來了。”
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磁瓶。
峨嵋“續命丹”,是江湖上馳名的療傷聖藥,只要一息尚存,無不藥到病除。
那總管立即走了過去,接近藥瓶,傾出兩粒藥丸,正待朝萬花仙姑喂去。
耿存亮道:“慢點,先讓老夫替她把上逆的血氣,導引歸經才能給她服藥。”
說完,伸手改按萬花仙頂門之上,緩緩把真氣循著她經脈而下。
萬花仙姑方才噴出一口鮮血.人又已昏迷過去,此刻耿存亮替她導氣歸窮,引血歸經,上逆的氣血,漸漸平復,又緩緩睜開眼來。但當她目光轉動了一下,不由的神色大變,駭然道:“他們……不是真的”
耿存亮忙道:“仙子快不可說話。”
萬花仙姑嘶聲叫道:“教主……他們就是方才圍攻我的人!”
耿存亮心頭暗生驚異,問道:“圍攻仙子的,究是什麼人?”
他掌心真氣,源源輸入萬花仙姑體內,支持著她說話。
萬花仙姑道:“就是他們,麻冠道人,紅蓮童子和雷尚等人。”
三叉鬼王闊嘴一咧,陰森森笑道:“繆仙姑傷勢沉重,大概是神志還未清醒!”
萬花由姑道:“教主,他不是雷尚.我認的出來,他……他使的是一手黃山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