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豪倒是很冷靜,看了字緘之後,才間社若華道:“小英是怎麼失蹤的?”
“我也不知道,平常都是她起得早來叫我,今天她沒來,我還想今天可趕過她了,那知到她的房中一看,她已經不見了,桌上就留下這封柬帖。”
“她的屋子裡情形如何?是不是很凌亂?”
“是的!很凌亂,好像是從被窩裡被人挾走的一般。賊人是用被單把她包走的,因為她的衣服都留下來,靴子、雙劍,一樣都沒帶走。”
杜英豪眉頭皺了起來。柳小英的武功不惡,而杜若華就住在隔壁;居然不聲不響,毫無知覺地把人劫走了,這個人的身手倒是來簡單。
略一沉思,他才道:“我要到她屋裡去看看,這個傢伙盜走了人,留下了一封帖子,分明是向我挑戰,我倒要鬥鬥這傢伙。
他知道杜若華雖然會武功,卻沒有多少江湖閱歷,對於偵察的一些線索,一定不會太留心;他現在最要了解的、是對方如何下手的?
因為柳小英是個武女,要把她乖乖的帶走,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必先制住她。制住一個人的辦法很多,像點住對方的穴道;但點穴必須迎身相接,以柳小英的本領與警覺性,絕不可能一聲不發就被人點了穴去。
再則是使用悶香或迷藥,使對方迷失神智等等,這就可以從手法或藥物上找到對方的來路了。杜英豪幹這個總捕頭有他的特長,這是為他人所不及的。
他的江湖關係極佳,上至各大門派,下至三教九流以及下五門的小毛賊,他都能搭上線而深入;因為他手下的一批助手都是那個行當裡出身的,像水青青、王月華以及賴皮狗等,都還是那個圈子裡的頂尖人物,就是杜英豪自己,三隻手的扒竊功夫,開鎖門的技術,也允稱第一流,所以他查案的班底很齊全。
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八方客棧,掌櫃的早已在恭候看了,戰戰兢兢地迎了土來。“杜大人,您來了,那位柳姑娘的事,小店實在是不知情。”
杜英豪笑笑道:“掌櫃的,別急,沒人會怪你,更沒人會訛上你,要你賠人,只是,我若查出你跟這件事沾上關係,那可吃不了兜看走。”
掌櫃的臉都嚇白了,忙道:“杜大人,小的開這家客棧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怎麼敢做這種事?”
“柳小姐的屋子沒有動吧!”
“沒有。小的聽這位女客說了之後,立即叫人守住了院子,什麼都沒有動。”
“好,你也跟看來;還有,把侍候的店小二也叫來,我有話要問他。”
柳小英跟杜若華是杜英豪親自送來住宿的,總捕大人的貴賓,店家怎敢怠慢,而且又是兩位堂客,店中特地把一間偏院撥出來,六大間客房,就住了兩個人,這等於是把她們當祖宗侍奉了。門上還有人日夜輪值,聽候傳喚。
杜英豪到了柳小英的屋裡。那兒倒沒有太凌亂,因為柳小英是個有教養的女孩子,臨睡前總是把脫下的衣服摺好放在忱邊,靴子也整齊地放在床前的踏板上,雙劍放在桌上。
杜英豪看看窗絲,沒有被戳破的地方,窗子也沒有被破壞,屋中並沒有打鬥的現象,一邊的茶几還放看一壺茶,茶杯中有看一點殘茶。
他聞了一下,空氣中沒有什麼異香氣味,這證明對方不是使用悶香。
他又打開了衣櫃裡面有一個衣包,包裡是一些替換的內外衣褲。他又抖開床前的衣服,認為是昨天穿看的一身紫色襖褲,另外一套薄綢的內衣褲,則猶帶眷伊人的香澤。他懷疑地問道:“這…好像是從她身上脫下來的。”
杜若華紅看臉道:“是的;我們北邊的人,習慣上一定要脫光了衣服睡覺,倒是出了閣的女人,有時為了不好意思,才有穿衣服睡的。”
“這麼說,她是在狀上被人劫走的?”
“多半是的,床上有一條褥子、一床被單都不見了,她就是這樣被人包看劫走的。”
“你早上叫她的時候,門沒有栓?”
“沒有,只虛掩看,我一堆就開了。”
杜英豪又到門旁去看了一下,然後拿起門閂觀察了一陣道:“來人是撥開了門閂,把人從門裡帶走的。”
“小英妹子睡覺極為機警,若是有人撥動門閂,她不會聽不見的,而我就睡在隔壁。”
王月華是用迷藥的大行家,她檢查了一下茶壺中的殘茶後才道:“茶裡放了寧神散。”
杜英豪忙問道:“你能確定嗎?”
“沒錯;這是最溫和的一種迷藥,吃下去後,人會昏睡,三、四個時辰後,藥性消除,人自動醒來。”
杜若華道:“那一定是店家搗的鬼。茶是我們昨夜回房後泡好送來的,我也喝了一杯。
約過了一刻工夫,我就感到好累,連衣服都沒脫,就倒在床上睡看了,直到今天陽光照到身上才醒,我正奇怪從沒這麼好睡過。”
王月華道:“醒了之後,精神特別好。”
“是的,本來我還有點咳嗽,晚上總要咳醒個兩三次,昨夜一覺到天亮,半次都沒咳。
王月華道:“公子!沒錯了,是寧神散,這種藥就是為了治一些久咳難眠的癆病患者才配的,一般藥店裡都能配,只是一定要有大夫的力單才能買到,因為也有人買了來做其他用的;這種藥無色無味,吃下去能叫人昏迷幾個時辰,自然也能用做很多壞事。”
杜英豪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他好像胸有成竹地到來院子門口,把昨夜輪值的店小二叫了過來,問道:“昨夜兩位姑娘是什麼時候回來?”“大概是三更時分,不是杜大人送她們回來的嗎?”
“以後她們也沒有出去過?”
“沒有!她們沒多久也就歇下了。”
“你怎麼知道她們歇下了呢?”
“小的是輪值指定侍候這所院子,一直守候在這門房裡等候招呼,每間房子的窗子都能看見,小的看到她們熄了火,想必一定是歇下了。”
“你還給她們沏了一壺茶送去?”
“是的,還是櫃上吩咐的,用的是最上的碧螺香香茶;因為這是貴賓房,茶水不能斷缺您瞧,在這門房中的炭爐火不斷,水吊子裡一直燒看壺開水。”
這家客棧常有客歇指,所以招待十分周到,掌櫃的也賣足人情,包括這位杜大人,使得杜英豪很領情,因此他的問話一直和顏悅色。
“昨天你沏好了茶,就一直送過去,沒有作其他的耽擱嗎?”
“沒有呀!小的是專司這邊的,不作其他的事。”
“小二!你要說老實話,那位柳小姐平白失蹤,你這輪值的嫌疑最大,掌櫃的要把你扣起來送官,我知道你一向老實,才沒那樣做,但是你不老實,我就幫不上你的忙了,你再說一句沒有,我就要扣人了。”
小二差點沒哭了出來。
杜英豪道:“兩位姑娘的茶裡都被人下了藥,若是沒有其他原故,只有你的嫌疑最大了,我把你抓進衙門,一頓夾棍,不怕你不說。”
小二跪了下去,連連叩頭求饒。
杜英豪一笑道:“求我沒用,求求你自己,現在你是否記起點什麼了?”
“是!是!小的沏了茶之後,正想送去,斜對面的客人要小的去買一帖寧神散。”
“那種藥不是隨便可以買到的。”
“是的!本來要大夫開單子才能員的,但是因為小的舅母在藥行中做事,所以小的買藥略為方便,借這個機會賺些腳力錢,不過小的可一直很慎重,像那位老客人,他連夜咳個不停,小的是一片好心,才替他買了一帖寧神散,他吃了有效,又叫小的去買了一帖。”
“這麼說來,你一共給他買了兩帖?”
“是五帖,那位老客人說他家還很遠,路上還要走幾天呢!恐怕別處不會有這麼靈的藥了,所以第二次要小的替他買了三帖。”
他很老實,說了就全盤都招了.。他也知道杜英豪的能耐,必然可以問出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你得了他多少好處?”
“十…十五兩。寧神教是一兩銀子一帖,小的多報了一兩,小的舅舅也落一兩,第一次買兩帖是六兩,他拿了十兩銀子沒要我找,第二次拿了十五兩給我,我舅舅還是老規矩收了六兩,我落了九兩。”
“哦!難怪你會這麼起勁,擱下手頭的事情;立刻替他跑腿了;你在這兒當小二,一個月才多少了。”
“小的講好工錢是二兩,不過小的專門侍候貴賓房,小費外賞多一點,總有個九兩上下。”
“很不錯呀!幹個幾年,在鄉下可以買塊地,成個小地主了。你買了藥,回來就沒再離開過?”
“沒有,小的乾的差使就是日夜不離。”
“你在這兒也沒睡覺,一直到天亮。”
小二低頭道:“杜大人,小的又不是鐵打的金剛,總得要打個盹的;不過小的很醒,客人一招呼,小的立刻就驚醒了,掌櫃的也是瞧小的還勤快,才派在這兒。”
杜英豪一笑道:“那位老客可是一早就走了?”
“是的!天還沒亮,他說要趕路,就由他的車伕來拉看行李鋪蓋走了。”
“哦!他還有車伕?”
“住進來的時候沒有,這大概是他昨天去僱好的,反正是快天亮的時候,他這兒叫結帳,那個車伕也來了,扛了行李走了。”
“他有多少行李?”
“住進來的時候倒是沒多少,只有一口小箱子。他說他在京裡一位將軍那兒當師爺,現在是告老歸裡,在這兒倒是買了些土產、綢緞,有好幾口大箱子。”
“他住了有多久了?”
“三天。對了,是跟兩位姑娘同一天住進來的。他本來也要住進貴賓房的,可是有了兩位女客在院中不方便,掌櫃的不肯把其餘的空房租出去,所以他只有住在斜對面的那個單間裡。”
“那也是歸你招呼的嗎?”
“本是不歸小的管的,可是那間離小的近,而且小的又較為空一點,就同時照管看一點。”
“那個車伕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個兒很高、很壯,他的車子也很漂亮,恐怕不是車行裡的,多半是那家大宅子自備的。”
“那位客人的姓名有沒有登記下來?”
“有!他性高,叫高攀龍六十多歲年紀,花白鬍子,瘦瘦高高的身材,看起來很是威嚴。”
杜英豪一笑道:“菊芳,你到櫃上去看看登記薄上的筆跡,我想會跟字緘上差不多,然後你再向掌櫃的問問這個高攀龍的情形。”
菊芳答應看去了。杜英豪又叫賴皮狗到高攀龍住過的屋子裡,去看看有什麼留下的線索。
然後問小二道:“那位高客人有沒有朋友來訪?”
“這倒沒有,他都是出去訪友,遊覽本地名勝。”
“穿一身白布長衫,帽子上綴看一塊翡翠,手裡拿看一柄摺扇,扇面是唐伯虎畫的仕女圖,操揚州口音。”
“是!是!就是他。杜大人認識?”
杜若華也忙道:“怎麼?杜大哥認識這個人?”
杜英豪道:“不認識,不過見過幾次面。大妹子你難道忘了,我們昨天遊石磯時,小英還特地去借了他的扇子來觀賞了一下,還踉他談了幾句;在此以前,我似乎對這位老先生還頗有印象,見過一兩次,因為大家都是遊玩,所以沒在意,想不到他竟是個有心人。”
“杜大哥認為他是劫去小英妹子的人?”
“錯不了,他是跟著你們而來,卻是為了我而來;昨天小英跟他照了面,還談了幾句,他不便再跟看我們了,所以晚上下手,把你們迷倒…。”
突地一頓道:“不對,他明已計劃迷倒你們,所以第一天買了兩帖寧神備用,第二天又用方法把小二調開,把藥下在茶裡,半夜過去,把小英弄到他房裡,放進箱子裡,而後叫預定的車子來把人運走。這位老兄的計劃很周密,設想也很周全。”
水青青道:“武林中沒有叫高攀龍的人,而且也沒有人的名號跟什麼江上煙霞有關。”
說看賴皮狗來了。他搜查沒什麼結果,那位老兄很仔細,連一片紙屑鄱沒留下,不過賴皮狗劫在屋角找到了一團毛髮,約摸是八九根,褐色泛黃,看來像是鬍子,但是杜英豪卻看來不像;他聞了一下,皺皺眉道:“這上面還有點馬尿騷臭,一定是馬尾巴。”
水青青道:“就算是馬尾巴,又有什麼關係呢?”
杜英豪道:“馬尾巴可以用來做假髮假須,我那天看小英跟那個老頭兒談話,就感到有點不對勁,因為那老頭兒眼睛太亮,太有神,不像他的年齡。”
“眼睛有神與年紀無關。”
“但是眼睛的亮濁與年齡絕對有關。老頭子的眼睛有血絲,較為黯黃,不會明亮如電,再找到這團馬尾,益發證明他是化了裝的了。”
小二道:“杜大人,那位高老爺的須是灰白色的,跟這一簇的顏色完全不同。”
水青青道:“這倒不見得,望似灰白的鬍子裡,往往會有各種的顏色,紅的、黑的、黃的、白的都有。”
杜英豪笑道:“不錯,若是真的鬍鬚,隨它怎麼長都不在乎,但是要裝假須,就會比較仔細挑剔了,至少會將顏色不對的挑出來。”
杜英豪之所以杜英豪,就是因為他能比人多想到一點去,這幾根馬尾,既不是高攀龍鬍子的顏色、誰也不會注意的,杜英豪卻想出了它深藏在裡面的秘密。
一個老頭子絕不會剃掉自己的鬍子,再戴上假須去喬裝另一個老頭子,只有一個年輕人才有些可能。
這個高攀龍的年紀一定不大。
他手執唐寅親筆的摺扇,而且柳小英跟他談過幾句話,知道他很有點學問。
他是專為向杜英豪挑戰而來,據走柳小英的目的也在此。此人一定是武林中人,而且還自認武功不俗。
此人操揚州口音,生長必在江南,而且以揚州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他的口音很純,沒有什麼雜腔,可知此人也很少出外遊歷。他還有一輛很神氣漂亮的馬車,可知他一定很有錢。
還有,要化了裝來此出現之道理無他,一定是怕被人認出來,那麼這個人必非無名之輩。”
從無頭緒的事,經杜英豪一分析,立刻就頭頭是道了,而且再經捕房的差役到城中四下一打聽,那輛馬車也有了看落,那是江都劉三公子的座車。
劉三公子大號平雲,也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江南四公子雖是以蘇州許朗月為首,但是有人以真正論功夫,許朗月恐怕只能排在最末,只因為許家的抱劍山莊是武林世家,而許朗月也愛跟人動手;而其他三個人則是書香子弟或富商之家,深藏不露,所以大家才將許朗月許為四人之冠,當然其他人也不會爭這個。
確定是劉平雲的最大理由,是他自己起了個名叫江都煙霞客,江上煙霞也就有了解釋。
這位揚州鹽商,怎麼好好地找起杜英豪的麻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