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些人則是未經邀請,也想來湊熱鬧的。
因為這是杜英豪與武當訂約,兩造都沒有發帖子,有力也無從發起。
黃鶴樓固然不小,總是有限制的,充其量只能擺下個幾十桌吧!本來與會人數就必須加以預先節制的,可是訂完約後,杜英豪就跑到河洛一帶去了,找不到他的人,也無從連繫起;再者,雙方各準備邀請那些人,也無法事前協調了,變成了各請各的,這帖子就無從發起了。武當只向館子裡打了個招呼,聲明包下那天的全部座位,然後吩咐過那天自行派人接待,不要酒家管事。
然而,到了約會的前一天,情況就不對了。城裡各大小客棧住滿了江湖人,這些人沒一個是武當邀請的,而他們千口一律,自稱是杜英豪邀來的。
數量之多,已達六、七百人,黃鶴樓全部招待他們已經不夠了,武當本身邀了也有百餘人,而且全部先行招待在真武下院的賓含中,並沒有與外面混雜;本來他們是怕聲勢太大,引起杜英豪的戒心不敢來赴會。
杜英豪來到城中後,立刻掀起了一陣波濤。那些應邀而來的各地豪傑固然是聚成一團,武當邀的人,自然是他們本門的俗家長老以及跟武當有交情的人,而且還是有相當名氣的江湖豪傑。
可是情形越來越嚴重,武昌城裡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於有很多人分到對江的漢口及漢陽去住,準備明天一早渡江過來與會。
由於那些人都是為杜英豪而來的,這才引起武當的戒心。他們發現自己所邀的人,在聲勢上已經不如對方了,而這些人也有了不穩的現象,在會期前夕,藉口訪友,一去就沒回來,著人還帶個口信說要保持超然中立的身份,不便接受招待;有的根木就沒了消息。
這一走就是一大半,只剩下一些本門的長老,也都怨聲載道,紛紛埋怨凌雲道長不該跟杜英豪結下這份怨的。他們聽了事情的經過後,知道自己在道理上並不能壓倒對方。黃真為霸王莊作說客,而且還要包庇黑道人物,準備暗算杜英豪,叫人當場拿住,這已經夠丟臉了;何況,黃真根本不能算是武當的嫡傳門人,他只是三代弟子道淨的俗家母舅,搭上那點關係,才在凌雲的門下遞了個記名弟子的帖子。
因此,道淨才對黃真被辱之事情特別憤怒。他與凌雲傲雲前往理論時,又失了理性,屢犯大忌。道淨捱了一拳,被打斷了四根肋骨,兩根斷骨刺入肺臟,抬回山上沒幾天就斷了氣,這才使事態顯得嚴重些,大家才勉為其難地來了。
原是想藉人多勢眾,壓一下杜英豪,扳回點面子;那知此刻一看,杜英豪的聲勢竟是大得驚人,壓制住對方已是不可能了,反而還有被對方壓制的可能,尤其是在對方的陣營裡,居然有了幾位少林的俗家長老,以及其他好幾位大門派中的元老。
武當在這一次約會上,看來是很難扳回面子,一個不好,就會弄得灰頭土臉。
這叫那些俗家的長老怎麼不憂急呢?他們經常需要在江湖上走動,他們的弟子大部份是在江湖上謀生的。
武當的榮辱盛衰,與他們大有關係;因此這些長老們紛紛埋怨凌雲道長教徒不嚴,一味護短,不問是非,輕率結怨,惹來了這場大麻煩。
他們還說光是杜英豪搬不來這麼多人助拳的,這都是武當玄門弟子平時在外面太跋扈專橫,惹起別人的反感,所以才藉機會一起找武當的晦氣了。
這些埋怨凌雲也有聽看,因為那天他看了師弟傲雲和弟子道淨的態度後,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感覺,認為他們太專橫了,已失出家人的本份;但一個是自己最鍾愛的弟子,一個是自己的小師弟,還能說什麼呢?
想不到自己由於一時的疏懶,對玄門弟子的管教鬆弛了下去,以致於門下略為年輕的弟子,個個都跋扈到這個樣子,想要收都已來不及了。
他一面在肚裡叫苦,一面只有把擔子推給掌門師兄紫雲道長去挑了。
他自己實在挑不起來,不僅外力太大,連內部也有人在搗他的蛋,如果自己再一肩擔承的話,很可能會當場出醜,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他主持派中事務以來,由於耳根子軟,寵信幾個人,亂收記名弟子,逾越到俗家長老的職權,也收起俗家弟子來,引起了很多俗家長老的不滿。
這一次對外的約會,本來他以為沒什麼,杜英豪的本事再大,強煞也只是一個人,所以只准備自己出頭了斷。現在則不能不把掌門人抬出來了,也有把掌教真人抬出來,才能使門戶內團結一致,使那些其他門戶的長老們說話行事稍有顧忌;是這一來,又大大抬舉了杜英豪的身份。堂堂一派掌教之尊,竟與一個初出道的小夥子對起對坐,談判問題,這實在太氣了。
但消息傳到杜英豪的耳中,他根本沒當一回事。
而且,他也玩兒了一手漂亮的,武當包下了黃鶴樓,他卻在樓下臨江的一面,靠江邊清出一塊空場子,擺下了百桌盛筵,也把附近所有酒樓的廚子夥計全部請了來,凡是來瞧熱閘的,一律待若上賓。
這手筆夠大的,一花就是上萬兩銀子,這筆錢也是他從焦雄那兒贏來的,他花得毫不心痛。
武當因為掌教親出,動員的門下弟子也有幾百個人,黃鶴樓中只夠他們自己入坐了。雖然他們也空出了幾桌,款待他們邀來的貴賓,但那些人看了杜英豪的安排後自動謙辭,情願坐到下面去了。
因為杜英豪很絕,他只為自己留出了一桌,偏在一角,然後在中間的地方,搭了個平臺,臺上設了三、四十個座位,用大紙寫上了仲裁席三個大字,其他一律稱之為來賓。
仲裁席士都是有頭有臉的一方大豪,然而還有十幾個空位子,那是杜英豪故意空出來的,請盧大方招呼。
盧大方以少林俗家長老的身份在仲裁席上做主人,請那些身份地位夠的人登臺仲裁。
他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敦請的人也十分公平,年長德邵,公認為人不會偏袒那一邊的。
杜英豪表示,他是一個人與武當定的約,還是一個人來跟武當把道理辨個清楚。他所求的只是一份公道,所以他單獨設席,表示自己不講一個人幫手;不過他也希望大家重視武林正義,支持有理的一方。
各地湧來為他聲援的人逾千,超過武當的兩三倍,但經他如此一宣佈,倒好像是武當倚勢欺人了,武當的那些排場,更顯得小家子氣。
所以武當掌教紫雲真人來到後,那些被邀的貴賓一個個上前告罪避席,改坐仲裁席上去了。那是些夠身份的,還有一些不夠身份的,由武當請來作證的也顯得坐立難安的樣子,氣氛很不調和。
紫雲道長看了情形一皺眉頭,回顧凌雲道:“師弟你是怎麼安排的,武當與本門真武上院相去不遠,我們在這裡也算是個主人,怎麼會反客為主,反而叫別人沾了光去,這叫我們以後怎麼有臉見人去。”凌雲十分惶恐地道:“啟稟掌教!小弟也不知道,杜英豪這小子十分狡猾,事前他一聲不響,突然來了這一手,叫小弟措手不及。”
“什麼叫措手不及,這些人總不會是臨時來的吧!你明知道來了這麼多武林同道,不設法子予以安頓。”
“小弟知道來人不少,但是因為黃鶴樓地方有限,不能全體款待,才未作準備。”
“杜英豪怎麼就有辦法招待了呢?可見你們平時沒在這上面用心。”
“啟稟掌教,以前也有過類似情形,但凡有什麼重要的武林盛會時,來看熱鬧的人一定很多,全是由他們自己去謀食宿的,做主人的只接待一些知名之士;這次小弟也是援例處理,不想被那小子搶了先,這是小弟的疏忽。”
紫雲真人長嘆一聲:“疏忽,很可能這一疏忽,會將我武當數百年盛譽毀於一旦。師弟,因為你一向很能幹,所以我才將一應事務都交給你去處理,沒想到你會捅出這麼一個大漏子來,趁著大會尚未開始你快說實話,一切經過是否確如你所云,若是你有所隱瞞被人揭穿,損卻本門顏面,你就百死莫贖了。”
“掌教師兄,小弟怎敢有所隱瞞,事情確如所言。”
紫雲一嘆道:“事情真如所言,我們還可以在他辱及本門祖師真人的題目上做文章,其他方面,則全是我們理屈甭提了,提出反而丟人。”
凌雲低頭不語,紫雲身後其他幾個老道士也都面色沉重。坐定後,紫雲真人坐在臨窗的桌子上,窗門大開,與社英豪那一桌上下相對,中間則是仲裁席。酒過三巡後,凌雲走到窗前道:“有請杜施主。”
杜英豪那一桌上只有七個人,除了他自己與賴皮狗之外,其餘五個都是女的,王月華、水青青、柳小英、杜若華;現在加上了一個菊芳。照說賴皮狗根本不夠資格上桌的,但杜英豪卻是個最沒架子的人,硬要拉他坐下來,他只有感激涕零如命了。
凌雲的聲音很大,中氣十足,但杜英豪卻置若罔聞。
凌雲叫了兩聲後,神色已經轉憤。
杜英豪才道:“道長站得太高了,說些什麼,杜某聽不見;不但杜某聽不見,相信仲裁席上諸公,也聽不真切吧!道長地位崇高,可以不把仲裁人放在眼裡,杜某卻不敢如此放肆。”
凌雲被他一個軟釘子打回來,幾乎招架不住,這才發現這小子實在可惡,一切的安排都有深意。
樓此平臺高,說自是居高臨下;而杜英豪的桌子設樓下,又比平臺矮,這本是相應地形而設,武當原定的仲裁席在樓上,自然沒有高低之分,被杜英豪橫裡一攪,章法大亂,仲裁席搬了出來,才有這高下之別。
仲裁席上的人倒未必是幫杜英豪的,其中不但有立場超然之士,還是武當聘請來的,但經杜英豪這一挑眼見,使得每個人無形之中對武當有了兩分不滿。
紫雲道長瞪了凌雲一眼道:“師弟,這是你的不是,你要說話,應該下樓去說才是禮數。”
凌雲當眾受斥,還是有生第一次,但也無可奈何。這原本是他的粗心,若是紫雲真人不即時數說他一頓,仲裁席上諸公會當真認為武當輕慢了。
滿臉飛紅地走到了樓下,出師已自不利,他必須特別小心,以免又被人抓住了毛病。他已經領略到這個年青人狡猾如狐,很難應付。
到了席前,他已穩住情緒,打了一個損道:“杜大俠,貧道代表武當門戶,有幾件事情想請大俠作個交代。”
杜英豪起立回了一禮笑道:“道長太客氣了,這個約會雖是我們雙方所定,但已經驚動武林同道,大家都趕來了,所以這是非屈直,也不是由我們自己能決定的,好在仲裁席上已有各方高人前輩,道長有話不妨對他們說。”
凌雲道:“但主事者卻是大俠。”
杜英豪道:“我以為我的所作所為,無不可對天地神明,是道長認為我行止有虧,所以請道長把我的所作所為,以及認為我不端的所在提出請由仲裁席公決,只要仲裁席上諸公認為我錯了,杜某立刻一死謝罪。”
凌雲又被堵住了口,他不敢像杜英豪那樣地說大話,因為武當還是一個大門派,雖然請大家說句公道話,卻不必由外人來加以制裁的。
這一比,他的氣勢上又自弱了一分,只有將衝突經過一一說了,更將黃真等人喚來作證。
仲裁席上是以盧大方為主,他問得很詳細,也很公平,並沒有偏袒那一方的意思。
但是因為這些證人都是武當或偏向武當的人,每個人的證詞中,多少會對杜英豪有所指責。
武當指陳完畢後,盧大方才問道:“杜大俠,對武當所指的各點,你有什麼意見。”
杜英豪笑道:“沒有。他們說得很客氣,實際上我所做的事,還要令他們難堪呢!我曾經當場拆了黃老師道場的招牌。”
凌雲忙道:“那一點怪不得你,既然他們曾與焦雄私下密商過要陷害你,你對他們苛厲一點也是應該的。”
杜英豪笑笑道:“多謝道長寬大。杜某還有一件不當之處,就是拳擊一位年青的道長致傷,聽說那位道長已經因為傷重不治而昇天了。”
凌雲神情一變,肌肉扭曲,咬牙道:“那是小徒道淨,他的死乃咎由自取,技不如人,不能怪大俠;貧道所質問大俠的,是輕慢我祖師三豐真人之事。”
杜英豪一笑道:“殺人、踢揚子都不算罪過,杜某就不知道有什麼地方開罪貴派了。”
“施主別裝糊塗,貧道是問侮慢敝派祖師真人。”
杜英豪道:“這個我不承認,我對三豐神仙十分尊敬,絕不敢有輕慢的舉動。”
盧大方皺眉問道:“杜大俠,你是否承認驅馬直闖三豐仙師的神位。”“不錯!我闖過,因為我不知道。“凌雲道:“不錯,就算第一次施主不知道,第二次大家已經告訴大俠了。”
“他們是說了!也指給我看了,可是我不相信。”
此言一出,舉場鬨然,他們都是有心支持杜英豪的,但是杜英豪的道理實在有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