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豪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再者,他來這兒的目的還沒達到,因此他繼續對黃真挑道:“笑面佛,我說過要登門拜訪的,現在我來了,你是怎麼個打算法,是你摘下招牌,還是出來比劃兩下。”
這番話說的很狂,卻很不上路,而且不合他這個大俠客的身份,倒有點像地方上的混混、無賴登門生事,所以使得在場的人全怔住了。他們再也沒想到杜英豪會說出這番話的,卻不知道杜英豪開始在碼頭上混生活,只懂得這樣子講話。
黃真更是氣得全身發抖,指著杜英豪,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小……輩,你欺人太甚。”他倒是頗有一代宗師的氣度,相罵卻不出惡言,但杜英豪卻是一派生事的樣子,哈哈笑道:“黃老兒,你說對了,今天我就是欺負你來的,有種你就出來露兩手,否則就乖乖的把門上的那塊匾給摘了。”
他指的是那塊題著“崇揚武德”的大金字匾額。那是一些頗有名氣的江湖人,在宏道武館開館慶典時聯名送來捧場的,高懸在大門正中間。
黃真卻直是發抖,伸手疾指,口中只說著“你……”,胖胖的身軀搖搖幌幌,像是要昏倒的樣子。
他只有這個勇氣了。要他出去應戰,他實在沒這個勇氣;因為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兩下子。已經不能再拼了,雖然會幾手武當拳法,但是長年的養尊處優,身子發了福,打不了幾下就會發喘了。
他現在的拳腳,只能擺樣子,教教徒弟,真要動手過招,他連門下的弟子都不如;而杜英豪伸手之間,卻把他的十幾個弟子打倒了。
不下場,這個紙老虎還能撐著,一下去,可什麼都拆穿了;但是杜英豪卻又擠得他非下去不可,他除了裝昏倒,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呢!
旁邊的人自然不會真讓他倒下來,賽玄壇趙子昌已經把他扶住。
趙子昌道:“黃老哥,你何苦為這狂徒氣成這個樣子,自己的身子保重要緊,反正事情已經鬧大了,不是你私下就能了結的,等貴門的長老齊聚後,再給他一個狠教訓就是。”
黃真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趁著一扶,站直了身子,先深呼吸了兩口,好像是運氣鎮定了氣血,身子也不抖了,氣也不喘了,指著杜英豪道:“小輩,你辱及本門祖師,已經不是老夫個人的恩怨了。你等著,不出十天,武當的長老們一定會找你作個了斷,老夫現在不跟你一般見識,你請吧!”
杜英豪道:“請?今天就這麼算了?”他竟是存心攪到底。
許朗月覺得杜英豪不太上路了。他受了自己叔父許久的召喚,來幫忙對付焦雄;也受了菊芳的託付,來照料杜英豪,心中卻很窩囊。
首先,杜英豪在賭場裡刷了他一次面子,使他很下不了臺;再者,杜英豪的名氣太大,使他這個四大名公子之首的風流美劍客黯然無光;第三,則是杜英豪粗裡粗氣,一點都不上路,使他羞於為伍。
照他的性情,早就想跟杜英豪鬥一下了;但許久極力壓著,菊芳又一再囑託,他才強忍住。
這時見杜英豪鬧得太不像話了,只得挺身而出道:“杜兄,你雖是出道晚,可是最近幾次風雲變幻,你都表現得很突出,短日內創出了盛名,因此,現在多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何必又要把事情做得太絕呢?你冒犯了三豐仙師的法駕,武當門下自然會找你一決的;你有種闖騎直進,就該等武當的人齊了再件理論。”
杜英豪卻笑笑道:“我沒意思找武當的麻煩,我是衝著黃真這老小子來的。”
許朗月道:“這就不對了,黃老前輩又沒得罪你。”
杜英豪冷笑道:“他得罪我倒沒關係,可是,他掛著俠義的幌於,卻跟邪惡之徒,武林敗類串通一氣,狼狽為奸,那就不行。我最瞧不起這種偽君子,非要扯破他的臉皮不可。”
黃真連忙道:“小輩,你信口雌黃,滿口胡言。”
杜英豪冷笑道:“姓黃的,你別賴。今天你們三個人在酒店裡找我,不是去為霸王莊做說客的?”黃真對這一點倒無法抵賴,因為他在別人面前,也透露過這個意思。因此一拍胸膛道:“不錯,我們是有這個意思,那是為了你好。霸王莊財雄勢大,人手又多,你一個人孤身與他們作對,很犯不著。我們是愛惜你這個年輕人,才想憑著老面子,為你們調解一下,免得你吃了虧,這完全是一片愛才之念,難道又錯了,想不到你居然不領情……。”
這番話說得仁至義盡,讓人聽了很感動。
趙子昌道:“是啊!霸王莊焦雄雖然行事與吾輩不同道,但他的勢力雄厚也是不爭事實,很多江湖朋友吃過他們的虧,只有忍氣吞聲,卻一直對他們無可奈何,這更是公認的事實。我們很慚愧,身為武林一脈,無法打倒他們,伸張正義,但是我們這三塊老面子多少還能撐得開,他對我們多少還有點顧忌,許多江湖朋友跟霸王莊有了衝突時,只要找上我們去向霸王莊交涉,也多少能要回點公道。這是我們與霸王莊的交往情形,凡是江湖朋友都清楚,我們只是憑著江湖道義,據理力爭,要說我們跟霸王莊串通一氣,這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豈僅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而且還將一個武林前輩的風範表露盡至。
旁觀的武林群眾立刻有人附合道:“三位老爺子德高望重,舉世同欽,那是不用說的;而且三位老爺子都是名門大派的名宿元老,怎麼會跟霸王莊串通一氣呢?杜大俠必定是聽了別人的煽動,才對三位有所誤會。”
這傢伙顯然是有意作和事佬,想把兩方面拉攏起來。
趙子昌更得意了,摸著鬍子道:“這當然也難怪這位杜老弟,他是年輕人,藝高膽大,憑著一腔熱血,獨抗邢惡,勇氣是令人欽佩的;只是杜老弟涉世未深,不知道江湖險惡。霸王莊上那些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我們聽說江湖上出了這麼一位年少英雄,心中是既喜且愧,因為這件事應該由我們來做的,卻因為有所顧忌,拖延至今,由一位年輕朋友來開了頭,這實在是很慚愧的,所以杜老弟瞧不起我們,倒也不能怪他。”
謝雲道:“但是怪我們也沒有道理的。各人有各人的處境,我們如果像他一樣,瞭然一身,也早跟霸王莊豁上拼了;但是我們的門人子弟出師的,多半在江湖上闖湯,而且大部份在鏢行裡求生,必須經常跟綠林打交道,而焦雄跟綠林道關係密切,兩下抓破了臉,受牽累的人就多了。我們不能不為兒郎們著想,才跟霸王莊維持個表面上客氣,如此而已……。”
黃真不甘落後地道:“可不是,今天我們是一片好心,想跟這位少年朋友拉攏一下感情,勸他稍作忍耐。憑一個人的力量對付霸王莊是絕難成功的,我們是打算先憑我們的面子,穩住霸王莊,不讓他們暗算傷害他,然後再號召江湖上的俠義同道,結合起來、對霸王莊申伐,一舉擊潰他們,這才是正確有力的方法,卻不想換來這種結果,這是從何說起呢?”
這三個人一搭一檔,說出來的話,婉轉有力,語氣中似乎對杜英豪已消去了敵意,顯得前輩心胸,光明磊落。
杜英豪似乎頗為感動道:“這麼說是我太莽撞了。”
他這裡口氣才一鬆,趙子昌可接上了:“老弟!不是我說你,你一定是先聽了別人的挑撥,對我們有了成見。今天一見面,你就沒給我們一個開口的機會,而且給了我們一個大難堪。為了不想自亂陣腳,造成親者痛,仇者快的遺憾,我們隱忍了下來,當時雖說了幾句狠話,那是為了門戶榮辱所關,不得不表示一下;我們按著邀請各位俠義同道到這兒來,就是想說明寸衷,跟你老弟解釋一下誤會,那知道你老弟已經打上門來了,弄得如此不可收拾。
杜英豪道:“也沒什麼不可收拾的,千斤漢擔不動一個理字去,只要理屈在杜某身上,該殺該剮,杜某一肩認了,絕不皺一下眉頭。”
這番話仍然是充滿了混混氣味,但是卻比較順耳多了。大家都欣然色喜,似乎滿天烏雲都過去了。
許朗月也改變了對杜英豪的態度,因為杜英豪多少是給了他面子,忙道:“這樣子才好,誤會別放在心中,提出來一說,不就是都解開了嗎?”謝雲這時才以既憐惜又遺憾的口吻道:“杜老弟,你在短日內連番給焦雄痛創,又隻身挑戰霸王莊,身手技藝,智慧人品,都是人傑之選,因此老夫相信你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可是老弟,你這一次可實在錯得太離譜了,你打傷了黃老哥的門人弟子……。”
黃真這時又擺出一付悲天憫人的武林名家的姿態了,慷慨地一擺手道:“沒關係,既是誤會,大家就別放在心上。相打無好手,他們學藝不精,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尤其是他們人多,杜老弟只有單身一人,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就是送了命,也怪不得人。”
前面一番話裡多少有點負氣的意味,可是這老兒經驗豐富,實在會說話,語氣一轉,已把一個武林長者的謙遜胸懷烘托了出來。
聽他這麼一表示,誰都要為他樹起個大姆指。可是笑面佛的神色一轉,花樣就來了,他緊鎖雙肩,做出一付為難的情狀:“可是另一件事,老朽就無以作主了。”
他沒說是那一件事,但誰都明白是指杜英豪擅闖大門,騎馬直入,冒犯了三豐祖師的事。
事關武當門戶榮辱,豈僅他這個武當門下不敢作主,誰也無法代他出個主意了。
頓了一頓,謝雲才道:“我們都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但是杜老弟是武林中後起的新秀人傑,為這個原因……,咳咳,實在是太遺憾了。”
他在原因上頓住,改以一陣乾咳,然後就帶了過去,沒說出是到底如何;但是每個人都知道,那一定要杜英豪付出相當代價,不要他的命,也會要他大半條命,今後武林中,似乎已經不會再有他這個人。
現場早已有幾個人拿著死人的眼光看著杜英豪。
謝雲見他已經引起了全體的注意,十分得意,用手捻著頷下的鬍子,徐徐地道:“老夫想,杜老弟初出江湖,不知道黃老哥的門上供著三豐仙師的牌位,馬行得急了一點,卻不是有心的,所以總還可以原諒的。老夫想由杜老弟備了三牲獻禮,在三豐祖師靈前公開向黃老哥道個歉,把事情擺過去就算了,不知黃老哥意下如何。”
他沒問杜英豪,似乎這樣子對杜英豪已經是十分優待,杜英豪必然不會反對似的。
黃真皺起了雙眉道:“兄弟本人絕沒有意見,但這件事兄弟也作不了主。”
謝雲道:“黃老哥,好在事情還沒掀開去,杜老弟也已解釋了誤會,大家都是俠義同道,一家人,還有什麼好計較的,你點了頭,若是日後貴門追究,我們大家都可以替你作證,為了大局,受點委屈,也讓他們這些小兄弟著看我們這些老頭子心胸之所在。”
這段話的另一個意思,是暗示他們老一輩的應為年輕小子們立下一個模範。
但是這一個建議還真值得他自傲的,連許朗月都為之欽佩不已,連忙道:“這樣子就太好了,太好了,你就擔點干係,點個頭吧!”
黃真老師父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為了團結江湖俠義同道,老朽責無旁貸,還有什麼話說呢?杜老弟能償給我一點面子,日後在門戶中,老朽也一肩擔承了。”
這話更漂亮了,全場一片采聲。
謝雲道:“好!好!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揀個好日子,說辦就辦。”
自始至終,沒有人問過杜英豪,似乎他只有服從的義務,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遠處有人在牆上冒出個頭,打了個手勢,只有杜英豪一個人看見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個通知來得正是時候,他不能不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走上了時運,幸運之神實在太照顧他了。
因此他微微一笑道:“各位,三豐真人是武林前輩宗師,在他的神位前磕個頭是我們後輩的本份;不過三豐真人是武當開派祖師,他的靈位應供在武當本院才對,要是人人都拿塊牌子,寫上幾個字就能作數,那可就太冒瀆前輩了。黃真,你這塊牌位是誰準你樹立的?”
這句話把每一個人都問住了。
場中有幾十個入,多多少少,總有些竊竊私語的,突然,一下子寂靜無聲,真像是午夜的墳場。
然後是黃真憤極的聲音吼叫道:“好!好!小輩,你記著自己說的那些話。各位,這不是老朽矯情,將來再要有什麼,怪不得武當了。”
許朗月嘆了口氣,慍然地朝杜英豪瞪了一眼,卻沒說什麼;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只有杜英豪絲毫不在意地笑道:“黃老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黃真根本不理他,回頭就往裡去。
杜英豪道:“別想開溜,我還有戲法沒變呢!青娘!押出來吧!”
牆後,水青青跟王月華由後面押著兩個垂頭喪氣的漢子出來,慢慢地走向前。
這四個人以這種姿態一露面,不僅黃真臉色大變,謝雲與趙子昌的神色也變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