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鴻賓客棧”,時將近已初。江濤甫進店門,卻發覺客店裡亂哄哄的,許多閒人正圍在後院門外張望議論;掌櫃的滿面愁容,坐在那兒不住搖頭嘆氣。
一見江濤回店,那掌櫃的慌忙迎了上來;堆著一股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住打躬作揖,說道:“公子爺,您可回來了!
求您老人家可憐小的一家老小就靠這間小店維生,高抬貴手,幫幫小的這個忙……”
江濤詫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掌櫃的央求道:“事情雖然沒有鬧大,但小店本輕利薄,經不起風浪。公子爺若願高抬貴手,南昌城裡有的是大門面客店;無論那一家,只求公子爺搬遷過去,小的情願免收這一天的房租。情非得已,公子爺請可憐小的……”
江濤聽得滿頭霧水,又問:“到底為什麼?你得把話說清楚,我才能回答你呀!”
那掌櫃的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啟口;忽的人群紛紛退讓,一個人急急奔了出來,竟是周青青。她一眼看見江濤,欣喜叫道:“少主人回來啦?快請進來,老安人正問呢!”
江濤望望掌櫃的,問道:“青兒,店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故?”
青兒抿嘴一笑,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這位店主要趕咱們搬家。”
掌櫃忙道:“姑娘,這是天大冤枉!小的有幾個腦袋,敢趕客人搬家?實在……”
青兒冷哼一聲道:“得了吧,別在這兒嘮嘮叨叨沒完。現在咱們少主人回來了,你就是求咱們住,咱們還嫌這兒住著不舒服呢!”
江濤沉聲道:“青兒,是怎麼一回事?”
看兒斜脫掌櫃的一眼,氣呼呼道:“昨天夜晚,幾個毛賊來店裡騷擾,被咱們砍翻了兩個。掌櫃的怕事,一直逼著咱們搬家。”
江濤一驚,叫道:“莫非是那顏光甫……”
青兒點了點頭,笑道:“少主人放心,已經打發了,並未驚著老安人。”
江濤這才鬆了一日氣,回顧掌櫃的道:“你先別害怕,咱們略作商議,很快就會離開,決不會連累你們。”說罷,疾步進入後院。青兒掩了院門,緊跟而入。
客房中,老安人果然無恙,正眼趙媽和燕玲在惦記江濤一夜未歸。江濤問過安,略作解說,便向燕玲暗施眼色,退了出來。不一會,燕玲也藉詞跟到外面,低聲埋怨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江濤把夜間經過略述一遍,問道:“昨夜顏光甫一直在小鰲山,怎又來到城中?”
燕玲道:“初來的並不是顏光甫本人,共有四男四女。我正感人單勢孤難以應付,幸好小梅和青兒及時趕回,傷了其中兩個。直到天色快亮了,顏光甫忽然親自趕到;可是,卻大出咱們意料之外,他非但沒有出手,竟吩咐手下連死屍也一併帶走了。”
青兒笑道:“都虧少主人沒想周到,若是依羅姑娘主意,咱們就中那姓顏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原來那老怪物在河神廟裡,已經發現咱們窺探;才故意引開少主人,暗地卻吩咐手下掩入城中偷襲。”
江濤聽完經過,這才恍悟客店掌櫃哀求遷居的緣故。沉吟片刻,說道:“既然已經鬧出事故,此地是不便再住下去了。
我看……”
青兒嘟著小嘴道:“咱們另換一家客店原沒什麼,我就氣不過那掌櫃的一副死相!見了咱們,就像見到瘟神似的,一大早就來催人家搬家。”
江濤笑了笑,道:“這也難怪他膽小。昨夜一戰,怕早已傳遍全城;咱們到哪兒,人家都不敢收留。偏偏周老前輩三人至今未到,不知是不是又出了什麼意外?”
燕玲道:“我想意外或許不會有,他們繞行大路,不比咱們穿越山區捷近;遲一二日才到,也是清理之中的事。問題是咱們這兩天把兩位老人家向那兒安頓才好呢?”
江濤心中忽然一動,道:“對了,咱們不妨暫時送兩位老人家去鄱陽小鰲山……”
燕玲卻搖頭表示反對:“我不放心,萬一黑白雙妖再有變化,那就不甚設想了。”
江濤正色道:“雙妖都是成名高人,依我觀察,他們的確具有悔悟的誠意……”
燕玲仍然搖頭,道:“咱們可以不怕意外,但事關二者安危,不能不特別慎重。”
青兒接口道:“我倒想到一個很好的地方,既幽靜,又安全,更不須遠離南昌;等候爺爺他們也很方便。”
江濤訝道:“是什麼地方?”
青兒“唁”的一笑,道:“就是姓顏的老怪物那座河神廟。”
江濤欣然道:“對啊!咱們怎麼把那地方忘了?顏光甫圖謀不成,一定已經遠走高飛。
那廢廟的確是個合適的臨時居所;不過,為策安全,最好等天黑之後再遷去。等一會,我先去踩探確實,再作決定。”說著,遊目四顧,忽又詫問道:“怎麼不見小梅,她到那兒去了?”
燕玲道:“她等你不見回店,天亮以後,又去尋你了。說定午刻以前,無論找不找得到,一定會回來。”
江濤搖頭道:“她路既不熟,膽子又大,你實在不該讓她一個人出去。只怕她沒有找到我,連自己也弄丟了。”
三人商議至此,原則決定再等一天;假如周剛等天晚前仍未趕到,人夜之後,就遷往湖北神廟暫住。江濤把這意思婉轉告訴了掌櫃,那掌櫃的想:僅住一個白天,光天化日不至再生事端;再說,將客人向外趕,也不能做得太過份。只得點頭同意了。
店中各事料理妥當,午刻已過;小梅卻人蹤渺然,一直沒有返店。用罷午飯,轉瞬又到未初,仍然不見小梅人影。江濤情知不妙,暗暗交代燕玲和育兒小心守護,自己則抽身出店,來尋小梅。他回想昨夜和小梅分手,是在湖濱河神廟附近;小梅若去尋他,自然也會再往湖濱。於是,離開客店後,便逕自穿城而出,向湖濱一帶奔去。
誰知一連詢問數處漁村。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樣一句話:沒有見過這麼一位姑娘。
江濤越發心驚,眼看時間已經不早了,顧不得再去河神廟查看,急忙轉頭又趕回客棧。
在他想:小梅既然未去湖濱,可能是在城內跟自己錯過了。
天下偏有這種巧事!他匆匆返奔回城,剛到城門口,不料迎面遇見一人,也正急急從城裡向外飛奔;兩下里幾乎撞個滿懷!江濤一抬頭,不禁喜出望外,敢情那人竟是周剛。忙上前一把抓住周剛的手臂,驚喜交集地道:“老前輩什麼時候到的?”
周剛獨目一閃,見是天龍門少主江濤,連忙躬身答道:“老朽等剛到南昌不久。”
江濤如釋重負,道:“好極了!我正惦記你們,又愁人手不足應付連番變故,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姚老前輩和大牛呢?”
周剛道:“他們都在鴻賓客棧恭候少主。”
江濤“哦”了一聲,問道:“你們可曾見到燕姑娘麼?”
周剛退:“老朽正是奉燕姑娘之命,特來迎接少主的。”
江濤點點頭,又問:“有一位姓羅的姑娘,她回店了沒有?”
周剛答道:“老朽甫抵客棧,便急急趕來迎接少主,是以並未見到那位羅姑娘。”。
江濤只說周剛並不認識小梅,是以也未再問。當下兩人匆忙轉回客棧,果見鐵臂仙猿姚健星和大牛都在店內,但其中卻沒有小梅。
燕神色凝重地迎著江濤道:“你去了許久,可曾得到小梅的消息?”
江濤道:“沒有,我沿湖濱查問,漁村中人都說沒有看見過她……
燕玲聞言一怔,道:“這麼說,事情竟是真的了。”
江濤詫問道:“什麼真的假的?”燕玲黯然從油中取出一封信,沉重地交給江濤,道:
“這是不久前,由一個小孩送到店裡來的。你仔細看看,咱們再商議吧廣江濤急忙抽出信紙,卻見信中寫道:“接此信後,請即摒擋啟行,取道豐城沿贛江而上。婦女一律乘車,不得隱蔽行藏。途中聽候第二度指示,必須遵命而行。事關羅小梅及梅劍虹生死,盼勿聲張求援,以免鑄錯,追悔無及。”信中並無上項,信尾署名卻是“知名不具”四個字;只在封皮上,有“面陳西大街鴻賓客棧後院上房江濤少俠親啟”等字樣。
江濤看罷,如墜五里霧中,驚問道:“這信從何而來?”
燕玲輕嘆道:“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小孩子送到店裡來的;我問過他,只知道那僱送信的是個黑衣禿頂老人,其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江濤沉吟道:“黑衣禿頂老人,黑衣禿頂老人……”忽然精芒一閃,失聲道:“是那估衣攤的老狐狸!小梅一定落在顏光甫手中了……”
燕玲惶急問道:“那麼,梅師兄怎會也被顏光市劫去呢?”
江濤跌足道:“梅劍虹曾與小梅定過十日之約;必定是在小梅出去尋找的時候,無意跟梅劍虹相遇,兩人談得忘神,以致著了顏光甫的道兒。”說著,又將信函反覆念湧數遍;旋廢然而起,負手繞室徘徊不已。
鐵臂仙猿姚健星道:“假如少主推斷不錯,那顏光南劫去羅姑娘意俗何為?”
江濤苦笑道:“他一直疑心我在譯錄擎天七式劍譜時藏了私,現在更知道懷玉雙劍已落我手;故而劫人致書,無非是想協迫我跟他妥協交換罷了。”
周剛詫道:“然則他信中為何只字不提交換之事,甚至連姓名也不肯說明?”
姚健星也道:“不錯,這鬼怪物行事叫人好生難測。如欲以人換劍,南昌城中何處不可交換,卻要咱們僱車上路。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江濤曬道:“顏光甫老好巨猾,我猜他如此藏頭露尾,不外三點原因:其一,他是顧忌黑白雙妖近在颶尺,怕他們插手;其二,可能他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安頓羅、梅二人;其三,交換的時間和地點由他隨時決定,可以不必擔心咱們預作準備。”
周剛怒道:“這老匹夫的花樣真多!最好他永遠不要露面,別被我周某人碰上。”
燕玲在一旁坐立不安,發愁道:“事到如今,咱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青兒忽然神秘的一笑,拍拍脯道:“我有辦法對付他!”
周剛注目道:“你這小丫頭又有什麼辦法?”
青兒笑嘻嘻道:“既然他目的在取得雙劍,東西沒有到手之前,決不敢對羅姑娘怎麼樣。咱們大可不予理會,暗中卻把這消息宣揚出去。姓梅的是天心教主的少教主,還怕沒有人尋他顏老怪算賬……”
周剛冷冷截道:“你這主意,是教咱們不必去救羅姑娘了?”
青兒笑著搖手道:“不!青兒是說,且讓天心教去跟顏光甫拼命。假如天心教不能得手,咱們可以以趁機掠個便宜;如果天心教能夠救出他們的少教主,羅姑娘也會同時脫險了周剛喝道:“胡說!這種借刀殺人的事,豈是咱們能做的!
你盡講糊塗話,最好替我滾得遠遠的,別在這兒惹氣!”
青兒滿懷高興,換來一盆冷水,嘟著小嘴低聲響咕道:“人家也不過說來商議商議,不行就算啦!何必又罵人家!”
周剛獨自一瞪,叱道:“丫頭,你還敢頂嘴?”
青兒連忙躲到燕玲身後,低頭道:“不敢啦,爺爺!”
燕玲探手輕攬育兒纖腰,微笑道:“老前輩別罵她,這原是要大家集思廣益才好。她的辦法雖然不佳,能想想主意,總比不想要強些。”
周剛氣呼呼道:“這丫頭頭就仗著姑娘維護她,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
燕玲淡然一笑。回顧青兒嬌憨之狀,再想想上次在石隙狹道中,自己意誤會她跟江濤之間的關係,未免心胸太狹窄了些。不由粉臉微紅,玉臂一緊,將青兒攬入懷中。
鐵臂仙猿姚健星凝容道:“青兒計雖不佳,推斷卻有些道理。至少短時間之內,那顏光甫必不敢對羅姑娘下手;只要他們人還沒有離開南昌城,現在追截或許還來得及。”
江濤搖搖手,道:“你們不瞭解顏光甫的個性,他能派人下書,必定早已帶著羅姑娘和梅劍虹離開了南昌。何況,這老怪物一向心狠手辣,欲達目的,不擇手段。咱們寧可緩圖,決不能急躁。好在咱們此去嶺南,溯贛江而行,正是順路……”
話鋒一頓,轉問周剛道:“你們抵達鴻賓客棧時,這封信已經送來了沒有?”
周剛搖頭道:“這信大約是老朽出城迎接少主人之時送到的。”
江濤又問姚健星道:“除周老前輩曾離店外出,你和大牛有沒有離開過客棧?”
姚健星覺得這一問奇怪,但仍搖頭道:“沒有。”
江濤再問:“你們是一直前來鴻賓客棧?還是先去他處。
然後才尋到這裡?”
姚健星答道:“我等人城第一站就來到這家鴻賓客棧;正欲打聽,便遇見青兒從後院出來替老安人取茶水,所以並未去過他處。”
江濤沉吟了一下,轉面問燕玲道:“從他們三人抵達客棧,到這封信送到,其間有多少時間?”
燕玲凝眸算了算,答道:“大約半個時辰左右。”
江濤注目又道:“半個時辰?或是不足半個時辰?”
燕玲想了想,道:“總要多一點,不會不足半個時辰。”
江濤毅然吩咐青兒道:“你去僱兩輛馬車,言明前往豐城。
同時通知掌櫃,叫他提前送晚餐進來,咱們吃過飯就動身。”
青兒應了一聲,正待舉步,江濤又把她喚住,道:“飯菜只准備咱們原來五個人的,你爺爺他們三人不在內;等一會由他們自己去吩咐,要記住了。”青兒茫然不解,但亦未再多問,只怔了怔,轉身自去。
周剛和姚健星互相交換了一瞥凝重的目光,低問道:“少主人是決定……”江濤沉重地點點頭,道:“你們三人別動聲色,待車輛上路半個時辰後,再跟蹤而行。對付狡詐的人,不能太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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