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堅持重,但並不笨,這種微妙的事情,他是看得出來,但他心如止水,即使她真的天仙臨凡,他也不能動情,“無回玉女”已把貞操奉獻了他,他不能再愛別的女人,但,他對“無回玉女”除了感到道義上的責任外,剩下的只是恨,連一絲愛都沒有,如果以前曾有,也被抹殺了,因為,她所採取的手段令人不齒,無法原諒。
田大娘沉重開口道:“小玲被帶往‘一統會’的總壇,要闖壇救人,是辦不到的事,總壇的事,我完全陌生,只是平時偶爾聽到她們漏了這麼一句半句,以飛雲堡為例,總壇將是更險惡的地方,這事只能等機會緩圖,不能操之過急。”
蕭淑玲蹙起了蛾眉,道:“大娘,我們現在怎麼辦。”
田大娘道:“我説等機會,只有出山之後再打算了。”
方石堅插口道:“在對方全力謀取的情況下,倒是防不勝防……依在下看,得找個穩妥的地方,先安頓下來。大娘以為如何?”
田大娘想了想,道:“這麼着,我帶着淑玲做一路,方少俠個人做一路,到周家口馬寡婦開的店裏會合,但行動要秘密,不能連累了她,她是我的一個表親,為人很義氣,那裏距陳州近,可以相機行事。”
方石堅想了想道:“我要去趟洛陽,找一個人!”
“重要嗎?”
“非常重要!”
“那你辦完事於趕到周家口來,怎樣!”
“可以。”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蕭淑玲眸光一閃,道:“你一定會來?”
方石堅點點頭道:“當然!”口裏説,心裏卻在想,記得第一次邂逅時,她冷漠得相當可以,幾乎不近人情,而現在,她不但不冷,反而使人有一種坐浴春風之感。女人,實在是多變的。
分了手,方石堅出山之後,徑奔洛陽。
據灰衣老人説,在白馬寺掛單的怪和尚,便是少林廣覺和尚的化身,他要揭開“芒山老人”留字之謎。
由此地赴洛了,如果橫切伏牛山尾,從汝州一線,是直路,比從官道走要近了許多,於是,方石堅選擇了這條捷徑,正因為他走這條偏僻的路線,所以避過了“一統會”及“金龍幫”雙方的秘探耳目,一路倒是清靜得很。
這天過午不久,來到距汝洲不遠的一個小鎮附近,四無人煙,地點十分荒僻,路上也不見人行,突地,他發兩條人影,在道旁疏林中追逐,身法快得出奇,看不出人的面目,也不知道是誰追誰,只是兩條影子在飄忽遊動。
方石堅激奇不已,不由自主地停身追去,隱在一棵合抱的大樹之後。
其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如果你是個男人,停下來咱們決個上下!”
另一個略蒼勁的聲音道:“老夫一向不喜歡和人動武。”
女子的聲音道:“你今天別想走得了……”
老者的聲音道:“老夫要走誰也阻不了,只是不想走,你如果答應不動手,咱們便談談。”
方石堅不由心頭一震,女的是“無回玉女”的師姊餘瑩,老者赫然是灰衣老人,兩個都是熟人,看樣子,還是為了左家堡的公案。
追逐之勢緩了下來,果然不錯,正是餘瑩與灰衣老人。一方動,一方便閃,最後還是餘瑩妥協了,停住不動。道:“好,暫不動手,我們先把話講清楚。”
灰衣老人道:“這才象話,説吧!”
“先請教閣下名號。”
“老夫沒有名號!”
“豬有名,狗有姓,怎麼説是沒有?”
“姑娘別話裏帶刺,沒有便是沒有!”
“好,請問閣下,為什麼要方石堅到左家堡幹預我的事?”
“怕造成冤獄!”
餘瑩寒聲道:“什麼叫做冤獄?”
灰衣老人徐緩而沉凝地道:“試想,姑娘只是聽到傳言説‘壺底和尚’在赴左家堡後失蹤,但並無法證明他確曾到過左家堡,而姑娘聲言要血洗左家堡,豈非要造成冤獄嗎?”
餘瑩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又憑什麼保證左雲林沒做那吞寶殺人的事?”
“因為左雲林不是那等人!”
“單憑這一點,就要我休手?”
“不,老夫正在盡力查探‘壺底和尚’的生死下落。”
“閣下又憑什麼管這件事!”
“道義!”兩個字,簡短,但卻非常有力。
“好一個道義!”
“姑娘請注意到一點,‘壺底和尚’與‘霸劍’左雲林也是至交,萬一鑄成大錯,‘壺底和尚’不管是生是死,都會不安。所以……”
“所以怎樣?”
“請姑娘暫時忍耐!”
“我已忍耐很久了!”
“請再忍耐,老夫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閣下連名號都不肯透露,我能相信嗎?”
“姑娘信不過老夫,當信得過另一個人!”
“誰?”
“冷麪修羅方石堅,他可以保證,老夫的話是實情。”
暗中的方石堅不由心中一動,灰衣老人竟然扯了自己,其實,自己對他的來歷,根本毫無所知。
餘瑩聲音道:“我正在找他!”
灰衣老人打了個哈哈道:“找他太容易了!”
餘瑩眸光一亮,道:“閣下知道他的行蹤?”
“當然!”
“他現在何處?”
“遠在天邊……”
“什麼,難道……”
“他早已來了,躲着看熱鬧。”
方石堅心頭大震,同時也感到面上一陣火熱,這神秘老人可真是不得了,想不到他竟然早已發現。行藏被點破,不出去也不行,當下只好硬着頭皮現身出去。到了兩人身前,餘瑩的目光,使他怦然心驚,他意識到必然又是“無回玉女”的事。
餘瑩冷冰冰地道:“能在此地碰上你太好了,我正想找你找不到。”
方石堅心虛地道:“找在下有事嗎?”
餘瑩道:“當然有事!”説完轉向灰衣老人道:“那檔子事稍後再談,閣下請便。”
灰衣老人笑笑道:“你們定然有重要的事要談,老夫就先走一步了!”朝方石堅深深望了一眼,又道:“小哥,你的事辦得如何?”
方石堅頷首道:“敬謝指點,一切順利。”
灰衣老人點點頭,道:“好,我們改天再見!”一轉身,疾掠而離。
方石堅目送灰衣老人離去之後,目注餘瑩道:“餘姑娘,什麼事找在下?”
餘瑩寒颼颼地道:“方石堅,你倒是滿逍遙自在的。”
方石堅怔了怔,道:“姑娘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餘瑩顯得很激動地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應該明白,你卻像個沒事人兒似的,我問你,對於我師妹蔣蘭心的事,你準備怎樣交代?”
方石堅心頭一沉,北邙鬼丘“無回玉女”獻身一幕湧現腦海,分不清是恨是愛,是憤是怨,臉色也隨之沉了下來,他早料到餘瑩要灰衣老人離開,必是談這件窩囊事,窒了片刻之後,冷冷地開口道:“姑娘要在下如何交代?”
“問你呀?”
“在下不知道!”
“哼!她把身體獻給了你,不知道三個字便可以了結是嗎?”
“姑娘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難道要在下負責任嗎?”
“方石堅,她因為太愛你,在誤會已經失身於丁一風的痛苦情況下,才做出這種傻事,她因屬不對,但你不能説毫無道義的責任。”
“餘姑娘,這種事能勉強的嗎?”
“這麼説,你完全不愛她?”
“……”
“她曾幾次捨命為你,用的是真情,一個少女的真情,半文不值嗎?再説她的才貌不見得配不上你,你竟棄之如敝履,不嫌太無情嗎?”
“……”方石堅又默然,餘瑩説的情在理中,他也並非絲毫不愛她,只是她的作風使他心寒。
餘瑩接着又道:“方石堅,我不是求你,弄清楚,我只是提醒你,男人走錯了一步,沒人指責,而且還稱之為風流俠少,女人走錯了一步,終身便毀了,其實錯了,只能説是一時失去了理智,做了糊塗事,但事實上她是完璧之身奉獻與你,一句話,她太痴情了。”
方石堅心意開始動搖,不容否認,“無回玉女”是一片痴情,想了想,道:“容在下再作考慮!”
餘瑩道:“你沒時間考慮了!”
方石堅道:“為什麼?”
餘瑩沉重地道:“她早已決心要自殺以求解脱,但被家師説好説歹地勸住,她答應再等你一個月,如果你不去見她,她便自決!”
方石堅心搖神顫,情緒狂亂如沸,栗聲道:“什麼,她要自殺?”
餘瑩點頭道:“是的,她很任性,説到做到,家師也無法阻止,我出來找你已經十二天,算來還有十八天的時間。”
“她人在哪裏?”
“許州城裏,你可以隨我一道去。”
“這……許州離此地有兩三天路程,而在下目前有件急事要辦……”
“什麼事能比這更急?”
“可能差不多,十八天時間,在下回頭趕許州綽綽有餘,請姑娘説明確切地點,在下半月之內找到。”
“如果你失信呢?”
“在下不是那等人!”
餘瑩深深想了一陣,道:“好,一言為定,你到許州城,正街上有間雜糧店,店號是豐隆,你只消向掌櫃的報出姓名,便可以了。”
方石堅道:“好的,在下必如約而至。”
餘瑩聲調一沉,道:“話説在頭裏,如果你失約的話,後果將十分嚴重,我與家師都不會放過你。”
方石堅苦苦一笑,道:“不會的,在下還知道守信二字。”
餘瑩道:“但願如此,我走了!”
餘瑩走了,方石堅怔在當場,心裏像攪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一股子什麼滋味,看來自己的終身大事便這麼定局了。可惜有那麼個開端,不然,仍可算是美滿的,心念未已,一條人影悠然而現,赫然又是灰衣老人,看來他沒走遠。
灰衣老人笑着道:“小哥,到底怎麼回事?”
方石堅搖搖頭,嘆了口報,道:“不提也罷,説起來徒亂人意。”
灰衣老人不捨地道:“小哥,是情感上的事吧?以你這一份人才武功,自然是許多女子追逐的對象,其實,這是自然之理,只要處理得當,便不會被情所困,是不是對象多了,你難以取捨?”説着,又笑了笑。
“不是取捨的問題!”
“那是什麼?”
“前輩定要知道?”
“你不願意説可以不説。”
一個人在鬱結無以自解時,是希望發泄的,似乎發泄了便會好過些,於是,方石堅紅着臉,把自己與“無回玉女”蔣蘭心之間所發生的事,簡要地説了出來。
灰衣老人聽完之後,正色道:“小哥,武林兒女,不拘俗禮,何必一定三媒六證始能成其佳禮?照你的説法,這是她愛極的表現,她做這件事,痛苦必超過你事後的感受千百倍,於情於理,你絕對不能背棄她。”
“可是……”
“那是你自我的觀點在作崇,想通了便沒事!”
“可是晚輩總覺得……”
“算了,她的身子已給了你,她不能再嫁人,死,可是是她唯一的解脱,你忍得下這心腸嗎?如果她真的走上絕路,這輩子你能心安嗎?”
“是的……前輩説得有理。”
“她的名頭在江湖中是相當響亮的,多少人想得她一盼而不可能,小哥,你可算是一個幸運兒呢?”頓了頓,又道:“所以,你應該負起這個責任!”
方石堅訕訕地道:“晚輩一定去見她!”
灰衣老人掀髯地道:“這才象話!”
方石堅抬頭望了望日色,道:“前輩要到哪裏去呢?”
灰衣老人臉色一沉,道:“説來説去,還不是為了‘壺底和尚’的下落而窮跑,老夫生就有奔波勞碌命,不跑就會生病,這下夠走,要遠赴王屋山,你不用説是洛陽白馬寺?”
“是的!”
“走吧,我們前面分手!”
名聞天下的大叢林——白馬寺,遠遠便可看到它巍巍壯麗的輪廓。
方石堅舊地重臨,當寺廟的是影子映入眼簾,他下意識的緊張起來,“芒山老人”臨死留字之謎,即將要揭曉了。
據灰衣老人説,那怪和尚便是少林寺藏經樓住持“廣覺大師”,他因失經被禁,卻逃了出來,變成了四處飄泊的野和尚,唯一象徵他是和尚的,是他身上那襲既破又髒的僧袍,少林戒律森嚴,而他位份又尊,何以要如此呢?此地距嵩山便不太遠,何以不被寺里人發覺?……
心念之間,來到寺前。
寺門大開着,卻不見半個人影,方石堅上了寺門台階,他記得上次見到那怪和尚時,他正坐在這裏。
正待舉跨入寺門,一條人影,出現在門檻裏的正中央,大聲喝道:“站住!”
方石堅大吃一驚,待看清現身喝阻的人時,更是驚上加驚,對方,赫然是一個四十開外的青衣婦人,一副潑辣相,怪事,和尚廟裏怎會有婦道人家,而且公然出聲喝阻。
青衣婦人雙手朝人腰間一叉,道:“做什麼的?”
“找人!”
“找什麼人?”
“芳駕不會是寺裏的知客吧?”
“放屁,問你找誰?”
“找人,就是找人!”
“改天再來!”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識時務準錯不了!”
方石堅心裏疑雲頓生,這婦人出現得突兀,説話又是兇霸霸,看來內中必定大有文章,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找人,與芳駕什麼相干!”
中年婦人蠻橫地道:“你要踏入寺門便與我有相干!”
方石堅冷哼一聲道:“在下非入寺不可!”
中年婦人斜起眼道:“你不妨試試看?”
方石堅舉腳便跨,中年婦人臉一沉,呼地劈出一掌,勁勢相當驚人,方石堅一腳裏,一腳外,沉住勢子,掌風過處,他僅只上身微微一晃,下盤穩如泰山,中年女人臉色一變,他怔了怔,只這一怔之間,方石堅已進入了廟門。
中年婦人怒哼一聲,飛指疾點方石堅“志堂”大穴,出手迅厲,角度詭異無匹,點中,結結實實的。
方石堅仗着護身寶甲與超凡的功力,這一指在他根本不算回事,寒聲道:“芳駕如果再不講理,在下可要得罪了。”
中年婦人驚震地退了數步,栗聲道:“你是誰?”
方石堅一字一句地道:“冷麪修羅方石堅!”
中年婦人臉色又是一變,道:“怪不得你有這份功力,你到底找什麼人?”
“一個和尚!”
“寺裏當然是和尚,找哪一個和尚?”
“在此地掛單的一個怪和尚!”
“什麼,你……也找他?”
話裏有因,方石堅不由心中一動,但俊面冷漠如故,口唇微微一啓,道:“難道芳駕也在找他?”
“不錯!”
“為什麼阻止在下入寺?”
“敝主人在裏面!”
聲音和緩下來,説話也客氣了,“冷麪修羅”這名頭,的確是響亮,方石堅心頭又是一動,道:“貴主人是誰?”
“對不起,歉難奉告!”
“找那怪和尚何事!”
“這你更不必問了!”
“芳駕知道那怪和尚是誰?”
“你不是也找他嗎?”
方石堅口角一抿,舉步又朝裏走。
中年婦人身形一橫,道:“現在你不能進去。”
方石堅劍眉一挑道:“芳駕還要阻止?”
“不錯!”
“芳駕自信能阻得了在下?”
“試試看?”
驀在此刻,一聲慘號從裏面傳了出來。
這一聲慘號使心頭劇震,對方是為了怪和尚而來,如果怪和尚遭了毒手,自己這一趟不但白跑,“芒山老人”留字之謎便永遠無法揭曉了,當下右掌猛揮,把中年婦人地奪了開去,魅影般朝裏掠去。
登上大雄寶殿的殿廊,只見殿內老少幾十個和尚,羅列趺坐,居中華桌邊站着一個滿頭飛雲的老嫗,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鳩頭枴杖,在靠近她右首邊的一個和尚業已頭碎額烈,屍橫就地。
方石堅最關心的是怪和尚,迅快地掃了一眼,卻不見怪和尚的影子。
只聽老嫗顫巍巍地道:“聽着,從現在起,老身每數十下殺一個人,直到你們説出來為止!”
多殘酷的手段,她是在迫供。
一、二、三……
中年婦人追了進來,也上了殿廊。
老嫗一抬目光,發現了方石堅,數數的聲音中斷,冷森森地道:“梅香,怎麼放人進來?”
中年婦人氣呼呼地道:“婢子阻他不住!”
老嫗寒光閃閃的眸子,直照在方石堅面上,久久才開口道:“你是什麼人?”
方石堅冰聲道:“冷麪修羅方石堅!”
“哦,江湖盛傳的‘神燈’傳人就是你?來此何為?”
叫梅香的中年婦人接話道:“也是找他來的!”
老嫗臉色一變,眸子稜芒更熾,寒聲道:“你也是來找那晃子和尚?”
“是的!”
“找他什麼事?”
“問幾句話。”
“梅香,你還是出去守住寺門!”
“是!”
中年婦人應聲離開,殿內羣僧,齊把目光轉向殿門這邊,這當中,方石堅只認識一個,就是上次來時,出過面的胖和尚監寺“法顯”。
老嫗再次開口道:“你知道老身是誰嗎?”
“恕在下孤陋!”
“嗯,你出道太晚。諒來也不會知道,老身‘千手觀音’。”
“噢!”這名號他壓根兒沒聽説過,所以內心不起什麼特殊的反應。
“你找他問什麼話?”
“對不起,這得問他本人説。”
“寺裏和尚全推説不知道他的下落。”
左首第一個法相莊嚴的老僧宣了聲佛號,道:“他根本不像個出家人,愛來則來,愛去則去,誰也不知道他的行,已經一個多月不見的他的影子了。”
“千手觀音”冷哼了一聲道:“別推得太乾淨,今天如果不説出他的下落,你們全上西天,現在老身重新開始數,一、二、三、四……”
方石堅飄身迫近殿門,沉冷地道:“且慢!”
“怎麼樣?”
“這裏是佛門勝地,不宜殺人。”
“你替和尚們説話?”
“他們可能真的不知情。”
“老身志在找人,不管這麼多。”
“殺光了寺僧,未見得能找到人。”
“你竟然敢過問老身的行動,真不知天高地厚,識相的快滾!”
方石堅記得自己曾因“芒山老人”的死前留字,上少林大興問罪之師,差一點造成佛門浩劫,幸而“傷心客”趕到阻止,為此,他常感內疚於心,所以,眼前類似的情況,他不能不管,心念之間,冷冷地道:“寺僧們沒理由冒死庇護那怪和尚。”
“你滾!”
“在下不會滾!”
“老身可不管你什麼來路,不在乎多殺一個……”
“恐怕沒那麼容易。”
眼一花,老嫗直迫身前,好快的身法,方石堅愣了一愣,老嫗伸左手便點,手影到三分之二時,突地幻起成無數手影,罩向中上盤所有要害穴道。方石堅吃一驚,本能地一掌推出。
悶哼聲出,老嫗向後彈身,而方石堅身上已中了五指之多,不由為之駭然,“千手觀音”的確人如其説。真像有千隻手同時而出。
但更感驚的卻是“千手觀音”對方連中數指竟然若無其事,而且掌力之沉厚,更不應該出現在像這年紀的人身上。
方石堅冷漠地道:“容在下問問住持人如何?”
武林人無論黑白兩道。除了極少數外,都極珍惜羽毛,成名不易,保名更不易,“千手觀音”當然栽不起這跟頭,枴杖一頓,道:“到院子裏寬敝些,老身得稱量稱量你有多大的道行。”
方石堅淡淡地道:“用得着嗎?在下與芳駕的目的相同,都是來找人。”
“千手觀音”環顧殿裏的和尚道:“你們誰也不許動!”説完,從殿內飛向,從方石堅身旁擦過,直掠入院地之中,落地點塵不驚。
方石堅知道無法避免,也跟着落到院裏,隔八尺與對方相對。
“千手觀音”枴杖一橫,道:“冷麪修羅,你準備自衞。”
方石堅虛垂着雙臂,沉聲道:“芳駕可以隨時出手!”
“你不拔劍?”
“大概沒此必要!”
“你敢目中無人!”
“在下沒這意思!”
“嚓”地一聲,枴杖筆直插入青石地上,其深及尺,顯然。“千手觀音”十分重名,不願以杖對徒手,方石堅不知她平素為人如何,但這一點倒使人佩服。
沉哼聲中,“千手觀音”出了手,看來她是個急躁人,修養不如年紀深。
方石堅可不敢託大,立即舉掌相迎,兩個照面之後,“千手觀音”掌勢一變,但見掌影漫空,控制了每一個空間,招式之奇詭狠辣沉猛,更加令人咋舌,似乎每一掌都有開碑裂石之威力,掌風帶動氣漩,使人鼻息皆窒。
方石堅以得自歐陽仿的一套掌法應戰,這套掌法從練成後,一直沒有機會施展,現在碰上了對手,正是試招的好機會。
轉眼過了二十招,方石堅中了四五掌,並非他掌功不濟,而是對方的掌影虛實莫測,每一個部位都在被攻擊之中,“千手”二字,並非虛妄。
激烈的搏擊,“砰砰”之聲不絕於耳。
藝業各有專精,一點也不錯,所以天下沒有絕對的無敵高手,單論掌,方石堅不是“千手觀音”的對手,若非仗着護身寶衣與捱打功,他該落敗了。
搏鬥持續了盞茶工夫,方石堅至少中了對方二十掌以上,他有些不煩了,身形電閃後彈,施出了“招魂幡”所傳的“旋風掌。”
“千手觀音”如影附形而上,但仍差了那麼一丁點,方石堅掌勢盡吐,疾旋的狂勁中,掌影頓息,她被旋得轉出了一丈有多。
方石堅冷聲道:“別打了,適可而止,如何?”
“千手觀音”臉皮連連牽動,那分神情説多難看有多難看,橫掠八尺,伸手抓起枴杖,橫斜胸前。
“嗤”地一聲,方石堅手指之處,青石板上現出了一個孔。
一般常説的洞石裂金,只是句話,沒幾人能此能耐,也沒幾人見識過,而現在,方石堅露了這一手,這是“招魂幡”的“一指功”如非具備百年以上內力,這種指功是無法練習的,懂得口訣也屬枉然,洞石不難,難在隔空洞石,而且不作勢不張動,只隨後那麼一指。
“千手觀音”怔住了,她知道打下去的結果,將更加無法下台,這口氣吞不下也得吞了。
雙方無仇無怨,方石堅當然不為已甚,開口道:“我們好好談談,芳駕找那怪和尚為了什麼?”
“千手觀音”反問道:“你呢?”
方石堅道:“在下説過了,問幾句話。”
“問什麼話?”
“説明一件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別無目的,芳駕呢?”
“抓賊!”
“什麼,芳駕説他是賊?”
“不錯?”
“他偷了芳駕的東西?”
“與偷搶差不了多少!”
“怎麼會呢?”
“為什麼不會?”
方石堅脱口道:“他是少林高僧……”説到一半,忽覺不妥,忙住了口。
“千手觀音”驚聲道:“什麼,你説他是少林高僧?”
説出口無法更改,方石堅只好硬着頭皮道:“是的!”
“千手觀音”哈哈一笑道:“奇事,一個根本沒受過戒的酒肉晃子和尚,會是少林高僧,他什麼時候加入少林寺的?”
方石堅反而愣住了,期期地道:“他本就是少林和尚,而且位份不低。”
“千手觀音”眉頭一聚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方石堅當然不能説出是灰衣老人透露的,隨口道:“知道便是知道,天下沒永久的秘密。”
“千手觀音”目芒連閃,道:“‘壺底和尚’會是少林高僧,這倒是件罕聞?”
這回輪到方石堅驚怔了,原來對方是錯把馮京當馬涼,找的是“壺底和尚”帽子卻戴到怪和尚頭上,怔了一怔之,後道:“原來芳駕就找的是‘壺底和尚?’”
“千手觀音”愕然道:“怎麼,難道你不是?”
方石堅道:“芳駕找的不對門了,原先在此寺掛單的並非‘壺底和尚’”
“千手觀音”圓睜雙目,驚聲道:“他不是?”
“不是!”
“你怎麼知道。”
“在下不久前曾與他交過手。”
“這話是真的?”
“在下以人格擔保。”
“千手觀音”不由傻了眼,木立了片刻,一頓腳轉身離寺而去,心想:餘瑩不惜殺人,灰衣老人為了道義,“千手觀音”為尋物,都在找“壺底和尚”這頗耐人尋味,如果不是自己也湊巧趕到,寺裏的和尚將全部遭殃。剛才被“千手觀音”所殺的和尚,算是白死了。
心念之間,住持方丈與監寺“法顯”步入院地,雙雙合什,宣了聲佛號,監寺“法顯”開口道:“敬謝少施主解厄之德!”説完。身形微側,又道:“這位是地本寺方丈‘宏願大師’!”
方石堅拱手道:“見過方丈!”
“阿彌陀佛,少施主多禮了!”
“在下有句話,盼方丈能據實相告?”
“佛家人不打誑語,請講。”
“那位在貴寺掛單的長髮大師父於今何在?”
“他離寺已近月,不知去了哪裏?”
看樣子,寺僧們是真的不知情,方石堅大為氣沮,又道:“方丈大師知道他的來歷嗎?”
“不知道,他絕口不提,如果問了他便罵人!”
“他可能會去哪裏……”
“無法揣測,他走時連招呼都不曾打,不過……”
“不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