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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莫測之變

    方石堅不由瞠目結舌,會被黑衣蒙面女誤會,這一點是他始料不及的。黃昏時,在城外路上,她被“傷心客”引走,不知雙方見了面沒有,怎麼又會尋到這裏來?

    黑衣蒙面女搶到牀邊,略一檢視,先拉被把“無回玉女”暴露的嬌軀掩住,然後轉身面對方石堅。她蒙着面,無法看到她此刻是什麼表情,但想來絕不會好看。

    方石堅老半天才掙出一句話道:“姑娘最好是先設法救人!”

    黑衣蒙面女咬牙切齒地説道:“你到底把她怎樣了?”

    “沒怎樣,在下無法救她。”

    “救她?什麼意思?”

    “她與丁一風前來投店,在下發覺事有蹊蹺,所以進來察看,才發出……”

    “丁一風……人呢?”

    “逃走了!”

    “我能相信你的話?”

    “何不先救醒蔣姑娘,讓她自己説話?”

    “我絕對不相信她會與男人投店。”

    “可是事實勝於雄辯,她人在這裏。”

    “你怎會到這裏來?”

    “在下正好投宿同一院。”

    “你……別打算乘機開溜!”

    “笑話,在下不會走。”説完,轉身面對窗外。

    黑衣蒙面女回過身,探索了一陣,厲哼出聲,道:“是中了烈性毒藥,口裏已經見紅,再遲便沒命了……”説着,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三粒白色丸子,塞入“無回玉女”口中。

    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工夫,“無回玉女”呻吟出聲,又過了片刻,她睜開了眼,目光連連閃動,驚聲道:“師姐,您怎麼……”説着,掀被就要起身。

    黑衣蒙面女手按住被子,道:“你別動!”

    方石堅恍然,原來她倆是師姐妹的關係,怪不得黑衣蒙面女如此維護她。這麼説,“無回玉女”也是“辣手無鹽”的門人了。

    “無回玉女”感覺身上有異,用手在被子裏一摸,突地栗聲呼道:“師姐,我……”

    黑衣蒙面女道:“別激動,慢慢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這是什麼地方?”

    “旅店的房間。”

    “旅店?”

    “是的,難道你不知道?”

    “無回玉女”突地發現了面對窗外的方石堅,粉腮一變栗呼道:“方……方石堅,你沒死?”

    這話使得方石堅心頭為之一震,她是指黑衣蒙面女沒能殺死自己嗎?當下緩緩回過身來,冷極地道:“想取在下的性命頗不容易!”

    “你……不是受了重傷,無法救治了嗎?”

    “蔣姑娘,你……你大概神志還沒復原,應該安靜一會……”

    “我很好,清楚得很!”

    “在下沒負什麼傷,好端端的。”

    “可是……”

    “可是什麼?”

    “丁一風説你重傷將死,要我見你最後一面……”

    “哈!丁一風!”

    “我記得他帶我去看你,説是路很遠,得先吃飽肚子,我隨他進館子吃飯,後來……後來……”説到這裏,突然伸手抓住黑衣蒙面女的衣袖,厲聲道:“師姐,我怎麼會在這裏?”

    黑衣蒙面女挫了挫牙,道:“他説是丁一風帶你來的了!”

    “我……我……他人呢?”

    “逃走了!”

    “你們……讓他逃走?”

    方石堅忍不住接回話道:“在下恰巧投宿這家店房,見丁一風用轎子抬你來,然後扶着你進這角院,在下越想越覺不對,所以前來查看,引出丁一風問話。他聽見是我,應答了兩句之後,便悄然遁走了,在下越牆而入,才見……”

    “無回玉女”頓時面如白紙,陡地坐起身來,胸衣裂口又告敞開。

    方石堅別轉頭去。

    黑衣蒙面女忙用手替她拉衣掩住酥胸。

    “無回玉女”的粉靨起了扭曲,瞪着眼道:“師姐,我……完了,被丁一風那禽獸毀了……”説着,歇斯底里地狂痴起來,笑聲有説不出的刺耳。笑完之後,伏在黑衣蒙面女身上放聲痛哭。

    方石堅的眉頭皺緊了,丁一風以自己重傷將死為詞,騙“無回玉女”上他的圈套,實在百死不足以償其辜,他看準了“無回玉女”心理上的弱點,而以自己作為撒謊的工具,而“無回玉女”的弱點,説明了什麼呢?——一片痴情!

    然則,她已經是一朵被摧殘的花……

    他轉回頭,冷厲地吼叫道:“蔣姑娘,我會把丁一風的頭提來見你了。”

    “無回玉女”止住悲啼,抬起頭,像一朵帶雨梨花,用一種可怕眼光,直直地望着方石堅,久久才道:“方少俠,這是命運,什麼也不必説了,你走吧,我要親手殺他。”

    方石堅想説什麼,但嘴皮直打哆嗦,説不出來。其實,他又能説什麼呢?這種情況,能憑言詞可以慰藉一顆碎了的芳心嗎?

    黑衣蒙面女回頭厲聲道:“方石堅,你自問良心,如不是你冷酷無情,會發生今晚的事嗎?”

    方石堅無言以對,俊面像一塊鉛板,心頭亂糟糟地成了暴雨之後的泥濘。

    “無回玉女”痛苦地狂叫道:“方石堅,你為什麼還不走?”

    方石堅嘆了口氣,木然轉身,走出房去,腳步與心情一樣地沉重。

    房裏,又傳出“無回玉女”痛斷肝腸的哭聲,她殺人如兒戲,黑白兩道的聽到了“無回玉女”四個字,會不寒而慄,然而,女人始終是女人,總是脆弱的,在碰上這種不幸的奇慘遭遇時,再堅強也得流淚。

    回到自己的房間,方石堅熄了燈,和衣躺在牀上,腦海是一片空白。

    就這樣半醒半睡,捱磨到了天亮,開了房門,進入院子,他心裏仍記掛着昨晚的事。目光瞟向角門,門關得很緊,不知道人是否還在裏面,他沒勇氣去叩門查看,就在此刻,小二送來淨面水,方石堅乘機問道:“小二哥,角院的客人……”

    小二眨了眨眼,道:“昨晚連夜走了。呃!真是……少見的怪事,”説完,激奇地望着方石堅,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問,但方石堅冷漠地抬頭望天,沒再開口,只好默默離去。

    方石堅感到一陣莫名的悵惘,有同情也有惋惜。“無回玉女”堪稱武林尤物,而她的一生,就被這麼毀了!心念之中,又勾起對丁一風的恨,狼子野心,令人髮指。

    發了一會呆,轉回房中,準備收拾東西出門,探查秘聞隱事,最好的地方是那些三教九流雜處的茶樓酒肆。突地,他發覺“鬼冢主人”託付留交“妙修”女尼的包袱不見了,不由亡魂盡冒,像一下子跌落冰窖裏,從頭直涼到腳心。

    這包袱裏的東西,如落入江湖人之眼都不可以,豈能遺失。

    遺失了,何以對“鬼冢主人”於地下。

    他開始找,包袱原來放在枕邊的,不見便不見了,找也是多餘。他急煞了,冷汗涔涔而下,全身都麻木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託付的人已長眠地下,而且對自己有輸功授藝之恩,這個確比丟了性命還要嚴重。

    到底這東西是落人何人之手?是了,昨晚只顧“無回玉女”的事,忘了把它帶在身邊,連找都無從找起。

    他虛脱地跌坐在椅上,似乎靈魂已離開了軀殼。

    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斷地在心裏自問。

    恨、怒、急、氣交織,使他周身有如火焚,產生了一種衝動

    發泄!殺人!流血!

    他深深地自責,為什麼這樣大意,沒持守物不離身的原則?當然,現在悔恨已屬多餘,問題是如何把東西找回來。這包袱,曾被“賽神仙”誣指藏有他師門至寶,會不會是那矮子乾的?這不失為一條線索,怕的是得到的人打開來看,後果便難以逆料,而更嚴重的是連自己也不知道包袱裏是什麼東西,無從判斷後果嚴重到什麼程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人窮於應付。

    小二到門邊探頭道:“客官,是餐在店裏用,還是……”他發覺客人的臉色不對,以下的話便咽回去了。

    方石堅冷沉地道:“小二哥,可有什麼扎眼的人進到後院來過!”

    “扎眼的人……沒有。”

    “我是説昨晚。”

    “只是那蒙着臉的女人。”

    “別的呢?”

    “客官,店房五方雜處,南來北往的川流不息,小的不能守着盤查。怎麼,客官丟失東西?”

    “是的,一個布包袱,見有人帶出店去嗎?”

    “這倒沒看到,嗨!客官要是有值錢的東西,應該寄存櫃上的,如果自行保管,有了失閃,小店……”

    “好了,我不是要店裏賠,你們店裏也賠不起。”

    “是相當貴重的……”

    “算了,你去吧!”

    “唉!可惜……”

    “可惜什麼?”

    “咱們店裏,住了個賣卜的先生,卜卦可真靈驗,尋人找物,卜死決生,斷得可真分毫不爽,可惜他一大早走了,不然……”

    “我不信這些江湖鬼門道。”

    “客官,你不知道,那位先生斷了一位客人眼前要遭大凶,那客人當面便説不信,結果您猜怎麼着?當晚那位客人便暴死在城外路邊。”

    “噢!那卜卦的先生什麼長相?”

    小二嘻嘻一笑道:“説起來不起眼,活像個矮冬瓜!”

    方石堅心頭一動,道:“是個花甲左右的老人?”

    小二咧嘴道:“對啊!客官也知道。”

    方石堅登時雙目盡赤,原來是“賽神仙”那老矮子做的好事。

    事實很明顯,他不尋回那東西是不會死心的,他本屬邪門人物,做事自是不擇手段,但包袱里根本沒有他要的東西,自己也沒從“金冠道人”身上得到什麼。

    小二見他神色不對,自顧自地訕訕一笑,就退了出去。

    “賽神仙”長相特殊,調查起來方便得多。

    方石堅結束了一番,離店外出。

    出店門轉了個彎,迎面來了一個意態瀟灑的青衣書生赫然正是綿山派弟子牟庭光。他正在感到孤獨無告之際,見了熟人,無異碰到親人,何況,自伊川與崆峒道人搏鬥之役後,他對牟庭光極具好感,認為是個可以一交的朋友,忙迎上去道:“幸會,兄台!”

    牟庭光爽朗地一笑,抱拳道:“方石堅兄,實在幸會!”

    方石堅道:“令師兄可有消息?”

    牟庭光嘆了口氣道:“一點眉目都沒有,方兄是來遊覽洛陽古教之勝嗎?”

    方石堅心念一轉,道:“小弟是在找人。”

    “找人,誰?”

    “賽神仙,就是上次與崆峒道士一路,指出兄台來路的那矮子。”

    “哦!是他。”

    “怎麼,兄台莫非知道他的下落?”

    “可能在白馬寺附近!”

    “白馬寺,兄台何以知道?”

    “我從邙山下來,見他走上白馬寺那條路。”

    “幾時?”

    “一個時辰前!”

    方石堅微一挫牙,道:“多承指教,小弟得立刻找到他。失陪了!”拱拱手,舉步便走。

    牟庭光跟上去道:“方兄,説真的,你名氣太大,如果對方知道你找他,你沒有到地頭,對方早逃之天天了,由我替你打前站,如何?”

    方石堅一聽,也有道理,頷首道:“也好,不過……勞動兄台大駕……”

    “哈哈,既肯下交,些須小事算得什麼?”

    “如此兄台先走一步,小弟隨後跟上。”

    “好!白馬寺會齊!”

    牟庭光舉步先行,方石堅暗忖道:“姓牟的倒是古道熱腸,為人也爽朗,這種朋友還可以交。”

    出了洛陽城,方石堅直奔北邙鬼丘方向。

    正行之間,忽然發現一條藍衣人影,在前道上風馳電掣地奔行,方石堅不禁心中一動,加速身法追了下去。距離逐漸縮短,他看出對方是看誰了,登時熱血沸騰起來,殺機直透頂門,對方,赫然正是方石堅必欲殺之而甘心的丁一風。

    功力再加兩成,追了個首尾相銜,但前面的懵然未覺。

    “站住!”

    暴喝聲中,方石堅越在頭裏,然後返身攔在道中。

    丁一風急剎身形,目光掃處,不由驚魂出竅,面如土色。

    方石堅冰塞至極地道:“丁一風,這叫做鬼神無私,這麼快便碰上你了。”

    丁一風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在極度震驚之下,仍能運用心思,作了一揖道:“方兄是為了昨晚的誤會?”

    方石堅為之氣結,劍眉一豎,道:“你管那樣的事叫誤會?”

    丁一風苦着臉道:“實在是個誤會,方兄想想便知道。”

    方石堅咬着牙道:“等我割下了你的人頭之後再想。”

    丁一風驚怖地後退了一步,突地哈哈一陣大笑道:“方兄是小弟生平最敬佩的人,如果方兄不容小弟解釋,小弟便不解釋,人頭在此,決不皺眉,能死在最欽敬的人手下,不算冤枉!”説完,面上一副坦然之色,表現的確動人。

    方石堅冷哼了一聲道:“任你舌粲蓮花,我一樣要殺你!”

    丁一風反而向前跨了一個大步,沉聲道:“小弟已把話説明了,不會還手的!”説着,垂手而立,手中摺扇輕敲腿股,大有視死如歸之態。

    方石堅有些困惑了,難道自己錯估了他的為人?想了想,道:“你且説説是怎麼個誤會法?”

    丁一風乾咳了一聲,道:“方兄曾經表示過,並不愛‘無回玉女’?”

    “不錯,我是説過!”

    “而小弟也曾奉告過與‘無回玉女’是舊交……”

    “嗯!”

    “小弟為了接續舊情,重拾舊歡,難道是天地不容的事?”

    “你的手段是人神共憤。”

    “但小弟別無他途可循。”

    方石堅目中煞芒連閃,道:“詭辯無益,不管你動機是什麼,這種行為與手段就該殺。”

    丁一風喘了口氣道:“這麼説,方兄是愛她的?”

    方石堅道:“即使是毫不相干的女人被我發現了她的遭遇,照樣要管。”

    “現在還來得及……”

    “什麼來得及?”

    “她仍是完璧之身。”

    方石堅心中一動,切齒道:“這是真的?”

    方石堅抿嘴道:“這種事是假不來的,可以問她本身。”

    “丁一風,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你怕死,所以設詞狡辯,是嗎?告訴你吧,今天你死定了!”

    “小弟説過不還手。”

    “誰跟你稱兄道弟?你根本就不是人。你使詭計,使她在不知不覺地服下了劇毒,你的本意是污辱她之後,讓她毒發而死。”

    “她沒死?”

    “你很失望?”

    “啊!不,小弟準備替她解毒的,小弟……對她情愛未泯,豈會……”

    “真的?那你拿出解藥來?”

    丁一風目光連閃,果然自懷中掏出一粒紅丸,遞與方石堅,又道:“既然方兄對她有意,小弟便死了這條心,讓賢。”

    方石堅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問你,詭稱我重傷將死,騙她上當,是什麼意思?”

    丁一風訕訕地道:“方兄,兵不厭詐,這……本無傷大雅,是嗎?”

    方石堅大聲道:“好一個無傷大雅,你為什麼要逃走,不當面解釋?”

    丁一風目珠連轉,低頭道:“小弟自知功力不逮,如果方兄不諒,當場出手,小弟能活嗎?”

    方石堅怒哼一聲道:“反正你活不了,蔣蘭心説要親手殺你,但我已決定提你的頭去見她。”

    丁一風面色慘變,打了一個哆嗦,苦笑着道:“方兄一定要殺小弟的話,小弟決不逃避,不過,機會多的是,不爭在今天,最好再問問她本人,也許……她已經改變了主意,説實話,如不是為了方兄,她不會移情,小弟本來已經下決心斬斷情絲,可是……唉,只怪自己不爭氣……”

    “很動聽,可是你別忘了她離開你之後,愛的是誰?”

    “不錯,她愛上了‘毒心公子’?但只是一時興至,她恨他殘暴不仁。”

    “可是她卻説你是自作多情,故意惡言中傷她。”

    “方兄如果聽信她的,小弟無話可説了。”

    “話説完了沒有?”

    “言盡於此!”

    “你是自裁,還是要我動手?”

    丁一風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牙齒咬了又咬,道:“隨你,死在‘冷麪修羅’的手下,絕對不冤。不過……小弟建議方兄先去救人,然後再問個明白,也許事實會讓方兄改變主意。昨天是她主動找上小弟,有意重修舊好,小弟知道她喜厭無常,所以……所以才用了那不正當的手段,其實,小弟何嘗願意……”

    方石堅冷極地道:“你説的救人是什麼意思?”

    丁一風從鼻孔裏吹了口氣,道:“她身中的劇毒,任何解毒靈藥均屬無效,非這獨門解藥不可,普通解藥,只能暫時控制毒勢,三日之後仍會復發。”

    方石堅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無回玉女”業已離開了,誰知去了什麼地方?三天之內要找到她看來是辦不到的事,照這樣説,她還是活不了。對於丁一風,該如何處置,殺,還是放過他?……

    心念未已,丁一風手中的摺扇突地一張,數縷銀芒,暴射而出。

    這一着,是方石堅連作夢也估不到的,登時心頭劇震,急忙彈身躲閃,但距離太近,躲不及,只覺左臂一陣麻癢,立知不妙,這分明是淬毒暗器。

    丁一風卻在發出扇藏暗器之後,飛閃而去。

    方石堅五內皆裂,身形暴彈而起,心意一轉,立即又卸勢落地。他想到如果妄用真力,毒勢將加速攻心,即使追上對方,也難免一死,急切裏,忙用右手封死左臂穴脈,逼住毒勢。這一來,一條左臂等於廢了,根本不能再使用。

    仔細一審視,前胸中了三枚,由於護心甲阻擋,只穿在衣服之上,針如松針,長約三寸,日亮泛藍,這表示淬過劇毒,手臂上的一枚,入肉過半,他咬牙拔了出來。

    丁一風已逃得沒了影,方石堅恨極欲狂,但卻無可奈何,突地,他想到手中還有丁一風交出的一粒解藥,不知道管不管用?他用兩指鉗着,看了又看,卻不敢冒險放入口裏。

    一條左臂,在這頃刻之間,業已完全麻木。

    現在,他必須加速趕奔白馬寺,找“賽神仙”索回那關係重大的包袱,牟庭光已經先行趕去,這是他自己的事,必須自己辦,牟庭光只是幫他找人。

    於是,他繼續忍痛上路,所幸他內力精湛,毒勢還能勉強遏阻得住。

    到了邙山腳下,只見牟庭光迎面奔來,急促地道:“快,在這裏。我怕應付不了,沒敢露面。”

    方石堅點點頭,沒提毒傷的事,緊跟着牟庭光前奔。

    林木陰翳中,一個穿着花裏胡哨但奇醜無比的老婦,雙手叉腰,圓睜吊角眼,瞪着一個冬瓜型的矮老頭,那樣子,像只眥牙裂嘴的母老虎。

    這一對,正是一代人妖“綵衣仙娘”與很少人招惹的“賽神仙”。

    “賽神仙”打躬作揖地道:“老大姐,您到底是聽了誰的閒話,説小弟奉贈的丹藥不是駐顏丹藥?”

    “綵衣仙娘”大嘴一咧,敲破鑼似的道:“矮子,你欺老孃有眼無珠是不?你先答應送老孃一粒‘九轉造化返魂丹’,後來又推説丹丸失竊,換成了‘駐顏丹’,結果卻以普通藥鋪賣的‘益氣追風丸’混充。你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賽神仙”哭喪着臉道:“老大姐,小弟就算是個騙子出身,連父母都要騙,也不敢騙你老大姐。”

    “要老孃點破麼?”

    “小弟洗耳恭聽!”

    “你矮子既想騙人,就不該那麼粗心大意,洛陽正陽記參藥號的丸散膏丹,銷遍南七北六十一三省,那丸藥的蠟殼是特製的,還有硃砂為記,那印記你沒刮乾淨,留了痕跡,你知道嗎?”

    “哎呀,老大姐,您真太多心,駐顏丸一共兩粒,原本封固在一個瓶子裏,取出一粒,小弟怕走了氣會影響藥效,所以找個現成的殼封裝……”

    “鬼話,藥丸的味道一樣,又怎麼説?”

    “這……想是蠟殼上殘留的氣味。”

    “矮子,給你老孃説實話。”

    “老大姐如果不相信,説破了嘴,也是枉然。”

    “你矮子大概是抱怨這輩子長相不好,所以想急着轉世換個人樣吧?不要緊,老孃成全你……”話聲中挪步迫近。

    “賽神仙”哭兮兮地説道:“老大姐,我給你下跪,當下賭咒!”説着,真的“咚”地跪了下去,作揖又叩頭。人本來奇矮,這一跪,只有兩尺多高,狀甚滑稽。

    “綵衣仙娘”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前三尺之處,陰聲道:“矮子,少給老孃耍耐這一套,不明確交代,叩頭也不成!”説完,咧開大嘴,哈哈狂笑起來。

    “呃”地一聲,笑聲陡然中止,笑容僵在臉上。

    “賽神仙”一骨碌翻了起來,退站八尺之外,表情十分詭異。

    “綵衣仙娘”抬手戟指“賽神仙”,淒厲地道:“矮子,你敢……暗算老……”話未説完,人已經砰然栽倒。

    “賽神仙”上前兩步,冷森森地道:“小八,你從今以後不再當老孃了,嘿嘿,你太強橫霸道了,迫老夫出此下策,你才該轉世投胎,換換你的五彩,乘你還沒斷氣,老實告訴你,老夫哪來的駐頗九?你猜對了,那是正陽記的益氣追風丸,世上難逢百歲人,你也該感到活膩了,哈哈哈哈……”

    “綵衣仙娘”身軀一陣扭曲,作垂死的掙扎。

    “賽神仙”又道:“老夫的頭是好受的嗎?告訴你,你中的是老夫新研製成的‘低頭曲背追命弩’,見血封喉,知道了可以做個明白鬼。”

    “綵衣仙娘”身軀突地蹦了起來,約莫三尺高下,再摔回地面,四肢連連技動,頭一偏,斷了氣,但兩隻吊角眼卻睜得很大。

    一代人妖,就這樣結束了她醜惡的生命。

    “賽神仙”偏了偏頭,道:“老大姐,這裏來往的人不少,會有好心人收屍的,老夫得走了!”

    驀在此刻,一個極冷的聲音道:“別忙着走,還有事!”人隨聲現。

    “賽神仙”大吃一驚,轉目望去,不由脱口栗呼道:“冷麪修羅!”

    方石堅一個彈步,直迫他的身前,寒聲道:“乖乖地把東西交出來!”

    “賽神仙”驚愕地説道:“要老夫交出什麼東西出來?”

    “別裝蒜,不然我把你剁成碎片。”

    “老夫不明白?”

    “你在城裏投宿福源客棧不錯吧?”

    “不錯,有這回事!”

    “我那包袱呢?”

    “賽神仙”怪叫道:“包袱,這與包袱何干?”

    方石堅咬咬牙,道:“早告訴過你,我沒得到什麼你師門重寶,你竟然不死心,包袱裏是我私人的重要物件,你拿了根本沒用……”

    “賽神仙”跺腳道:“説了半天,是你的包袱丟了,怎能栽在老夫頭上?”

    方石堅冰寒地道:“別耐嘴皮,你賴不了的,你不必像剛才那樣賭咒,你那‘低頭曲背追命弩’也用不上,不交出東西來,你將無法全屍。”

    “賽神仙”倉惶四顧,他自知逃不了,也打不過,額頭上汗珠滾滾而落,張口結舌地道:“你……殺了老夫也是這樣,沒……沒這回事,你要老夫……交出什麼來?”

    方石堅緩緩抽出了鐵劍,道:“我先卸你一條臂!”説完,身形晃了兩晃,俊面一陣白。

    “賽神仙”眉頭一皺,上下一打量,驚聲道:“你身中劇毒?”

    方石堅駭然大震,這矮子實在不簡單,他竟然能看得出來自己身中劇毒。此刻如果妄用真力,毒勢定然封鎖不住,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賽神仙”接着又道:“冷麪修羅,你是用封脈閉穴之法堵住毒勢,但卻不能妄用真力……”

    方石堅表面上冷酷如恆地道:“但殺你足足有餘!”

    “不見得吧?”

    “事實會給你證明。”

    “你本身的生死呢?”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你到底交不交出來?”

    “賽神仙”正色地道:“老夫最後答覆你一句,沒拿你的包袱,信不信由你。”

    方石堅手中鐵劍一橫,道:“我不信!”

    “賽神仙”搖搖頭,道:“不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説真的,老夫已經放棄追尋了,現在無妨坦白告訴你。老夫並未失落什麼師門傳派之物,那是句假話,迫尋的就是‘九轉造化返魂丹’,那東西能平增人百年功力,不論誰得到,都早已下肚了。”

    方石堅“噢”了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實在是隻老狐狸,當初許諾‘綵衣仙娘’以‘九轉造化返魂丹’為酬,騙她出頭替你賣命,找什麼師門秘寶,剛剛又諉稱金丹失落,改以駐顏丸,結果一條老命送在你的手裏,你的話沒半句是可信的……”

    “賽神仙”道:“但現在講的是實話!”話聲中,閃電般地倒掠丈外,又道:“現在你出手已嫌太遠,老夫要走你不敢追,因為你不能妄用真力。”

    方石堅雙目盡赤,冷厲地道:“別做夢,你再離遠些我一樣能殺你!”

    “賽神仙”口角一撇道:“你辦不到,不過,老夫的話不改,真的沒有拿你的包袱。”

    就在此刻,一個冷冷的聲音起自“賽神仙”身後:“你是真神仙也逃不了。”

    “賽神仙”老臉大變,側閃轉身,只見發話的是個眉清日秀的青衣書生,不由驚聲道:“你是誰?”

    “不必問。”

    “唔,是了,你就是上次被崆峒‘玄真’老道誤為‘冷麪修羅’的綿山派弟子,上次你蒙着臉,但仍然瞞不了老夫的眼。”

    現身的,正是與方石堅一道來的牟庭光。

    牟庭光冷笑一聲道:“算你老矮子目光鋭利,但沒有用,今天你長翅膀也飛不了。”

    “賽神仙”目珠連轉,望向方石堅道:“咱們把這結解了吧,老夫再説一遍,的確沒拿你包袱,這麼着,老夫為你解去所中之毒,作為和解的條件,各走各的路,以後如你發現老夫大所言不實?你仍有機會找老夫,如何?”

    方石堅猶豫了,他實在無法判斷“賽神仙”所説的究竟有幾成可靠,但身上的劇毒如果不解,後果仍相當嚴重。

    如果包袱真的不是這矮子拿走,是落在什麼人的手裏呢?這一來,要想找回包袱,更是難如登天了。

    牟庭光滿面驚駭之色,他根本不知石方行被丁一風摺扇毒針射中的事。

    “賽神仙”又道:“別以為老夫貪生怕死,在江湖道上混了這兒十年,決不會束手聽任宰割,就是死出會拉個墊背的。”

    這倒是實話,這個邪出了名的怪物,鬼門道相當不少。

    方石堅突地想起了丁一風的那粒解藥,脱口道:“我有解藥,不勞你費神。”

    “賽神仙”皺眉道:“你有解藥為什麼不早早服下,等毒性攻心嗎?”

    方石堅不由語塞,丁一風那粒解藥,是準備替“無回玉女”解毒的,不知道是否有用,而且,他也無法分辨真偽。

    牟庭光沉聲道:“方石堅方兄真的中了毒?”

    “是的!”

    “真有解藥?”

    “是丁一風交出來的。”

    “啊!看來方兄是中了他的鐵扇藏針,他會交出解藥?那小子極富心機,決不可信,他人呢?”

    “逃走了!”

    “這個……有辦法!”説着,目光四下裏一陣掃瞄,然後覷準樹根下一個土穴,抓了些枯枝堆在穴口,用火摺子點燃了,徐徐拆掌,把火煙逼向穴裏。

    方石堅是在山中長大的,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燻兔子。

    正夫不大,樹後不遠的地方,竄起一隻野兔,牟庭光手腳相當利落,飛身出掌,勁風旋處,那野兔伏下地面,牟庭光閃電般揪住耳朵,提了起來,走回原位置,道:“把那解藥給兔子服下,一丁點就好。”

    方石堅着實佩服他的心思,取出藥丸,捻碎,走過去放了一點在兔子口裏。才只眨眼工夫,那兔子四腳亂蹬,一會兒便沒氣了。

    牟庭光扔去了死兔,望着方石堅搖搖頭,吐了一口氣。

    方石堅撒去了手中藥末,咬牙切齒地道:“這小子好狠的心,別讓我碰上他。”

    “賽神仙”從懷裏掏出一紅一黑兩個藥丸,道:“這是真正的解藥,試試看?”

    方石堅瞪着眼沒開口,“賽神仙”比丁一風更邪門,如果他別具用心,後果更難想象。

    牟庭光目射精光,迫視着“賽神仙”冷沉地道:“如果你存心不良,我姓牟的當天誓言,把你作為江湖上慘死的榜樣。”

    “賽神仙”眯起眼道:“你們年輕的是一個比一個狠,要怕就別吃。”

    牟庭光目光一閃,道:“你先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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