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是愚人節了,你說那個什麼Jane不是拿我開涮呢吧?”餐館裡韋晶一邊努力啃排骨一邊懷疑地問。陶香斜了她一眼,夾了一片青筍慢慢地嚼著,“你以為你誰啊,人家有那閒工夫涮你?”韋晶還是有點不自信,還沒等她開口,一陣八一軍歌突然響起,周圍別管是吃飯的還是服務的皆側目,陶香卻先擦了擦嘴才從包裡把手機掏了出來。她一看號碼皺了下眉頭,然後才接,“喂?”
韋晶端起可樂慢慢啜飲著解辣,那邊手機隱約傳來的聲音是個男的,就看著陶香越說表情越不耐煩,可說話還是慢條斯理的。電話那邊那男的唧唧歪歪了好一陣子,才掛上了電話,“呼!”陶香重重地出了口氣,“屁大點兒事兒,真夠麼唧的!”
“誰啊?還是那大款嗎?”韋晶隨口問了一句。陶香撇了下嘴角兒,“追我的大款多了,你指哪個?”韋晶撲哧一樂,“你牛!”然後又開始埋頭吃,吃了沒幾口,就聽見斜後方靠近大門的那一桌亂糟糟的,好像是有人約在這兒吃飯,有兩個人來遲了,正嚷嚷著罰酒什麼的,嗓門不小,陶香扭頭看了一眼。
發現向來討厭在公共場合裡大聲喧譁的陶香卻一反常態的沒什麼表示,韋晶不禁有點奇怪,沒等她問陶香就說了,“是當兵的。”韋晶回頭瞅了一眼,果然那一桌子都是男的,一水兒的蔥心兒綠,而且甭管怎麼坐著的,腰板都挺直溜的……
原來如此,要說這世上還有能讓陶香容忍的喧鬧,那大概就只有部隊了。韋晶砸吧著嘴打量著身旁苗條,漂亮,絕對麗人風範的陶香,心想如果不是熟識她的人,誰能想到她整整當過三年的兵呢。
陶香和韋晶打小一個幼兒園小學中學的讀了過來,不知道兩個性格不同的人,怎麼就看對眼了。據記憶力比較好的陶香說,是因為在幼兒園的時候倆人為豬肉白菜餡兒大包子打了一架之後,才英雌惜英雌的。韋晶卻死活想不起來這檔子事兒了,倒是米陽說,應該是真的,惜不惜的咱不知道,但是為了個肉包子能幹上一架,確實是你韋大小姐的作風。你甭瞪我,從小為了吃,我挨你打還少啊?!
等到了高中的時候倆人才分開,沒辦法呀,誰讓韋大小姐的成績不夠上高中的。韋晶偏科偏的厲害,數理化爛的那叫一塌糊塗。中考的時候家裡乾脆決定讓她讀中專,反正到時考大學也考不上,何苦受那個罪,還不如早點工作賺錢呢,這就是韋氏夫婦當時的觀點。
而考上市重點高中的陶香,除了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文體活動那也是常常出彩兒,人長得又漂亮,不要說本校,就是外校認識她的也不少。那時候的她想考清華北大說不上手拿把攥,但也不是什麼很難完成的任務。可高二那年她做了一個讓全校師生震驚的決定,參軍!
一個在市重點成績排前五的學生不考大學非要當兵,當時所有人都驚了,這孩子腦子進水了吧?班主任的苦口婆心,陶爸爸的以理服人,陶媽媽的淚水攻勢都沒有改變陶香的決定。人姑娘就一句話,我已經大了,可以自己對自己負責了,要是不讓我當兵,書我也不念了!
陶香從小就是這麼個性格,自己特有主意,她倒也給父母做了個保證,別管我這兵是當三年還是一輩子,大學我一定會上!最後工作都是老師的陶家夫婦只能依了她。而身為好友的韋晶那些天受的精神轟炸不比陶香少,都是要求她勸說陶香改主意的各路神仙,韋晶人前都笑著答應了,人後…….想到這兒,韋晶苦笑了一下,打從十三四歲起每年都被陶香強制拎到武裝部去偷看那些穿軍裝的時候,自己就明白,這丫頭的兵當定了,那還說什麼啊!
“你笑什麼呢,瘮人勁兒的,”陶香拿筷子敲了敲韋晶的粥碗,“啊?我笑了嗎?”韋晶搓了下臉。“行了,我去趟洗手間啊,你再挑挑,甭打包了!”韋晶點點頭,陶香拿了紙巾起身去了洗手間。“哎,老高,介邊兒,介邊兒!”沒一會兒後面那桌一個天津口音又喊了一嗓子。韋晶沒太在意,繼續從香鍋裡扒拉著找藕吃,除了吃肉,她最愛吃藕。
高海河一進餐館就聽見老羅那一嗓子,他大步走了過去。他是駐北京某部隊營長,剛從外省部隊調過來半年,但是訓練成績斐然。這回他手下的一個連隊獲得了大比武好成績,今天去司令部的時候被幾個同鄉好友截住非要請吃飯,也不好推託,辦完事兒跟參謀長打電話請了假,這才找了過來。
“兄弟們對不住,我來晚了!”高海河微笑著說了一句。“道歉別用嘴,來點實惠兒的!”老羅這麼一說,桌上的人都起鬨,高海河倒也痛快,一紮啤酒不打磕巴兒的就喝了下去,桌上的人齊齊叫好,熱鬧的很。好在這會兒餐館就餐的沒剩幾桌了,服務員們也沒管,只有韋晶嘀咕了一句,“好嘛,果然是當兵的,這嗓門亮堂的!”
去洗手間回來的陶香笑了,低聲說,“部隊要的就是這股子勁兒!”韋晶翻了翻眼皮,“你說你這麼喜歡部隊,現在弄個手機鈴聲還是八一軍歌,當初部隊不是都要保送你去軍校了嗎?你幹嗎又非復員啊?”陶香拿紙巾擦了擦嘴,一聳肩膀,“不是告兒你了嘛,當煩了,想回來上清華了。”“拉倒吧你,這麼多年了,到現在你都不給我句實話是吧?”韋晶瞪她,陶香就嘿嘿的樂,用肩頭碰下韋晶,“這麼想知道啊?行呀,求我啊。”
韋晶皮笑肉不笑地說,“求你?好嘞…….”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去擰陶香的手背,陶香下意識地縮手。“哎喲!”兩人這麼一鬧不要緊,可樂杯子給打翻了,“服務員!”韋晶叫了一聲,兩個小姑娘趕緊過來幫著收拾。
她們背後那桌的軍人只要方向合適的也都在不落痕跡地瞄著這邊,其中一個就說,“哎,小李,你剛才來的晚,沒聽見,那邊坐外頭的長得特漂亮的女孩兒用的手機鈴聲是咱們八一軍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孩兒用這個呢。”“真的?”小李也探著頭看陶香的側影,連連點頭,“真是挺漂亮!”
“行了啊,盯著人家女同志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老羅說了一句。其他幾個人就笑,“羅科長,你已經有嫂子了當然沒興趣看了。”老羅笑罵了一句,然後低聲問高海河,“我昨天忘了問你,弟妹什麼時候過來?”高海河長出了一口氣,“過兩天吧,家裡還有事兒呢,離不開她。”
老羅點點頭,“來來來,大家夥兒可著勁兒造啊!別客氣!喝!”軍官們站起來轟然一碰杯,十幾扎啤酒就倒進了喉嚨裡。這時候韋晶她們也吃得差不多了,陶香拿著帳單一搖,揚聲叫了一聲,“服務員,結帳!”高海河夾菜的手一頓,慢慢地轉過了頭去,陶香正扭著身從背後的書包裡掏錢包,不經意間和他的目光撞個正著……“哎,桃子,你帳單飛了!”韋晶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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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下次光臨,請帶好隨身物品,謝謝……”餐館服務員笑容可掬的開門恭送韋晶和陶香離開。“啊,好,”韋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餘光一直瞄著面無表情的陶香。不對勁兒,絕對不對勁!
剛出餐館門,“嗶”的一聲,陶香隔著八丈遠就把遙控車鎖打開了。韋晶一愣,下意識加快了腳步,省得到了跟前兒那車鎖又鎖上了。陶香這車鎖有個毛病,好像生怕有人偷它似的,開鎖十秒鐘內不開車門,二話不說就又給你鎖上了。所以一般陶香都是到了跟前才開車鎖,可今天卻怎麼
韋晶緊趕慢趕到了車跟前,剛伸手一摸車門把手,“嗶嗶”兩聲,咔嚓又給上了鎖。看見韋晶站在門邊乾瞪眼的樣子,慢慢溜達過來的陶香“哧”了一聲,可只笑了一半,那笑容又收回去了。韋晶心裡有數了,看來剛才真的有事兒發生,難道那些當兵的裡面有桃子熟人,不對啊,可沒人跟她打招呼啊,陶香也什麼都沒說,結了帳轉身就走人,只是臉上的笑模樣沒有了,搞得收錢的小姑娘還以為自己算錯了帳呢。
“想什麼呢你?走不走啊?”已經上了車的陶香吆喝了一聲。“啊?來了來了,”韋晶一迭聲地應著上了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叨咕,“我說你修修這破遙控鎖行不行?只要稍微隔遠點兒開鎖,要是沒有劉翔那速度您就甭想上車啊……啊!!!!!!!!!!!!”
韋晶那啊字餘音猛然間提高了八度,因為陶香車頭一偏,嘁哧咔嚓一通兒換檔,接著一腳油門下去,車子一下子飆到了一百,順著馬路就躥了出去。聽著耳邊韋大小姐的女高音獨唱,陶香開玩笑似的說,“怎麼樣,這捷達車有勁兒吧,你老說它外形又硬又土,可車子要的就是這股子勁兒!開著才過癮!”
“它再有勁你也不能拿它當坦克開啊!這是北京四環輔路,不是你們部隊那大草原可以掄圓了開!哎喲,我靠……”韋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陶香方才猛踩了一腳剎車,把車子停在了右車道上,她的腦門差點頂玻璃上。
好在週一的午後路上車不是很多,排在後面的幾輛車跟的不算太緊,急踩剎車之後有人不滿地按了幾聲喇叭才開走,還有的開車經過她們時扭頭瞪了駕駛座上的陶香幾眼,嘴皮子蠕動著,顯然沒說好話。
“抱歉啊,韋韋,”過了會兒臉色恢復正常的陶香低聲說了一句,回過神來的韋晶伸手拍了拍她的腿,“快走吧,再呆一會兒你就不是給我而是該給交警叔叔道歉了!”韋晶順手指了一下路邊的攝像探頭,陶香勉強一笑,重新啟動車子繼續前行。
這回車開得是穩多了,陶香表情正常了卻一言不發,搞得車裡的氣氛有點壓抑,韋晶感覺有點怪怪的,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就覺得自己胃裡的藕和排骨好像都站起來,有點頂。眼瞅著離陶香的店不遠了,“桃子,你乾脆把我放在你們店門口吧,我打個車回家就是了,”韋晶扭頭說。
“咱這兒有車打什麼車呀,花那個錢幹嗎,我送你回去!”陶香眉頭一揚。“你拉倒吧,我看你今天太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韋晶笑說,陶香瞥了她一眼沒說話,依舊朝著韋晶家的方向開。韋晶沒轍了,“桃子,你這狀態開車我不放心,你別讓我到家了還得擔心你行不行?”
陶香咬了下嘴唇,方向盤一打拐向了自己店面的方向。等到了門前,韋晶解開安全帶要下車,陶香拉了她一把,“韋韋,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啊,沒送你回家,可我這會兒心裡有點兒煩……你先回家吧,改天我再補償你一頓大餐。”
韋晶回頭打了個哈哈,“那敢情兒好啊,要是你煩一次就補償我一次,那最好你天天照著三頓飯煩,我就省大發了。”“美得你!”陶香被她逗得展顏一笑,韋晶笑著下車去了。
陶香站在路邊陪著韋晶等出租,等韋晶上了車她才彎腰扒著車窗說了句,“韋韋,謝謝你。”知道她是在感謝自己沒有多問,韋晶心裡一暖,但嘴上還是大咧咧地說,“你請我吃飯你還說謝謝,太客氣了啊,只要別忘了我的補償就行!”陶香咧嘴一笑,“放心,忘不了你的,到家給我個短信!”韋晶笑著點點頭,揮手再見。
一直到出租車從自己的視野裡消失,陶香才轉身離開。她沒有回店鋪,而是往後面的小區走去。她三年前就在這個小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那時是貸款買的,父母還不願意,覺得家裡又不是沒有住的地方,何苦跑到外面買房子背一身債。
陶香沒有管父母怎麼想,她也沒要家裡一分錢,硬是咬牙買了,後來她又要開店做生意,父母更是反對。外企一個月兩萬的工作不幹,卻非要自己單幹,賠錢賺錢根本就沒譜兒,一個姑娘家的瞎折騰什麼啊。
可等到現在這房價跟坐火箭似的翻了幾番,陶香的店鋪生意也很紅火,她給父母又買了一套房子。周圍的人都誇陶香有眼光又能幹,住上新房的陶家夫婦這才不說什麼了,反而有點沾沾自喜。
等進了屋,陶香甩掉了腳上的鞋子,一下子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裡,兩眼發直地看著茶几上的萬年曆。四月一號幾個字分外刺眼,陶香狠狠地閉上了眼睛。當年見到他的那天就是四月一號,好幾年過去了,為什麼偏偏又是這個日子再次見到他,老天爺真會拿人開涮啊。陶香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只覺得自己眼角兒一股熱流湧出,慢慢滑過臉龐流到耳際的時候,卻變得冰涼……
“小高沒事兒吧,”一個同事悄聲問老羅,老羅搖搖手,“沒事兒,吐了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幫我招呼一下。”那人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廁所。老羅走到一個隔間兒,敲敲門,“海河?你沒事兒吧?”“惡……”裡面傳來了嘔吐的聲音,老羅正想著要不要進去看看他,就聽見沖水的聲音,高海河從裡面走了出來,臉色非但沒有酒後的紅潤,反而帶了點蒼白。
“老羅我沒事兒,”他衝老羅擺了下手,自己走到水池子那邊去漱口,然後又拿水潑臉,讓自己清醒一點。“海河,你酒量本來不錯,今天干嘛喝這麼猛,弄成這樣?”老羅百思不得其解。剛才高海河喝酒跟喝水似的,沒人勸,好幾杯就下去了,而且白的啤的摻著喝,又喝的急,不醉就怪了。
龍頭裡的水嘩嘩地衝著,冰冷的水刺激著高海河的神經,老羅的嘮叨聲就在耳邊,可飄忽著好像一句也聽不清楚,他的腦海裡只回響著一個聲音,“報告,我是師通訊連戰士陶香,向您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