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讓周遠靠著自己,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全身還是在微微的顫抖。過了很久,周遠的心緒才總算慢慢平
復下來。王素於是伸手到周遠胸口,將檀中穴揉解開來。周遠身體一晃,立刻咬牙站了起來,王素柔軟的身體
讓他覺得難以言喻的溫暖,但是心中卻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應該把鬼蒿林裡所發生的事情變成一種習慣。
我們找船,回燕子塢吧周遠輕輕地對王素說。
兩個人同時看了一眼地上的韓家寧,他的一張臉已變得慘不忍睹,胸口的肋骨也被打斷了數根,幾乎已聽
不到氣息。
他活不了多久了就把他留在這裡吧。王素雖然使用的是商量的語氣,但是一邊說,一邊已經朝山
崖外面走去。她不希望再去喚起周遠心中的憤怒,更不希望周遠面對這一個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僅僅因為
仇恨而實施殺戮。沒有食物,沒有治療,韓家寧本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況且等到今天的太陽下山後,鬼蒿
林將再度被封閉起來。
周遠沒有表示反對,他將目光從韓家寧身上移開,默默跟著王素走了出去。
兩人到了魔教大門外面,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選擇沿著原路向兩天前最初上岸的地方走去。這一回,卻
沒有再碰到毒人。在駐波亭的時候,恐怕全島的毒人都被吸引了過來,在接連被周遠王素、魔教眾人還有後來
的格致莊民殺戮之後,大概已經所剩無幾了。
周遠和王素一路慢慢行去,才發現這聽香水榭島其實非常美麗,雖然樓宇碑牌都已殘破不堪,卻仍能夠看
出初立時的典雅精緻,再看那一幢幢毗連的茅屋草舍,在遭受毒侵以前,應當是一片男耕女織,炊煙裊裊的田
園景象。
兩人心中都是暗自嗟嘆,默默地一路走到了島岸邊。
船並不難找,他們從琴韻小築划過來的那條船仍泊在那裡,旁邊還有近十條大小各異的船艇,應該是屬於
格致莊村民們的。
周遠和王素選擇了一條看上去既輕快又結實的小艇,王素撐起船槁,船立刻輕盈地打了一個轉,離開了島
岸,朝外面迷茫的水域裡駛去。
周遠坐在船頭,抬頭望著光柱的方向,正思索著行進的路線,卻聽王素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然後抬手激
動地朝岸上指去。周遠沿著王素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穿著白色布袍、小孩模樣的人正坐在岸邊,注視著
他們。
蕭哲!周遠激動地喊起來。
蕭哲臉上露出微笑,朝他們揮手,他的布袍上都是血跡,蒼白的臉上佈滿了抓痕。那是蕭哲為了掩護周遠
王素,將近百個毒人朝自己的方向引去,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倖存下來。
我們正要回燕子塢,快跟我們一起走吧!周遠又喊。王素已經重新將船調了回來,往蕭哲所在的岸邊
駛去。
蕭哲看到兩人靠近,立刻站起來,收斂起了笑容,將揮手改為了搖手。
你們快離開這裡,不要管我,他說,我這個樣子,還是繼續留在這個島上吧。
你不用擔心,我們有解藥了,周遠想蕭哲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也一定已經被毒人傳染了劇毒。
你不是說,離開聽琴雙島,是你父親和你的夢想嗎,現在就是實現你這個夢想的時候啊。周遠又說。
周遠的話讓蕭哲的眼中閃過一絲明亮,但瞬即就又黯淡了。
我不是說我中毒我的身體只怕已經要對這毒產生免疫了,蕭哲說道,我是說,我的這個樣
子
周遠明白了蕭哲話裡的意思,立刻道,沒有關係的,燕子塢藥學院還有姑蘇城裡都有整個江湖最好的大
夫,你的身體一定可以恢復的。
還是算了吧,蕭哲的表情變得悽然,只能說我父親和我的運氣都不怎麼好吧,我已經錯過了離開這
裡的時間,也已經習慣這裡了。希望下輩子可以出生在外面的世界裡吧。
周遠聽了這話只覺得無盡的淒涼,他當然還想再勸,可是蕭哲已經緩緩朝後退去。
我錯過了我的機會,但是你們還沒有快走吧!蕭哲說完朝他們堅決地一擺手,然後迅速轉過身,
在幾個縱跳之間,就消失在了身後的樹林裡。
王素和周遠凝望著空蕩蕩的岸邊,心裡都是說不出的惆悵。當時初進鬼蒿林時,大家都恨不得可以立刻找
到方法離去,但是到了真的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三天裡的種種遭遇,還是給了他們許多眷戀不捨的理由。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重又掉轉船頭。王素重重撐了幾下,船終於駛出了聽香水榭周圍腐臭的黑水
,朝著陽光照耀的方向行去。
水面上照例開始籠起如輕紗般的薄霧,一片靜謐中只有長篙穿插於湖面的水聲。
真的很奇怪,周遠坐在那裡默默低頭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開口說道,從外界進來鬼蒿林的人和毒
氣,都是先被吸到聽香水榭。我們是因為被大魚拖著才碰巧越過了聽香水榭,直接到了琴韻小築。可我們現在
循著雲層中的陽光,卻是在朝向琴韻小築的方向上,感覺是反了。
王素點了點頭,說,看上去是這樣,不過這是黃毓教授親口交待的,他二十一年前成功地離開過鬼蒿林
,所以循著陽光應該是不會錯。
周遠凝望著遠處的那道光柱,說,嗯我只是在想,這其中的原理是什麼。
王素知道周遠的書呆子氣又上來了,便不再搭腔,只是集中精力行船。黃毓教授的指示很簡單,就是始終
追尋著陽光,但是隱隱間,王素總感覺隨著船本身的移動,雲層中間那個五彩的光源也在不斷地變換著方位。
當小船行駛了差不多一刻鐘後,遠處的霧氣裡突然依稀傳來了兵刃相交的聲音。周遠和王素立刻警覺起來。
雖然最大的敵人韓家寧已經躺在魔教的石室裡奄奄一息,但這鬼蒿林裡仍處處充滿了危險。
王素很快確認聲音來自船的左前方,她正自猶豫要不要想辦法繞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先觀察一下情況,眼前
的霧氣突然一下子散開,兩艘烏篷船猝然間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周遠身體虛弱,也根本不能使內力,但還是站起來緊張地朝前面張望。很快他就看清楚,其中一艘船上載
著的,正是周雲松、毛俊峰還有章大可等人,另一艘船上,卻是應長老和那個陰險狡詐的楊大人。
兩艘船並排行駛著,距離很近,楊大人和章大可分別在為各自的船掌舵,而周雲松和應長老正各執長劍,
激烈地交手著。
王素見此情景,立刻用力撐篙,向那兩條船快速靠攏過去。她領教過應長老怪異的武功,知道周雲松一個
人與他對壘是凶多吉少的局面。
前方的水流一下子變得湍急起來,章大可和楊大人奮力把握著船的方向,儘量保持平衡,饒是如此,兩條
船在劇鬥中仍是不停地上下左右搖擺。周遠觀看了十幾招後,發現應長老的劍招裡,倒是看不到古怪的曲線,
不知道是不是船身的晃動從某種程度上妨礙了應長老使用詭異的弧線武功,周雲松拼盡全力將燕來劍法施
展到了極致,居然不落下風,但就怕時間一長,給應長老找到空隙施放出那種古怪的氣牆來。
王素也是同樣的看法,便期望能儘快上前相助,結束戰局,是以手上帶著焦急又猛加了幾把力,可是四、
五篙撐過以後,她和周遠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剛才兩條烏篷船陡然出現時,王素奮力劃了幾下,很快就接近了距離,但是等雙方靠近到一定程度以後,
儘管王素撐得比之前更快,但是兩邊的距離卻不再接近,就好像那兩條船突然進入了一股暗流,被快速地朝前
方捲過去一樣。
王素運足了內力,再次用力撐了幾下,船又是一個急加速,讓周遠幾乎要向後摔倒,可是當他穩住重心看
去時,卻發現他們的小艇相對於前面兩條烏篷船的距離,卻仍舊保持著先前的恆量。
周遠知道眼前奇異的景象絕不是暗流這麼簡單,他對王素喊道,王姑娘,你試著擲一樣東西過去看看。
王素點一點頭,將船槁握在左手,右手從船板上隨便撿起一塊碎木板,用力朝應長老擲過去。峨嵋的武功
並不是以力量見長,王素主修的也不是暗器,要她將木板擲到那麼遠,肯定是無法對應長老造成任何實質性的
傷害,但如果僅僅是要扔到他的身上,王素的內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碎木板急速朝應長老飛去,就當周遠和王素都感覺木板很快就會打到應長老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那木板和應長老接近到一定程度後,雖然相對於湖面仍在前進,但是相對於應長老,就如同靜止在了空中一
樣。數秒鐘後,木板力盡墜入水中,入水的位置,離應長老的烏篷船,竟還是數秒鐘前的那段距離。
兩條船上的章大可、毛俊峰還有楊大人等按說都是有頗高武功修為的人,但是他們對剛才擲過去的木板卻
如同毫無知覺一樣,竟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遠王素的到來。
這是怎麼回事?王素滿臉錯愕地望向周遠,難道說難道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海市蜃樓?
王素的猜想,其實也是周遠最初的懷疑。
兩條烏篷船分明就在眼前,卻無法接近,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而對方卻完全不覺察到他們的存在,
第一反應都會覺得那是幻象。但是周遠很快搖一搖頭,道,海市蜃樓是純粹的光學現象,但是我們明明可以
聽到兵器相碰的聲音啊
王素雖然對海市蜃樓的格致學原理並不是完全清楚,但是憑著常識也知道周遠說的有道理。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王素迷茫地問。
周遠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就在兩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那邊應長老已經猛喝一聲,一邊左右揮動手中劍,一邊已經凌空而
起,朝周雲松撲過去。
周雲松大驚失色,一旁的季菲毛俊峰也同時叫喊起來。那應長老展開四肢,如一隻大雕一樣撲過來。他這
一撲勢道極狠,但是卻門戶大開,胸口幾乎是直直地朝周雲松的劍尖撞過來。
周雲松急忙運劍回撤,他知道應長老這樣的高手絕不會真的像這樣自殺般地胡來,這一下一定是有著極其
厲害後續手段的騙招。在燕子塢,《常用騙招及破解》是每個大三學生的必修課,像周雲松這樣混合班的高材
生,對張三丰理論框架下的各種高深的騙招也是廣有涉獵。但是對眼前這個武功處處透出怪異的應長老,他卻
完全摸不透他的真正用意。
情急之下,周雲松只能使出燕子塢劍法中的萬能防禦風簾翠幕。
周遠曾經在歷史研究所門外看到袁亮使過風簾翠幕,毫無疑問是既瀟灑又實用的妙招,周雲松使出來
,只會比袁亮更漂亮,但是兩件事情讓周遠隱隱感到擔憂,第一,周雲松現在在船上,風簾翠幕必須要結
合後撤的輕功步伐才能完美無暇,而周雲松並沒有很大的趨退空間。第二,風簾翠幕恐怕從來沒有經受過
張三丰體系以外武功的考驗。
果然,當週雲松在狹小的船身裡勉強想使用風簾翠幕,劍刃向右斜劃的時候,突然碰到了一股無形氣
障,手裡的劍一震,差一點就脫手而飛。
周遠心中暗叫不妙,應長老果然再次使出了和魔教院子裡一樣的怪異武功。
周雲鬆手上的一震已經足以破壞掉風簾翠幕的連貫性,應長老就像是早就計算好了一樣將劍陡然劈向
周雲松的手腕。周雲松自知無法抵禦應長老一氣呵成的這套組合劍招,只能狼狽地撒開手,他的劍立刻咣噹
一聲落到了船板上。
應長老這時候只要劍一橫削,周雲松只怕就會受傷。這時候毛俊峰從右邊已經發過來三枚暗器,分上中下
三路襲嚮應長老,而左邊的季菲和毛俊峰身後的張塞也都各揮刀劍從兩邊攻來。
毛俊峰先前已經受了傷,因此暗器的力度和角度都打了很大的折扣,應長老本就防著他們兩人,於是不緊
不慢用劍刃輕輕一撩,三枚暗器立刻被撥轉了方向,一枚朝毛俊峰迴射,剩下兩枚朝季菲打去。
如果毛俊峰沒有受傷,他發出去的暗器是決計不能如此輕易被撥轉的,但是應長老的武功本來也是奇高,
暗器被撥打之後竟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行進。
季菲猝不及防,只來得及胡亂一閃,頓時慘叫一聲,肩頭和大腿中了暗器,鮮血直流。周雲松這時候已經
趁機向左邊移動,準備用參合掌反擊,卻再次撞到一股無形氣障上,原來應長老在凌空飛起的時候已經在
周雲松的左右都布好了局。
周雲松被這樣一滯,應長老應付完暗器正好天衣無縫地從右邊一劍刺來。周雲松頓時避無可避,只能一咬
牙向後一縱,落入了水裡。應長老也不去理會,猛地向他的右方跨出一步,那邊毛俊峰正堪堪躲過自己發出的
暗器,剛恢復了平衡,卻發現應長老的劍尖已經指在了喉嚨口。章大可和張塞武功和他們比頗有差距,只能都
停在了原地。
從應長老躍起到制住毛俊峰,總共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但是局勢卻已經完全為他所控制。當一切塵埃落定
時,這邊的毛俊峰章大可,還有另一邊的周遠王素都已經明白過來,應長老剛才的凌空一擊,使用的正是所謂
的騙招中的騙招。
這個騙招中的騙招,就是一個偽裝成騙招的實招。最好的例子,就是三國時代傳說中諸葛亮使用
過的空城計。兵不厭詐,軍事上常常會以詐敗或者故意暴露弱點以期達到誘敵進入圈套的目的。而諸葛亮的空
城卻是一座真正的空城,但卻成功地騙得司馬懿迫不及待地退兵,就像剛才應長老騙得周雲松狼狽撤劍一樣。
這一招,在武學上其實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叫做蓉敏之計,因為據說宋代大名鼎鼎的女俠黃蓉和智計
多端的元代郡主趙敏都曾經淋漓盡致地使用過。
對於像周雲松這樣深受常規武學的薰陶又沒有太多實際臨敵經驗的學生來說,蓉敏之計的成功率幾乎
是百分之一百。應長老利用自己的怪異的氣牆手法對這一招更是做了改進。實際上,周雲松剛才只有一種辦法
可以破解,就是一動不動仍將劍尖停在原位。在剛才的情形下,很少有人可以真的保持這樣的冷靜。
應長老控制了局勢,就意味著好不容易得到的解藥又要落入別人之手。王素心中焦急卻無計可施。
就在這危急關頭,周遠突然說道,王姑娘,請你繼續向太陽的方向行船!
王素看了一眼太陽的方向,雖然和那兩艘烏篷船並非是南轅北轍,卻也是在兩個角度上,但是周遠的表情
裡卻好像他已經有了某種想法。
王素略猶豫了一下,便抄起船槁,朝著陽光奮力劃去。正如王素剛才感覺到的一樣,隨著船的移動,從五
彩雲層中透出來的陽光的位置好像也在發生著變化。剛離開聽香水榭的時候,那雲層似在琴韻小築的右上方,
但此時,卻已經在左上方了。
王素將小船劃得飛快,幾秒鐘後,那兩條烏篷船就已經再次隱入霧中,不見了蹤影。王素心中不得不開始
擔心,這鬼蒿林的古怪,上千年來只怕無人弄得清楚,如果周遠的想法並不成熟,他們很可能已經失去了重新
奪回解藥的機會。
王姑娘,請繼續劃!周遠像是看出了王素的焦灼,再次和她確認。他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陽光,一
邊口中唸唸有詞地在計算著什麼。
如果王素不是曾經親眼看到過周遠奇蹟般地解決過許多高深莫測的難題,她只怕已經要掉轉船頭回去了。
憑著對周遠的信任,她還是決定繼續朝著一個看上去完全不對的方向急速行船。
但僅僅只過了幾秒的時間,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
當眼前的薄霧散開時,五彩雲層依然在他們的前方,但是琴韻小築島卻已經變換到了他們的身後。不僅如
此,明明應該處在他們左後方的那兩艘烏篷船,卻一下子出現在了他們的右前方,而且王素驚訝地發現,雙方
之間的距離,竟比剛才最近的時候還要接近。
王素想轉過頭去問周遠這是怎麼回事,儘管她知道自己未必能夠聽懂周遠的回答,但是起碼由衷地想去稱
贊周遠一句。
不過王素卻沒有來得及去做這一切,因為她突然意識到眼前出現了更加詭異的景象。這景象詭異到已經徹
徹底底超出了王素的理解範圍。
在她面前的兩條烏篷船上,周雲松正揮舞著劍和應長老激戰著。毛俊峰和季菲好發無損地站在兩旁緊張地
看著。
突然,應長老左右揮舞著劍,凌空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