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天治認定周遠一定有什麼情況瞞著他。剛才解釋為什麼會一個人傍晚跑到湖邊去時,他明顯在
撒謊。許多善於偽裝的罪犯都躲不過他這雙犀利的眼睛,更不要說周遠這樣的尚未接觸過江湖的學生
了。
但是周遠倔強的抗拒卻讓龐天治有些吃驚。他本以為在烏啼堡這種天然陰森的環境裡稍加恐嚇周
遠就會乖乖地把事情說出來。但是龐天治聲色俱厲地審問半天,周遠仍只是重複著已經說過的那些信
息。龐天治於是把周遠關在那個石室裡,每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派人輪流進去把他拖起來問話,不讓他
睡覺。這種策略在一般情況下很快能讓人神志迷糊,進而露出破綻,然後全盤崩潰。但是就這樣折磨
了周遠大半夜,他卻依然還是沒有多說出半點新的信息。
龐天治想過給這個不識相的學生來點真格的,但是剛才楊冰川教授拍著周遠肩膀很親切的樣子龐
天治還是都看在眼裡的。儘管骨子裡龐天治認為自己身為校衛總長,所有的老師也置於他的保護之下
,因而他是和他們平起平坐的,但是楊冰川畢竟不是一個普通的教師。
龐天治最後停止了訊問,周遠立刻精疲力盡地倒在石室的地上,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昏過去
了。看著躺著的周遠臉上依然殘留著的倔強表情,龐天治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也許周遠真的已經把
所有知道的都說出來了。也許那個使峨嵋劍法的女子刺死了追殺他的蒙面男子後,處理了屍體,然後
已經離開了燕子塢。可是為什麼恰恰是峨嵋劍法,出現在這個時候?龐天治只相信自己的直覺,從不
相信巧合。
其實龐天治的直覺並沒有錯,周遠的確沒有把所有知道的情況說出來。那個隱瞞的情況非常重要
,如果說出來,將很可能讓龐天治輕而易舉地找到那個少女。
從周遠擲出石頭相救開始,他就已經不再把那個少女當作是燕子塢的入侵者了。如此端莊婀娜,
使著教科書式的峨嵋劍法的清麗少女,怎麼會成為燕子塢的危害?她只是因為遭到追殺才會闖入學校
來躲避。自己既然保護過她一次,就要保護她到底。成為一個行俠仗義,獎善罰惡,扶危濟困的俠客
,是母親對自己最大的期望。
所以無論龐天治在精神上如何折磨他、威脅他、誘惑他,周遠都咬牙堅持著,不為所動。龐天治
越是兇惡,越是冷酷,周遠的意志就越是堅定,因為他無法想象如果那個少女被龐天治捉獲,被他單
獨關押在這麼可怕的地方的情景。
沒有吃晚飯的周遠最後又餓又冷又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周遠被人推醒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過了卯時了。龐天治沒有再出現,一個校衛端來一碗米湯和兩個
饅頭。
周遠再也顧不得龐天治是否會在裡面摻入什麼能讓他吐露真言的迷藥,狼吞虎嚥地將早餐全部吃
完。校衛收走盤子以後周遠靠在石牆邊,感覺到酥軟的身體漸漸恢復了力量。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
不適。周遠於是盤起腿,試圖運轉一下內力,迎接龐天治新一天的訊問。
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做第三次吐納,一個穿著紅衣的校衛走了進來,周遠知道紅衣校衛的級別在
校衛中是最高的。
那校衛對周遠說,你可以走了,龐總長說,謝謝你對學校保衛工作的配合。
周遠心裡冷笑一聲,心想你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折磨我一夜,現在倒把話說得這麼漂亮。不
過周遠並不想和他計較,他最終成為了勝利者,這已經足夠了。
龐天治站在二樓辦公室的窗邊,看著周遠走出烏啼堡,臉上是陰晴不定的表情。他轉過身,對身
邊的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紅衣校衛囑咐道,多帶幾個親信,跟緊了他,目標出現後,立刻抓捕,
帶來見我。
那校衛答應一聲,回身就走。
等一下,龐天治叫住他,又說道,這件事情,你只向我本人直接彙報,其他任何人都不許
透露半點,副總長也不要告訴!
那校衛又答應一聲,走出門去。
龐天治回到窗口,看著那校衛帶了六個全副武裝的手下循著周遠剛才離開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到
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
剛過了一會兒,就有人敲門,龐天治說聲進來,一個約四十多歲,儀表整潔,長相英武的男
人都了進來。
啊,韓副總長,快請坐。龐天治手朝案前的座椅一揮。進來這人,正是校衛隊的副總長韓家
寧。
龐總長,我一會兒還有事,不坐了,韓家寧行禮道,我來是聽說昨天燕子塢發生了陌生人
擅闖事件,燕子塢本部的日常防務都是我親自佈置的,特來向總長謝罪,請求處罰!
嗨,韓副總長無須自責,龐天治笑著說,這十幾年的太平日子過下來,那些守衛們早就疏
懶慣了,擅闖的事,是個教訓,也是件好事,我知道韓副總長待人溫厚,這扮紅臉的事嘛,到時候由
我去做,是該讓那些手下開始抽抽筋骨了!
龐總長,我自知過去對手下管教不嚴,今後定當嚴格管理,還望總長督導,韓家寧道,對
了,聽說有一位學生看到了侵入者,他可提供了什麼信息沒有?
哦,當時夜色將黑,他又是個理論系的書呆子,眼力不行,沒提供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我已經
讓他回去上課了。龐天治說。
韓家寧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但很快掩飾過去。龐天治平時對學生之苛刻盡人皆知,遇到這樣
的擅闖事件,竟輕描淡寫地放過,著實讓韓家寧有些吃驚。
我剛才去校衛辦公室,沒有找到昨晚訊問的記錄,如果是在總長這裡,我想借來一閱,看看是
否能找出些蛛絲馬跡。韓家寧說。
這個嘛
像昨晚那樣的問訊,自然稍稍違反了一些校衛隊的章程,所以龐天治是不做記錄的。
確在我這裡,龐天治稍一猶豫後說,還在研究之中,怎麼,韓副總長你信不過我?
韓家寧忙一彎腰說,豈敢豈敢,我只是對擅闖之事非常內疚,希望能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
功補過啊!
哈哈哈哈!龐天治爆發出一陣大笑,只是玩笑,只是玩笑啊!韓副總長多年來為燕子塢的
安全盡忠職守,我豈能不知,這件事情有我親自過問,你儘管放心就是了。
龐總長親手調查,我自然放一百個心了,韓家寧忙說,我聽說,闖入的女子使峨嵋劍法,
不知
韓家寧剛說到這裡,門外有人大聲稟報。
龐天治示意韓家寧暫收話題,把稟報之人叫進了辦公室。
那人氣喘吁吁,顯然是一路奔來,龐天治第一反應是出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但那人卻是一臉的興
奮和激動。
龐,龐總長,他喘息著說,剛才收到峨眉派飛鴿傳書,說已經換船沿太湖駛來,今天午後
就能到了,慕容校長請龐總長過去商議歡迎事宜。
什麼!龐天治和韓家寧同時驚訝地叫了起來。
韓家寧轉頭對龐天治說,鏢局在江湖上行走更改路線,虛報行程是常有的,這樣可以避開騷擾
者,省卻許多麻煩。
龐天治冷笑一聲,他媽的,我們是要接待,又不是要去劫峨嵋那幫娘們,他們是省了麻煩,我
們可是措手不及啊!
周遠離開烏啼堡後,回到寢室簡單梳洗了一下,然後徑直去了語嫣樓。今天的早課是《解穴理論
概要》,周遠暑假的時候已經把課本通讀了一遍,前幾節課聽了老師的講解之後,已經搞懂了大半本
書。昨晚湖畔,他能準確擊中蒙面男人手腕上的神門穴,就是最好的證明。當然,即使周遠對這門課
一竅不通,他還是會做逃課的決定,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周遠走進語嫣樓,從一樓走廊的一扇小窗戶朝烏啼堡方向警惕地望了望,確定沒有被人監視後,
從另一頭的後門悄悄離開了語嫣樓。周遠沿著昨天傍晚的路徑,下到西南角的太湖邊,那裡就是當時
少女和蒙面人動手的地方,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跡了。
但是周遠掌握了一條重要的線索,一條他受盡威脅折磨也不願向龐天治吐露的線索,那就是,那
個少女受了重傷。
從她昨天在最後關頭因氣滯連劍招都無法使完來看,必定是受了無法通過調息來理療的嚴重內傷
,如果是這樣的話,周遠已經知道了她唯一可能的去處。
周遠沿著湖邊往南走,大約半刻鐘的工夫,他來到了燕子塢島的正南面。那裡是一塊像半島一樣
突出去的開闊地,密密麻麻種植著各種高低大小不同的植物,一眼望不到邊。那裡就是燕子塢學院藥
理系的種植園。但凡開設藥理系的武學院裡,必定有一塊土壤肥沃陽光充足的土地,作為種植,收穫
各種珍奇藥材供學生研究實驗的園地。燕子塢的種植園是江南武學院裡最大的,由於得天獨厚的溫暖
溼潤的氣候,這裡培植著各種珍稀,名貴的武學作物和藥材。
周遠大致辨別了一下方向,向半島的東端走去,那裡有一個陡峭的坡面,在坡面的下方,種植著
一片紫色三角形葉子,粗短莖稈的植物。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降姝草。許多廣為流傳的療傷聖藥,
比如九花玉露丸、九死還魂丹等,都需要加入這味成分。
降姝草早晨喜陽,午後喜陰,所以這片面東背西的陡峭山坡,是燕子塢唯一適合種植的地方。
周遠下得坡來,還未抬眼尋找,就聽到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書呆子,你來這裡幹什麼?
周遠一喜,聽出來是昨天那少女的聲音,忙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個閃著寒光的劍尖正指著他的鼻
子。他嚇得往後跳了一步,說,別,我是來幫你的。
少女站在那裡,婷婷玉立,陽光下,周遠自然比昨晚看的真切得多。少女的五官端莊,皮膚白皙
,長髮飄逸,氣質非凡。她身後的地上是幾個布包,裡面裹著搗碎的降姝草,看來她已經飲用過了草
汁,恢復了一點元氣。
我不用你幫忙,少女冷冷地說,你既然發現了我,我只有殺了你滅口。
她說完抖動手中的劍。
周遠自幼貧寒,很早懂事,養成了獨立,堅強的個性。但由於父親早亡,母親失蹤,以及在燕子
塢被其他熱門專業的學生邊緣化和冷落,讓周遠逐漸沉默寡言,看上去畏畏縮縮。但是經過了昨晚的
第一次出手和被龐天治訊問的經歷,他內心底層的那種從小養成的堅強個性,又逐漸開始顯現出來。
他站在那裡迎著少女手中的劍,說,如果你來燕子塢的目的是為非作歹,那算我看錯人,昨晚
就不該救你,你現在就一劍刺死我。如果你是不得已來燕子塢避難,我絕不會去校衛那裡告發你。我
對學校很熟,可以幫助你離開。
那少女握著劍,本來就沒有真要殺他的意思,否則也不會等他把這長篇大論說完。少女緩緩收起
劍,說,我不是來為非作歹,也不是來避難,我來這裡,有重要的使命,你如果要幫我,就立刻帶
我去見黃毓教授。
黃毓教授?你要見黃毓教授?你是峨嵋的學生?周遠問。
那少女點了點頭。
真的啊,周遠有點興奮地說,雖然不是王素那樣的大名人,但是遇到一個正宗的峨嵋學生,
還是很激動的事情,我叫周遠,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對周遠的激動明顯有些反感,不過她還是說,你叫我丁珊好了。
很好聽的名字周遠幾乎沒有和女生相處過,他本能地覺得讚美對方的名字是正確的做法。丁珊沒有回應。
那你是柳依仙子派過來的?她們應該明天會到吧?周遠說。
周遠的話讓丁珊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憂慮的神色,她冷笑了一下,說,沒錯,幸好是明
天才到。如果現在就到的話,一切就都晚了。你不要再問了,趕快帶我去見黃毓教授!
黃毓教授在曼陀山莊校區,我們要坐校船過去。周遠說完朝西面一指,少女立刻抬腿就走。
你要見黃毓教授,昨晚就可以跟我說啊,又何必將我打昏。周遠摸著依然疼痛的脖子,跟在
後面。
丁珊停下來,回過頭惡狠狠對周遠說,書呆子,因為我不信任你!我來這裡就是要找黃毓教授
,除了黃毓教授,我誰都不信任。峨嵋裡面有壞人,燕子塢裡也有壞人,而且不止一個。你最好儘快
幫我找到黃教授,否則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周遠被丁珊那種惡狠狠的表情嚇得怔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她所說的壞人是什麼意
思?周遠也想象不出,會有什麼樣的可怕的事情發生。
在種植園西面的一片樹林裡,一個面帶疤痕的校衛伏在一棵樹下,他的六名手下散佈在周圍,形
成了一個埋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