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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奪嫡(上)

    

    同年六月,十四阿哥入主兵部,提調古北口,綠營,江南大營各地兵員,向陝西集結。同年九月,京城黃土墊道,香案遍佈,康熙皇帝親授十四阿哥天子劍,大將軍印信,讓其奉節出京,兵發青海,直討叛逆。而十四阿哥也終於成為了皇位的直接競爭者,手握數十萬雄兵的“大將軍王”。

    轉眼間十四阿哥領兵出關已經三年了,除了開始進行了一些所謂的誘敵深入,小心試探之外,他一直都是帶兵突進,殺得敵人是丟盔卸甲,四下逃竄。尤其是近來,戰果累累,喜訊不斷從前方傳來,十四阿哥的能征善戰,已是朝中大臣們每日裏都交口稱讚的話題。

    而胤祥和四爺則每日在户部裏忙得是昏天黑地,前方籌糧,後方賑災,事事説到底,根兒都在錢上,因此户部大概是除了兵部以外,京城最忙碌的衙門了。最近這兩年我就沒在掌燈前見胤祥回來過,而他每次回來也就是逗逗女兒,和我説上幾句話,然後就一頭扎入書房裏,要不就是直奔雍和宮。

    胤祥也曾萬分歉意地説冷落了我,我每次都只是説:“只要身子骨兒沒問題,你高興怎麼來就怎麼來,不用擔心我!”胤祥聽了只是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低聲對我説:“現在忙是為了以後能好好地陪你,以後你自然就會明白的!”我聽了只是笑着點了點頭,説了句,“我等着。”

    其實我現在就很明白,這三年是四爺、八爺、十四爺拼命積攢各自實力的重要時期。十四爺連戰連勝,兵權在手,八爺廣交朝臣,行走六部遊刃有餘,四爺卻是咬緊了牙關,埋頭做事,而且是做實事。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領兵打仗最怕補給跟不上,士兵不是戰敗而是被活活餓死的先例比比皆是,可偏生這兩年,河南大旱,山東蝗災,四下裏看去,都是一雙雙要錢的手。而四爺和胤祥這些年來緊縮銀根,拆了東牆補西牆,又四處追債,卻從未讓前方的糧草吃緊過,雖然打勝仗的功勞都算在了十四阿哥身上,皇帝也看在眼裏,可這背後的勞苦,卻應該是放在皇帝心裏的。

    這些話我不能跟胤祥講,想來他和四爺如此拼命地做事,心裏未必打的不是這個算盤,自然不用我多嘴多舌的。即使我什麼都不説,什麼都不做,這皇位也應該穩穩當當是四爺的。

    更何況,長久以來,我一直對自己的存在甚有隱憂,胤祥的命運已因為我有着些微的改變,不然,他本該是多子多孫的。所以我更不想去改變四爺的命運,哪怕是無意間的碰觸,那樣的結果無論如何也是我所承受不起的。雖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歷史的軌跡在前進,可在我沒看見四爺黃袍加身的那一刻之前,一切微小的細節,都可能意味着改變。

    因此,我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在了府中,甚至希望別人忘了還有我這麼個人。對外只是宣稱身子不好,需要靜養。胤祥自然是毫無異議,我等於是他的一個軟肋,而康熙皇帝和德妃自然也是心裏有數,雖然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可年節召見一律減免,日常的賞賜卻是隻多不少。

    這三年來,我只是在府中認真地操持着家務,照顧着胤祥和薔兒的生活起居,卻從不曾問他一星半點兒關於朝局變化的事情。原本的一番私心看在胤祥眼裏,卻讓他覺得我真是個知書達理,安於本分的女子,對我也是加倍的温柔。我心裏只能苦笑,我之所以不問,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因為知道的太多了,而現在已經是康熙六十一年九月了,離那個日子沒有多遠了。

    我最近這兩年不時會有眩暈的毛病,請了太醫來,説是因身體虛弱,五臟不合,才會如此,換了現在的話就是,就是因為體虛貧血,導致腦部供血不足,所以才會有頭暈的感覺。

    胤祥不知道弄了多少補血的藥材和補品給我,也不大見成效,可也沒有再壞到哪裏去。太醫們都以為是我生產的時候失血太多才會導致這種狀況發生,我和胤祥卻覺得還是當年那碗毒藥的後果。可不管怎麼説,貧血不是什麼要命的事情,我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堅持每日裏鍛鍊而已。

    剛在窗邊寫了幾行字,就覺得一陣頭暈,忙閉上了眼睛,等待着這股眩暈的感覺過去。“額娘,額娘……”薔兒脆脆的聲音從屋外傳了來,我趕緊揉了揉太陽穴,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就看見簾子一掀,一個小小的身影兒已搖搖晃晃地跑了進來。

    小桃兒有些急切的聲音隨後而至,“哎喲,我的小祖宗,你走慢些,這摔了可怎麼是好!”薔兒是小桃一手帶大的,我覺得有時候她比我還要緊張。薔兒不管不顧地撲在了我的身上,我笑着一把將她抱起放在膝上,還沒等我説話,一隻翠綠的大螞蚱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閃了一下,仔細再看看,才發現那是個草葉編的,又上了漆的手工品。

    薔兒見我躲,咯咯地笑了起來,“額娘,好看吧?”我好笑又好氣地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嚇我一跳,這哪兒來的,秦順兒給你的?”説完幫她理了理因為跑而有些亂糟糟的辮子。

    這孩子精力旺盛得很,一天到晚跑東跑西,事事好奇,見人就親熱,那性子竟越來越像胤祥,全然不若小時候的安靜。有時候不免好笑地想,這孩子除了是我生的之外,竟無一點像我,可想到這兒的時候,心裏卻泛上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是,哥哥給我的!”薔兒搖晃着小辮説道。“哦!你弘曆哥哥來了?”我漫應了一聲,能讓薔兒叫哥哥的,也只有弘曆那孩子了。這些年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鈕祜祿氏會時不時地帶着弘曆來登門拜訪,與我閒聊。只不過説的都是些家長裏短的話,她從不提四爺、那拉氏、德妃,我也從不問。

    “給嬸子請安,您吉祥。”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抬頭看過去,弘曆正微笑着站在門口,躬身給我打了個千兒。這個未來的乾隆皇帝,今年已經十一歲了,七成新的盤龍小褂分外合身,麂皮靴子一塵不染,黝黑的辮子梳得油光水滑的,配上他那沉穩的笑臉,舉手投足間已隱然有着成*人的風範了。

    我忙對他招了招手,又把薔兒放下,看着弘曆穩重地走了過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笑問:“什麼時候來的,你額娘呢?”弘曆清晰地答道:“額娘可能剛下車,方才在門口先碰見妹妹,額娘就讓我先跟着妹妹進來。”説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騎馬來的。”説完露齒一笑,笑容裏帶了兩分頑皮。

    聽到鈕祜祿氏來了,我忙站起身來,準備出門去迎她,雖然我天生好靜,不過能有個朋友陪着説説話,對於心理健康還是很重要的。我轉頭看了弘曆一眼,還沒等我説話,他已笑着説:“嬸子,我帶妹妹去玩,您和額娘去説話吧。”我笑着點了點頭,就看他低頭對薔兒温言説:“哥哥帶你去玩好不好?”“好!”薔兒高興地應了一句,看都看沒看我一眼,拉着弘曆就往外走。

    我忍不住好笑地搖了搖頭。“唷,你這似笑非笑地想什麼呢?”鈕祜祿氏笑聲傳進了我的耳朵裏。我抬頭看去,她正笑倚在門口看着我。見弘曆要帶薔兒出去,她低聲又囑咐了幾句才讓他們走,我對門外站着的小桃兒揮了揮手,她忙跟了上去。

    “姐姐快坐。”我笑着招呼着鈕祜祿氏,她笑着走了過來,一偏身兒靠在了抱枕上,又讓身後跟着的丫鬟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放在了炕桌上,這才命她們出去。我伸手拿了杯子過來,斟了一杯參茶給她,笑説了句,“怎麼每次過來都拿這麼多東西,我又沒的人情兒還。”

    鈕祜祿氏“哧”地一笑,先拿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兒,這才笑説:“瞧你説的,好像我拿東西過來,就是為了向你要人情兒似的。”我嘻嘻一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裝也要裝一下不是?”鈕祜祿氏吃吃地笑了起來,瞥了我一眼,又轉手從桌上挑起一個竹子編的簍子來。

    “這是你最喜歡的清茶,前兒江浙府尹才送來給四爺的,先偏了你了,回頭你叫人收好了吧,夠你喝上一陣子的了。”她温婉地笑説了一句。聽到四爺兩個字,我不禁有些怔,好像這些清茶都是別人送給四爺,而每次又被鈕祜祿氏拿來送給我,有時候我也會想,難道四爺也喜歡喝清茶,還是……

    “喏。”鈕祜祿氏看我愣愣的,有些好笑地伸長了手,遞到我眼前,我忙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道聲多謝。這清茶的味道淡,胤祥向來不喜歡喝,我卻愛它有些清苦的味道,鈕祜祿氏自從知道我這個愛好之後,每次來都會給我帶上一些。

    “對了,上次你説編給我的那個帶子,做好了沒?”鈕祜祿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了我一句。我忙起身往書桌那兒走,從篾筐裏拿起了那根帶子,嘴裏邊笑説:“早做好了,就等着你來拿了。”

    上次弘曆生日,我用紅繩兒編了一個幸運帶給他,告訴他這會帶來好運氣,那孩子開心地收了起來,不知道怎麼的讓鈕祜祿氏看見了,説有趣,讓我也給她編一個,這只是個小玩意兒,我自然答應。

    伸手遞了給她,看她微笑着拿在手裏端詳了一會兒,卻沒戴上而是轉手放進了袖子裏,我不禁有些奇怪,卻也不好問。鈕祜祿氏卻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説起了一些張三李四的事情,又邀我去庵堂住一陣子。

    雖説她早已有弘曆這個寶貝兒子,可是定期去庵堂吃素齋的習慣並沒有改,見我有些猶豫,她嗔怪地斜了我一眼,“咱們就坐着馬車去,待上幾天就回來了,那兒沒別人,就咱們姐倆兒個帶着孩子,再説你這老窩在家裏成什麼樣兒?”看我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她戲謔般問了一句:“難不成你是怕十三爺不願意?”我笑了笑,“那倒也不是,我晚上先問問他吧。”

    “這不就行了?”鈕祜祿氏一笑,又關心地看着我説,“那庵堂有神佛保佑,你多去去也沒有壞處不是?”我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心裏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顯然是説那個庵堂對祈求生子很靈,我若想再生個兒子,就應該多去祈福才是。

    我不清楚弘曆是不是靠鈕祜祿氏的虔誠祈禱得來的,可薔兒對於我而言,不亞於一個奇蹟,可一個奇蹟若是出現兩次,那就不叫奇蹟了,我在心裏苦笑着,不着痕跡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直到送鈕祜祿氏走,她還不忘了叮囑我,儘快給她個信兒,我胡亂地點了點頭,想着晚上和胤祥提一句,就説他不願意讓我去,我也好回了鈕祜祿氏的一番善意。沒承想晚上一説,胤祥竟然説好,説是一直看我悶在家裏也不好,他又沒有工夫陪我走走,借這個便兒,正好讓我放鬆一下。

    一邊幫着胤祥解外氅上的搭襻兒,一邊將他礙事的辮子撈了起來,讓他先拿好,我開玩笑地問了一句,“你就不怕再弄個趙鳳初來?”胤祥的手一僵。我以為是自己玩笑開過頭了,又觸痛了他,剛要開口解釋,胤祥已是一笑,“你放心,現在你就逼着老八他們去幹,他們也不肯。”説完將辮子甩到了背後,大馬金刀地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我走過去倒了杯參茶給他,自己才轉身坐在一旁喝着清茶,胤祥皺了皺鼻子,斜視着我杯中的茶水説了:“真不知道那東西有什麼好喝的,沒滋沒味的還發苦。”我呵呵一笑,“苦也是一種滋味啊,細細品還是別有滋味的。”胤祥不以為然地看了我一眼,“那又是什麼好滋味了?”説完就用手捋着額頭,一臉的疲憊。

    我放下了杯子,悄然走到他背後,用手指輕柔地幫他按摩着額頭和頸椎,他抬眼一笑,抓住我的手親了親,這才放開手閉上眼,讓我繼續給他揉。“你還是去吧,再過些日子,想出門也沒那麼容易了。”過了會兒,胤祥幽幽地説了一句。

    我的手指一頓,低頭看着他,胤祥慢慢地睜眼於我對視了一會兒,這才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轉,將我帶到他身前,就那麼半坐着靠在他懷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光卻好像穿透了我,落在一個未知的地方,手指卻只是下意識地卷繞着我鬢邊的一縷散發,纏繞,放開,纏繞,放開……我垂下眼,安靜無聲地靠着他,緊緊地,現在我能給他的幫助也就僅此而已了。

    “皇上的身子骨兒越來越差了,這些天又沒上朝,這已經是……”胤祥低聲説了一句,我略抬眼看去,他正低頭看着我,眼裏有着憂心,有着沉重,有着無奈,卻也有着一絲光亮。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是人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只要別到了那一天,卻覺得這輩子活得很後悔就是了。”

    胤祥微微一怔,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咧嘴一笑,“你説的是。”説完重重地在我嘴上親了一下,就不管不顧地衝外面喊着,要秦順兒趕緊給他擺飯。“知道你吃過了,再陪我吃一頓好不好?”他笑眯眯地低了頭問我,“好呀,撐着總比餓着好。”我笑着點點頭,胤祥“哧哧”一笑。

    看着席間已然恢復正常,不停説笑着的胤祥,我也一直在笑,只是心裏卻壓抑着一種悲哀的情緒,胤祥雖然在笑,心底的感覺也是一樣的吧。皇宮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竟然會讓兒子只有在父親逝去之後才能看到希望,一個“朕”字,到底會扭曲了多少人的情感。

    我不認為我剛才的那句話,就能解了胤祥心中那個陰暗的疙瘩,那只是個讓人逃避道德底線的藉口罷了。那個陰暗得讓人無法説出口,卻實實在在深埋於心底的念頭,可能就像一把鈍刀,在一點點地切割着每個皇子的心,他們卻已無暇去哀嘆他們父親即將到來的死亡,只是因為他們全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明天……

    不管出於什麼想法,第二天我老老實實地跟着鈕祜祿氏走了,一路上就聽見薔兒唧唧呱呱的笑鬧聲,弘曆為了陪她,竟然沒有騎馬,而是規規矩矩坐在了馬車裏。

    我和鈕祜祿氏隨意地談笑着,看着弘曆好性子地任憑薔兒在他身上揉搓來揉搓去,臉上卻沒有一絲不耐。我很早就放棄了去研究乾隆皇帝個性的想法,既然他七歲的時候我就看不透,更不用想在以後的歲月里弄明白。

    可不管怎樣,只要讓他對薔兒處出了真正的親情,那麼薔兒在未來的歲月裏,就會有了一個強而有力的保障了。雖然我不知道鈕祜祿氏母子與我親近的真正想法是什麼,可想想自己一開始接近鈕祜祿氏的目的也並不純潔如白雪,心裏也就釋然了。我已經努力地去給薔兒種樹了,能不能遮蔭乘涼,卻還要看她自己。

    庵堂裏的姑子們一見了鈕祜祿氏和我都是笑臉相迎,忙前忙後的,依我看來對我們倒是比對她們日日供奉的神佛來得還要恭敬些。鈕祜祿氏倒真是一心虔誠我佛,一聽講經最少也是一個時辰,我也只能無語相陪。

    可沒過了兩天,薔兒可能是因為到了新鮮地方玩得太瘋,夜裏睡得也不踏實,隔天就咳嗽起來,身上也有些燒熱。鈕祜祿氏想叫人去請太醫來,我嫌麻煩又耽誤時間,只好哄着薔兒先跟我回家。

    “姐姐,真是對不住了,誤了你的正經事。”鈕祜祿氏一笑,隨着馬車的搖晃,她頭上的墜子也是不停地擺着,“瞧你説的,要是這樣説,那還不如説因為我叫你們來,薔兒才受的風,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了?”

    我輕拍着懷裏已經睡着的薔兒,“其實你不用跟我回來的。”“好啦,看見薔兒這樣,我的心也放不下,哪兒還能靜下心來吃齋唸佛。”我們相視一笑,鈕祜祿氏説完伸手輕輕摸了摸薔兒的額頭,“還好,熱得倒不厲害。”

    過了兩個時辰,京城已豁然在望,沒一會兒就進了城,天色黯淡,路上的行人已經少了許多。我婉拒了鈕祜祿氏要送我回去的心意,她見拗不過我,只能任我下了車,笑説下次讓我陪她多住幾天,我忙答應了,這才目送着她的馬車往雍和宮的方向走去。走出了很遠,弘曆還探出了頭朝我們張望着。

    我上了馬車,馬車裏守着的小丫頭示意薔兒還在睡,我點了點頭,替薔兒緊了緊被子,“滿子,我們回去吧。”我輕聲説了一句。外面的小太監應了一聲,一聲鞭響,馬匹繼續前進,侍衞們也紛紛上馬前行,自有人先行回去通知。

    又過了半個時辰,十三貝勒府的輪廓隱見。“你去告訴滿子,從角門那兒進去就是了,別又折騰得人仰馬翻的。”我低低吩咐了一聲,那小丫頭忙湊到門邊,撩起簾子來説了句。“知道了。”小太監乾脆地應了一聲。

    沒走一會兒,角門已經到了,早有人迎了出來,車子三拐兩拐進了二門。我一下車,小桃兒已跑了過來,伸手接過了薔兒,臉上已變了顏色。我忙低聲安慰她,“她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咳嗽,身子有些發熱,去請太醫了嗎?”

    “是,貴和一來報信兒,我就打發人去請了。”小桃兒恭聲回了一句,又説,“十三爺還沒回來呢,秦順兒今兒也跟着去了。”“嗯!”我點了點頭,就邁步往裏屋走,身後的小桃兒不停地念叨着什麼就不應該去,又説一定是那庵堂的地氣不好,接着又數落起跟着我出門的小丫頭,説她連服侍都不會,這才兩天,就能讓小格格生了病。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除了不敢説我的不是之外,能數落的都被她數落到了。還沒等我進門,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叫了聲“小桃兒姐”,接着一眼看見了我,忙得給我打了個千兒,我隨意地揮了揮手就要進門。

    倒是身後的小桃兒問了一句,“太醫來了嗎?”我聞言站住了身子,回過身兒看着那小太監,他忙恭敬地回説:“福晉,太醫已經來了,不過不是平常給咱家看病的林醫正,今兒當值的不是他,是個新來的姓方,奴才也不認識,請是請回來了,可奴才還是想着回來問問,能不能再去家請了林太醫來?方才好像看見秦總管的背影兒,可叫他也沒理,許是奴才看錯了,又怕裏邊着急,這才趕緊進來先回事兒。”

    “嗯。”我點了點頭,又回頭對小桃兒説,“你先帶薔兒去耳房給這位太醫瞧瞧,只是拿了方子先別抓藥,知道嗎?”“是,奴婢明白。”小桃點了點頭,忙領着一干丫頭,帶着薔兒走了。“你説秦順兒已經回來了嗎?”“看着像,不過不知道去哪兒了,要不要奴才去找他?”我想了想,“不用了,你先去帶太醫進來吧。”“喳!”小太監打了個千兒,忙退了下去。

    仔細想想,以前薔兒看病留下的脈案抄本都放在了胤祥的書房,那地方不好讓別人去亂翻,想了想我還是自己走一趟為好。我們的卧室離書房不遠,單有一條廊子連着書房院子的側門,平常只有我和胤祥走動,奴才們自然會去走院落的正門。走了沒多遠,轉過那個月亮門,就是胤祥的書房了,還沒到跟前,我腳步不禁一緩,屋裏面竟然亮了燭火,難道是胤祥回來了?

    正琢磨着想要加快腳步,突然看見秦順兒從裏面走了出來。我剛要叫他,就看他快步地往院門走去,揮退了那些在門口伺候着的小太監,然後又自己小心地把院門關了起來。

    我的腳步越來越猶豫,到了側門口終是停了下來。誰來了?難道是四爺,不然為什麼弄得這麼機密?我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不管他們在説什麼,我覺得同時出現在胤祥和四爺跟前可不是個好主意。既然胤祥回來了,那我隨便叫哪個人去找秦順兒取脈案都可以。

    這時屋裏面胤祥的聲音傳了出來,“這些年辛苦你了。”我聽了一愣,難道不是四爺?可也不想管那麼多,是誰都跟我沒關係。

    正想轉身往回走,一個聲音如雷擊般在我耳邊響起,“從四爺救了奴才阿瑪一命那天起,奴才的命就是四爺的了。”清朗的男中音,字字句句都如同念道白一樣地清晰。這個聲音我怎麼也不會忘記——趙鳳初。如果説那時知道他是八爺的人就如同頭上響了一道霹靂,那現在知道他其實是四爺的人,這道霹靂已經狠狠地劈落在我的身上了。頭猛地暈了起來,身子有些晃,我忙伸手在門邊撐了一把。

    “你妹妹她——”胤祥彷彿有些猶豫似的,“我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趙鳳初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説話,音調不高,卻充滿了堅定,“十三爺不必往心裏去,奴才早就跟四爺説過了,自從香兒她存了那心思,奴才就知道結果會如此,原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作繭自縛。”趙鳳初的聲音越來越低。

    一時間我只覺得天搖地轉的,香兒,他在説誰,難道是……我忍不住將頭靠在了冰涼的廊柱上,耳朵裏只覺得嗡嗡的。

    可胤祥有些沉悶的聲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飄了過來,“好在小……”他猛地頓了頓,清咳了一聲,又説,“好在最後沒也出什麼大事兒,現在這樣也好,把她放在廢太子那兒,最起碼落個輕閒,那自然有人會照顧她。”胤祥微微地嘆了口氣,可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卻分外地清晰,“多少她也服侍了我幾個月,也幫着做了不少事情,再者就是衝着你,四爺也斷不會叫她沒了下場,你家裏的人現在也就剩下她了。”

    “奴才明白的,您放心。”趙鳳初應答的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好了,不説這些了,今兒可是你難得‘領了差事兒’到我這兒來的,八爺那邊怎樣了?老十四的探馬不是三個時辰一趟嗎,如今他們聯繫可還像從前那麼瓷實?府中有什麼動靜?”胤祥換了輕快些的語調問道。

    趙鳳初恭聲答道:“是,依奴才看來,十四爺現在對京裏的情況也有些吃不準了,倒是八爺攔了不少消息,十四爺他雖然……”

    我緩緩地轉過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因為頭暈,身子就有些搖晃,可歪歪斜斜的竟也沒有摔倒,終究還是一步步蹭了回去。眼瞅着卧房就在不遠處,我的腿突然一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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