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小心着點兒。對,往那兒放……”
“這顏色不對,狗兒,快去,把牆根兒那兒的木桶拿來……”偌大的院子裏人聲鼎沸,工人們不停地忙碌着,運送磚瓦、泥漿,手藝師傅則在做着刷漆、調色、繪畫的工作……
“小姐,天兒熱,這是冰鎮的酸梅湯,先用用,去去暑氣。”我轉頭看見小桃正小心翼翼地端着青花瓷碗,我笑着接了過來:“謝啦。”入手沁涼,一股梅子清香撲鼻而來,“咕嘟,咕嘟……”我大口地喝了兩口,“噝——”,忍不住咧了咧嘴,胸口被瞬間的涼意冰得有些痛,可等冰水到了胃裏,那份舒爽真是不可言表。
“哧……”小桃見我齜牙咧嘴、苦樂參半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好主子,您慢點兒喝,又沒人跟您搶的。”我笑瞪了她一眼,“就得這麼喝才爽。”咂巴咂巴嘴兒,“可惜喝這個不打嗝兒,要是可樂就好了。”
“這打嗝兒有什麼可樂的?”小桃莫名其妙地問。“啊……”我一怔,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哈哈……”我大笑了出來……“哎喲”,一不小心酸梅湯讓我晃灑在了衣服上,小桃忙走上來幫我收拾,一邊兒拿手絹兒擦拭,一邊兒埋怨我:“奴才説了什麼呀?讓您樂成這樣。哎呀,這蘇綢子薄,最沾不得這些個顏色……”
“呵呵……”我笑眯眯地隨着她收拾,再想想她的問題,忍不住又“撲哧”笑了出來,小桃無奈地站起身來:“看來是擦不掉了,去屋裏換一身兒吧,啊……”她伸手把湯碗兒接過去轉手遞給了一旁的小太監。我擺了擺手,“不用,一會兒我還得下工地去看看呢。反正也是要髒,何苦再浪費一身兒新的?”
“還去?”小桃張大了眼睛,“我的好小姐!好福晉!您看看,哪兒有像您這樣身份的夫人,總往那髒地方兒跑的,我……”我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卻還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這是我的房子,以後要住的地方,只有自己親身參與進去,才能體會出家的感覺,明白嗎?”我衝小桃眨眨眼,小丫頭還是一臉的不贊同。唉……我搖了搖頭,溝通障礙呀。
“這酸梅湯還有沒有呀?”我問小桃。
“您還想喝,我這就去給您弄。”
“不是,我是説,要是還有的話,你們也喝些,今兒太熱了,小心中暑,柱兒。”我站起身捏了捏腰,小太監秦柱兒忙跑了過來:“主子?”
“你去跟劉工頭兒説一聲兒,一會兒多弄些綠豆湯什麼的,給工人們解解暑氣。要是太熱了,就歇歇,房子放在那兒又跑不了,嗯。”
“喳,奴才知道了,這就去告訴。”小太監打了個千兒,轉身往假山下跑。
“您心太慈了。”小桃遞過手絹兒給我擦汗,又拿着扇子在我身後給我打扇,我用手絹兒隨意地在臉上按着:“怎麼,這樣不好嗎?”身後卻沒了聲音,我抬眼看去,小桃不知在琢磨些什麼,見我看她,就搖了搖頭,“那倒也不是,只不過……”她臉皺成了一團兒,“奴婢不知該怎麼説,就是……”我微微一笑:“我明白的,你放心好了。”小桃一怔,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再説什麼了。我微閉了眼睛,這個涼亭位置建得很好,既遮陽又風涼,我一向認為古人有許多先進的技術及人文思想,只不過在現代的機械社會里都已經消失了,這幾天在工地,就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現在是農曆的七月,北京最熱的月份,太陽亮得發白,往遠處看去,就像有一層水紋在波動,人不必説,就連那些綠色的植物也失了生機,蔫耷耷地萎靡在路邊、野地,只是偶爾隨着微風無奈地擺動兩下,稍顯一絲生機……
這座府第是半個月前康熙皇帝賜給胤祥的,他既已成婚,自然就不能再住在皇宮裏,因此皇帝賜了這個園子給他。據説這是前明大臣的一座別院,不大,也沒有那麼莊嚴肅穆,可卻別有一番江南情趣,我一見就很喜歡。胤祥對這些向來不放在心上,可見我歡喜,他也興頭兒起來,找來了工人整修。皇上從內庫撥了些銀子給我們,太子爺這些個兄弟也各有表示。胤祥手裏雖沒什麼錢財,也幸好這園子不大,修繕起來還是富富有餘。一來我們沒什麼錢;二來我一向不喜人多口雜。因此身邊伺候的奴才也不是太多,除了一直跟着胤祥的十來個人外,那些個爺也都各自送了從人來。我心知肚明這都是些個間諜,可臉上還是得笑着千恩萬謝地收了下來。胤祥自然明白,他是來者不拒,我也只能無奈地看這花名冊上的人越來越多。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略張眼看看一旁給我打扇的小桃,她是唯一例外的一個,想想那天我見到她,真是嚇了一跳,這丫頭連哭帶笑地衝了過來,我也是欣喜莫名,從未想過還可以再見到她,從小桃一連串兒的前言不搭後語中,我才知道,她是四爺送來的。小桃已經嫁人了,是她一個遠房表哥,就在七爺府裏當差,是四爺差人找了她來,問她願不願意再回我身邊去伺候,小桃自然是一萬個願意。我與她所處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卻是真心待她,何況在我之前那個真正的茗薇待她亦是很好,再加上她的丈夫在七爺府也不是什麼出頭露臉兒的人,掙不了倆錢兒,她若來了我這裏,對家裏也是個貼補。
晚上胤祥回來,我跟他提了這件事兒,他一怔,卻沒説什麼,我幫着他脱朝服、朝冠,心裏有些亂。這事兒我打一開始就沒想瞞他,也瞞不住,想好還是想壞,也只能由得他了。正幫他松鈕袢兒:“還是四哥心細。”胤祥突然説。“啊?”我一頓,抬頭看他,他笑眯眯地説:“你身邊兒是得有個貼心的才好。”我點點頭。轉過頭去,胤祥嚷嚷餓了,我忙得叫人把備好的晚膳送上來,胤祥大口地吃着,時不時又跟我説些白日裏發生的事情,我在一旁安靜地聽着,偶爾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就這樣談談笑笑,直到就寢,卻決口不再提這件事兒。
那晚的胤祥有些激狂,他甚至弄痛了我,我皺緊了眉頭,聽着胤祥粗重的喘息,他頭上的汗水不時地落在我的臉上、胸上,力氣大得恨不能將我揉入他的身體。我忍不住地想,就算有一天我能徹底地忘了四爺,那他呢,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心魔除掉……我用手臂輕輕攏住胤祥,緩緩地在他背脊上輕撫着,感覺他僵硬的背脊慢慢地鬆弛下來,過了會兒,胤祥翻轉了身體,把我摟在了懷裏,緊緊地,密密地。
“小薇。”他啞聲道。“嗯?”胤祥身上的體味兒,濃濃地包圍着我,卻別有一種能讓我心安的感覺,我突然覺得有些困了,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胤祥見我困了,頓了頓,悄聲説:“沒事兒,你睡吧。”説完幫我整了整枕頭,又拉好了被子蓋住我倆。我覺得頭昏沉沉的,聽着胤祥清晰沉穩的心跳,輕聲説:“我是你老婆,四爺是你兄長,我是他弟媳婦兒,對吧。”胤祥一僵,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説:“沒錯。”我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強努着睜眼看他,胤祥的眼睛幽幽地閃着光芒,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那你想改變嗎?我們彼此的位置。我不想變,那你……”
“當然不!!”未等我説完,胤祥大聲地回答,手卻不自覺地捏住了我的手臂,我苦笑着咧了咧嘴,明天我這身上大概是沒法看了……“那不就行了。人都是這樣兒,只要自己不想改變,那別人再如何也沒用……睡吧。”我動了動,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唉……真的很熱,可今兒晚上就是熱死,我也得睡在這個心上傷痕累累的傢伙懷裏,尤其是那道我劃下的傷口……
“知道了,快睡吧。”胤祥的聲音裏已恢復了平日的清爽,我微微一笑,睏意襲來,猛地想起來,“喂……”我用指甲捏了捏胤祥胸前的肉。“噝”,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用手捂住我的手,“又怎麼了,下手這麼狠……”
“下次你對我再搞這麼野蠻的,就去睡地板。”説完我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隱約地聽到了胤祥的笑聲兒:“遵命……”
“小姐……小姐。”
“啊?”我猛地張開眼,發現是小桃在輕推着我,我輕輕揉了揉臉,“怎麼了?”
“您是不是太累了,看着方才好像是睡着了的樣子。”小桃彎下腰看着我。“沒事兒,閉着眼睛胡思亂想罷了。”我站起身來,“走吧,下去看看。”小桃一臉的不樂意,我笑着説:“好了啦,你嫁了人之後比以前更囉嗦了,你十三爺都不管我,你倒……”話未説完,就看小桃撇了撇嘴兒:“那是,十三爺還會攔着您?只怕您説一聲兒‘我要摘月亮’,爺就麻利兒地去給您找梯子去了。”小桃聲情並茂地表演着……“撲哧”我噴笑了出來,一旁跟着的丫頭、太監也偷笑個不停。
“你厲害,晚上你原樣兒演給爺們兒看去。”小桃吐了吐舌頭:“又不是不要命了。”我一手搖着扇子,一邊兒笑説:“合着你這是老太太吃柿子,專揀我這個軟的捏呀。”小桃呵呵一笑,做個鬼臉兒。我們開開心心地往下走,説真的,有小桃這樣的丫頭在身邊,我真是放心了不少,自打她來了,七香就被調去了書房,我心裏真是舒了口氣,要不然一天到晚看着她陰陽怪氣地注視,還真是彆扭得很。可胤祥不提,我又不能平白地換掉她,現在小桃來了,正好借個便兒,把她弄走。胤祥知道後曾笑問我是不是想把麻煩推到他那兒,我搖搖頭,對他説,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一愣,大笑着去了,然後就再沒提這事兒,七香也一直就在書房做些茶水上的活計。
小桃曾擔心地問我,幹嗎把這麼個漂亮大姑娘弄到十三爺旁邊兒,難道就不怕……我沒説話,心裏卻很明白,別的女人保不齊出點兒漏子,可七香……我只有一種想冷笑的感覺,並非對她的來歷過往不好奇,只是下意識地有一種直覺,這事兒弄不清楚對我更好……因此只能把她調離我眼前,胤祥似乎是因為什麼不能明説的原因,而無法主動開口把這丫頭從我身邊弄走。
工地的邊緣都圍着布圍子,滿清雖不像漢人那樣注重男女禮儀,可一來這畢竟是皇室居所;二來入關已久,康熙又是一個很提倡漢化的皇帝,所以該講的禮數兒一樣也不能少。我跟工頭吩咐什麼,基本都是讓秦柱兒去傳話,勉強也算可以,雖説這小子伶俐得很,可畢竟不如面對面説得明白。但我也從不曾壞了規矩,説不明白就多説兩遍,也不能讓人抓了什麼把柄去,像我這樣來監工的貴婦,在熙朝已經是獨一份了,外面早就有了傳言,胤祥卻不在乎,隨我高興。我能看得懂圖紙就已經讓他很吃驚了,其實也沒什麼,我在現代的家,就是我一手設計和監工的。那時候兒買套房子不容易,我本身對裝修就感興趣,既要裝得漂亮又要省錢,我上下前後足足瘦了十幾斤,不停地跟裝修隊兒的工頭鬥智鬥勇,直到工程結束,雖説裏外裏還是被他坑了幾千塊錢,可裝修得真的不錯,親戚朋友多説好,質量也行,沒有什麼需要返修的。那房子不過百來平米,現在有一個數千平米的房子讓我掄圓了來,自然不肯放過,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修繕。
府第就在西城外,離着皇宮大內是遠了些,可是安靜。四周又都是蒼翠樹木,空氣清新。我把所有寢室都安了地龍,又把寢房佈置在了湖邊的二層樓上,那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園中園,地下水很豐富,而且是活水,只是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接着玉泉山還是永定河罷了。
我花了不多的錢,買了許多桃樹、梨樹、梅樹、還有竹子什麼的,按照一定的位置比例在府中各個地方種下。最重要的,我修改了浴池和廁所,這是在古代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兩個地方,我費了半天的功夫,才讓工匠們明白了什麼是上下水,秦柱兒的腿都快跑斷了,我畫圖又不擅長,本來就不是理科出身的。最後東西做出來,有些個四不像,但也能用,我也就滿意了。在這兒我從不想弄出些什麼新發明來,首先是因為沒那個本事,除了史書我看得多點兒之外,別的也沒什麼新鮮的;再者,我最不想改變的就是歷史,並非我有多麼尊重熱愛歷史,而是因為只要歷史發生了偏差,我就無法看到未來,那讓我害怕,會失去在這裏生存的勇氣……
不過不管怎樣我畢竟是從現代來的,如果不做事兒可能覺不出來,可只要一涉及某些具體事項,這種特質就會自然不自然地顯現出來,譬如説——財務。我本身就是學財務的出身,又一直在幹這份工作,剛畢業時換過好幾份工作,不同性質的企業都做過,其中就包括了一個建築公司。那時我是個打雜的,什麼都幹,整天在財務和基建部門跑來跑去,不停地編制各種預算表格兒。開工之前我就讓秦柱兒把市場上的行情摸了個清楚,當那工頭滿臉假笑地來給十三報數兒,我也坐在一旁聽他説,胤祥拿着單子看了一遍,顯然覺得差不多,轉手就遞給了我。我上下掃了一遍,粗粗算了算……這傢伙可真黑呀!擺明了是把我們當冤大頭了。
我也沒多説什麼,只是衝秦柱兒點點頭,他會意地走了過去,從靴掖裏掏了張紙出來遞給那老闆。那胖子莫名其妙地接了過去一看,臉色就變了,越來越難看,汗都出來了,不時地拿衣袖擦着。我端着茶,拿蓋碗兒撇着茶葉沫子,胤祥看了看我,我笑着對他偷偷做了個鬼臉。那工頭兒是御用的工匠,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何況我也不為己甚,給了他百分之二十的利,再加上開工以後增加的某些開支,他能掙個三成,也算可以了。當然比他之前算計的是要少太多,可他也不敢不幹,除非……我再一次體會到了權勢的用處。自打那以後,我又喜歡親身查驗,這傢伙也不敢再玩什麼花活,工程進行得順順當當的,胤祥對我的算賬能力表示了吃驚,我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以前在家裏學的,因為對這個感興趣。反正他也不能跑去了問英祿大人,您是否教過你女兒算賬。呵呵,我看他瞪圓了眼睛的樣子,不禁在心裏偷笑。
可不管怎麼説,家裏的管家賬房方面的事兒,他倒是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我,見我愣愣的,胤祥就笑説:“反正你也感興趣嘛。”拿我的話堵了我的嘴,我也只能苦笑着接過了這艱鉅的任務。翻看着賬本時,我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胤祥真的沒什麼錢。除了皇帝的賞賜、他的月例,就只有那麼幾個莊子了,並沒有什麼外財……
“主子,劉工頭兒讓我問您,那些個您讓留着的碎石頭到底要怎麼用呀?”
“嗯?”我一愣,回過神兒來,撓了撓鼻子,心想着自己這個隨時神遊太虛的毛病可真不好。“嗯哼。”我清了清嗓子,“那些石頭子兒最後用來鋪路就行了,這樣滲水性比較好,有利於環保。”
“啊,喳。”秦柱兒眨巴眨巴眼,撓撓後腦勺就退下了。我好笑地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兒,最近經常和他雞同鴨講,這小子的腦子都快被我搞懵了。
“福晉。”小桃在一旁輕聲説,我一愣,小桃只有在有外人的時候才這麼叫我,轉回身兒來,才看見是侍衞泰英領着一個陌生的太監向我這邊兒走來。到了我跟前,泰英躬身道:“主子,八爺府的吳公公給您送帖子來了。”我心裏一頓,八爺……那太監上前一步,打了千兒下去,“奴才吳興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公公快請起。”我微笑着抬了抬手。“謝福晉。”吳興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張請帖,畢恭畢敬地遞了過來。小桃上前一步接了過來,回來遞給了我,是張大紅帖子,我打開來一看,不禁愣住了,八福晉請我過府一敍……我不禁眯了雙眼,八福晉觀音圖,以前從未有過交往,只是年節的時候偶爾閃過一眼罷了,那這唱的是哪一齣呀……
“主子,這個怎麼樣?”小桃拿了只翠綠的簪子在我鬢邊比劃着。“啊——”我怔了怔,抬眼隨意地看了看,“行呀,怎麼都行。”小桃見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不禁扁了扁嘴:“小姐,您現在可是皇子福晉了,該有的款兒還是得拿出來,不能像當姑娘的時候了。”勉強笑了笑,我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面,自打下午接了那帖子,腦子就沒停地在轉,思前想後的,本來打發了人去找胤祥告知一聲兒,誰知道小太監回來説十三今兒和四爺出城去了,晚上才回來呢。也想過是否找個理由推託掉,可轉念一想,這是我在這些所謂的妯娌中第一次亮相,如果不去,不知又會有什麼碎語閒言滿天飛了。而一個時辰之後,來自四貝勒府的消息,才讓我徹底下決心去參加——四福晉邀我一同赴宴。
那拉氏是四爺的正福晉,比我大八歲,原來在德妃那兒也是常見的,她每個月固定的要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德妃雖與四爺不是很親近,但對這個兒媳婦兒卻很是喜歡。十四阿哥的福晉與我同齡,容貌秀麗,個性卻甚為沉悶,與十四阿哥性子大相徑庭。
四福晉出身名門,為人也是温婉賢良,生了三個兒子,卻沒的活下來一個。看着樣子,性情仍是平平淡淡的,想必心中的苦處也是無處訴説,脱下那身兒大紅旗裝,她還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四福晉對我一向客氣,清清淡淡地並不與我多談,我原以為她的為人向來如此,所以也就客客氣氣的,並沒放在心上。可有一次給德妃賀壽,在園子裏擺了台戲,我原本在與冬蓮説笑,無意間轉頭看到四福晉正看着我,眼裏充滿了莫名的情緒。我忙着當作沒看到似的轉回頭,與冬梅她們繼續談笑。心裏卻“撲騰撲騰”地亂跳,嫉妒、無奈、忍受……種種無法言表的情緒一瞬間都出現在她眼裏,到那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四爺在女人身上花的工夫兒很少,侍妾也就那麼兩三個,李氏、年氏,還有未來乾隆皇帝的母親,鈕鈷祿氏。年氏長得最出挑兒,雖是漢人,性子卻潑辣,跟她哥子年羹堯的武人氣息倒有兩分相像。李氏是個聞絃歌知雅意的機靈女子,對大福晉恭恭敬敬,唯命是從,因此那拉氏也是很喜歡她的,每次覲見德妃,基本上都是帶了她來。她嘴巴又甜,每次都弄得屋裏氣氛熱熱鬧鬧的,因此在德妃跟前也有了兩分地步兒。鈕鈷祿氏是個温和安靜的女人,雖有些個古板,卻規行矩步。因為她會是未來乾隆皇帝的媽,受潛意識影響,我向來對她十分的客氣,彼此見的次數兒雖不多,但相互感覺卻也還不錯,也許是因為四爺對她也沒什麼寵愛,她也有幾分失意吧。倒是年氏還受寵一些,一次與十三閒談説起:“可能是因為她長得確實漂亮吧。”胤祥那時候兒笑着這麼跟我説,我聽了也是一笑,心裏卻在想如果沒有她哥子年羹堯,那她還會像現在這麼受寵嗎?
女人對自己男人的想法都是很敏感的吧,尤其在這個以夫為天的社會,丈夫、兒子就是她們的一切。古代的女人比現代的女人更善妒,可偏偏要忍受更多現代女人所不必也根本不會忍受的事情,例如,幾個女人共事一夫。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卻從沒問過胤祥他會如何或告訴他我會怎樣做,也許是因為胤祥對我用情極深,若無意外,三年五載應該是不會變心的,以後的事情怎樣發展,誰都不知道,現在就去操心的話,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更何況,我來自離婚比結婚還容易的現代,對這種事情相對看得開一些,因此通常就把這個古代女人的頭號問題拋之腦後了。直到那次看戲,看到了四福晉的眼光,以及年氏意有所指的言談,才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一直防着那些躍馬橫刀的男人,竟忘了他們身後這些用綾羅包裹着的毒藥。
“唉……”我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剛緩了沒幾天,不知名的暗流就已湧到了身邊,不想被淹死就只有……
“好了,您看看,怎麼樣。”小桃輕輕推了推我,我做了個深呼吸,往鏡子裏看去,粉面朱唇,笑眼盈盈,看上去竟與以前有了些不同,真的多了兩分少*婦的風采。正愣愣地打量着自己,秦柱兒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主子,四福晉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外了。”我閉了閉眼,轉頭向小桃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