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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點荷如蝶恨綿綿

    唉聲嘆氣、坐立難安的張守備在書房踱來踱去。門吱扭一聲被推開.走進位手捧茶盞的貴婦人,察顏觀色道:“將軍,你整日困坐愁城也不是個曲子。且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品杯綠茗如何?”那婦人輕輕將茶放在桌上.張守備踱了過去,盯着茶盞,愁眉緊鎖,忽地,一掌拍落,震得桌上茶盞跳起摔到地上,水濺盞碎。驚得那婦人惶恐不已,不知自己錯在那裏。張守備怒叱道:“別來煩我,你養的好兒子,為了他本將軍整日如坐針氈.”驀然間,寒光閃動,張將軍但覺咽喉沁涼,低頭看去,一柄精芒閃爍的寶劍正抵在自己的喉前,循劍望去,如見鬼魅!眼前—張花容月貌的嬌美面孔,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驚怒迸發之中,語不成聲道:“快……快把劍拿開!你究竟是人是鬼?”持劍之人正是年前墜谷的公孫晶芸。她出谷後欲報前仇,徑撲張府。見到那將軍此等模樣,冷笑道:“虧你是個帶兵作戰的將軍,一柄劍就將你嚇成這個樣子,如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你又如何替民保疆戍土?今日本姑娘於公於私,都該殺了你!”説罷,便欲挺劍取他性命。將軍夫人始見晶芸現身時,已驚嚇得昏厥過去。張將軍曉得命不久矣,閉目長嘆一聲道:“唉!別人養兒防老送終,我養兒卻是催命鬼。他一番胡鬧,攪得我未老先終。”晶芸早下決心要殺這狗官,聽得他怨及自己的不肖之子,心中躊躇一下,皓腕微顫,劍尖刺得那將軍皮膚綻開,鮮血沿那白嫩肥胖的脖頸淌下。晶芸於那鮮血之中,恍惚見到當日張發在雷音谷上伏祈山神的模樣。言猶繞耳.想那張發對自己一片痴情,並非其過,過在自己月貌花容。又想眼前之人乃是其父,並不是他本人,雖有教子不嚴之過,……正在猶豫不決,猛然窗欞作響,勁風自後面壓來,晶芸忙撤劍躍向一旁.張將軍正自閉目待死,忽然被雙有力的手扶住,耳畔有人道:“將軍莫驚.在下保護不周,望將軍恕罪.”晶芸閃在一旁時,一物似黑色的燕子般帶着勁風掠至,直襲面門。自出雷音谷以來,她首次與人交手,經驗不足,本能地向後仰去,手中寶劍徑刺來敵小腹.那人也甚了得,將手中的墨筆迎出,另一手中的墨硯襲向晶芸腦後.同時嚷道:“‘腦後潑巾’這還有—硯墨呢!”將軍睜眼看時,自己倒在武師孔聖懷中.那邊孟賢正與刺客筆來劍往,打鬥在—起.驚魂初定,也不管打鬥的結果如何,忙向孔聖道:“孔先生.快救夫人!”孔聖聞言,見夫人倒在地上,以為已被刺客刺死,登時汗透衣衫.扶着將軍在牀沿上坐下,奔過去扶起夫人,觸手温軟,探其鼻息猶在,才知是昏死過去。驚魂歸竅,心中暗暗道:“無量壽佛!多謝祖師保佑,我這姘頭沒有出錯,否則在這張府還呆個什麼勁兒。”那婦人在孔聖懷中醒來,見到姘頭心中大喜,臉皮竟是不紅不白,歡喜得又閉了眼睛,賴在姘夫懷裏不動。耳中聽到孟賢與刺客的打鬥聲,又覺這樣不妥:“孔郎與孟賢情若手足,如因我撒嬌而傷了他的兄弟,以後郎君也不會給我好氣受。”想到這裏,嚶嚀一聲睜開眼睛,柔聲道:“孔師傅.快幫孟師傅活捉那刺客,我沒事的。”説罷,走至將軍身邊,顯得驚恐萬分,故做小鳥依人態,偎在將軍懷裏。孔聖自懷中取出一卷古籍,揚卷指道:“兀自那賊丫頭,你被白猴子馱下谷去,大難不死,便該痛改前非,做個良民。這時竟敢拿着兵器來將軍府行兇,豈非無法無天,活得不耐煩了.”晶芸與孟賢大戰,始時未能將身懷武功發揮出五成,只是被動地拆招而已,過了三合才鎮靜下來。她所學的拳劍皆是上乘武學,一經從容發招,那孟賢立時相形見絀,支持不住。急忙喊道:“大哥,莫與她羅嗦,快些打發她上路。”孟賢話落,晶芸已是冷聲笑道:“憑你們兩個,還想對本姑娘如何,豈不是白日做夢!”言罷,已是使出失魂劍法。劍身靈動如蛇,劍尖寒芒耀眼,劍氣嗤嗤有聲,已不按常規出招,寶劍宛似有了生命一樣,輕翔靈動,令人目眩神迷。孟賢招架之際,髮簪已斷,滿頭長髮披散下來,左手所持的墨硯裏的墨汁,全被頭髮吸去.視線受到困擾,甩頭將亂髮拋向腦後,未料發稍已浸滿墨汁,較平常為重,用勁過甚,又繞到前面遮在臉上,立時將他弄得灶君—般.孔聖在旁早已按捺不住,手中古籍揚了兩揚,腳下邁開極其詭譎的步法,從不可思議的角度發來一掌,徑襲晶芸姑娘左肋.晶芸視若不見,兀自舞弄寶劍,狀若瘋癲。正在孔聖暗自慶幸得手之際,突然眼前寒芒閃動,便如一泓冷水當頭澆下,接着胸部沁涼一片,前胸至腹的衣衫被對方劍刃剖開,皮膚上留下一道白白的劍痕,驚得他毛髮根根倒豎,魂魄出竅。首次使用失魂劍法,晶芸也沒料到竟是如此神奇,便在寶劍欲將孔聖的褲子割開時,猛地醒悟自己是個大姑娘家,怎可見到男人的下身,這才停劍不發,劍尖指着孔聖的肚臍.那邊的孟賢剛將長髮攏向腦後,見到義兄危難,也顧不得自己,右手運足內力,巨筆向晶芸刺去,帶起勁風如潮.孔聖盯着青光閃閃的利劍,但覺命懸人手的滋味頗是不好受.他修習內外功法數十載,豈同等閒,微愕之後,右手的古籍劃孤斜擊晶芸腦後.晶芸亦是在猶豫之際,想劍勢該不該下劃,倏的兩股勁風同時捲到,只好回劍反擊,失魂劍法的另—記劍招應手發出,因頭也未回,便連她自己也不知此劍刺出的結果如何.電光石火的剎那,兩聲驚呼,卻原來是坐在牀上的守備將軍夫婦驚叫.再看孔聖孟賢,已被雙雙釘在明柱上,齊齊高舉着右手。原來,他們用做兵器的墨筆、古籍同被利劍洞穿,釘在廳柱上。故此,孔孟二人不得不高舉右手,像廳柱上有什麼寶貝,爭先恐後齊搶的樣子.公孫晶芸見狀,也是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後躍一步道:“此劍本是你們府中武士的,就此物歸原主。姑娘不想傷人的性命,只是教訓你們,不許在外作惡,那痴心妄想的張發何處去了?”孔聖仍高舉着右手道:“姑娘,你來得不巧,我家公子見你墜谷,不知姑娘貴體安否,回來後萬念俱滅,一年前遁入空門,落髮於嵩山少林寺。”孟賢接着嚷道:“你這丫頭忒是無情,我家公子恁樣對你,你竟還要找他算帳。他已出家做了和尚,你再與他算帳,難道要他做陰曹的三寶弟子?”晶芸聞言,心中震顫不已,剎那間悵惘若失,憶起在雷音谷上的一幕幕.那張發確是情種,只是不該一廂情願地對自己情根深種,當下也頗是感動,失態片刻,隨後鎮靜若常道:“好!既然這樣,我也不難為你們。但希望你們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老爺們好自為之.”説罷跺足而起,躍上屋脊,展開輕功,身形晃了兩晃,早已出了張府。夕陽殘照,一騎如飛,自天邊古道馳來.馬上之人婀娜多姿,儀態萬端,正是絕藝初成,貌冠寰宇的公孫晶芸.此刻她背後又背了一柄長劍,是前日強向一名江湖惡客“借”來的.茫無目的縱馬疾馳,她初出雷音谷到過張府之後,便浪跡天涯尋找陸嫣然姑娘,擬將師祖袁星的滿腹衷腸向之傾吐,盼能撮合一樁姻緣。人海茫茫,漫無目的,又到哪裏去尋找那嫣然姑娘。仰望天空宿鳥歸飛,不禁心頭襲來愁思。驀地,勒住繮繩,奔馬人立而起,於原地盤旋三週。晶芸莫知何去何從,猛然,心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那正是曾經給自己造成巨大傷害的張發。朦艨朧朧幻影中,但見張發已由卓爾不羣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變成袈裟僧帽的和尚.不由悚然一驚,晃了晃腦袋,將眼前幻景逐去。心道:“我為什麼又想到這人?他已在少林寺出家,便不是以前的張發了,所有恩恩怨怨,可以一筆勾掉。”向自己替張發説了半晌好話,晶芸心中又替自己鳴不平:“這人忒是不知趣兒,我對他無意,他卻暗中鍾情我,將小奴家我迫害得好苦,幸虧猿師傅救了我。他恁般的世家出身,竟不如我那猿猴師傅通曉世理,唉!世風日下,人不如獸。”想到這裏,深沉地垂下頭去。策馬向前走了片刻,越想越不是滋味,忖道:“這張發害我忒苦,難道他入三寶殿後,我便不尋他晦氣?不成!”念及此處,手搭涼棚,認準方向,徑往少林寺奔去。翌日清晨,晶芸從一家荒村野店走出,躍上坐騎,騰駒西奔.馳出荒涼地域,一路上人煙漸漸稠密。一個大姑娘家縱馬疾馳,很是惹眼,晶芸雖不通俗習,但也從路人的眼光中瞧了出來.一日傍晚,投宿在客店中,探手入懷,已是無有銀兩,秀眉微蹙,當下不動聲色,要了一間上房宿下。待到三更天,晶芸悄悄打開窗户,飛身射了出去.在雷音谷時,袁星曾為她講過殺富濟貧的江湖逸事,目下無奈,只得效仿。晶芸飛檐走壁,身影如只巨大的飛鳥相仿,掠過一座巨宅,見裏面燈火輝煌,當下,佇足在脊上,心道:“這家如此寇的行徑。真個是豪傑末路,萬般無奈做出不該做的事來。思之啼笑皆非,但這老兒所得的都是不義之財,取來我用,無傷大雅.”自尋了個藉口,跨前一步,揮掌劈開那箱子。裏面除了些雜亂衣物之外,果然見到三十左右兩的碎銀。蓮足微挑,勾起兩塊大的,道:“剩下的歸你,但必須記住,從今以後收了賭場.再若做這傷天害理的營生,撞在本姑娘手上,必取爾命。”轉身揚長而去。出了巷口,辨明方向,徑回客店,推窗而入。孰料室內已站立一人,那人嘿嘿冷笑。晶芸大吃—驚,花容變色,掣劍在手,怒叱道:“你是誰?三更半夜跑到我房間裏想做甚麼?”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半響也不答話.晶芸跨前一步,劍如靈蛇,刺向那人後心.那人跨步向旁閃身躲開,右臂後揮,曲中指彈在劍身上,錚然有聲,身卻不停留,自敞開的窗户飄了出去.晶芸哪能忍下這口氣,跺足追了下去。但聽前面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就是不言不語.氣得晶芸嬌叱—聲:“賊子,哪裏走?”銜尾追去.那怪人輕身功夫頗是了得,晃了幾晃,已在二十餘丈外.晶芸姑娘得自天罡劍袁星真傳,內外功夫俱臻佳境,雖然起步較慢,三縱之後,已然迫近那人,冷聲叱道:“若再不説個明白,定讓你利劍穿身!”那人突然佇足,回身瞪視着晶芸。又是嘿嘿冷笑良久,才慢聲道:“小丫頭,你真的不錯,面俏膚嫩,可人至極.要知這嵩山地域,是九怪的天下.老爺我便是其中的嫖怪,豈能離開女人?方圓百里佳麗之中,你獨佔花魁,且曉得武藝,如此錦上添花,妙哉,妙哉!”晶芸氣沖斗牛,逼前一步,戟指喝道:“喂!你這傢伙,竟敢打姑奶奶的主意,今日先將你收拾了,然後再尋其他八怪算帳,哪一怪也不能逍遙法外。”言落運劍如風,刺向那人。嫖怪足尖點地,一躍而起,躲過晶芸的一刺後,輕飄飄落在一堵牆上.笑道:“花姑娘,了不得,了不得!現在你兇,回頭看誰兇.”氣得晶芸姑娘銼碎口中貝齒,暗恨自己道:“這幾日許多路人瞧我的眼光便有些不對.早想購置男裝,易釵而弁,便可免受這等小人口舌之辱。”今晚盜得富户的銀兩後,本想首先買衣,哪料終因自己容顏豔麗,忒過招搖,還是惹來目下是非。”想罷,手中長劍若一泓秋水,灑出無數個光圈,罩住那登徒子,考慮是否一劍結果他性命。燦燦銀河,星光閃爍.朦朧的夜幕中,二人大打出手,各顯絕技。晶芸姑娘已將在雷音谷所學盡展出來,劍勢如虹,夭矯如龍.那嫖怪亦非庸手,展開空手鬥白刃的功夫.閃展騰挪,身影飄飄,剎那間化做無數個嫖怪,端的不可小覷。大戰有頃,晶芸姑娘手中長劍愈使愈靈。她自學到絕妙劍術,從未與人盡情地打上一場,便是守備將軍府的兩位教師爺,在她手下也走不上一個照面.是以,仍未領略到劍術中的微妙真髓。這場大斗,對手功力非凡,才得以容她盡展所學.三五十回合以後,漸漸領略到失魂劍法的妙諦.有時雖然與先前使的是同—招術,但威力差異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此直驚得嫖怪目蹬口呆,饒是他身法飄逸,捷若鬼魅,亦不禁被逼得手足無措,漸漸汗流浹背。晶芸幾次有機會能將這人斃於劍下,但都是手下留情.一是為了演習自己的劍術,將這人當做靶子用,再者,心地善良,沿途雖聽百姓説過:“嵩山有九怪,無影偷最壞。”心裏還在暗忖:“我要不要一劍取了這怪的性命?”正在她心頭忖思之際,那怪也看出眼下局勢不妙,苦思脱身之法.猛然間,左手揚出,喝道:“看鏢,”晶芸姑娘本能地向後仰身,哪料這嫖怪竟然是虛晃一招,右手隨後抖手射出三枚金錢鏢。那三枚金錢鏢呈品字形,旋轉嗡鳴着襲向晶芸的下陰與兩胯。這等手法,好不卑鄙下流。立時激起她的殺飢,回劍擊落那三枚金錢鏢,拔身而起,劍人合一,刺向三丈外的嫖怪。嫖怪腳下箭彈,扭身便走,忽覺背後勁風不善,忙將項上戴的護項銅鎖移到頸後,“錚”的一聲,劍尖剛好刺在銅鎖上,劍身彎曲若弓,驚得晶芸杏眸圓睜,不知所以然.那嫖怪死裏逃生,嚇得渾身汗下,大步如飛跑去.回頭再看晶芸時,見她盯着劍尖發愣,暗道:“傻丫頭,你便這般愣下去吧!我可不敢多陪。再若不走,這條命定喪無疑。”晶芸快快回到客棧,仰面躺在牀上,心忖:“難道那怪練成金剛不壞之軀!要不然我一劍刺在他脖梗上,他怎會毫髮無損,我的劍尖居然卷鈍了半毫,這是何道理?”冥思苦想下去,闔眼之前,已是朦朦朧朧聽到金雞報曉。直至天明,才昏昏迷迷睡去.日上三竿,晶芸睡眼惺忪地坐起,叫來店小二道:“小二哥,你拿這十兩銀子去為我買一襲公子衫來.多餘銀子,算作小費.”那小二聞言,接過銀子瞅瞅,面綻笑容,點頭哈腰道:“好的,好的!”轉過身詭譎的一笑,迅速跑下樓去。洗漱完畢,吃罷午飯,也未將那小二等回來。正在焦急之中,忽聽門響,那小二垂頭喪氣進來,打躬作揖不已,連聲道:“女公子,小的對不起您、小的對不起您。那十兩銀子被人給騙了去。唉!嵩山這地方真是無法無天了,那九個怪物真是害人非淺。”晶芸起身.截住話頭問道:“小二兒,你説什麼?銀子被誰騙了去?”小二作揖道:“是被嵩山九怪中的騙怪給騙了去。小的帶着銀子剛一出門,便遇到一人,那人問道:‘你是給位俊小姐買衣服的是吧?’小的驚駭不已,反問道:‘你怎知道?’那人道:‘我怎不知道,她是我家的小姐。我家大小姐與我家老爺慪氣,前日裏離家出走.老爺派我們四處尋訪.昨日我見小姐投宿在你家客店,便在暗中保護。方才見到她給你銀兩,知是她要改變裝束,命你買身男裝來.對不對?小二,速把銀子給我,我們一起去替小姐選身合適的衣服來。”晶芸聞言哭笑不得,問道:“你便這般輕信了他?”小二道:“我哪裏肯信,聽他如此説,定是覬覦我懷中銀兩,更是將銀子抱緊。那人卻道:‘小二,你難道信不過我?我家老爺富可敵國,我是他的大總管,你這幾個小錢算得了什麼。’説着,他竟然從懷內取出—塊圓圓的金子來。説道:‘小二,你若信不着我,我把金子押了,你把銀子交我.如此我便是個騙子,你也大大的佔了便宜。’小的不及細想,便與他調換了。那人接過銀兩,竟然大踏步而去,小的覺得手中金蛋忒輕,用牙一咬,裏面竟是……原來外面只是用金箔紙糊起來的。小的大呼上當,便追那人。那人邊跑邊得意地説道:‘店小二店小二,拿着銀子換破爛兒……’得意洋洋而去。小的追也追不及,正自愁眉苦臉,旁邊有人説道:‘你這小二忒是掉以輕心,不栽筋斗才怪。那是嵩山九怪中的騙怪.’小的無顏回來見小姐,轉悠到此時,前思後想,此事不告訴小姐不對,只好硬着頭皮回來。”晶芸明眸眨動,見此人説話詞語閃爍,不像是個安分人,心中有些懷疑,佯嗔假怒道:“你這人信口開河胡説,哪有如此怪事.即便如你所説,你也應該早早歸來知會我一聲。”那人道:“小的早已説過,是因沒有臉回來見女公子您。”晶芸道:“你如此便想搪塞過去,豈不忒是小看我麼,依姑娘我看,難保你不是嵩山九怪之一,你的話誰又敢信。”小二頓時面現為難之色,左右看看,忽然抬頭説道:“女公子,方才小的所言,只是—半,另一半小的不便説出,實有難言之隱,萬望見諒.”晶芸怒叱道:“你這人胡説八道,事情究竟怎樣,快快據實講來,如再吞吞吐吐,姑奶奶扭送你去見官.”店小二裝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唉聲嘆氣道:“既是小姐如此説,小的也就不顧忌甚麼了。小的本來就是人微名賤,聲譽值不了幾個錢。”説到這裏,四下裏望望,見沒有什麼人,故作神秘道:“那騙怪騙走了小的銀子後,小的咬開那假金蛋,裏面竟是臭臭的,令小的嘔吐不止.正在小的莫名其妙之際,那騙怪遠遠的唱道:‘店小二兒,店小二兒,拿着銀子換破爛兒,換了破爛兒當金塊兒,一口吃個馬糞蛋兒。’小的才曉得那臭臭的東西竟然是馬糞蛋兒,更是大嘔特嘔起來.後來到清雲茶舍用十桶水漱了口,才止住嘔吐.而後急忙奔回,報於小姐得知。”晶芸見那小二又低頭伸頸嘔了起來.她本是作勢嚇唬這人,未料聽到這般可笑之事,忍俊不住咯咯大笑,如花怒綻,非常豔麗,看得小二目瞪口呆,忘記嘔吐。忽聽帳房有人喊道:“小二,快快將這女官人的店錢結算。”晶芸伸手入懷,將所剩銀子掏給那小二,道:“將帳結了,餘下的歸你。也不枉你嘗次馬糞蛋兒。然後將我的馬牽來。”小二納銀入懷,躬身—揖而去。晶芸安坐客室靜待。日影漸移,人無蹤跡。她感覺越來越不對,更是確認先前便是那人騙了自己,此番又重蹈覆轍,心下愈是懊喪.門簾挑開,店小二走入。晶芸懸着的心放下.剛要問話,未料那小二先道:“這位小姐,您的店錢還沒有交,帳房先生叫我知會您—聲,每日午時,是小店結帳的時候。”晶芸大愕,指着那小二問道:“你……你説什麼?”小二道:“小姐何必如此吃驚,歷來住店交錢,我説帳房先生要你去算帳.”晶芸美目睜圓,上下打量那小二半晌,詫然道:“你……你不是剛從我這裏拿走銀子麼?”店小二訝然道:“您説什麼,如何會有這等事!帳房先生可以作證,我一直沒有離開過他。”晶芸又端詳那人良久,不斷搖頭道:“不會錯的,不會錯的。你怎麼這麼一會兒便不認了?”小二冷起面孔道:“看你這人模樣不錯,不料卻是個到處招搖撞騙之輩。你沒錢住店也不打緊,知會一聲,不收你的店錢便是,也不該這般賊喊捉賊,無端壞了我們店裏的名聲。”晶芸怒不可遏,纖指微彈,一縷指風射向那人的鬢角,心道:“你是不是先前那人,姑娘我一試便知,如是戴了人面皮的假小二,定讓你真相大白!”電光石火的剎那,又想道:“啊呀!不妥.如果這人是真小二,先前那人是假的,豈不是要將真的射個皮破血流!”纖指射出勁風,勢可洞金裂石,再想收勢,已是不及。晶芸正自懊悔自己魯莽.突然眼前—花,那人竟變化成—排影子,圍她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笑道:“大姑娘怎恁地不斯文。”氣得晶芸柳眉倒豎,厲聲叱道:“你個貧嘴的小二,當姑娘好欺負,那你可就大錯特錯。方才那一指姑娘並未出全力,不然你的六爻步法未必能躲得過去。”那人聞聽晶芸叫出自己所用步法的名堂,心下大駭,仍是不服,迎面連擊三掌,勁風颯然,直颳得晶芸衣衫獵獵震盪。晶芸粲然一笑,左掌漫不經心劃弧,輕描淡寫化去襲來的如潮掌力,右掌自弧心穿出,玉指剎那倍常粗大,自中指中衝穴射出—道淡淡光華,徑指那人眉心。那小二決非真的普通店家小二,身形晃處,蹤跡頓杳。晶芸的一指勁風將他曾立身處明柱洞穿.窗欞響動,人影如電掠出,外面傳來哈哈大笑:“公孫丫頭,你已輸我一籌.雖然我們武功未分上下,但你知我是誰麼?”聲音漸去漸遠,飄飄緲緲,底藴中晶芸竟聞得另一種異樣的味道兒,不由—怔,忖思:“怎麼竟聽到他有些女人的味道兒?”前思後想,出谷來未有一件事如意,煩躁頓襲心頭,踢開店門,大踏步向前,嬌喝道:“開黑店的,都給我滾出來,姑娘我要殺賊砸店,替天行道。”從前到後,轉了三週,也沒見到一個人影.後院自己的那匹馬也不知去向,更是氣得她蓮足直跌,喝罵不已。晶芸內力修養頗深,片刻安靜下來,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暗道:“虧你是袁小師祖的嫡傳弟子,定力居然這等不濟。”想到天罡劍袁星.心頭禁不住湧上似潮柔情.他那瀟灑丰姿縈繞心間,驅之不去。嵩山少林寺,巍峨雄偉,名列天下古剎之首。寺風尚武,於本朝開國時十三棍僧曾救駕太宗李世民,曇宗禪師受封大將軍,並御賜僧兵五百。是以,少林寺自達摩老祖立寺以來,在唐朝達到鼎盛時期。晶芸拾級而上,在少室山陡坡的八里石路走了好久,才到寺門前。吁了一口氣,暗道:“如此陡峭的山徑上修如是之長之寬的石階,規模之宏大,是我平生僅見,這少林寺還真夠氣派。”她有所不知,腳下的石徑並非少林寺僧所建,而是唐高宗為臨幸少林便利所開鑿的。寺外碧瓦涼亭中有二僧輪值,負責知客,名曰知客僧。其中—僧見到晶芸,遙遙合掌,高宣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止步.敝寺古老相傳一個規矩,為了不擾三寶弟子清修,但凡女施主都不得入寺一步,尚祈見諒。”晶芸爽朗地笑道:“你這和尚不配做三寶弟子,你們的方丈也不配主持這天下叢林之首。”另一知客僧聞言已是面現愠色,剛欲發作,先前那僧人碰了他一下,接着道:“女施主説笑了。佛門聖地,請不要打趣取樂,快快下山去罷。”晶芸嬌笑道:“我説的並不是笑話.你們的方丈定下女人不得入寺之規,便是着相了。佛眼中萬物平等,萬物如一,莫説是女人,便是螻蟻也不低於任何生命,又如何定下這規矩。所以我説你們的方丈不配做主持。而你這小沙彌自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張口女施主,閉口女施主。既然眼中見我是個女的,心中必有男女之分,且有男女之想。如此做和尚幹什麼?還不如回家抱孩子去。”那小僧心道:“似你這般人間尤物,瞎子也不會不把你當做女人,何況我是睜眼的了!若得美眷如是,我便甘心不成佛果,立即還俗回家抱娃去!”一時雙目發直,痴呆呆想入非非,傻在那裏.“阿彌陀佛。施主言之成理.但這簡淺的道理又有幾人能看得開呢!”佛號未落,寺旁小角偏門打開,裏面緩步走出一位大黃袈娑,單掌合什,左手捻着右臂肘間念珠的老和尚.這老僧霜眉善目,眸光深邃,正是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法圓大師數年前在北坤罡鬥宮下,迭遇不出世高手,回寺後苦修少林三十六房七十二藝,武功造詣已直迫當年的曇宗與覺遠兩位武學大宗師。武學與佛學本是一家,殊途同歸,一通百融,故此法圓這時的佛學與武學境界,與數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晶芸見這老僧不怒自威,發散出一股無形氣質,叫人如臨淵海般的感覺,當下不敢失禮,襝衽盈盈道:“大師謬讚,小女子的看法乃是小家子之見,難登大雅之堂.大師,我來貴寺不為別事,只是想找一個人。他俗名叫張發,不知是否落髮於貴寺?”法圓老僧愕了愕,心道:“這美貌姑娘來本寺找人,可能又是一場情劫。”忽見晶芸眼神不對,問道:“施主眼中殺氣襲人,你找那人可是尋仇?既然在施主眼中已無男女之分,那麼還有什麼恩仇可記呢?無名難劫無邊涯,皆因有心耳!”晶芸一怔,粉面低垂,沉吟好久,螓首微揚道:“大師之言頗通妙理,小女子聆益非淺。在你我眼中無男女恩仇之分,但於世人眼中,這些卻分得明明白白。樹欲靜而風不止,別人見我是女人,而且貌美.大都心懷叵測,更有甚者,威逼利誘,橫加迫害,難道便因為我生就女兒身,就該遭這等無妄之災!?”法圓大師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在世能有出世之慧根,已是難得,又有出世後能入世之法眼,更是難能可貴。若是再有二次出世之慧念,靈山不遠矣!阿彌陀佛,世上何來張發,又無不是張發;少林何有張發,孰僧不是張發.”飄然歸寺,最後一句“孰僧不是張發”餘音繚繞,歷久不絕。晶芸慧心蘭質,已知張發確是出家少林寺.但這老僧妙的是既告訴她張發在本寺,又勸她息卻無名怒火.低頭沉思有頃,咬着的嘴唇慢慢放開,俊頰含笑,心道:“既知那人在寺,我又何必大白天自正門闖入,讓那老和尚小覷了我的氣量還不算,少林寺乃是卧虎藏龍之地,又豈能闖得進去。逢強智取,暫且退下,待到晚上再圖探寺,豈不妙哉!嘿嘿……”退—步海闊天空!一經想通,步履輕盈,轉過一座山峯,遠遠聞得有人在自言自語:“那個丫頭真像我,她也長得這般美麗,妒忌死我了.一路跟來,不斷與她作對,便是容不得世上還有一個這般美麗的女人。”晶芸聽後暗暗發笑:“這姑娘是誰,定是美得不可方物,才如此自負,可笑的是她嫉妒心極強.我倒要看看這姑娘到底美到什麼程度。”女人性如孔雀,天生喜歡比美,特別是漂亮的女人,聽到有人可能美於自己,那是非比不可的,以晶芸這般出塵拔俗的女人猶是自制不得,可見秉性難移。躡足潛蹤繞到山石後,探頭望去,見到一人背影婀娜,心中大起醋意:“好苗條的背影!不知面貌如何,既是這般自負,一定比我強.”那女人身前一匹桃紅駿馬正在吃草,只見她伸掌在馬臀上輕輕—拍,説道:“馬呀,你何幸之至,有多少偉男子奇丈夫想陪奴家一會兒,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卻伴佳人如是之久,不知要慕煞多少人。去吧,你也該知足了。”又在馬臀重重—拍,那馬吃疼飛奔而去。晶芸等了好久,那人也不回頭,頗是心急,暗道:“要見麗人—面這般難,只是不知你究竟比我美多少。……世上特殊美麗的女人屈指可數,她真不是我師祖苦戀着的那個陸嫣然!”言念及此,醋意更濃,想到袁星,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兒,更是雙睛瞬也不瞬盯住那人背影.那體態曼妙的姑娘慢慢轉過身來,晶芸驚得妙目睜圓,卻原來那姑娘—臉的瘡疤,莫説男人見了她會怎樣,晶芸見了也是強忍住才未叫出聲來。扭過頭去,心中暗罵道:“這女人有病。早知這樣,我何必要受這個冤,苦苦等看她的‘麗’容作甚!”剛要悄悄走開,忽聽那醜姑娘自言自語道:“我這般私自背父下山.他老人家定是怪我,所以一定要將少林寺的那顆舍利子不告而借來,討他高興。”只見她仰頭望天,緩緩説道:“瞧這天相,今晚必雲興霧起,正是不告而借的好時機。”説完,彈身上了危崖,徑自隱去。晶芸將信將疑:“那人説今晚起霧,現在天青氣爽,我看未見得。不過方才她的身法卻是一等一的,大是不可小覷。如是天氣被她言中,那麼她的本領可比我大得多了,其藝承其師,她師傅定是位學究天人的異人前輩.”繞到石徑上,緩步而行,猛地心中一動:“這人武功不次於我,她若今晚夜盜少林,我大可混水摸魚去尋那張發算帳。”喜上眉梢,輕哼着小曲兒下山去了。那日張發見到心愛的姑娘同白猿墜谷,剎那自己的生命也似消失了一樣,了無生趣,此後日見消瘦。忽一日他跑出府來,又爬上那座高崖,默默流了許多眼淚。在要下山時發現了—具白骨,那骷髏腦骨已做了黃鼠窩,裏面睡着四隻小黃鼠.盯着白骨發呆,思如奔馬,縱橫馳騁古今,突然仰天大笑三聲,決意遁入空門.心意既決,立杆見影做起佛家的善舉來。他尋了處低凹所在,將那骷髏腦中的小鼠移出,便要遷葬。在移動時不經意見到骷髏後背的衣服未腐,伸手去摸,見是細針密縷縫的夾層而且鼓鼓的.此刻他已是半分貪慾也無,所以並不打算拆開看看,但忽地想到這可能是死人的遺囑,於是小心翼翼拆開,裏面是個半尺見方的油紙包,打開一層,還有一層,拆了五層之後,見到一本紙色發黃的書籍。信手翻開,滿紙梵文,看得他愛不釋手。小時候,他從師孔孟二位老學究,學得滿肚子的印度文字,閒暇時到處尋找梵文經書來看,日久成癖。這時無意中見到此書,如何能放下。一路看去,竟忘記埋葬那白骨。書中文字古奧隱晦,實在費解,躊躇良久,還是揣到懷裏。此書是暗器之王陸世鵬得自前輩異人武林皇帝冷秋魂的遺著,陸世鵬生前確是日夜研讀,但也沒一句看懂。是以,他想學得異域奇功,戰敗逍遙浪子的心願至死未果。掩埋陸世鵬的遺體後,坐在崖頭稍事休息.揣着那梵文武典下山徑投少林寺而去。少林寺是當時天下第—大寺院,擇弟甚嚴,開始寺中拒而不收,後來他枯坐山門前三日,驚動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法圓本着普渡眾生的宏旨,大開向佛之門,將之收錄在門下.師徒也是有緣,法圓已將少林寺藏經閣中所有漢文武籍精研完畢,正愁寺中無人通曉梵文,以致寺中所藏所有的梵文武學難窺堂奧,便發下宏願,欲遠赴天竺修習梵文,再歸中土光大少林武學。待知張發通曉梵文,闔寺僧眾喜出望外,在達摩法像前大作法事慶典,感謝老祖渡化有緣,冥冥中安排張發到來.法圓賜張發法號渡緣,渡緣小和尚又自起法號懷雲,可見他雖身遁空門,心猶難澄澈,終是忘不了公孫晶芸。懷雲所得梵本秘笈便是記載天竺武功秘要的寶典。與寺中豐富的梵文秘籍逐—印證,自然便易領會貫通,再加有法圓這等大宗師與之日夕砥礪,年餘內外功夫進境神速,寺中武學高手得其指點,亦是裨益良多.張家只有他這麼一子,眼看香煙難續,急得張將軍空自焦急。設若兒子不是落髮少林寺,他早派兵拆寺捉人了.少林寺又豈同等閒,太宗親封護國禪寺,便連後來的皇帝臨幸少林,都得於山門前下輦,不敢有半點失禮。這日懷雲小僧在精舍中練畢瑜珈神術,精力瀰漫,到藏經閣中打掃一遍。負責打掃這裏的小沙彌正在伏案困睡,醒來時見到自己的工作已被渡緣禪師做完,惶恐至極,連連合什道:“阿彌陀佛,小師叔又一次替弟子做事,弟子如何過意得去。”懷雲入寺時日雖短,因是法圓弟子,輩分極高,許多中年僧人都稱他師叔。懷雲稽首笑道:“我替你掃地,你替我守經,誰也不必過意不去。”説完尋到自己常讀的梵本楞伽經,忘我地讀了起來。讀得倦了,提筆在經書的天頭地角將自己最近習得梵文武學秘籍上的精要寫下.他與法圓大師便是這般傳遞那梵本武籍上武學的.法圓初見他那部梵文秘籍的幾句譯文,早是驚得瞠目結舌.但他以一代高僧兼武學大宗師的身份,又豈能向徒兒學這並非本寺的武功。懷雲見了,心中明白,便將自己所得精要寫在楞伽經中空白處,每寫一段,法圓便學練一段.出了藏經閣,向後院走去.來到池塘畔,見塘中新荷乍綻,碧綠荷葉圓圓如蓋,上面水珠滾動,晶瑩如玉,幾疑不是人間是仙境.默記塘中荷花開放的株數與位置,心中湧上一股衝動,神馳在上面飛翔如蝶翩翩出招。寺中本是武風頗勝,素有天下武術正宗之譽,能於荷花上履之如夷的數不勝數,但他入門尚短,對此殊無把握,怕在大白天當眾出醜,因此只是心裏默默記下荷花方位,打算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一試。暮靄沉沉,籠罩着遠山,涼風徐徐,輕彈着百草。懷雲臨塘而立,月白色僧袍呼啦啦作響。他吃罷晚齋,見僧眾們都去坐晚禪,便來到這裏,欲試上一試。緩吸口氣,雙臂迎風振盪,袍袖獵獵,翩然如蝶飛起.落入池塘中一株荷花上。那荷頸微低,顫了兩顫又彈直,卻原來懷雲足不停留,已飛到另一株上面。池面上泛起一環環轂紋,在株株荷花間盪漾開去,使得臨近幾株也微微輕晃起來。懷雲凌空點荷,飄然若仙,氣勢脱俗.時值盛夏,塘中的蚊蚋甚多.懷雲激盪起的勁風驚飛滿塘蚊蟲,許多螢火蟲似閃爍的小星星,繞着他飛舞。身不停留,閃展飛騰,趣味盎然,愜意至極。不知不覺中時光流逝,懷雲出了一身透汗,正準備上岸,忽聽看守藏經閣的小沙彌啊的—聲慘叫,再無聲響.拔身飛起,便欲向藏經閣撲去.驀然—道黑影自那方掠來,迅若飛鳥,眨眼已到塘邊。懷雲不及出塘,凌空折身擋住那入的去路,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手中拿的可是經閣上的舍利子?”那人原本想潛入塘中躲過寺中武僧追捕,他曉得少林寺乃是藏龍卧虎之地,已驚動闔寺僧人,只有躲起來候機脱身,方可出得這龍潭虎穴.未料水上有人,情急之下已下殺手,欲要殺人滅口.懷雲見這人出手如電,狠辣至極,心中也是微嗔,見招拆招見式破式,與之在池塘裏大打出手。黑暗中,懷雲見對方將一物納入懷中,似是鎮寺至寶舍利子,知道這東西決不能被人盜走,手下再不容情,招招勁風如潮,纏住那人不放。盜寶人武功頗是了得,開始竟較身懷異域絕學的懷雲技高一籌,使得懷雲束手束腳。久戰之下,懷雲所習的瑜珈神術奇妙之處便漸漸顯現出來,愈到後來,內力愈是充盈,衣襟竟也帶起颯然勁風,刮面若刀。暗夜中—雙明澈如星的美眸,在塘畔梧桐上不轉睛盯着下面的打鬥,這人便是公孫晶芸。晶芸日裏下山便暗暗跟蹤那奇醜女人,晚間果然雲霧瀰漫,心裏甚是佩服這醜女人的學識淵博,竟然通曉天文。在那人上藏經閣時,晶芸也上了去,而且還大動手腳.暗中將那佛寶舍利子用顆明珠換掉.所以那醜女人打傷守寶僧,盜得的只是顆明珠而已.這時晶芸見池塘裏二人為顆假佛寶拼命,暗暗好笑。但見到張發出家後武藝精進若斯,吃驚非小,心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目下這人的武功,已是驚世駭俗,我即便使出師祖所授的劍術,鬥起來也不知鹿死誰手.”愈看愈驚,不知為什麼張發越來越是從容自如,由劣轉優。晶芸與那盜寶女人皆不知懷雲小和尚是首次與人正式動手,始時經驗全無,漸漸於打鬥中摸到門徑,所習絕世神功也就慢慢發揮出威力來。池塘中兩大高手大戰,罡風颯然,水波激射,美麗的蓮花與碧綠的荷葉被摧殘踐踏,不久滿塘殘荷敗葉,入目淒涼.晶芸暗歎連聲,不勝惋惜。盜寶的醜女人青衣束身.黑巾罩面。懷雲見她身體瘦弱,佔了上風后便不再緊逼,心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只要逼她交出舍利子,又何必傷她.”激鬥中,好整以暇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得貪心,交出舍利子,小僧便送施主出寺。”那醜女人只是嘿嘿冷笑,暗中得意道:“這少林寺盡是些迂腐之輩。前寺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們只顧向寺外去追.沒有一個想到我在這裏。早知如此,直接從後院出寺上山.這時已是脱險,何必同這更是迂腐的小和尚糾纏。也虧得這小沙彌迂腐,這半天竟沒喊一聲,不然我早已遭擒。”心思不靜.功力更是大打折扣,越是不濟起來。晶芸在旁連連暗歎,既奇張發武功精妙,又不明白他何以放過許多伏敵制牲的良機。看着看着,怒火上衝,見張發拳掌指爪不離那女人的胸部,暗罵道:“好個賊子,出了家還是惡習不改,如此見色忘形,該死該死!哼,這女人也不是什麼絕色,你這和尚為她破戒值得麼!”不自覺微有醋意:“當初你在斷魂崖上信誓旦旦對山神許願,口口聲聲這一生只真正喜歡我—個人。如不是念着這些,早把你的狗父母殺了,卻原來你這些都是騙人騙鬼騙神的!”事實上晶芸可冤枉了張發.小和尚懷雲一心只想奪回佛寶舍利子,是以招招不離盜寶賊前懷,哪曉得對手竟是女人.斯時塘中僅剩荷莖,像是梅花樁在水中一樣,兩大高手踏莖相鬥,不時還要點水而搏,來不得半點取巧,全憑真實功力。那女人先時見小僧雙爪不離自己的兩乳周圍,也是錯會了對方之意,以為輕薄,後來想起是自己扮成男裝,小僧只想奪寶,決無它意,這才平息怒氣。晶芸見那盜寶女人絕對逃不出張發之手,自忖與張發單打獨鬥,殊無勝算。貝齒微咬,心道:“這人既是這般輕薄,我便救那姑娘一次,同時合我們之力,毀掉這小淫僧綽綽有餘。”言念及此,戴上人面皮,怒叱一聲:“淫僧。拿命來!”蓮足於樹幹上一點,輕盈似紫燕剪水般射去,長劍嘯空,凌厲之極.她這套逍遙無敵失魂劍術,乃是當世第—大武學奇才逍遙浪子失魂時所舞,恰被當時也是失魂的袁星學得.故此威力之強,不遜於天下任何絕頂武學。張發的異域奇功是當年武林皇帝冷秋魂遺學,亦是不讓任何武學。而今於天下武術正宗少林寺的池塘裏,兩種無上玄功相遇.可謂百年難逢。晶芸尚離二人三丈之遠.轟鳴如雷的劍氣已將他們逼入水中。奔雷劍勢一起,闔寺知聞,立時有許多武僧向後院趕來。那盜寶女人入水後,感覺來自小僧的壓力頓去,知道是來人將小僧的力道盡數接了過去,游到一旁大口喘息着.忽見那小僧向自己瞧來的一眼中滿是疑惑,低頭向水中看去,芳心大驚,見到自己的假臉已被水衝去,想到自己如此絕世容顏,難怪那小僧要那般瞧自己,微覺得意。猛地殺機大熾:“這小和尚雖然飄逸不俗,但他是個和尚,留他不得!小和尚呀小和尚,誰讓你見到了我的容貌,又可惜你是和尚……”乘懷雲抵擋晶芸之際,抬袖射出三枚寸短的袖箭,箭箭直入懷雲左胸。懷雲正在與晶芸周旋,猛覺左胸劇痛,登時渾身行動不便,已知中了喂毒暗器。以他這時的武功造詣,本不易遭人暗算,倒黴的是上有雷霆怒發的劍氣封住所有退路,下面的暗器又是自水中射來,半分徵兆也無,豈能不中。袖箭射出後,那姑娘手中利劍徑刺懷雲的咽喉!與此同時,晶芸的寶劍也指向懷雲的眉心!這時的張發莫説行動不便,便是不在水中,不中毒箭,也休想躲過此劫,心中生念立逝.不由含着微笑道:“晶芸.你摔死在雷音谷.我這就到你去的世界去尋你。不知在另一世界你還厭惡我不?”可憐的痴男兒.要是曉得致他死命之人就是公孫晶芸,不知他作何想!驀地,空中爆出一串火花!原來是晶芸與那姑娘的雙劍在瞬息交換十餘招。晶芸只想手刃害己至極的張發,見那姑娘劍到,於間不容髮的剎那,扭玉腕振劍相格,恰巧那姑娘也是同樣想法,雙劍相交,勁力都是頗足,不由得雙雙—怔.異口同聲喝道,“你不許殺他,這個人必須由我親手來殺!”懷雲瞑目待斃時,忽想到晶芸,突如注入無窮勁力,睜眼見自己未死,想到師門佛寶尚未奪回,又復鬥志,覷準機會,在水中攔腰將面前的盜寶人抱住,道:“快快交出舍利……”話未講完,感覺雙手按處軟綿綿温柔如玉,頭立時大了,已知自己所擁的是個女人,傻呆呆不知所措。晶芸見機會難得,這時已下決心要殺當着自己面調戲女人的小淫僧,在他雙手抱那姑娘時長劍如虹,刺向張發後心!“嗤’的一聲,長劍至柄,又“鐺”的—聲,劍尖頂出一枚毒箭,帶着紫血落入塘中。那姑娘被張發抱入懷中,先是怒不可遏,後是霞飛滿臉,接着叫道:“小淫憎,還不放開我!再過片刻若不服下我的解藥,命都沒了還抱着我有什麼用?”只是在這剎那,已由殺他之心變為救他之心。女兒心就是這般變化無常!晶芸劍刺張發後,心中茫然一片,不曉得這仇報得對是不對。正自微愕,見那姑娘從張發懷裏掙出,回頭望向自己,眼中噴出怒火,寶劍顫動,出人意料地刺向晶芸要害!晶芸忙揮劍擋住.忽覺腳下劇痛攻心,雙腳各中—枚喂毒袖箭,內力一泄,再也不能凌空飛行,噗嗵一下跌入水中。懷雲中毒已深,漸漸仰向水中.那姑娘耳聽四面武僧跑近,當機立斷,擲給懷雲一顆解毒丹九道:“你這不守清歸戒律的小和尚,這是救你命的解藥,快快服下。你給我好好活着,今日之帳,姑娘日後必算。”拔身出了池塘,扶搖而起,眨眼出寺。張發突然見到那女人的面貌,頓時如遭雷噬,忘記身上劇痛,聲音微弱喊道:“你是晶芸姑娘,你不要走,我有話對你説!”晶芸中箭落水之後,閉住一口氣,伸手浮水,想要浮上水面.右手忽地觸到一物,順便抓住浮上水面。耳中鑽入張發呼喚她的聲音,不假思索答道:“我並未走,就在你的身後,有什麼饒舌的。”話畢大是後悔,想到方才遁去的那個姑娘現出廬山真面目時,竟生得那般像自己,已知是張發錯認了人.同時想起白日裏那姑娘的話,才知一路與自己作對的所謂嵩山九怪,其實都是她一人搗的鬼。撕開手中那團東西,見裏面有八張不同臉譜的人皮面具,八襲大小不同的男人衣衫,更證實自己的所料不錯。晶芸拋了那包袱,欲要游水出來,可是雙腳已不聽使喚,只能在原地掙扎。張發自見到那酷似晶芸的姑娘後,已不是先前的小沙彌,心海情潮洶湧,忽聞晶芸的聲音響自耳畔,疑在冥境,幽幽道:“晶芸,你在哪裏?我還活着麼?”他中毒已深,站立不住,向斜側裏倒去。已欲彌散的眼光見到身後的晶芸,立時又生出光彩,咳出血水道:“果然是你,你沒有在雷音谷出事就好,我死也瞑目了。這是那毒箭的解藥,快快服下!”拼起最後的力道,曲指將那解藥彈入晶芸口中,而後含笑倒入水中。晶芸本不想服藥,但在一怔之際,那解藥已入喉嚨,再也無法吐出。她遲疑一下,分水上前扶住張發,幽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心説:“他也真夠可憐,這般對我好,我卻要殺他,而且已經下了致命殺手。這解藥是那姑娘給他的,我萬萬不該服下!”又忽然想到:“那該死的冤家楊玉要是有他對我的一半好,何致出現今日的結果!……我為什麼非要殺對我好的人,又去體貼對我不好的人呢?這豈不是不知好歹!”甚是大後其悔,暗怪自己不該魯莽出手.張發在晶芸懷中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卻高興至極道:“我……我能死在你懷中,是我夢寐以求已久的了.其實,你若要舍利子,並不用不告而取,我會送給你的.我……我……”頭已無力地垂下,昏死過去。晶芸服下解藥後,力氣漸復,正自不知所措,身畔水面微蕩,有人已踏着殘荷敗葉而至,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情孽情孽,在劫難逃,日裏老衲以為已是點化開這場情劫,卻不想……”晶芸溺水中見到了救星,喊道:“老和尚,你還羅嗦什麼,還不趕快救人!”——瀟湘子掃描thxdeOCR武俠吧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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