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錕反手一掌,武瓊瑤已抓到他的面上,鄭大錕扭頭側面,保全了眼珠,麵皮卻被抓破了。他那一掌用的是排山運掌的功夫,剛勁非常,誰知未中敵人,先受了一抓,所發的掌力自然減弱許多,武瓊瑤左手一抓,右掌和他碰個正著,只聽得“蓬”然一聲,鄭大錕直給摔出兩三丈外。幸他功力比連三虎高得多,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獨門兵器虯龍鞭也已解出,忍著疼痛,似瘋虎般撲上攔截!
武瓊瑤身法何等快疾,鄭大錕站起身時,她已搶到成天挺與李思永之間,青鋼劍驟然出手,一招“乘龍引鳳”,把成天挺的判官筆粘至外面,解了李思永之危,嘻嘻笑道:“我說過不許你們擾我看打架,你的手下偏不聽話,我雖不懂打架,也要和你打了。李公子你替我去收拾那個胖子,這個病夫你留給我。我氣力小,正好打他。”
鄭大錕生得方面大耳,肥肥胖胖,成天挺則生得又矮又瘦,但成天挺的武功比鄭大錕那卻不知要高明多少。武瓊瑤乃是讓李思永藉此下臺。
成天挺給稱為“病夫”,縱聲狂笑,雙筆如鳳似的,“倒轉乾坤”,猛奔武瓊瑤丹田穴扎去,罵道:“小丫頭有多大本領?叫你見識病夫手段!”武瓊瑤見敵招來得紛快,把劍一擋,給震得虎口發熱,急忙腳尖一點,平地飛身,輕如掠燕,青鋼劍揚空一閃,成天挺忙用個“鳳點頭”,藏頭縮頸,身形一矮,陀螺般疾轉過來,一招“舉火燎天”,雙筆又迎著青鋼劍截去,武瓊瑤唰唰唰一連幾劍,左右分刺,劍花錯落,銀光飄忽,成天挺給她氣得說不出話,但勁敵當前,不能不沉下氣來,一面封閉門戶,一面伺機反擊。
成天挺乃是清宮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輕功雖比不上武瓊瑤,實力卻要比她高一籌,一對判官筆又穩又狠,武瓊瑤還不敢真個和他相碰。她仗著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忽虛忽實,聲東擊西,只是在消耗成天挺的氣力。兩人惡戰,一個是勇如猛獅,一個則捷若靈貓,各施絕技,備擅勝場,打得個難分難解。成天挺這才暗暗吃驚,想不到一個年輕的少女,劍法如此厲害!
易蘭珠一見武瓊瑤出手,分外精神,她本來已佔了上風,劍招一緊,越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不可抵禦。劍光霍霍、劍氣縱橫之中,邱東洛驚叫一聲,蒙著耳朵的斗篷已給削落,武瓊瑤一面抵禦成天挺,一面注視李思永和易蘭珠,一見邱東洛披的斗篷跌落,哈哈笑道:“看呀,有個沒耳朵的醜八怪!”邱東洛又氣又惱又沒辦法,虛進一招,飛身便退!
易蘭珠聽凌未風說過邱東洛的事,冷笑一聲:“哪裡走!”飛身撲上,手中劍一提一翻,青光閃處,已到背後,邱東洛反手一刀,沒有擋著,五隻手指,已給削斷,易蘭珠順勢一推,劍鋒向下一劃,邱東洛右腿又給斬掉,易蘭珠這兩招快如閃電,她自己也料不到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如此兇狠,得手之後,發現敵人痛得在地上打滾,心中不忍,急補一劍,將他了結,說道:“我在襁褓之中,你就想害我。凌叔叔為了保護我,幾乎給你砍死。現在你吃我一劍,須怪我不得。”一腳把敵人屍首踢開,提劍上來觀戰。
那鄭大錕雖然也是清宮侍衛中的高手,卻敵不住李思永的兩柄流星錘,耳聽邱東洛哀號之聲,更是心驚膽顫,虯龍鞭起處,“玉帶纏腰”呼的一聲,向李思永攔腰掃去,以進為退,明是搶攻,實欲撤退,李思永料知敵意,流星錘迎著虯龍鞭一兜,兩般外門兵器撞個正著,流星錘的鐵索將虯龍鞭繞了幾匝。李思永大喝一聲“起“,奮力一揮,將鄭大錕摔上半空。
成天挺惡鬥武瓊瑤,兀是不分高下。李思永與易蘭珠圍上來看,成天挺冷笑喊道:“你們都上來吧,我死也死得英雄!”武瓊瑤“呸”了一聲,笑道:“你連我都鬥不過,還吹什麼大牛。”唰!唰!唰!連環三劍,斬腰截肋點胸膛,厲害非常,成天挺凝神抵敵,一雙鐵筆,使得龍飛鳳舞,毫無破綻,李思永看得目瞪口呆,他領教過成天挺的本領,不由得不由衷佩服武瓊瑤了。成天挺打了一會,見李思永和易蘭珠並不幫手,心情稍定,雙筆斜飛,一招“大鵬展翅”猛地攻出,武瓊瑤劍走中宮,分心刺進,那知成天挺經驗老到,這竟是誘招,雙筆方出,立即圈了回來,只聽得“丁當”一聲,火星四濺,武瓊瑤正待換劍進招,成天挺已脫出圈子,猛地向李思永撲去,武瓊瑤怒喝一聲:“哪裡走!”劍隨身走,和易蘭珠兩翼撲上。
成天挺這一著乃是攻擊敵方較弱的一點,李思永驟不及防,已給成天挺衝到,流星錘剛剛出手,敵人的鐵筆已到胸前,李思永霍地向右晃身,成天挺已先搶至右方上首,伸手一推,兜個正著,喝聲“去”!李思永騰雲駕霧般給他拋了出去,正正對著武瓊瑤,武瓊瑤慌不迭地擲劍落地,雙手來接,李思永忽給人抱住,胸前一堆軟綿綿的,還有縷縷甜香,沁人心肺,急忙掙脫下地,成天挺已趁機飛跑了。
易蘭珠頓足道:“可惜,可惜!”李思永滿面通紅,向武瓊瑤道歉道:“我本事不濟,反成了你的累贅,姑娘不要生氣!”武瓊瑤噗味一笑,說道:“李公子你太謙了!”
李思永想起在路上說的話,十分羞愧,搭訕說道:“我真是有眼無珠,料不到姑娘一身絕技!”武瓊瑤抿嘴一笑,問道:“同行了大半天,你還未將名字告訴我呢!”李思永見她力斃清宮衛士,料她必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再隱瞞,將名字說了。易蘭珠叫出聲來,道:“啊,原來是李公子,凌叔叔時時提到你!”李思永急忙問道:“姑娘劍法似乎和凌未風同出一門,不知姑娘和他怎樣稱呼?”易蘭珠道:“她是我爸爸的師弟!”李思永又驚又喜,說道:“令尊是我生平最敬佩的人,我在四川,接張青原飛騎傳報,知道姑娘被困天牢,非常著急,恭喜姑娘脫險,不知凌大俠在此地否?”易蘭珠面色沉沉,說道:“我也正在找他!”
武瓊瑤拍掌笑道:“李公子,我早料到是你,果然不錯。我的爸爸吩咐我來接你們,果然一接就接著了!”李思永“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逼:“令尊想是‘威鎮三邊’的武元英,武莊主?”武瓊瑤道:“你猜得不錯!”武元英和傅青主是生死之交,傅青主和李思永在進入回疆之前,已派人預先傳報,請武元英集合西北各地入疆的大地會友,為李思永佈置一個落足之點,重創基業。李思永久聞武元英義薄雲天,恨不得早日相見。
武瓊瑤道:“傅伯伯為何尚未見到?”李思永登高一望,見回頭路上,遠遠隱有炊煙,正在驚疑,忽見有幾道微弱的藍火,在高空一閃即滅,急忙跳下來道:“不好了,他們一定是受人包圍了!那藍色火焰是劉鬱芳的蛇焰箭!”武瓊瑤在清宮衛士遺下的馬匹中,選了一匹馬給易蘭珠,三人連騎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
且說傅青主劉鬱芳等人,在風沙過後,不見了李思永,甚為焦急。石天成道:“我在回疆多年,還認得路,附近的大城是焉耆,我們且先到焉耆,等候李公子。若還等不見,我們就徑到武元英所住之處,叫他派人幫忙尋找。”
一行十多騎,由石天成帶路,走了一會,忽見後面塵頭大起,石天成道:“怎麼這樣晚了,還有人要通過沙漠去打獵?”草原上的遊牧部落,常常結隊而出,或獵取野獸,或找尋草地放馬,所以石天成這樣猜測。傅青主凝神眺望,叫道:“似乎是清兵!咱們快走!”話猶未了,那彪人馬的先頭幾騎已如飛衝至,為首的人竟是楚昭南。傅青主大吃一驚,青鋼劍倏的出手。楚昭南忽然向劉鬱芳一指,說道:“你把她的劍搶來!”一個清癯老者,麻衣大袖,形狀古怪,也不見他作勢騰躍,腳步一轉,疾的便到劉鬱芳面前,雙手抓下。傅青主大喝一聲,一劍刺去,又準又疾,不料一劍刺空。那怪人已繞到劉鬱芳身後,傅青主第二劍卷地掃去,已給楚昭雨橫劍擋住。這時只聽得劉鬱芳和那怪人都大叫一聲!
石天成喝道:“辛龍子你好大膽!”傅青主耳聽劉鬱芳叫聲,猛地撇開楚昭南,大袖一展,照那怪人頭面一拍,手中劍疾如閃電,在袖底刷地刺出,這乃是傅青主的平生絕技,名“飛雲袖底劍”,長袖和劍都是武器。那怪人仗著怪異的身法,彎身在袖底鑽過,石天成和石大娘雙雙撲到,石天成雙腳齊起,連環踢出,石大娘五禽劍法,兜頭劈下,那怪人一矮身軀,陡然向後縱去,忽覺手腕麻疼,博青主的長袖坪若靈蛇,乘他避石大成夫婦的絕招之時,呼地捲來,那怪人雖然武功極強,也擋不住三個一流好手的夾擊,手腕給衣袖一捲,一口劍竟給奪出了手,楚昭南猛地一縱,將劍搶在手中,石大娘一劍上刺,楚昭南在半空打個筋斗,斜側落下,哈哈大笑,舉手一招,背後那彪人馬,如潮湧至,紛紛衝殺過來!
這怪人正是石天成的師弟,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辛龍子,他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之後,一心想覓寶劍;楚昭南這時正奉皇命隨大將呼圖努克領兵入疆,楚昭南在天山之時和辛龍子原是好友,辛龍子跑來找他,請他代為物色一把好劍,楚昭南靈機一動,說道:“我那柄游龍劍乃是晦明禪師鎮山之寶,天山寶劍之一,你是見過的了。我可以送給你,但你要靠自己本領去取。”辛龍子怪眼一翻,說道:“楚昭南,你想考較我麼?游龍劍是你的命根,我並沒問你要呀,我要搶只搶別人的。你莫非疑心我向你打主意?好哇,你既這樣出言辱我,我倒真要和你比試一下了,看我有沒有本領搶你的劍?”楚昭南滿面堆歡,趕忙笑道:“辛大哥,你不知原因,且慢發怒,我那柄游龍劍給人搶去了。你若有本領搶回,我自樂得送你使用。”辛龍子奇道:“誰人敢搶你的寶劍?”楚昭南道:“凌未風!”辛龍子面色一暗,默然不語,他領教過凌未風的厲害,自問沒有把握在凌未風手中把寶劍搶過來。楚昭南又笑道:“我已查得清楚,那柄劍凌未風又轉送給一個女人,那女人就是以前浙南的女匪首劉邵芳。”辛龍子搖搖頭道:“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武功強不強呀?”楚昭南道:“你三十年未入關內,自然不知道了。劉鬱芳本領雖然不弱,但卻不是你我對手。”辛龍子道:“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搶回來?”楚昭南道:“我的手下已經查探清楚,劉鬱芳和一幫人從四川到回疆來,我正要帶人去兜截他們。這幫人中卻有幾個好手。”辛龍子大笑道:“我雖三十年未入關內,卻不信世上還有第二個凌未風,管他有多少好手,你我二人總不會畏懼,好,一言為定,我把寶劍搶來之後,我就去找凌未風再決高下。”辛龍子那日在天山和凌未風比試過後,自知掌法無法勝他,立心想用達摩劍法,再和凌未風比試。
楚昭南以劍為餌,把辛龍子收歸己用之後,一日探聽得李思永等正向吐魯番行來,急選一千精騎,帶了幾名大內衛士,與辛龍子等半途攔截,恰巧碰到大風沙,傅青主等人到了臨近之時,方才發現,於是展開了一場沙漠惡戰。
辛龍子身法快極,一出手便奪劉鬱芳的寶劍,劉鬱芳是無極劍高手,武功原自不弱,本來不至於三招兩式,便給人搶去兵刃,但不料她反手一掌沒有打著,石天成已是認出師弟,驚叫起來,劉鬱芳徵了一怔,寶劍已到敵人手中。
楚昭南召集精騎,快馬衝來,傅青主大袖一揮,率眾人飛騎逃跑,辛龍子凝身不動。楚昭南叫道:“他們那裡還有寶劍呀,再搶一把吧!”石天成性烈如火,在馬背上回頭罵道:“辛龍子,你是不是想叛師賣友?咱們武當派的戒條你都忘了嗎?”辛龍子入門在石天成之先,只因石天成年紀比他大,而且是帶藝投師(他本是川中大俠葉雲蘇的得意弟子),因此卓一航不依入門先後為序,要辛龍子尊石天成為兄。辛龍子本來就並不把這個師兄放在眼內,而且石天成在卓一航門下,不過九年,學到的只是“九官神行掌”和“鴛鴦連環腿”兩種絕技,而他卻在卓一航門下三十多年,盡得師門心法,最近又學會了達摩一百零八式,不但以卓一航的衣缽傳人自居,而且以武當派的掌門人自命,還夢想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他如何肯聽石天成的“教訓”?石天成不說還罷了,一說他就飛掠過來,兩眼一翻,怪聲笑道:“你在師父門下學了兩手功夫,就敢妄自尊大?你出了師門之後,二十多年來不曾回過天山,是誰終生服待師父?你敢抬出師父來教訓我?”
他口中發話,手底也不緩慢,雙掌翻翻滾滾直打過來,石天成勃然大怒,在馬背上一躍而下,右掌向外一揮,左拳一個“沖天炮”上擊下顎,辛龍子哈哈一笑,身形微晃,雙指忽然向石天成右脅點來,想把師兄擊倒,開個大大的玩笑。石大娘救夫心急,馬背上騰身飛下,一招“龍門鼓浪”,青鋼劍疾如風發,直刺辛龍子背心,石大娘乃是葉雲蘇的愛女,數十年來專學本門的五禽劍法,極為精純,遠在石天成之上,辛龍子一聽劍風,便知來勢甚勁,躬腰向前一竄,劉鬱芳的奇門暗器錦雲兜也呼地向他拋去,辛龍子橫擊一掌,用掌風將錦雲兜震歪,身形只是稍微緩了一緩,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已給石大娘利劍刺穿。辛龍子急忙一個“盤龍繞步”,滑了開去,破口大駕,石大娘還待前追,楚昭南的人又已圍上,傅青主大叫一聲:“快退!”長劍起處,斬了幾名兵士,率眾人衝出缺口,兩方都是馬快人強,在沙漠上風馳電逐,傅青主、韓荊、石天成夫婦等一流高手,一面撥打敵人的冷箭,時不時也發暗器拒敵。
沙漠之上,風馳電逐,石天成向前一指,對傅青主道:那邊有個烽火臺,我們進去暫避一會,養好精神,晚上再殺出來!”眾人在風暴之後,大多困頓,要擋一千精騎,實不可能,光是逃跑,久了也必被追上。傅青主道:“只好如此!”眾人發一聲喊,搶入堡壘。烽火臺是像金字塔形的堡壘,為歷代駐軍所築,有事之時,在上面的戍卒,點起烽火,可以互相照應。那座堡舍,只有七八名戍卒,不過片刻,全被摔出堡外。眾人關好石門,在烽火臺的上層據守。
楚昭南等率眾趕到,把烽火臺團團圍住,烽火臺高五丈有餘,不是輕功極好的,縱躍不上。楚昭南和辛龍子雖然可以,但上面有傅青主、石天成夫婦和韓荊等人,都是一流高手,兩人上去,力必不敵,因此暫時成了僵持之局。楚昭南笑道:“圍它三天,他們不累死,也餓死。”把一千精兵分為三批監視,搭好帳幕,自去休息。
辛龍子跟了進來,翻著怪眼,向楚昭南討劍。楚昭南笑道:“咱們說好的,是你搶來才能給你,對不對?”辛龍子道:“不是我搶來的,難道是你搶來的嗎?”楚昭南道:“你雖然從劉鬱芳處槍來,但卻給敵人反奪出手,不是我施展輕功,搶先接著,還不是落人敵人手中?辛大哥,這把劍怎麼說也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咱們多年老友,自小就在天山一同玩耍,算我領你的情,你就讓我收回了這把劍吧。你要寶劍,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有好多寶劍,將來我幫你一同去搶。”辛龍子無法,只好答應。
再說李思永、易蘭珠、武瓊瑤三人向炊煙起處疾馳而去,約一個時辰,趕到堡壘外面,三人見清軍把堡壘團團圍住,說聲“苦也!”武瓊瑤道:“殺進去把他們救出來如何?”李思永沉吟半晌,說道:“傅青主等若不走散,一千數百清兵也圍他們不住,只怕其中還有高手。”計議未定,巡邏兵早已發現,數十名清軍,騎馬衝來,武掠瑤發暗器“戳魂釘”打傷了五六人,易蘭珠寶劍起處世斬了數名,可是清軍越來越多,終於把三人圍在一個小丘之上。李思永舞起流星錘,清兵一近,便被打得頭崩額裂;武瓊瑤的“戳魂釘”也異常厲害,專打入身穴道,只可惜不能及遠。清兵在離開十多丈處圍住,用弓箭猛射,李思永和武瓊瑤飛錘舞劍,掃蕩飛箭,易蘭珠用寶劍劃開沙石,挖成一道窄窄的壕溝,三人躲在裡面,不時用接到的流矢反擊,清軍見三人這樣厲害,一面圍住,一面回去稟報。
草原日落,新月乍升,武瓊瑤忽然驚叫道:“不好了,清兵之中,果有高手!”
李思永探頭看望,只見一個清癯老者,如喝醉酒一般,身形歪歪斜斜,腳步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直奔過來。李思永怔了一怔,競不知是哪一門的身法。眨眼之間,這人已衝上小丘,武瓊瑤一抖手,三枚“戳魂釘”,如流星飛出,那人大袖一拂,只聽得錚錚幾聲,三枚飛釘,給他拍得互相激盪,飛墮地上。李思永的流星錘呼地拋出,那人一側身軀,伸出雙指一夾,狂笑聲中,李思永突感手上一輕,流星錘的鐵索已給夾斷。
奔來的人正是辛龍子,他以半截流星錘作兵器,橫掃過去,易蘭珠嬌叱一聲,短劍一揚,把鐵素再斬斷一截,錘頭跌落地上。身形疾進,“雲龍三現”,一招三式,青光如練,劍花錯落,閃電般迎面射來,辛龍子喝聲:“好!”身子憑空跋起一丈多高,斜側一落,武瓊瑤手起一劍分心刺去,那料劍鋒堪堪刺到,人影忽然不見!好個武瓊瑤,見危不亂,腰如柳枝,折地一彎,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圈,銀虹環掃,劍光掌風中,辛龍子疾退數步,易蘭珠已是拔出寶劍,上來助攻。
辛龍子狂笑道:“哈!哈!又是一把寶劍!”合著雙掌,在劍光中欺身疾進,照易蘭珠華蓋穴劈去,易蘭珠向後一退,全身自左向右一旋,一招“白鶴梳翎”,寶劍猛向敵人腕時疾劈,以攻對攻,十分兇險,辛龍子微“噫”一聲,身形一挫,腳底下暗一換步,身軀霍地一翻,閃到易蘭珠背後,雙拳齊出,用了達摩拳中最兇擴的“連環七星錘”,照易蘭珠的後心猛擊。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武瓊瑤搖的青鋼劍忽如飛鷹盤空,摟頭旋掃,辛龍子霍地迴轉身來,雙臂左右一分,掌風發出,把武瓊瑤的劍震歪,喝道:“你從哪裡偷學來白髮魔女的劍法?”武瓊瑤隨白髮魔女不過三年,其時辛龍子早已在駱駝峰坐關,彼此都不知道。
武瓊瑤道:“你管不著!”唰!唰!唰!連環三劍,迅疾異常,一招緊似一招,辛龍子身形滴溜溜的隨著劍鋒亂轉,武瓊瑤竟自連他的衣角也掃不著!但他見武瓊瑤劍招如電,也著實驚心,不敢冒進。易蘭珠身輕如燕,飛掠過去,辛龍子躬腰疾閃,易蘭珠回手一劍,“神龍掉尾”!向他腦後剁到。辛龍子避得開時,易蘭珠和武瓊瑤已兩劍相聯,首尾呼應,把辛龍子迫落壕溝!
就在這窄窄的壕溝中,辛龍子展開了武林中僅見的怪異身法,也就是失傳了數百年的達摩秘技,閃展騰挪,在方寸之地盤旋如意,易蘭珠武瓊瑤雙劍交擊,竟自傷他不著,但他數度想反撲上來,也不能夠!武、易二人,一得白髮魔女真傳,一得天山劍法精髓,除了功力稍差之外,全都是最上乘的劍術,辛龍子也僅能閃避,無法反擊。
說時遲,那時快,清兵已趁勢撲上小丘,李思永一人擋得東來顧不了西,正自手忙腳亂,武瓊瑤見狀,回身疾掃兩劍,把兩名迫近的清兵斬傷,李思永搶了一杆大槍,遠挑近打。可是就在武瓊瑤分身應付清兵之際,辛龍子已躍了上來,掌風霍霍,凌厲無前,易蘭珠的寶劍竟自封閉不住!
再說傅青主等人在堡壘之中過了半夜,養好精神,石天成領頭衝出,清軍分班監視,早有防備,發一聲喊,箭如雨落,把眾人射退,傅青主與韓荊打個招呼,脫下長衫,驀地展開“鐵布衫”功夫,上下翻飛,就如西面盾牌一樣,將彎箭激盪得四面飛射,石大娘翩然瓊出,劍招疾發,一下子撲人清軍陣中,只聽得一片呼叫之聲,當者辟易。可是清軍都是精選的勁卒,並不潰亂,幾名大內衛士,疾忙趕來截擊,混戰中,群雄把清軍節節殺退,但還是未能衝出包圍。
石天成殺得性起,雙掌翻飛,把一名大內衛士擊得橫飛出去,隨手一撈,將一名清軍抓在手中,橫掃直擊,近身的兵士,心內發慌。傅青主與石大娘一左一右,奮力衝開一條血路,正自殺得沙塵滾滾,呼叫暄天之際,楚昭南仗劍殺來,石大娘勃然大怒,迎面一劍,楚昭南橫劍上封,瞬息之間,石大娘就一連攻了三劍,楚昭南暗暗驚奇,料不到這老婆子的劍法如此厲害,一個“樓膝繞步”,反圈到石天成背後,寒光一閃,游龍劍“玉女穿釘”,朝肩後“風府穴”便刺,石天成挫腰一轉,雙足疾發,楚昭南口擊不中,翩然如鷹隼穿林,從石天成右側繞出,身隨劍走,劍隨身轉,猛地翻身挺劍,又朝韓荊的面門刺來,韓荊舉龍頭柺杖奮力一擋,丁當一聲,杖頭給斬去一截,楚昭南也給震得虎口發熱。
楚昭南片刻之間,連襲三名好手,傅青主大怒,猛然喝道:“釘著他!”運劍如風,追蹤急上,石大娘、韓荊左右包抄,楚昭南大吃一驚,疾忙後退,清兵為要衛護主帥,只得跟著後退,群雄以擒賊擒王的戰法,緊緊迫著楚昭南,衝開了一條血路!
傅青主等且戰且走,忽聞附近又有吶喊廝殺之聲,抬頭一望,正好聽得一聲嬌喊:“傅伯伯,快來,快來!”竟是好友武元英的女兒武瓊瑤,再仔細一看,李思永和易蘭珠也在那裡,又驚又喜,拼命衝出,楚昭南率眾回頭截擊,頓時又成膠著狀態。武瓊瑤等三人,給辛龍子和清軍圍在小丘,形勢十分不利。
混亂中,韓荊忽然奮不顧身,一技龍頭柺杖使得呼呼風響,拼命向楚昭南戳去。韓荊自投向義軍之後,李來亨兄弟因他是李定國的舊人,以老前輩待他,非常敬重,韓荊想起自己幾乎誤入畦途,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此刻見李思永陷入重圍,寧死也要救出李思永。
韓荊的天龍杖法,招招都是殺手,兩名衛士,趕來攔截,他竟然全不防衛,肩頭中了一刀,前胸中了一箭,都置之不理,柺杖一指,一名衛士給點中穴道,倒地不起,手腕一翻,又把另一名衛士的天靈蓋擊碎,直如一頭受傷的瘋虎,浴血前衝。楚昭南大怒,游龍劍疾如風發,銀光匝地,斬足截腰,韓荊兀然不懼,龍頭柺杖在劍光中直截進去,只聽得一陣金鐵交嗚之聲,龍頭柺杖斷為幾截,腰脅也給劍尖劃破皮肉,但楚昭南也給他擊中一掌,叫出聲來。群雄見韓荊如此拼命,個個奮力殺上。楚昭南身形一縮,快似風車,用天山劍法狠辣招數,斜裡一掃,喝道:“你想送死!”那知韓荊竟然不避不閃,反迎上去,只聽得波的一聲,楚昭南的劍插入了他的胸膛,而他也一杖打中楚昭南脛骨,楚昭南外地一滾,翻了出去,韓荊血如泉湧,倒在地上。傅青主將他抱起,韓荊叫道:“你們快去救李公子!”竟然死在傅青主懷中。
傅青主目中蘊淚,一口劍使得凌厲無前,楚昭南受了韓荊一掌一杖,元氣大傷,正自調勻呼吸,不敢攔截。群雄一會兒便衝上小丘,辛龍子迎面一抓,傅青主身移步換,一劍斜劈,武瓊瑤、易蘭珠左右急攻,石大娘一招“掌擊長空”更是迅捷非幾,後發先至!辛龍子身形疾轉,忽然慘叫一聲,身形疾起,儼如瓊波巨鳥,從易蘭珠頭頂飛出,傅青主等也不追趕,和李思永會在一處,見他們三人都毫髮無傷,這才放下心來。
石大娘嘆道:“這人的武功真是我生平罕見,他肩頭已給我掃了一劍,還能夠飛身逃出,確是勁敵。只可惜他誤入歧途。”
石無成暗暗詫異,他雖然未得師門真傳,但看辛龍子的身法,卻完全不是師父所教,眾人都不知他是什麼路數。
傅青主將韓荊放下壕溝,將他埋了。李思永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抓起長槍,說道:“我們衝出去。”忽見清兵兩邊分開,又是一隊人馬趕來。為首一個老者,鬚眉如雪,手使兩柄長劍,身法極快,成天挺跟在他的身後,雖然疾跑,卻總是有七八步距離。傅青主怵然一驚,說道:“這人是誰?武功看來還在楚昭南之上。”話聲未了,那老者已衝上來,雙劍左右一剪,把傅青主的劍幾乎絞得脫手飛出,但傅青主是一派宗師,劍法非同小可,趁勢一送,解了來勢,喇地一劍刺出,也是迅捷異常。那老者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傅青主接了一招,知道對方功力極高,心念一動,無極劍一招“迎風掃柳”,將齊真君右手長劍粘著,大袖一拂,施展平生絕技,又將齊真君左劍裹著,石大娘涮的一劍刺來,齊真君手腕一沉,使個“鳳點頭”,讓過石大娘的劍,雙劍剛剛撤回,那料石大娘左一劍右一劍,劍招越展越快,齊真君給迫得團團亂轉,待至騰劍格擋時,已給她一連攻了七八劍。
成天挺如飛趕至,正碰著傅青主一劍刺出,他雙筆“橫架金梁”,向上一擋,只聽得了噹一聲,火花四濺,雙筆竟給盪開,但他身形竟是紋絲不動。傅青主暗贊“好功力”,無極劍劃了半個弧形,用了十成氣功,慢慢劃去,成天挺只覺一股極大壓力推來,立足不穩,連道幾步,但雙筆仍是發招,雖敗未亂。
那邊廂齊真君穩了身形,雙劍呼呼展開,隱隱帶著風雷之聲,招數又變化繁複,虛實莫測,石大娘功力到底稍遜一籌,五禽劍法雖然迅捷無倫,卻如碰著了銅牆鐵壁,無法進攻,但齊真君用足了氣力,才阻遏得她的攻勢,亦是不覺暗暗驚奇,想不到在受挫於凌未風之後,又一連碰著兩個好手。
石大娘迭遇險招,知道久戰不是他的對手,這時清兵圍了上來,還雜有許多維人,石天成、易蘭珠等人正據小丘作戰,武瓊謠看見石大娘處在下風,一劍飛來助她一臂。武瓊瑤使的是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一招“冰川倒瀉”劍鋒自上而下,稍一顫動,便是寒光點點,冷氣森森,徑自逼來。齊真君雙劍一封,被迫退守,石大娘劍法何等快捷,趁勢一劍,從齊真君肩頭擦過,齊真君一劍擋住武瓊瑤,反手一劍,再把石大娘迫退。但她們二人聯手,已是把齊真君圍在劍光之中。
且說凌未風與飛紅巾下山之後,一直尋找,凌未風、飛紅巾和許多牧民相熟,那日聽說一個少女向吐魯番前進,一問相貌,正是易蘭珠。張華昭心中大喜,向飛紅巾再三道謝。飛紅巾道:“我不會再攔阻你了,你應該多謝你的凌叔叔。”兩人一笑,加快腳程,朝吐魯番行去。
走了一陣,忽然碰著大風沙,飛紅巾在草原長大,知道厲害,放眼找尋掩蔽之地,忽見不遠之處,有一座大帳幕,飛紅巾帶眾人叩帳直入,只見帳中點著一支大牛油燭,地上躺著一箇中年男子,旁邊有一男一女守護,飛紅巾看了一眼,忽然叫起來道:“你們兩人不是麥蓋提和曼鈴娜?”那女的凝神細看,也叫起來道:“飛紅巾,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三人狂喜流淚,互相擁抱。地上躺置的那個男人,睜開雙眼,嘶聲說道:“飛紅巾,是你嗎?你要替我報仇!”飛紅巾跳起來道:“呀,伊士達,你也在這裡!”
飛紅巾招手叫凌未風過來,說道:“這兩人是你楊師兄的盟弟,當年他們三人曾橫越塔克拉馬干大沙漠,從北疆來到南疆。”(詳見拙作《塞外奇俠傳》)麥蓋提道:“你就是楊大俠的師弟凌未風嗎?”凌未風點點頭道:“你們和楊師兄是八拜之交,那也就是我的兄長。”說罷拜將下去,麥蓋提急忙還禮,伊士達突然以肘支地,掙扎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凌未風,我想見你許久了,現在才見著,可惜已經遲了。我這裡有把寶劍,是你師兄當年給我的,現在我用不著了,你拿去替我報仇吧。”說罷雙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視。
楊雲驄飛紅巾和麥蓋提伊士達四人,當年都是生死的交情,麥伊二人乃是哈薩克族有名的勇土,楊雲驄戰死,飛紅巾隱居,麥蓋提和伊士達在草原流浪。曼鈴娜是一位牧羊姑娘,和麥蓋提是青梅竹馬的友人,後來和麥蓋提結婚,三人常在一起。
飛紅巾忍著眼淚,對麥蓋提道:“二十年來,我離開你們,實在感到慚愧。”麥蓋提道:“飛紅巾,你回來了,那就好了,你給我們增添不少勇氣。”飛紅巾道:“是的,和大夥兒在一起,什麼苦難都忍受得住。伊士達死了,我們會踏過他鮮血染紅的泥士,替他報仇的。”
帳幕外大風中麥蓋提用低沉的聲調訴說伊士達死的事。麥蓋提道:“飛紅巾,你還記得那個喀達爾族的酋長孟祿嗎?當年他為了楊大俠和納蘭秀吉女兒的事,曾誣衊楊大俠是奸細,誰知他才是奸細。清廷最近派人和他聯絡,叫他遊說南疆各族,投順朝廷。我們三人一點也不知道此事,到了南疆的喀爾沁草原,仍然到他那裡作客。正巧清廷派了一個使者來,那使者是個髦眉皆白的老者,據說是什麼長白山派的祖師。孟祿聚集一向聽他話的三族十二部落的酋長會談,不料其中卻有七個部落不願投順,伊士達尤其義憤填胸,大聲斥責孟祿,因此又有兩個部落脫離了孟祿,九個部落的酋長和他們帶來的人一起離開,伊士達還想再勸孟祿回頭,孟祿突然變臉,把伊士達斬了一刀,我們兩人拼命救他脫險,孟祿怕其他的人抱不平,不敢追趕。我們將伊士達救出之後,不料又遇著了風沙,想不到他身經百戰,不死在敵人手中,卻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凌未風默默向伊士達致敬,就用伊士達給他的劍挖開沙土,將伊士達埋葬。麥蓋提道:“這把劍是楊大俠當年在西藏天龍派手中搶過來的。天龍派的天蒙禪師帶十八名弟子包圍他,給他繳了十九把兵刃。”凌未風見這把劍寒光奪目,看來不在游龍劍之下,本來想還給麥蓋提的,突然心中想起一事,改變主意,把劍留下。這時風沙已息,凌未風霍然起立,說道:“風暴過去了,我們向前走吧!”
無巧不巧,他們所走的方向,可正是李思永、易蘭珠等人被圍困的地方。而此際,在清兵的陣營裡,也正發生著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昭南吃了韓荊一杖一掌,傷勢不輕,仗著內功深湛,調勻呼吸,又服了用天山雪蓮所制煉的碧靈丹,運氣一轉,一股暖氣,從丹田直升上來,自覺功力比前高了許多,暗自欣慰,但一想起凌未風卻比自己還高,又不禁暗暗喪氣,正想再去視察戰情,忽見辛龍子氣急敗壞地逃下來,右肩一片鮮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你怎麼了?”辛龍子怒道:“你還問哩?都是你叫我去搶什麼寶劍,哪知敵人個個都是高手,我竟然給一個老乞婆刺了一劍,好只是輕傷,要不然真會把這幾根老骨頭埋在沙漠。哼,我再也不理你了!”邊說邊撕開肩上麻衣,敷上了金創聖藥。楚昭南道:“我們幾十年朋友,你就不幫我一點忙,真的要走?”辛龍子道:“我要回天山練劍,誰耐煩跟你做官。”說罷一佛麻衣大地,轉身便走。
楚昭南忽然叫道:“辛大哥,且慢!”辛龍子回頭道:“你別想再留我了!”楚昭南道:“我不是想留你,只是你吃那老乞婆刺了一劍,你知道那老乞婆是什麼人嗎?她是你的師嫂,她的劍用毒藥浸過,劍傷雖不厲害,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必毒發無救!”楚昭南全是胡說八道,但辛龍子卻信以為真,果然似覺肩頭有點麻癢,面色大變,慌張說道:“這怎麼好?”楚昭南笑道:“所以我要請你多留一會,我有解藥,但要用熱酒送服,我就叫人給你取熱酒來。”說罷催一個隨身衛士,趕去燙一壺酒。
你道楚昭南打什麼鬼主意!原來他見辛龍子出手,怪異非常,遠非在天山之時可比,就連他的師父卓一航,似乎也不及他,而他的掌法身法,更不像武當派的,心中大疑,所以想套問他。當下說道:“辛大哥,我的解藥雖然可以給你解毒的,但你這身武功,是不是還能保全,我就不知道了。呀,那老乞婆也真毒,受了她的毒劍所傷,恐怕也會慢慢衰弱。辛大哥呀辛大哥!若是你成了廢人,做兄弟的劍法不是他們對手,只怕想替你報仇也不能夠!”
辛龍子一聽,恍如晴天霹雷,含恨說道:“我若真的成了廢人,就把劍法傳你,教你成為天下第一劍客,比你的師父還厲害!”楚昭南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出痕跡,淡淡說道:“做兄弟的一定盡心替你醫治,原不望你有什麼報答。只是恕我問你一句,在天山之時,你的劍法好像好像……並不,並不怎樣……這回又未見你使劍,難道你是新近練成劍法,還沒機會施展嗎?”辛龍子翻著怪眼道:“怎麼你不信我?我這兩年得了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傳,達摩劍法也未必在你的天山劍法之下!”楚昭南是武林加頂兒尖兒的好手,自然知道達摩劍法失傳的故事,這一喜非同小可,自思若學了達摩劍法,融兩派劍法之長,那真是天下無敵了。
說話之時,衛士已將熱酒取到,楚昭南將一包藥粉,彈在酒中,叫辛龍子飲下,辛龍子不疑有他,一口就吞完了。過了片刻,只覺眼前金星亂冒,腹痛如絞,楚昭南大叫一聲“倒也!”一把就抓過來。辛龍子吃一驚,忽然一聲大吼,身形一閃,雙掌呼的一聲,把楚昭南打倒地上,楚昭南在地上打個盤旋,游龍劍卷地掃來,辛龍子叫道:“楚昭南,你好狠!”一縱身,出了帳幕,飛奔而去!
楚昭南在熱酒中下了毒藥,以為辛龍子必被毒斃,急於要搶他的達摩秘笈,那料辛龍子功力極高,雖中了毒,卻能忍住,猛然醒覺,閃電般的反擊過去,楚昭南猝不及防,竟然讓他打倒。但辛龍子也知道楚昭南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這番一擊而中,原是邀天之幸,哪敢戀戰,因此急急落荒而逃。清兵見他是主帥好友,自是不敢阻擋。
凌未風等人行了半日,忽聞遠處有廝殺之聲,正待拍馬追趕,忽見辛龍子衣裳破裂,如飛奔來,凌未風在馬背上一躍而起,攔在辛龍子面前,喝道:“好,我不找你,你倒敢來找我,我們再戰三百合!”凌未風只道他要帶領清軍來捉拿自己。辛龍子如瘋虎一般連劈數掌,叫道:“好,你們師兄弟都不是奸人,我辛龍子命喪你們手中,天下英雄也要笑話你們!”凌未風凝神運氣,拆了幾招,辛龍子忽然咕咯一聲,倒在地上,毒藥發作,他的氣力也已耗盡,凌未風的掌並未打中他,他已自己倒下了。
凌未風一聽話中有話,急忙將他扶起,問道:“怎麼樣?我有什麼見不得人之處?”辛龍子掙扎說道:“哼,楚昭南用毒藥暗算我,你又乘我臨危來迫我,我偏偏不叫你們稱心如意!”取出達摩秘笈,雙手便撕。凌未風伸掌一拍,將秘笈拍落,一看他已面色淤黑,急忙取了一粒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辛龍子還待掙扎,給凌未風在下巴一捏,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把那顆藥丸骨碌碌地吞進去。過了許久,辛龍子放了幾個臭屁,胸中舒坦許多,面色漸漸好轉。
辛龍子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凌未風。凌未風道:“好了,你所受的毒已給解了。”辛龍子內心感激,卻不道謝。翻著怪眼說道:“你果然和你的師兄不同,只是我還要與你比劍。”凌未風笑道:“不忙,待你完全康復之後,我一定奉陪。你且帶我去找楚昭南那廝。”桂仲明上前叫聲“師叔。”辛龍子哈哈笑道:“你媽媽的劍法很好,你這個師侄也還不丟師叔的臉。好,瞧你凌叔叔的份上,我認你了。你的爹媽現在給人圍著,我們先去救他們出來!”
李思永和傅青主等會在一起,實力大增。齊真君給石大娘武瓊瑤纏住,風雷雙劍,雖然厲害,卻也佔不了便宜。成天挺給傅青主的無極劍法殺道,只是清兵和維人重重包圍,又有三個一流高手壓陣,群雄也是衝不出來,只能據守小丘,近用劍刺,遠用箭射。
炎日西逝,涼月東昇,沙漠氣候變幻極大,饒是在“火洲”吐魯番的附近,晚上也是苦寒襲人。清兵在沙漠上燒起野火,照耀得明如白晝。劉鬱芳望著遙遠的天山,隱隱看見雪山冰峰,高出雲表,在夜空中閃閃發光。
劉鬱芳微感涼意,摟著易蘭珠道:“火洲附近,晚上還是這樣寒冷,天山之上,更不知是何等酷寒呢!”易蘭珠笑道:“我是自小在天山長大的,姐姐是江南人一定過不慣的。”劉鬱芳想起了凌未風,心想他若真是自己少年時候的那個朋友,則他為了自己,遠走異鄉,挨受天山的酷寒,江湖的險惡,則他氣恨自己,也真怪不得他,心裡一酸,喟然嘆道:“若有一日我也能上天山看看就好了。”武瓊瑤傍著李思永,按劍監視清兵,忽見劉鬱芳若有所思,詫然問道:“劉大姐,你想些什呀?”劉鬱芳默然不答,李思永忽然大叫道:“你們快看又是什麼人來!”只見清兵陣腳大亂,齊真君帶領維人上去阻截。
火光中劉鬱芳看得分明,為首的人竟似凌未風模樣,傅青主說道:“咦,奇了,怎的這樣湊巧,凌未風真的來了。”凝神看時,只見凌未風只帶著幾個人,已和齊真君交上了手,李思永道:“清兵人多,凌未風雖然武藝高強,只怕也衝不進來。不如咱們衝下去和他會合吧!”群雄正想行動,忽然齊真君拔步飛逃,他所帶的維人大聲呼叫,擁著凌未風,竟然倒戈反殺過來,清軍登時大亂!
原來凌未風和飛紅巾趕到戰場,齊真君一劍飛前,手下幾百維人卷將過來,凌未風長劍一揮,將齊真君雙劍格開,飛紅巾忽然一拍凌未風肩頭,叫道:“退下!”長鞭一指,大聲叫道:“你們還認得我嗎?我是飛紅巾!”齊真君疾刺兩劍,飛紅巾身形閃動,並不還招,繼續叫道:“你們聽我命令,把這老賊殺掉!”年老的維族戰士們狂喜叫道:“是飛紅巾!”年青的戰士們雖然不認得,卻都聽過飛紅巾的大名,霎時間歡聲動地,刀槍劍戟齊向齊真君身上戳來,齊真君一劍劈翻兩人,飛紅巾的長鞭已啪的一聲,打到他的背後,齊真君拔步飛逃,凌未風揮劍急上。
維人的首領是孟祿的兒子孟山,孟祿歸順清廷,選了一千騎兵,由他率領,跟隨清廷的特使齊真君回去迎接清兵,走到中途,和楚昭南帶來的禁衛軍會合的。此時小丘上群雄紛紛衝下,孟山領兵去堵截飛紅巾,大聲彈壓。不料維人見是飛紅巾,大半不聽他的說話,他只得帶著心腹逃命,戰場形勢,頓時改觀,維族騎兵和清軍勁卒互相搏殺。
辛龍子搶入亂軍之中,正碰著楚昭南落荒而走,大喝一聲:“哪裡走!”楚昭南突覺勁風斜吹,辛龍子雙掌呼的打到。楚昭南側身一閃,喇的一劍刺出,辛龍子一拳撲空,再度進招,楚昭南身隨勢轉,劍撩掌劈,狠辣異常,辛龍子空手搶進,究有顧忌,兩人閃電般地拆了幾招,成天挺和眾衛士已趕到,凌未風急忙仗劍趕來,辛龍子在圍攻之下,肩頭又給楚昭南刺了一劍,凌未風展開天山劍法,銀光點點,飛灑而來,楚昭南剛擋得一劍,背心卻中了辛龍子一掌,急忙拔足飛逃,凌未風長劍翻飛,護住了辛龍子,問道:“你的傷勢怎樣?”辛龍子道:“不要管我,你去追那廝吧!”凌未風見他肩頭血染,知是傷得不輕,說道:“有飛紅巾他們追擊,一定會打贏的。”強拖著他退下。這時忽然聽得易蘭珠呼叫之聲,桂仲明正跑過來,凌未風道:“你照顧師叔。”提劍勇闖,辛龍子也想跟去,只是周身骨痛,桂仲明持劍給他開路,卻不許他廝殺。
原來張華昭瞧見易蘭珠在亂軍之中衝殺,心頭狂喜,拼命衝去。楚昭南和成天挺等飛逃,迎面正碰著傅青主易蘭珠和武瓊瑤,三口寒光閃閃的利劍,截著去路,楚昭南知道厲害,斜刺一衝,側面又是石天成夫婦攔住,楚昭南暗叫一聲苦也,忽見張華昭跑來,心中大喜,扭轉了頭,一招“極目滄波”反手一劍,閃電般地刺到張華昭脅下,張華昭全神貫注易蘭珠,猝不及防,身形一縮,手腕已給他左手三指扣著脈門,一把甩將起來,石大娘唰的一劍刺到,楚昭南獰笑道:“叫你們刺!”把張華昭左右一蕩,易蘭珠大叫起來,石大娘急忙收劍,楚昭南等領眾人已衝過去了!
凌未風縱躍如飛,大聲叫道:“把人放下!”劉鬱芳從側面殺出,奇門暗器錦雲兜突然當頭一罩,楚昭南霍地避開,忽覺手腕一陣麻痛,凌未風手臂一伸,雙指直點他的面門,手掌一鬆,張華昭倏地倒落地上。凌未風急忙扶起,劉鬱芳與易蘭珠雙雙過來。武瓊瑤撫劍大笑,楚昭南卻已逃出去了。
易蘭珠愕然問道:“武姐姐,你笑什麼?”武瓊瑤道:“他中了我的白眉針,有他一生好受的了。”白眉針是白髮魔女的獨門暗器,細如牛毛,所以稱為白眉針。這種暗器雖不足制敵人死命,卻是狠辣非常,入了人體,極不容易取出,真是有如附骨之疽。楚昭南所中的兩枚白眉針,都隱入骨頭關節之中,以至功力漸減,這是後話。
楚昭南與成天挺等一逃,清兵全部潰退,飛紅巾勒馬不追,回頭一望,見張華昭執著易蘭珠的手,互相凝視,戰場上的一切紛擾,他們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飛紅巾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易蘭珠忽見飛紅巾出現,心頭一震,顫聲說道:“姆媽,不是我想離開你……”飛紅巾接聲笑道:“蘭珠,我也不想離開你,所以我也出來了,讓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樣快快活活過日子。”易蘭珠眼淚奪眶而出,抱著飛紅巾道:“姆媽,我真的感激你,你待我比親生的女兒還要親。”飛紅巾道:“你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也是凌叔叔的好侄女和他們的好朋友。”說著特別指了張華昭一下,易蘭珠羞得垂下頭來。張華昭忽然驚呼道:“你怎麼有這麼多的白頭髮了!”一陣風過,易蘭珠的頭髮給風吹開,白髮混在黑髮之中,有如繁霜堆鬢,飛紅巾咽然嘆道:“我們師徒三代,竟然都是未老白頭!”張華昭心念一動,執著易蘭珠的手道:“不要緊,我給你醫!”從懷中取出錦匣,縷縷清香,沁人心肺。
易蘭珠性最愛花,一見兩朵優曇仙花,一紅一白,不覺心醉。張華昭又解下盛水的葫蘆,遞過去道:“蘭珠姐姐,我要你把這兩朵花吃了。”易蘭珠笑得如花枝亂顫,纖指戳向張華昭面頰,低聲說道:“真孩子氣!這樣好花,吃了不糟蹋嗎?”張華昭道:“一點也不孩子氣,我求你把它吃下。”飛紅巾道:“你就把它吃下吧,在天山時,你不是也喜歡弄些雪蓮來泡茶嗎?”易蘭珠見他們都說得那麼“正經”,頗為奇怪,她本來愛極這兩朵花,也喜歡吃鮮花花蕊,撫弄一回,把兩朵花都嚼碎下嚥,只覺齒頰留芳,她舐舐舌頭道:“真好吃!還有嗎?”張華昭笑道:“你吃上了癮來了。我可沒有花再給你吃了。”飛紅巾笑道:“想再要這兩朵花,可要等六十年後了。”易蘭珠愕然不解,飛紅巾也不向她說明。
李思永看著張華昭喂花給易蘭珠吃,低聲吟道:“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這是納蘭容若的名句,納蘭詞那時流行全國,幾乎婦孺能誦。武瓊瑤赦然一笑,瞧了他一眼,低聲道:“李公子,怎麼樣?是羨慕別人呀?還是妒忌別人呀?”李思永面上徘紅,見武瓊瑤眼中似含有無限情意。他低聲說道:“有你在旁,我用不著羨慕,更用不著妒忌呀!”這霎那間,武瓊瑤面也紅了!
這個時光,劉鬱芳也正和凌未風互敘契闊。凌未風見劉鬱芳清瘦許多,黯然無語。劉鬱芳道:“我以為不能再見著你了!”凌未風強笑道:“我答應過你和你同上天山,此願未償,我們如何會不再相見?”
群雄會集之後,武瓊瑤帶路前行,傅青主問道:“你的爸爸可好?”武瓊瑤道:“就是他叫我來接伯伯的呀!”傅青主和武元英是生死之交,和故人相見在即,十分喜悅。正說話間,忽見前面塵頭大起,又有百餘健馬衝來,傅青主蹩眉道:“難道楚昭南那廝還敢回來?”縱眼看時,只見領著這隊人馬的竟是一個孩子,傅青主甚為奇怪,武瓊瑤已大聲叫道:“弟弟,弟弟!”那個孩子一個筋斗從馬背翻下,扯著傅青主的袖子,叫道:“傅伯伯,你不認得我了嗎?”傅青主哈哈大笑道:“成化,你長得這麼大了,你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武成化是武元英的兒子,曾跟傅青主學過水袖接暗器的功夫,那時他只有十一二歲,現在已經是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了。
武成化雙眼紅腫,連連扯著傅青主道:“傅伯伯,你快去看我的爸爸,他昨晚受人暗算了!”傅青主跳起來道:“有這樣的事?”武元英是終南派的名宿,武功甚強,想不到在西北邊荒之地,竟有人能暗算他。武瓊瑤非常著急,連忙催弟弟快說。武成化道:“昨晚三更時分我正熟睡,忽然聽得爸爸大聲呼喝,我跳起來,只見兩個賊人從你的房間裡鑽出來……”武瓊瑤道:“在我的房間裡?”武成化道:“是呀,從你的房間裡出來,爸爸大怒,展開金背斫山刀,就和他們動上手啦,其中有一個人說話陰聲怪氣的,形貌體態都像女人,你說怪不怪?另一個卻是老頭子,我一把棋子撒去,沒有打著,忽然爸爸大叫一聲,跳出圈子,這時楊叔叔也來了,那兩個賊人也跑了,爸爸扯開衣服,胸膛黑了一大塊,今天還不能起床,他聽得天地會兄弟的報告,知道百多里外的沙漠有大隊人馬廝殺,所以派我帶人來看,看傅伯伯們是否被圍住了。”武元英在三年之前,和天地會的兩個首領華紫山,楊一維輾轉入疆,在草原上建立村落,武成化口中說的兩位叔叔就是他們,武成化說罷,這兩個人便即上來謁見他們的總舵主劉鬱芳,再拜見傅青主。桂仲明拉著冒浣蓮道:“冒姐姐,聽這位小弟弟所說,似乎是人妖郝飛鳳也來到回疆了。他的武功如何傷得了武莊主?”傅青主點點頭道:“說話陰聲怪氣,形貌體態都似女人的怪物,那一定是郝飛鳳了,小弟弟,他手中使的是不是一把鐵扇子?”武成化道:“是呀!兩個人使的都是鐵扇子!”傅青主催馬快走,對凌未風道:“敢是那個老怪物也來了。”正是:
江南來老怪,塞外現人妖。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