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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蒼茫大地誰為主 窈窕秋星或是君

    眾人殺出天牢,只見天邊一抹紅雲,火光隱約可見。戴均大喜說道:“皇宮起火啦!”只道教主攻打皇宮已告得手。

    話猶未了,一彪軍馬已經殺到這條街上。在前面邊戰邊走的是天理教的一批弟子,在後面追趕的是甲冑鮮明的御休軍,御林軍是打著火把追來的,照耀得如同白晝。為首的軍官大呼道:

    “前面是劫天牢的叛黨,想必是與教匪串通一氣的。好呀,在天子腳下,膽敢如此胡為!將他們給我一網打盡,一個也不許跑掉!”

    戴均驚疑不定,御林軍大舉出動,卻不是去救應皇宮,而是在街道上插人,看著情形,只怕皇宮那邊的戰事有點不妙。

    御林軍的馬隊橫衝直闖過來,亂箭齊發,天理教弟子都有武器,舞動刀槍防身,傷亡還不算多,那批逃避的囚犯給射殺的卻是不少。尉遲炯驀地一聲大吼,非但不跑,反面迎著御林軍殺去,喝道:“好呀,我尉遲炯給你們派閻王貼子啦!看是誰殺得了誰?”

    前面幾騎快馬風馳電掣般地衝殺過來,眼看就要從尉遲炯身上踏過,尉遲蛔往地上一伏,使出“滾地堂”的攻夫,刀光霍霍,專斬馬足。他的“滾地堂”功夫高明之極,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肘、胯、膝、肩、掌,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觸著地就能立即騰起,躲閃奔馬,馬蹄踏不著他,反而給他砍斷。轉眼之間,前頭的五騎快馬都已給他砍倒,馬上的騎士變了滾地葫蘆,也都喪命在他的刀鋒之下。

    京城的街道雖是比普通城市的街道寬敞,但也只能容得五匹坐騎並排行進。尉遲炯砍倒了五人五騎,街道已是受到了阻塞。

    祈聖因號稱“千手觀音”,此時也在施展她的暗器絕技,她接獲了御林軍射來的亂箭隨手甩出,箭箭穿喉,轉眼間也射斃了十多個軍士。

    為首的軍官大怒,舞起大刀防身,喝道:“給我衝過去,把他們踏成肉醬!”他身披重甲,只須保護咽喉與面門兩處,利箭便不能傷他。祈聖因連發三箭,碰著他的甲冑就給彈開去。後面的御林軍不知前面已經落馬的同伴是傷是死,本來不忍從同伴的身上踏過的,但在領隊軍官的命令之下。也只好縱馬向前。此時雙方的距離又接近了好些了。御林軍改擲長矛,長矛比箭當然有力得多,天理教的弟子能夠撥落亂箭的未必能夠撥開飛矛,傷亡也就是更多了。

    江海天接了兩支長矛,陡池跳出街心,霹靂一聲喝道:“給我滾下馬來!”長矛飛出,從那個御林軍統領的前心穿入,後心穿出,果然應聲落馬。這個統領是披著重甲,們前還有護心銅鏡的,但雙重甲冑,卻也擋不住江海天神力的一擲!

    江海天第二支長予飛出,喝道:“這支長矛,只挑你的頭盔;要命的快跑!”只聽得“當”的一聲,另一個副將的頭盔果然給長矛挑落,矛頭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鏟過,將他的一大叢頭髮鏟去,但卻絲毫沒有傷著他的皮肉。

    這個副將嚇得魂飛魄散,摸一摸腦袋還在脖子上,撥轉馬頭便跑。江海天喝道:“這兩個人是你們的榜樣,要死的就來,要活的快走!”這隊御林軍見尉遲炯、江海天等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當真賽似催命閻王,早已嚇得慌了、如今又失了首領,有誰還肯拼命呢?當下發一聲喊,全都跟著那個副將撥轉馬頭逃跑。江海天手心捏了把汗,此時才鬆了口氣,宴知寡不敵眾。那隊騎兵倘若敢衝過來的話,江海天縱有天大本領,也是難挽狂瀾。

    情勢暫得轉危為安,天理教的一個頭日上來參見戴均,兀是上氣不接下氣。戴均待他喘息稍定;問道:“教主怎麼樣了?”那頭目道:“教主有令,叫弟兄們火速從北門衝出,到黃村會合。”黃村是一個離城約百里的小村落。張士龍從滑縣帶來的三千援軍駐紮在那兒,

    載均大驚失魚。說道:“皇宮之戰失利了?”那頭目道:“閻進喜臨時變卦,皇宮中伏有火槍隊。咱們又沒有後援只能暫且撤退,再待時機。”戴均道:“教主可平安無事?”那頭目面上變色,遲疑答道:“我,我不知道。”他是因為見林道軒走過來聽。

    是以不敢說出實情。

    原來林清本來是約好太監劉金、閻進喜二人作為內應的,不料閻進喜知道張士龍的援軍己被隔斷進不了城的消息,看來大事凶多吉少,深怕事敗之後,株連九族,於是遂瞞了劉金,私自告密。皇太子雯寧(即後來的道光帝)頗有膽略,立刻統率禁衛軍並徵召各王子的家丁在皇宮佈防、迎戰。劉金髮動了少數太監內應,給雯寧當場捕殺。禁衛軍中編有一隊火槍隊,這是當時最厲害的火器。

    林清的天理教徒雖然驍勇善戰,但一來對方預有埋伏,二來是血肉之軀難敵火槍,三來他們是利於速戰速決的,一攻不下,御林軍的大隊人馬便會開來。在這樣情形之下,林清為了要保存一部分實力,只好下令突圍。

    那頭目道:“教主叫我帶領一隊弟兄到這邊接應你們,不論劫獄是否成功,都得馬上撤退,好在你們已經成功了。”

    眾人聽得這麼一說,都是急於要去協助林清突圍,當下由那個頭目帶路,向北門殺出。這一支隊伍人數雖少。好手卻多,尤其尉遲炯更是勇猛絕倫,當先開路,有如瘋虎一般,官軍擋者辟易。

    殺到北門,只見城門早已打開,城牆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有一小隊天理教頭部在陷於苦戰之中,原來北門的防禦較為薄弱,林清事先曾打聽清楚,故而下令從北門突圍。這一隊是毆後部隊,守城的兵士是建早已殺散了,但卻碰上了御林軍追上來的前頭部隊。

    御林軍這支前頭部隊比他們的人數約多三倍,距離還不算太過懸殊,尉遲炯等人一輪衝殺,就殺出了一條血路,御林軍不知道他們在外面有否埋伏,不敢追出城來。

    林道軒惦記父親,向一個認識的教中香主打聽消息,這香主道:“他們搶到了御林軍的十多匹好馬,龍香主,馬香主他們已經護送教主先往黃村去了。”

    這話在旁人聽來不覺甚麼,林道軒聽了卻是不禁有點驚惶,他是深知爹爹的性格,林清是個遇難當先,赴義恐後的人,照他平日的為人,他是應該留到最後一個才出城去的。那香主安慰他道:“教主是我們迫他上馬走的,軒哥兒,你不用心急,趕到黃村就能見著你的爹爹了。”林道軒心想:“我爹爹既然能夠騎馬,大約不會有事。但以我爹爹的脾氣,龍香主他們又怎能迫他上馬?”不過,他雖然仍是有點驚疑不定,也只好暫且相信了他們的說話。

    江海天一手攜了林道軒,一手攜了李光夏,幫他們一把力趕路,尉遲炯夫婦與他們同行,宇文雄緊緊跟在後面,他們這幾個走得最快,不久就把大隊遠遠的甩在後面了,尉遲炯認得去黃村之路。

    尉遲炯回頭一看,後面已沒有人,忍不著說道:“江大快,你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深深感激。但我忍不著要罵你的大徒弟,***這小子真不是東西!”

    江海天大吃一驚,說道:“葉凌民怎麼樣得罪你了?”尉遲炯道:“豈只得罪,我這條命都幾乎送在他的手裡!那日我在曲沃,身上受了傷,遇見了他。他不幫我不打緊,反而把我推下來。我就是因此才給賀蘭明捉了去的!”

    尉遲炯說了曲沃之事,澎祁聖因道:“如此說來,這就益發無疑了。”尉遲炯道:“無疑甚麼?”祈聖因道:“大哥,葉凌風幾乎害你送了性命,也幾乎害我送了性命。江大俠,我知道葉凌風是你的內侄,又是你的掌門弟子,但這件事情,我卻是不能不對你說了!”

    江海天澀聲說道:“我這次前來京師,就正是為了葉凌風之事,要向你們查詢真相。請說。”

    祈聖因道:“江大俠,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住過一晚,有人向鷹爪通風報訊,第二日我出了你家家門,就遭受鷹爪圍攻,幾乎喪命之事?”

    江海天道:“內人都對我說了。聽說你疑心宇文雄是奸細。

    此事真相端的如何?”

    祈聖因再次向字文雄道了歉,說這:“過後我才知道是冤枉了你的二徒弟,真正的好細是你的大徒弟葉凌風。”

    宇文雄又驚又喜、道:“甚麼?是大師兄!祈女俠,你,你怎麼知道?”宇文雄賦性忠厚,此時他喜得自己洗脫罪名,但大師兄竟是好細,他卻是做夢也料想不到的。

    祈聖因道:“葉凌風掩飾得非常之好,但那晚之事,他卻也露出了兩個破綻。宇文少俠,你還記得嗎?那晚你師母叫你大師哥去東平鎮執藥,叫你去給我借一匹坐騎。因為你的大師哥是要到東平鎮的,所以我要託他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約我在東平鎮聚會,我不知道這位朋友來了沒有,因此託你大師兄在東平鎮順便給我打聽一下。”宇文雄道:“不錯,是有這麼一件事。”

    祈聖因道:“這位朋友就是第二日恰巧及時趕至,救了我的性命的那位嶽舵主。他名叫嶽霆,是我丈夫的結義兄弟。”歇了一歇,祈聖因回頭對江海天道:“說到這裡,我又要代嶽霆向你賠個罪了。嶽霆救我之後,曾到你家大鬧一場。這都是因為我當時已經傷重昏迷,只來得及和嶽霆說一句話的緣故。當時我和嶽霆未曾詳細交談,在我的心中,還只道宇文雄是奸細的。嶽霆只聽了我這一句話,就去向你的夫人興師問罪,實是不該。”

    江海天喘著氣說道:“過去的誤會,不必提了。請你快點說這件事的真相。你剛才說到葉凌風受你之託,那晚到東平鎮去打聽嶽霆來了沒有的。”江海天的內功是天下第一,此時說話竟然不禁喘氣,可以想見他內心的憂急驚惶!

    祈聖因也為江海天感到傷心,但茲事體大,不說不行的,她咬了咬牙,接著說下去道:“嶽霆那晚其實是已經來到了東平鎮的。東平鎮只有兩家客棧,他在較大的那家住宿。客棧的後牆,有他用金剛指力刻劃的一朵梅花標記,這是他和我約好的暗號。

    我也曾告訴了葉凌風的。按說只有兩家客棧,不難找到。可是葉凌風回家之後,卻對我說。他已經找過了,並沒有發現任何標記!這不是分明說謊嗎?”

    字文雄訥訥說道:“大師兄、他、他為甚麼要這樣?”

    祈聖因道:“因為他在鎮上另有事請要辦,他必須在你借了坐騎回來之前將事情辦好,因此就不及去找嶽霆了。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要在那匹坐騎上作弄我,他不能讓我和嶽霍會面。

    這樣,才能夠在第二夭使得我孤單一人,落入他們所佈置的圈套!”

    宇文雄更是吃驚,說道:“大師兄在鎮上另外要辦什麼事情?

    你說的他們又是指些什麼人?那匹坐騎,你最初以為是我下毒的,現在又怎麼知道是大師兄了?”

    祈聖因道:“嶽霆所住的那間客棧,正在鎮上一家新開的酒店大白樓的對面。那晚二更時分,嶽霆從窗口望出來,恰巧看見一個少年的背影,閃閃縮縮地走進太白樓。小鎮上的酒樓是在入黑時分就關了門的,當時那間酒店卻打開半扇門,嶽霆隱約還看見裡面是個黑影,好像是拖春那個少年的手,在門邊講了幾句說話才進去的。有江湖經驗的人可以猜想得到,這個少年,並非光明正大的到這家酒店訪人,甚至和酒店的人並不相識,因此要和店內的人對過暗號,裡面的人才放他進去。”

    江海天道:“嶽霆知道這個人是葉凌風嗎?”

    祈聖因道:“當然不知。否則第二天他也不會聽信我的話,到你家去冤枉宇文雄了。他當時心有所疑,但一來他不知這酒店內是些什麼人,二來他當時以為事不關己,也就不想多管閒事。不過他卻記得很清楚,當時正是打著二更。宇文少俠,那晚二更時分,你在哪兒?”

    宇文雄道:“我在王老頭的家中,正在為你借他的那匹青驄馬。後來我在東平鎮口與大師兄會合之時,已經聽得鎮上打三更了!”

    祈聖因道:“著呀,所以不是你就當然是他了。我相信我這判斷不錯!”

    江海天道:“那間太白樓是甚麼路道?在裡面的是些什麼人?

    你們事後可曾去查個清楚?”語聲艱澀,平日的口音都走了樣。

    祈聖因道:“太白樓是鷹爪孫開的黑店,那一晚御林軍的副統領李大典和大內高手衛渙等人就藏在這黑店之中。不必事後,第二日我就碰上他們了。”

    宇文雄大驚失色,說道:“祈女俠,依你這麼說來,竟是大師兄和鷹爪們串通了來害你的?你那匹坐騎也是大師兄下的毒?”

    祈聖因道:“不錯。第二日一早,我去牽馬的時候,正碰著他從馬廄出來。他對我說,這匹馬是你照料的,但他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在我臨走之前,來看一看,看你是否已給它吃飽了草料。當時我對他毫沒疑心、只是疑心你。現在想來,分明是他下的毒,卻故意移禍東吳,要不然他何必特別對我聲明是你飼的草料。他們倒是算得很準,我還未走到東平鎮,坐騎中的毒發作,不能行走,他們的伏兵便立即出現了,帶頭的人正是李大典和衛渙!

    ‘江大俠,這件事現在總算是水落石出了,依我看來,應該被你逐出門牆的是你的掌門弟子葉凌風!’

    江海天冷汗涔涔而下,頓足說道:‘尉遲舵主,祈女俠,多謝你們給我揭露了叛徒。葉凌風這小子,哼,哼!我殺了他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江海天是一手拉著林道軒,一手拉著李光夏的,此時他們兩人都覺得師父的手心一片冰涼,林道軒驚道:‘師父,你怎麼啦?’李光夏道:‘師父,你要不要歇一歇?’

    尉遲炯是個大行家。此時已是清晨時分,他一看江海天臉上的神色不對,吃了一驚,說道:‘江大俠,你還是歇歇吧,待我給你找匹馬來。’要知內功越好的人,一旦內息失調,生起病來,就越比常人沉重。從江海天所顯露的諸般跡象,大汗淋漓,手足冰冷,說話喘氣等等,尉遲炯深恐他有內息失調的危險,故而想勸阻他不要再用輕功趕路。

    江海天道:‘不,我得馬上去見林教主,見過了林教主。我就去找那逆徒算帳!’祈聖因歉體說道:‘江大俠,早知你如此的著急,我也不忙著告訴你了。門戶是要清理的。但也不必急在一時呀!’

    江海天道:‘我怎能不急,呀,你不知道——’祈聖因道:

    ‘知道甚麼?’江海天心似油煎,說道:‘唉,不必說了,總之我是愧對天下英雄!走,尉遲舵主,我和你比賽輕功!哈哈,你看,以咱們的腳力,不是勝過尋常的坐騎麼?’

    笑聲極是蒼涼,聽起來令人覺得比哭還要難受。尉遲炯心道:‘江大俠英名蓋世,卻出了個不肖逆徒,也難怪他如此傷心!’尉遲炯是個粗豪漢子,不擅言辭。還未曾想出應該如何勸慰,江海天已越過他的前面十數丈之遙。尉遲炯夫妻只好加快腳步跟上,心中暗暗禱告:‘但願江大俠不要一氣成病才好。’江海天拖著兩個孩子,他們夫妻跑得氣喘吁吁,兀是始終落後數步。

    尉遲炯只道江海天是因逆徒敗壞他的門風以致傷心惱恨,卻不知猶有甚於此者。江海天還不僅僅是為了個人的緣故,而是為了抗清的大業,為了無數英雄的性命,可能因為他的過錯,而喪在葉凌風手上。

    群雄是因為信任他才選了葉凌風做援川一路的義軍首領的,這一路義軍集中了各派弟子的精英,他們所要赴援的小金川,義正是目前戰爭最吃緊之處。任務是如此重大,集中在義軍中的人才是如此眾多,倘若大事壞在葉凌風手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江海天是個責任心極重的人,這樣的一個打擊當真是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江海天展開絕頂輕功,百多里路程,天亮不久就趕到了。當他到達黃村的義軍總部之時,只覺得胸口發悶,冷汗都已溼透了衣衫。要不是運功強力支持,幾乎就要當場倒下!

    天理教與張士龍手下的頭目都有認識江海天與林道軒的,見他們來到,連忙說道:‘教主正在等待江大陝和軒哥兒呢!請你們現在就進去吧。’林道軒聽得他的爹爹已在這兒,稍稍安心。

    但卻也不禁無疑:‘我師父來了,爹爹為甚麼不出來迎接?’

    張士龍將他們帶到一間情子,林道軒一看,只見他的父親躺在床上,面如黃臘,被褥上血跡斑斑。林道軒大驚道:‘爹爹,你怎麼啦?’

    林清霍地坐了起來,說道:‘江大俠,真想不到今日得以識荊。雖然晚了一點,你卻是來得正是時候。小兒得你收列門牆。

    我是甚麼都放心了!打仗嘛,總是有勝有敗,也總是有傷有死。

    這算不了甚麼,只要不斷有人接上來就行了!’

    原來林清是因為掩護手下殺出皇宮,身上受了好幾處槍傷,流血過多,已是命在垂危了,他是因為看見兒子與江海天一同回來,精神陡振,這才現出‘迴光返照’之象的。

    江海天道:‘教主,你安心養傷,別忙著說話。’林清搖頭道:‘不!我有一件極緊要的事,非得馬上和你說不可1’

    江梅天粗通醫道,見林清傷得如此之重,脈息又已微弱散亂,知是凶多吉少。當下強忍悲痛,緊緊握住林清的手,將一股內力輸送進去,支持林清說話。

    林清說道:‘江大俠,這件事你會很傷心的。但我不說不行’你是否有個掌門弟子名叫葉凌風?”

    江海天心頭一震,說道:“不錯。他怎麼樣?”

    林清說道:“你可知道他是甚麼人?”

    江海天道:“我知道他是叛徒。”

    林清道:“哦,你已經知道,那我就可以少說許多活了。但你恐怕還不知道他原來是甚麼身份吧?”

    這正是江海天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時又是他最感惶惑的事情。因為,他直到如今,還以為葉凌風真的是他的內侄,不明他何以做了清廷的奸細。

    江海天茫然說道:“他本來是甚麼人?”

    林清一咬牙根,說道:“他是現任四川總督葉屠戶的親生兒子!”

    此言一出,饒是江海天早已知道葉凌風乃是叛徒,也不禁大驚失色!他心中的創傷本來就夠重脅了。怎禁得起這時又加上了一刀!這剎那間,他搖搖枚墜,但還是強力支持,顫聲說道:“林教主,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清說道:“我們打進皇宮。曾一度佔據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詳細情形我無暇說了,這裡有一份葉屠戶給大內總管樸鼎查的密摺,請樸鼎查代為奏享韃子皇帝的,你拿去看去。”

    原來樸鼎查手下有個小大監本來是天理教教徒,這次也隨著劉金在宮中作內應的。不久之前,風從龍帶了葉渭戶的密摺來謁見樸鼎查,這小太監曾偷聽了他們說的幾句說話,話中提到小金川的戰爭,說出了這是四川總督的密件。這小太監不敢偷聽完全,但從這幾句話中已知道是一封關係重要的密件。故此在林清攻佔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之後,這小太監便搜出了這份密件,交給林清,在激戰中這小大監後來也中槍死了。

    江海天打開密摺,飛快閱讀。原來是葉屠戶為了兒子之事,請樸鼎查代為密奏皇帝的。密摺中說明他們父子已經取得聯絡,可以裡應外合,覆滅四川這路義軍。但為了保全他兒子在義軍中的地位,還不想要他兒子馬上“反正”,這樣留作“後用”,還有希望可以把江湖上的反清豪傑一網打盡。密摺後面有風從龍的連署作為證明。

    葉凌風的父親因為這是一件最是機密的事情,決不能在朝廷上公開,所以必須由大內總管樸鼎查代為奏稟。同時這封密摺還有個替他兒子“敘功、備案”的用意,可以令葉凌風“簡在帝心”,那麼異日的功名富貴就不在話下了。

    江海天看了這封密摺,一切都明白了。但卻也是嫌遲了!

    江海天在茫然失措之中只聽得林清說道:“敵人總是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打擊咱們,發生叛徒的事情也是難以避免的。不是這個叛徒,就是那個叛徒。但無論如何,矢志抗清的義士總是要比叛徒多上千倍萬倍!此事知道得是遲了一些,但總比不知直好。好在你我及時相遇,江大俠,有你去處置這個叛徒,我也就可以放心啦!”

    林清說了這許多話,氣息已是漸轉微弱。江海天翟然一驚,握緊林清的手,卻忽地發現自己已是不能隨心階欲的運用內力來支持林清了。

    站在後面的張士龍連忙上來扶往林清,悲聲說道:“林教主,你還有甚麼吩咐?”林清微笑說道:“張大哥,天理會這副擔子,我就交給你啦!這次咱們雖然失敗,但你可不要灰心啊!”張士龍大叫道:“不,不!咱們並沒有失敗,林教主,你也還不能走的!”林清臉上綻出笑容,似乎在嘉獎他的勇氣,就像滿懷希望的人熟睡了一般,帶著笑嚥了氣。

    天理教的頭目聽得教主逝世的消息都來向他的遺體告別,林道軒伏在他父親身上。更是哭得變了個淚人兒,一片舉哀聲中,江海天忽地仰天狂笑三聲,眾人愕然驚顧,只聽得江海天大聲說道:“好,林教主,你死得好!你這一死是驚天地、震九州,你這一死足令敵寇膽寒,可使人心振奮!你並沒有失敗,雖然你沒有攻下皇宮,但卻已震撼了清廷的基石!你生是英雄,死是好漢!不,你根本沒有死,你是雖死猶生!我江海天苟活人間,沒有做出好事,反而做出錯事,卻是愧對於你,愧對天下英雄了!”悲聲未已,驀地狂吐鮮血。他受的刺激太大,早已是心力交疲,此時方始發作出來,吐血逾升。

    尉遲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上前相扶,說道:“江大俠,這並不是你的過錯。林教主去世,你更加要保重自己!就說叛徒之事,也要等著你去處置呢!”

    江海天雙目一張,說道:“不錯,我怎能忘了林教主的吩咐?

    我馬上就去!”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虛軟得無力舉步了。

    析聖因在丈夫耳邊悄聲說道:“不要再提葉凌風的事情。”但這句話也給江海天聽見了。

    江海天苦笑道:“此事怎可避而不談,叛徒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尉遲炯毅然說道:“江大俠,我替你走一趟如何。

    只是葉凌風是你的掌門弟子,我替你清理門戶,卻是有點僭越了。”天理教新任的教主張士龍在旁邊聽他們說話,臉上有點為難的神色,似乎想說甚麼,卻沒有說。

    江海天道:“叛徒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倒不是甚麼僭越不僭越的問題。不過林教主剛剛歸天,敵人可能會乘機進攻,這裡的抗清事業也是十分重要。我以為你們夫婦應該暫時留下,協助張教主度過難關。”江海天並不僅是考慮與自己有關的事情,而是顧全大局,群雄聽了都極欽佩。尉遲炯不再作聲。

    戴均將兩個隨軍的大夫找來,給江每天會診。這兩人在醫學與武術方面都是頗有造詣的。會診之後,兩人都是面有優色,說:“江大俠,你的病因是由於急痛攻心而引致內息失調。必須靜心養病,決不可再受刺激,否則恐有半身不遂的危險,那就更難醫的了。”

    江海天道:“要多少時候方可復原?”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很難預測。要是調養得好的話,希望可在百日之內復原。”江海天嘆了口氣,說道:“此事急不容緩,如何能等到百天以後?好,且待我想一想。”當下閉目沉思。

    那兩個大夫正要勸他不可過度用神,江海天倏地張開雙目,說道:“雄兒,你過來!”

    宇文雄道:“師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從今日起,你是我的掌門弟子,我命你代我執行門規,清理門戶。儀式不必另外舉行了,這裡的列位英雄都可作為見證!”宇文雄吃驚道:“這個,這個只怕弟子擔當不起。”

    江海天道:“甚麼擔當不起?擔子要揀重的挑這才是好漢!

    怕難的算甚麼英雄?你不做掌門弟子,難道還讓葉凌風再當下去麼?”宇文雄給師父說得滿面通紅,但也激起了他的豪氣,於是說道:“好,但憑師父吩咐,弟子赴湯蹈火,不敢推辭。”

    江海天面有笑容,說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子。”當下將那封密摺交給了宇文雄,說道:“你替我入川一趟,找著了鍾靈和你的師妹,將這密摺給他們兩人一看。他們會幫助你懲治這個叛徒的。但要記住,在找著鍾靈之前,切不可露出風聲,葉凌風這小子狡猾非常,你得當心打狗不成,反而給狗咬了。”宇文雄應道:“是。徒兒懂得。”接過密摺,貼肉收藏。

    宇文雄想師父安心休息,藏好密摺。便即告退。江海天忽似想起一事,說道:“雄兒回來,我還有幾句私話要和你說。”

    尉遲炯等人聽得他們師徒倆要說“私話”,便都退出房外。

    江海天招手叫宇文雄走到身邊,微笑說道:“雄兒,我想問你一件私事,你父母在日,可曾為你訂了親沒有?”江海天一向是對徒弟不苟言笑的,宇文雄做夢也想不到師父突然會問起他的婚事。

    宇大雄面上一紅,說道:“沒有。”江海天道:“我知道你和曉芙一向很好。我聽得你的師孃說,你這次受了委屈,離開了曉芙之後,曉芙一直惦記著你,曾經為你哭過幾場呢。”

    宇文雄心頭砰砰亂跳,連耳根都紅透了,江海天笑道:“只要你們彼此喜歡,我也願意成全你們。我不知甚麼時候能夠復原。也難保不發生甚麼意外。倘若我是有甚不測的話,你可以對你師孃說,我已經答應你們的婚事了。”江海天是個爽快人,說話不會轉彎抹角,一說便是“開門見山”。

    宇文雄可歡喜得傻了,好半晌不會說話。江海天道:“你怎麼樣?我把芙兒交付與你,你可願意伴她一生?”宇文雄這才省起要向師父叩謝,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師父深恩,我絕不敢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和師妹的情意。但願師父吉人天相,早日復原。”他匆匆叩謝,一時間卻沒想到要改稱“岳父”。江海天哈哈一笑,也不理會這點小節了。

    宇文雄看看天色,說道:“現在天方過午。我想今日便走,師父還有甚麼吩咐嗎?”江海天道:“好吧,你早日赴到小金川,我也可以早日放心。我沒有甚麼要特別吩咐你的了。你只要記著為人要先公後私,行事要膽大心細,我相信你會把事情辦得妥善的。”宇文雄垂手應道:“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言。”

    字文雄出到外面,張士龍已替他備好馬匹,宇文雄便向群雄告辭。尉遲炯夫婦一來是因為在群雄之中他們與江海天師徒交情最厚。二來對宇文雄又頗感歉意,是以特地送他一程。

    這一送直送到五十里日子外,日頭將近落山之際,他們才肯與宇文雄告別。祈聖因因為自己曾使宇文雄受到極大的委屈。特別過意不去,臨行之際、又再一次向他道歉。

    尉遲炯則掀須笑道:“老弟,我從前幾乎殺了你,但現在我是誠心要和你交個朋友啦!婆婆媽媽的話我不說了,以後你有甚麼為難之事,只管向我尉遲炯說。這裡的事情稍定之後,我也要趕去小金川的。你放心,你若是宰不了葉凌風這小子,我一定幫你的手,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宇文雄受了他的豪邁之氣所感染,哈哈笑道:“尉遲舵主,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們呢!過去我未能分清大是大非,也有不是之處。承你們肝膽相照,我宇文雄感激不盡。我師父的病,就請你們賢伉儷多多費神照料了,好,時候不早,兩位請回去呢。”

    兩人拱手道別,尉遲炯撥轉馬頭,與妻子說道:“江海天這個掌門弟子如今才是立得對了。葉凌風那小子油嘴滑舌,我一見他就討厭。即使我不知道他是叛徒,我也不取他的。卻不知江大俠當初何以會上他的當?可見看人不能單看外表,這句老話當真是一點不錯!”祈聖因想起自己也曾經上過葉凌風的當,受他的奉承,誤信他是好人,不禁面上一紅,說道:“人總難免有失察之處,不過日子久了,真偽也總能分得出來。”

    他們夫妻倆在稱讚宇文雄,卻還未懂得宇文雄何以說是要多謝他們的真意。這並不僅僅是一句浮泛的客套話,而是宇文雄自有感觸的。

    尉遲炯夫妻一走,江曉芙的影子登時就出現在宇文雄的面前。往事重翻,宇文雄是從他們夫妻而想到了江曉芙的。當日要不是在那荒谷之中,他與江曉芙一同受傷,他們也就不會結識。結識了感情也不會這麼快增長。正因為同是在受傷之中,彼此扶持,彼此愛護,這才不知不覺的心心相印的,從這方面說,尉遲炯傷了他,豈不正是令他因禍得福嗎?

    宇文雄快馬疾馳,恨不得插翼飛到江曉芙身邊。一別經年,他要向她傾吐心頭的思念:江曉芙還未知道葉凌風乃是奸細,“會不會遭他之害呢?”思念及此,他又不能不為師妹擔心,恨不得馬上到她身邊去保護她:還有一樣,他是急不可待的渴欲將“喜訊”告訴師妹。

    是啊,這當真是宇文雄夢想不到的喜訊,他的師父竟會親口許婚!他遙望天邊一顆燦爛的明星,他赴路忘了時刻,不知不覺已是月上梢頭,星浮雲海的時候了。

    這顆燦爛的明星就像是他的師妹,距離得這樣遠卻又在指引著他。過去,在他心目中的師妹,也正像一顆天邊的明星,他私心戀慕,卻從不敢有“高攀”之想。如今直顆“星”雖然仍是距離得這樣遠,但已是貼近了他的心了。“小金川即使是遠在天邊。我也有勇氣飛越夫山,趕到天邊與她相會。”是啊,因為有這顆“星光”在指引路程。

    宇文雄正在情思惘惘,在秋夜階原野上疾馳,忽地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令他登時驚醒。遠遠望去,只見有一堆人在前面廝殺。正是:

    如此星辰如此夜,驀然驚見劍光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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