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鳳池道:“唐兄請説。”唐曉瀾道:“我有一封遺書請甘大俠送與我的恩師楊仲英。”甘鳳池道:“還有七天,大可設法,唐兄安心,切勿胡思亂想。”唐曉瀾苦笑道:“死生有命,人力已不可為,還是早早安排後事,免得誤了人家。”甘鳳池不知唐曉瀾與楊柳青之間,已鬧至不可收拾。道:“你與楊老乃是至親翁婿,但只怕七日之期太速,不能請他趕到京師。”甘鳳池還以為唐曉瀾是想在臨死之前,見楊仲英父女一面。唐曉瀾道:“楊恩師中了唐家的暗器,已成殘廢,不必請他來了。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解除婚約,免得誤了他女兒的青春。”要知舊日守禮之家,若然婚約未除,即算未婚夫死後,還是不好改嫁的,故此唐曉瀾有此一言。
甘鳳池還在勸慰。呂四娘道:“就讓他寫吧。他既有這番意思,不讓他辦,反令他心中不安。”甘鳳池聽説,也便罷了。
唐曉瀾告了個罪,回房去寫遺書,呂四娘一望,只見馮瑛緊蹙雙眉,泫然欲泣。
呂四娘輕攜馮瑛玉手,步至庭心,馮瑛忽道:“為報大恩,捨身事仇,算不算失節?”呂四娘怔了一徵,道:“不算失節,但何須如此?”馮瑛道:“現在已是山窮水盡……”呂四娘截着道:“焉知不會柳暗花明……咄,什麼人?”呂四娘話未説完,屋頂上忽然一陣哈哈大笑,哈布陀和一個身穿大紅僧袍的喇嘛陡然現身,高聲説道:“皇上御旨促駕,請唐俠士和琳貴人快快入宮!”説完之後,雙雙跳下庭心,脾睨四顧。
這紅衣喇嘛名喚額音和布,乃紅教的大喇嘛,雍正奉喇嘛為國教,自了因死後,雍正急須一人補缺,額音和布武功在紅教喇嘛中首屈一指,雍正乃是識貨之人,召他一試,見他武功不在了因之下,輕功尚在了因之上。立即封他為大國師,並將以前的四皇府改為雍和宮,給在京的喇嘛居住。
這一晚呂四娘和馮瑛大鬧皇宮,額音和布趕來時,她們已殺出宮外,額音和布與哈布陀急急追蹤,雖然追趕不上,但尚不至相差太遠,呂四孃的身形隱在東華門外的一條衚衕,卻已被他們發覺。他們便逐屋窺查,終於發現。
唐曉瀾正在屋內寫好遺書,忽聽得哈布陀大聲“宣詔”,勃然大怒,一躍而出,朗聲斥道:“我寧死不辱,你想我入宮哀求,乃是妄想,給我滾開!”呂四娘忽道:“叫他滾開,那太便宜他了!難得哈大總管到此,咱們可要請他屈駕暫留了!”甘鳳池一聽,便知呂四孃的用意,乃是想把哈布陀擒着,換取解藥。當下首先發難,雙臂一圈,呼呼發掌。哈布陀接了一招,各退三步。額音和布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傢伙,你們憑什麼敢留人?”呂四娘身形微動,唰的一劍,疾如電閃,直指咽喉,道:“憑這口劍就要叫你留下!”
崖知額音和布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呂四孃的劍堪堪刺到,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只見額青和布,手揮拂尖,一揮一繞,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將自己寶劍纏着。呂四娘微吃一驚,霍地一個晃身,借勢一擰,劍發如風,彈指之間,連發三劍,額音和布凝身不動,拂塵左右擺動,也連接三招。兩人以上乘武功相搏,各不相比。額音和布想把呂四孃的寶劍奪出手去,固是不能,呂四娘想把他殺傷,卻也不得!
哈布陀和甘鳳池也是功力悉敵,不相上下,片刻之間,已拆了十餘廿招。唐曉瀾拔出游龍寶劍,上來助戰。哈布陀哈哈笑道:“你的毒傷已開始發作,你想早點死嗎?”馮瑛一把將將唐曉瀾衣袖拉着,道:“叔叔,你且退下,我有主意。”唐曉瀾搖了搖頭,馮瑛道:“你不聽話,我就先死給你看,快快回去!”
唐曉瀾嘆了口氣,腹中忽覺一陣絞痛,只好退回屋內。額音和布與呂四娘各以上乘武功相搏,鬥了五七十招,兀自不分勝負,馮玻拔出短劍,正擬相助,忽聽得額音和布一聲長嘯,牆頭上又現出了四名紅教喇嘛,一式大紅僧袍,黑牛角帽,十分刺目。哈布陀又喝道:“敬酒不吃你們要吃罰酒嗎?琳貴人,你聽不聽皇上宣詔?”
馮瑛把劍一插,迎上前去,四名喇嘛,一齊躍下,馮瑛叫道:“你們休得無禮,我和你們進宮面聖!”甘鳳池大吃一驚,叫道:“什麼?馮姑娘你豈可輕身前往?”哈布陀道:“唐曉瀾呢?皇上要的是你們兩人一道進宮。”馮瑛已跑到喇嘛隊裏,揚聲答道:“我自和皇上説個清楚。你是什麼東西?要你插口?你再羅唆,連我也不去了。”哈布陀忙道:“是是,奴才陪琳貴人回宮。”甘鳳池與呂四娘待要攔阻,無奈敵手太強,都被絆住,馮瑛已隨四個喇嘛翻過牆頭。
唐曉瀾在屋中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大痛,又再跑出,高叫道:“瑛妹!瑛妹!”馮瑛在牆外應道:“唐叔叔,你快回去。我替你去拿解藥了!”聲音與腳步聲漸遠漸沓,唐曉瀾忍着疼痛,躍上牆頭,額音和布喝道:“你來得好!你也隨我回去!”身形一起,手中拂塵當空卷下,唐曉瀾橫劍斜削,只覺一股勁風,拂腕如刀,寶劍幾乎給奪出手,額音和布左手一揚,五爪齊下,唐曉瀾招架不住,翻身跌下牆頭。額了音和佈一個“猛鷹撲兔”,跟蹤下擊,呂四娘展劍擋住,瞬息之間,又對攻了十來招。哈布陀道:“琳貴人已回宮,還和他們歪纏作甚?”流星雙錘卷地一收,飛出牆外,額音和布心想。再打下去也未必討得了便宜,宮中高手未集,剛才來的只是他的四名徒弟,本事有限,也便見好即收,跳出牆外。
甘鳳池氣呼呼的道:“馮姑娘怎的這麼孩子氣?我就不信皇帝會給她解藥!”呂四娘嘆口氣道:“她本來還是個孩子嘛,這叫做病急亂投醫,她沒法可想,只好如此。她也是一片俠骨柔腸,咱們豈可怪她?”甘鳳池道:“話雖如此,只恐她此去只是送羊入虎口,非唯無補於事,且要身受其害!”唐曉瀾心中百感交集,道:“反正我是要死的了,待我也進宮吧。”甘鳳池道:“一個送死還不夠嗎?”唐曉瀾道:“她若捨身為我,我又豈能靦顏偷活?”甘鳳池聽了此言,不覺一愕,這才覺出其中尚有別情。呂四娘温柔一笑,道:“曉瀾,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七哥,咱們且再設法。這裏是不能再住的了!”
甘鳳池與呂四娘商量什麼辦法,暫且按下不提。且説哈布陀與額音和布帶了馮瑛回宮,已是黎明時分,皇帝坐朝未回。哈布陀將馮瑛交與宮娥打扮,自己在外監守。馮瑛按下火氣,任由宮娥替她打扮,輕勻粉臉,細點鉛華,更換宮裝,佩帶飾物,打扮得明豔照人,千妖百媚,馮瑛一聲不響,只是那口短劍,卻不準宮娥拿走,仍是緊藏懷中。
這日政事甚多,雍正一一處理完畢,又召見了兩個外放的大臣,回到內苑,已是響午時分。聽得額音和布和哈布陀進稟,説是琳貴人自願回宮,心中大喜,立刻在翊坤宮召見。
過了片刻,四名宮娥將馮瑛引進。雍正一見,哈哈笑道:“一年不見,你出落得越發標緻了!”馮瑛怒上眉梢,卻不發作。雍正又笑道:“美人兒,你怎麼不開口呀?”對宮娥道:“將她的衣袖捲起來,待朕驗看她的守宮砂還在不在?”兩名宮娥上前動手,馮瑛雙臂一振,兩名宮娥“哎喲”大叫,給彈出一丈開外。馮瑛怒道:“你幹什麼?”雍正道:“驗了之後,朕才好冊封你做貴妃呀!”馮瑛道:“你不先把解藥給我,休想得我依從!”雍正道:“嗯,是了。你認的那個唐叔叔呢?為什麼他不來求我?”馮瑛道:“他是鐵錚錚的漢子,豈能求你!解藥你願給就給,不願給也由你。”雍正道:“給瞭如何?”馮瑛道:“給了,我就在宮中做你的奴婢。”雍正眉開眼笑,道:“豈敢委屈你做奴婢,你就要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了。”倏又變色問道:“不給又如何?”馮瑛道:“拼着與你血濺庭階,絕不為你所辱!”
雍正眼珠滾轉,哈哈笑道:“好,好,瞧在你的份上,這解藥我還能不給嗎?哈布陀——”哈布陀與額音和布在翊坤宮外面伺候,聽得皇帝叫喚,“喳”的應了一聲,雍正大聲吩咐道:“你不必進來。你速將解藥送給唐曉瀾吧。叫他快快出京,不準對他留難。”哈布陀應道:“奴才遵命!”格登格登走出翊坤宮外的長廊,腳步聲故意放得非常之響。
雍正滿面堆歡,奸笑道:“如何?天子無戲言,你説話可也得算數啊!”伸手來拉馮瑛,馮瑛柳眉一豎,衣袖一拂,啪的一響,拂到雍正胸前,雍正那麼強的武功,也感到辣辣作痛,急忙閃開,喝道:“怎麼?你要反悔了嗎?哈布陀還未出宮,你反悔得未免太早了,我立刻便派人追他回來。”
馮瑛道:“咱們説一句算一句,可不許你玩花招!”雍正道:“豈有此理,你連聯也不信嗎?”馮瑛道:“就是不信。誰知你送的是不是解藥?我要等得到了唐叔叔的親筆信件,説確實是痊癒之後,才能依你。你現在騙我,那可不成!你當我還是小孩子嗎?”
雍正俱她武功厲害,不敢硬來,眉頭一皺,又生詭計,笑道:“你既然定要唐曉瀾的書信,朕給你敢來便是。”馮瑛道:“那你還在這裏做什麼?得了書信,你再見我。”雍正道:“啊,好大的架子。”馮瑛面挾寒霜,目光中自有一股凜不可犯的神情,雍正打了一個寒噤,道:“好,都依你,諒你也逃不了我的掌心。”悻悻然退出宮外。
馮瑛雖然閲歷無多,但對皇帝卻是久具戒心,精細得很。宮娥送來的飲食,她都要別人試過,然後再嘗,雍正另有打算,飯菜中倒沒有放下**。
不覺又到晚間,宮中紅燭高燒,幽香滿堂,雍正又進來了。馮玻扳臉問道:“你將解藥送到沒有?我唐叔叔的信件呢?”雍正笑道:“取來了!”馮瑛心中忐忑,既喜且憂。道:“拿來我看!”雍正道:“來人哪!”門外“喳”的一聲,額音和布推門走進,手中拿的果然是一到封。
馮瑛心頭一震,想道:“罷了,罷了。看完信後,便是我血濺之時!”她早決定自殺以報曉瀾,只待看完信後,便要拔劍自刎。
雍正道:“把信交給琳貴人親閲。”額音和布緩緩走近,馮瑛全身顫抖,伸手去接。忽聽得雍正大喝道:“把她的武功廢了!”
説時遲,那時快,額音和布手掌一翻,雙指一夾,信封裏藏的乃是一口銀針,這時穿了出來,銀光閃閃,向馮瑛疾刺。這一下變出意外,猝不及防,馮瑛拼了性命,雙掌急擊,呼呼兩掌,都打到額音和布身上,但她身上也被額音和布一連刺了幾針。
這正是雍正皇帝布好的圈套,原來額音和布有一種獨門的武功,能用銀針隔衣刺穴,將敵人的真元之氣泄掉,多好武功,也會消失。非重練三年五載,不能恢復。但這種武功,在和高手對敵之際,卻難運用,只能用之於暗算,或對俘虜施刑。雍正心知馮瑛(在他眼中,則以為是馮琳)不願從他,因此想出這毒計!
額音和布突襲雖告成功,也捱了馮瑛兩掌,天山掌法,厲害非風,而且距離又近,兩掌都正中要害,饒是額音和布那樣精強的武功,也抵受不住,只覺胸口劇痛,慌忙運氣保護,不讓瘀血當場嘔出。雍正道:“好,沒你的事了,放你三日假期,你自己靜養去吧!”
馮瑛被刺了幾針,有如給大螞蟻咬了幾口似的,也不覺怎樣疼痛。只聽得雍正哈哈笑道:“琳丫頭,你以後在宮中坐享榮華,不必再懂武功了。來,來,咱們親近親近呀。”
馮瑛雙眉倒豎,雍正獰笑道:“你的武功已全消失了,你還作這個惡樣子給誰看?來,來,我看你的守宮砂還在不在?”動手來摸馮玻臂膊。
馮瑛悚然一驚,心道:“難道他這樣亂刺幾針,我的武功便消失了?”她性情剛毅,本已拼了一死,也不管它武功是否還在,反手一掌,橫摑過去,雍正“啊呀”一聲,竟來不及避開,只覺這一掌力道奇大,給她打了一記耳光,兩顆大牙,登時甩掉,半邊面孔,紅腫起來。
雍正大吃一驚,這哪裏像是武功消失的模樣?説時遲,那時快,馮瑛嗖的拔出短劍,分心便刺,雍正衣袖一拂,嗤的一聲,衣袖又給割去一段,雍正拔劍一擋,叮噹一聲,雙劍相交,各退幾步,兩口寶劍都缺了一個口。媽玻的武功,竟然絲毫沒有消失,雍正心中罵道:“該死的額音和布,怎麼搞的?”馮瑛連連數劍,天山劍法,精妙絕倫,雍正心中又慌,給她殺得手忙腳亂,急忙大叫道:“來人哪!”
原來並不是額音和布手法失靈,而是馮瑛身上穿的有鍾萬堂所送的金絲軟甲,這軟甲乃是傅青主留下來的異寶,刀槍不入,何況銀針,馮瑛所學的又是正派內功,一遇襲擊,肌肉本能內陷,額音和布刺時又不敢用力,只求消了她的武功便算,不敢將她刺傷,故此連身上所受的震力也並不大,可説是毫無損傷。
雍正叫了幾聲,宮外兩名值班的武士遙遙答應。雍正這才想起額音和布已回去靜養,哈布陀出差未回,外面值殿的衞士不是“馮琳”對手,更覺心慌。
雍正心慌,馮瑛也有顧忌,她連進十餘招,未能得手,心道:唐叔叔既未得解藥,我白白送死便毫無意思,我總得在他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聽得外面腳步聲漸近,陡然一招“驚雷閃電”,將雍正格退,穿窗飛出!
兩名衞士剛剛趕到,馮瑛信手兩劍,殺傷一個,飛奔出外,雍正叫道:“快吹警號,務必要把這丫頭擒住!”馮瑛跳到了御花園,聽得內苑哨聲四起,黑幢幢的影子四邊奔來,她又不熟悉宮中道路,只好揀花木深處亂走。
陡然眼前一亮,前面一片荷塘,旁邊一堵圍牆,高可數丈,圍牆外有一扇鐵門,門上有一個小窗,一名太監,正在將食物塞進窗口,並對着窗口叫道:“阿其那,快些塞飽肚子,老子不耐煩久候!”馮瑛心道:“這裏面關的定是犯人。阿其那是什麼意思?是那犯人的名字嗎?”背後腳步聲漸來漸近。一個念頭突然從馮瑛腦海中升起,迅即竄出,手起一劍,將那個太監刺了個透明窟窿,將他的屍體擲下荷塘,一劍將那鐵門的大鐵鎖斬斷,竟自推門進去。
黑牢中忽聽得一人厲聲叫道:“過來!你是哪一個宮的宮女?”那人久在黑牢,眼睛習慣,藉着牢外湖光的反射,已看出馮瑛面貌,馮瑛卻看不見他。心想:他既然被皇帝禁在高牆之內,定是好人。大聲説道:“你不要慌,我來救你!”黑暗中驀地一聲怪笑,一股勁風急撲而來,馮瑛肩頭一痛,已被那人抓着,馮瑛自幼練習內功,遇敵便即反擊,已成習慣,當下沉肩一推,倒退數步,那人咦了一聲,道:“你不是宮女嗎?”隨着聽得腳鐐手銬碰撞之聲,原來那人被鎖在牆角,不能移動。
馮瑛心道:怎麼這人如此兇惡,那人又喝道:“你既説救我,為何還不過來?”馮瑛將寶劍晃動,藉着劍尖吐出的碧瑩瑩的寒光,凝神一看,貝見那人篷頭散發,突出兩顆金魚般的眼睛,如若不是馮玻闖蕩過幾年江湖,真會被他嚇死,那人又叫道:“你手上拿的是寶劍嗎?快,快,快將我身上的銬鐐斬斷!”馮瑛略一遲疑,聽得牢外又有腳步之聲,那人怒道:“你來不來?不來我就將你打死,你別瞧我不能移動,咳,你瞧……”説話之間,指尖已在地上挖出兩顆碎石,雙指一彈,錚然聲響,兩顆碎石打到鐵門之上,激出一蓬火花,那人磔磔笑道:“你若敢逃跑,我就在你的背心打兩個透明窟窿!”
馮瑛心中大起反感,朗聲説道:“我不是怕你才來救你,我是瞧在你被狗皇帝幽禁的份上,才來救你!”那人又“咦”了一聲,隨即叫道:“好,好,那麼你快救吧!”馮瑛一躍而前,寶劍上下揮動,轉眼之間,將那人的腳鐐手銬全部斬掉,那人讚道:“好一把寶劍!”外面腳步之聲,已到牢前。那人忽道:“喂!你知道額音和布在宮中嗎?”馮瑛道:“在的!”那人道:“看你樣子,武功不弱,你記着,額音和布的命門是坎火離水之穴,你用寶劍刺他!”馮瑛正想問坎火離水之穴在人身那個部位,只聽得外面人聲嘈雜,驚叫道:“是誰打開了牢門?”又有人急聲叫道:“來,你瞧那荷塘上的浮屍,咦,呀……那不是送飯的太監麼?”那人對外面的嘈雜,全不在意,自己伸拳踢腿,舒展筋骨,馮瑛所得他的骨節格格作響,知他的外功已到登峯造極之境,心中雖然對他厭惡,但想到“同舟共濟”之語,也喜得一高手相助,有望逃脱。正想説話,那人已自沉聲説道:“你用寶劍替我開路,你聽不聽話?”伸手推她,馮瑛正想罵他:患難相助,何必如此?話未出口,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八貝勒,八貝勒?怎麼,難道逃走了嗎?”更高聲叫道:“八貝勒,八貝勒!”馮瑛悚然一驚,身形一閃,躲過一邊。但聽得那人低聲説道:“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了,你助我逃難,他日我若登大寶,封你做正宮娘娘!”
原來此人乃是當今皇上的弟弟,康熙的第八子允祀,在奪位的諸皇子中,允祀也是圖謀極力者之一。他雖然不似十四皇子允提手握兵權,但他自幼學西藏紅教喇嘛的武功,又是天生神力,所以雍正對他也甚為顧忌。雍正登位之後一年,根基已固,才敢對他動手。他和紅教喇嘛本有同門之誼,當他還是皇子之時,額音和布還是他的心腹。到雍正奪嫡之後,暗中收買了額音和布,才利用額音和布之力,出其不意,將他擒獲。其時雍正還未將諸皇子的羽翼完全翦除,殺之恐生變亂,故此只削掉他的親王封號,禁於高牆,將他改名為“阿其那”,即是滿語中“狗”的意思。每日喂以狗食,對他百般凌辱。
馮瑛被允祀威脅利誘,逼她相救,不覺大怒,哼了一聲,道:“你們狗咬狗,骨肉相殘,關我什麼事,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當今皇上我尚且不放在眼內,誰稀罕做你的正宮娘娘!”允祀罵道:“好一個不受抬舉的小賤人!”牢門外的人驚俱允祀神勇,不敢闖進,但聽那腳步之聲,卻是愈來愈多。允祀忽道:“好,咱們同闖出去,彼此相助,逃難之後,各走各的!”馮琅道:“這還像話。”
牢門外火光一閃,似是已有高手趕來,開始進入黑牢。允祀目露兇光,突然向前一撲,喝道:“借你的寶劍給我!”馮瑛輕功卓絕,且有防備,焉能受他暗算,反身一躍,掠過他的頭頂,允祀回身又撲、迅如疾風,馮瑛身形飄動,陡然雙掌一帶,使出借力打力的內家柔勁,就用允祀猛撲之力,將他的身子趁勢一拋,拋出牢門!允祀雖是武功精強,但卻萬萬料不到馮瑛小小年紀,卻會這樣上乘的內家功夫,頓時頭下腳上,翻到地上!
馮瑛心道:“我本有意相助,你卻這樣自私。”拔出短劍,隱在牆角。但聽得牢門外叫聲四起,原來允祀練有金鋼手鐵布衫的功夫,眾武士正想合力將他擒拿,被他猛然一個翻身,隨手一抓,便將兩人甩下荷塘!隨着聽得哈布陀大聲喝道:“阿其那,你膽大包天,皇上宏恩,赦你不死,你還妄想逃走嗎?”允祀回罵道:“你才是阿其那!吃我一掌!”隨着噼噼啪啪的打鬥之聲,腳步追趕之聲,似乎是允祀已衝出重圍,哈布陀正在率眾追趕!
過了一陣,人聲漸遠,馮瑛鬆了口氣,想道:“他們骨肉相殘,正是我脱險的機會。”沿着牆壁摸索,向外面窺探。門外人影一閃,摹地裏又有一人闖進牢來,馮瑛身形一弓,唰的一劍向人影刺去,馮玻這劍,又狠又快,不料卻擲了個空,“鏘”然聲響,劍尖刺入一石壁,急切間竟拔不出來!
馮瑛這一驚非同小可,忽聽得那人低聲道:“馮姑娘,你不要慌,快跟我來。”馮瑛指尖運勁,拔出寶劍,凝神一看,只見對方白髮蒼蒼,手持枴杖,一派老邁龍鍾之態,身上穿的卻是衞士服飾。馮玻右劍持敵,左掌護胸,喝道:“你這樣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替狗皇帝賣命嗎?”馮瑛以為這老衞士是要帶她去見雍正,左掌右劍,都已蓄勁待發。那老者微微笑道:“不錯,你小小年紀,倒很精細。可是誰説我要替狗皇帝賣命呵?”馮瑛見他也罵皇帝,愕然問道:“你是誰?”那老者道:“我是奉甘大俠之命,接你出去的!”馮瑛未敢相信,仍然捏着劍訣。那老者又笑道:“你聽過侯三變的名字麼?我就是他!”侯三變乃是以前救過唐曉瀾的老衞土,後來叛變出宮,隨冷禪和尚隱居的。這段故事,馮瑛早聽唐曉瀾説過,不禁又驚又喜,道:“啊,原來你就是侯老伯伯。”插劍歸鞘,上前施禮,冷不防,那老者卻拍的一掌打到她的臉上,順手一抹,馮瑛只覺濕膩膩的,有一股臭味,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來。
但這一掌輕飄飄的,打在馮瑛臉上,絲毫也不見痛,只是把馮玻嚇了一大跳,寶劍還未拔出,那老者已先説道:“馮姑娘,你別見怪,不給你塗一面污泥,你怎麼走得出去?荷塘裏的爛泥是有點臭,你忍着點兒。”馮瑛一想,這老者武功甚強,若然真個暗算,那一掌便可把自己的頭顱打碎。信他沒有惡意,那老者將手揩抹乾淨,又把一個小布包擲到馮瑛眼前,道:“快換上這套衣裳。”説罷背轉身子。
馮瑛展開一看,卻是一套太監的服飾,笑道:“你真想得周到。”邊換衣邊談話,這才知道,原來甘鳳池和呂四娘在她進宮之後,焦急異常,想來想去,才想到侯三變和冷禪隱居西山,他們和宮中的一些衞士甚熟,或有辦法。同時,以前落腳之點,已被識破,亦不可再居,因此甘鳳池等一班人便連夜搬往西山,找着了冷禪和侯三變想法。
侯三變雖然年老,仍極熱心。本來他已叛變出宮,若被捉着,便是死罪,他恃着熟悉宮中情況,有幾個老衞士又是他的心腹之交,受了甘鳳池的請託,不辭冒險,居然在第二天便混入宮中。可是宮中上一輩的老衞士所剩無幾,而且勢力已微,根本不受重用,無法接近皇帝。要不是這晚鬧出允祀破牢之事,侯三變休想探出馮瑛下落。
馮瑛換了衣裳,正擬隨候三變出去,忽聽得牢門外又有人聲,馮瑛揮動寶劍,便想衝出,卻被侯三變一把拉住。
門外的人嚷道:“老侯,你好大膽。”馮瑛捏了一把冷汗,只聽得侯三變笑道:“雷老二,進來吧,外面怎樣了?”片刻之後,牢門外又走進了一個老衞士,燃着松枝,照見馮瑛,驚愕不已。侯三變道:“我要護這小哥出去,你有法子嗎?”那雷姓的老衞士正是收藏侯三變的人,道:“原來你是為了他冒險進宮的嗎?”心中奇怪為何侯三變會為一個小太監甘冒性命之險。上前來拉馮瑛,馮瑛身子一縮,那老衞士何等精細,已看出她臉上泥水淋漓,笑道:“原來是個妞妞。外面雖然天黑,你的臉可還該塗得均勻一點,這樣在霎眼之間,還可騙過。喂,老候,她到底是誰?”候三變道:“她是當今皇上新冊封的貴妃!”那老衞士“啊呀”一聲,矯舌難下,訥訥説道:“你,你,你這不是要鬧出大事嗎?”侯三變道:“他不止是皇上新冊封的貴妃,又是天山劍派的唯一傳人,易老先輩的關門弟子!”那老衞士怔了一怔,恍然説道:“啊,啊!怪不得你這老頭兒如此賣力。原來是為了救天山女劍仙的弟子,天山劍派,我心嚮往之,已數十年矣,難得有此機會,我也當為易老劍仙盡一點力。”要知易蘭珠輩份之尊,並世無二,劍法之妙,天下知名。武林中人仰之如泰山北斗,所以尊稱她為“女劍仙”,以有機會效勞為榮。
侯三變笑道:“雷老二,你也要走了嗎?”那老衞士道:“在宮中吃飯等死,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隨你走了。”侯三變道:“那允祀如何了?”老衞士道:“正在外面與哈布陀等惡戰。西華門外,衞士最疏,要逃走正是機會,喂,你怎麼如此精靈,會知道她藏在牢裏?”侯三變道:“允祀練的是紅教武功,那荷塘中的浮屍,頸有指痕,骨卻未碎,顯然不是他弄死的。除了她還有誰?”馮瑛也正有此疑問,聽了疑團頓釋。當下放心隨侯三變走出牢門。
皇宮殿宇連雲,地方廣闊,眾人都被允祀之變吸引去了,對搜索馮瑛之事,反而放鬆,侯三變帶了馮瑛專揀僻路走出西門,月明星稀,他們穿的又是衞士和太監的服飾,加上有那雷姓的老衞士在前探路,竟然容容易易的走到了西華門。
西華門守門的衞士名叫雷海音,是管血滴子一個大頭目,遙見侯三變走來,以為他是宮中衞士,問道:“喂,聽説允祀已被哈布陀生擒,裏面正鬧得天翻地覆,你們為什麼不去瞧熱鬧?”侯三變道:“我們正是奉命去搜捕他的黨羽,你快開門。”雷海音道:“有文書嗎?”侯三變道:“給他!”馮瑛一躍而前,倏然一劍刺去,那雷海音就是當年捕拿周青之人,武功頗是了得,馮瑛一劍刺去,居然給他避開,大聲叫道:“快捉反賊!”馮瑛連環疾刺,唰,唰,唰,一連三劍,雷海音施展全身本領,僅僅避得兩招。
第三招馮瑛使出天山劍法的絕招“明駝千里”,劍鋒一旋,向下反刺,雷海音向上一躍,腳跟正好被劍尖刺着,登時一個倒栽葱跌翻地上,候三變立刻扭開鐵鎖,冷不防城牆上又有兩人躍下,人未到,劍先到,雙劍齊刺侯三變頸項,這兩人卻是海雲和尚和他的徒弟黎族酋長火雲炯主龍木公。
海雲和尚本來是威震海南的劍師,可惜他時運不濟,自應允禎之聘,出山之後,連吃了幾次敗仗,降到只做一個普通的衞士統領。心中憤憤不平,久圖立功自顯,這一劍乃他平生功力所聚,凌厲非凡,滿以為一劍便能將敵人了結。那知侯三變功力亦極精純。見他劍勢既兇且勁,竟不救敵招,先攻敵手,身軀一矮,右拳搗敵小腹,左腳又向上一挑,踢他腎門命穴。這兩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海雲和尚逼得身形一閃,劍鋒斜偏,貼着侯三變頸項刺出,雖然是隻差毫釐,卻已給侯三變平安度過。
龍木公的劍勢來得較慢,一劍刺下,撲了個空,正待換招再刺,説時遲,那時快,馮瑛的劍矯若遊龍,已從旁殺到,劍光飄瞥,彈指之間,已連下幾次殺手,龍木公雖非庸手,卻哪能擋得了這妙絕天下的天山劍法,不到五招,手腕便被刺傷,長劍叮噹墮地!這時侯三變和海雲和尚正打得難分難解。馮瑛運劍如風,鷹翔隼刺,海雲和尚見不是路,越牆便跑。侯三變與馮瑛急急開了城門,從皇宮後面的景山逃跑。到衞士們追出來時,他們已越過景山,不知去向了。
甘鳳池、唐澆瀾等在西山等得正急,直至第二日早晨,才見侯三變和馮瑛回來。問起經過,唐曉瀾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呂四娘微微笑道:“以後你可別再胡闖!要做什麼事情,大家先商量了再做不好嗎?”馮瑛好不慚愧,低頭説道:“累你們擔心了。”呂四娘一笑將她拉近身旁,替她整理蓬鬆的雲鬢。至於臉上的污泥,她早已在途中揩抹乾淨了。
馮瑛在宮中一天一夜,時間如此之短,便能脱險,説來實屬萬幸。可是經此一來,唐曉瀾七日之期,只剩下五天了。馮瑛一想起來,不由心中大急,問唐曉瀾道:“你覺得怎麼樣?”唐曉瀾道:“也沒什麼,只是氣力好像一天不如一天。”馮瑛目藴淚光,泫然欲滴。唐曉瀾哈哈笑道:“其實這樣死法,也是佳事。天下能有幾人預知死期。又得良友在旁,從容話別!”唐曉瀾故作曠達之言,馮瑛聽了,越發傷心。呂四娘道:“瑛妹,事情還未絕望,你隨我走一趟吧。”馮玻一跳而起,道:“水裏火裏,我都隨去。”
正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