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殼大吃一驚,忽聽得有人叫道:“留心暗算!”張廷玉身旁的韓重山與天葉散人不約而同,飛身掠起,儼如兩頭巨鷹,向階下的衛卒叢中急抓!張廷玉喝道:“速閉大門,快捉奸細!”隨即聽得階下武士紛紛叫道:“哎呀,是江南大俠甘鳳池!”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一陣陣暗器嘶風之聲,堂上階下,燭光全滅!只有筵席上的那支巨燭,因有魚殼用掌力震飛暗器得以保存。
席上燭光搖曳,階下人影凌亂,魚殼定晴看去,果然見是甘鳳池和韓重山打在一起,另外還有一個少年,被天葉散人迫得連連後退,看那背影,似乎是曾一度到過田橫島的唐曉瀾。
張廷玉笑道:“聽說甘鳳池與令婿都不願魚老稱王。”魚殼眉頭一皺,太湖寨主孟武功道:“我們助韓重山師兄一臀之力吧。”魚殼搖了搖頭,將張廷玉給他換的金酒杯擱過一邊,斜著眼睛,看階下混戰。
筵席上有燭光,看下臺階,還可以約略看出面形人影,階下一團漆黑,衛士們那敢插手。韓重山與天葉散人,仗著武功超卓,聽風辨影,緊纏著甘風池與唐曉瀾。
甘鳳池力敵韓重山數掌,驀然打了一個暗號:與唐曉瀾往人堆中一鑽,天葉探身抓拿,忽地裡不知從什麼地方擲來一條板凳,幾乎砸傷他的腳踝。韓重山雙臂一振,推開眾人,唐曉瀾反手一把飛芒,韓重山是暗器的大名家,衣袖一拂,把飛芒蕩得四處紛飛,衛士們紛紛走避。甘鳳池與唐曉瀾趁著這一陣鬨鬧,溜過角門,早有幫會中的兄弟接引,悄悄躲藏起來。韓重山與天葉散人追出來時,連他們的影子也不見了。韓重山心中大怒,情知撫衙之內必有奸細,可是卻無可奈何。
片刻之後,堂上階下燈火重明。張廷玉道:“給甘鳳池這廝敗了雅興,真真可恨!咱們再喝酒。”龜殼按杯不動,道:“小王路上染了一點風寒,酒是不能喝了!”張廷玉道:“既然如此,不便勉強。”自己斟酒,連喝三杯,笑道:“甘鳳池這廝欲施離間之計,幸大王不放在心上。大王遠道而來,不免疲勞,早安歇吧。”
魚殼一顆心七上八落,他利令智昏,對甘鳳池的出言示警,竟然判斷不定是好意還是壞意。但他乃是久歷江湖之人,經此一未,自己是小心防備。及至見張廷玉自斟自飲,又寬了心,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多慮。
張廷玉親自帶魚殼入內安歇,魚殼忽道:“與我同來的人都是我的手足,你不必為我單獨佈置住所,我們都住在一起吧。”要知魚殼也不是好相與的人,他何嘗不提防到有意外之事。所以帶來的十餘人如太湖寨主孟武功、凌雲島主衛揚威等,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人物,要聚在一處,用意自然是防備暗算,張廷玉豈有不知,但見他眼珠一轉,口裡頻頻道好。
魚殼與他的隨從十餘人,都被安置在張廷玉新建的飛翠樓中,飛翠樓在撫衙後園的當中,四周都有假山迴廊,前面還有一所水檄,池上飄著玻璃縷空的荷花燈,樹上掛有紅紗宮燈,景色甚美。樓高層,每層都有三個精緻的小房間和一個大客廳,安置十多個人,綽綽有餘。魚殼和孟武功衛揚威三人要了三樓,開窗眺望,披襟迎風,商談大事。
衛揚威道:“大王,你看甘鳳池來意如何?”魚殼道:“泰官不願我做藩王,甘鳳池大約是想施離間之計。”這其實乃是張廷玉的說法。孟武功沉吟道:“甘鳳池有江南大俠之名,以他身份,未必肯用謊言離間。”魚殼抬頭望天,久久不語。衛揚威道:“據我所知,了因其實是給年羹堯逼走,以致命喪邙山的。年羹堯之敢逼走了因,必得允禎默許。想允禎與年羹堯對付了因尚且如此,他們豈肯甘心裂土分封,將山東送給我們。”龜殼道:“不然,我們與了因不同。了因雖然是絕世武功,究竟孤掌難鳴,我們在海外與太湖洞庭等處,都有部眾,允禎不踐諾言,他不怕我們擾他沿海一帶嗎?”衛揚威道:“話雖如此,不可不防。”魚殼笑道:“這個自然。想我們十多個兄弟,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張廷玉便是想施毒手,我們也不怕他。”
說話之間,忽見園中人影走動。過了一陣,有人上樓報道:“韓重山求見大王。”魚殼道:“這樣深夜,他還來做什麼?”道聲:“請。”韓重山格登格登的大踏步走上樓來,見了魚殼,雙拳一拱,狀甚倔傲。魚殼一怔,只聽得韓重山道:“年大將軍無暇來見你們了。”魚殼道:“聽張巡撫說,皇上不是要派他來和我談交割山東之事嗎?”韓重山道:“他在青島督師,怎有空見你?”魚殼吃了一驚,道:“什麼?他督什麼師?”韓重山道:“黃海水師,現在也歸他指揮。他要我向你傳達將令!”魚殼面色大變。韓重山冷冷一笑,大聲說道:“年大將軍不忍多殺無辜,叫你速寫降表,命令你的部屬投降。我們必定好好安置。這是一。”
魚殼憤極,怒道:“還有什麼?”韓重山道:“聽說你半年劫掠搜刮!藏寶甚多。這些不義之財,理宜解歸國庫。你將藏寶之處細細繪出圖來,派一個人送給年大將軍,免得他要費神搜索!兩件事情,你做了之後、皇上會好好待你,接你到北京去,仍然封你為王。”
魚殼憤極狂笑:“哈哈!大清君主竟是無信無義的小人!這不是謀財害命的下三流小賊所為嗎?”韓重山斥道:“閉嘴,你敢誹謗皇上!不怕碎剮凌遲嗎!你到底聽不聽年大將軍的將令?”
魚殼“哼”了一聲,叫道:“年羹堯是什麼東西?敢向我下令!好,咱們闖出去先把這撫衙燒了!”把手一揮,衛揚威孟武功雙雙撲上,韓重山振臂一格,退後三步,冷笑說道:“你們還想闖出去嗎?可別做夢啦!飛翠樓下面埋有千萬斤炸藥,你們之中,只要有一人敢跨出去半步,你們便要立刻被炸成粉碎!”
魚殼又驚又怒,作聲不得,韓重山道:“我讓你們好好商量,願依從的話,便把白旗掛出來。要不然性命難保!哼,哼,你對皇上有什麼功勞?讓你在海外稱王,已經是天恩浩蕩,你還貪心不足,想要山東!”冷笑一陣,呼的一掌打開窗門,飛出去了。
魚殼面色發青,良久,良久,始嘆氣道:“韓重山雖然可恨可殺,他也還罵得真對。想我們在海外稱王,何等自由自在,何必受允禎的籠絡,真真是與虎謀皮,自投羅網。”衛揚威道:“過去之事,不要說他了,今日之事,如何應付?”
魚殼道:“我一生闖蕩江湖,從未向人低頭認輸,他就是把我剮了,我也不能向他遞降表!”衛揚威與孟武功憑窗外眺,只見一排火箭手張弓搭箭,對準飛翠樓,只要一聲令下,火箭飛來,飛翠樓便要炸成粉碎。焦急憤怒驚恐張惶等等情緒,都在兩人面上表露出來。魚殼瞧在眼內,嘆了口氣,說道:“我年已花甲,死不足惜。只是累你們粉骨碎身,卻是於心不忍!”
孟武功道:“聽韓重山口氣,他們一是想不戰而勝,二是想大王藏寶,看來不會立施辣手。咱們給他一個‘拖’字。”魚殼道:“拖,能拖到幾時?”孟武功道:“能拖到幾時便拖到幾時。”魚殼心想:闖出去既不可能,扯白旗心又不願。除了拖延之外,已無別法。只好點頭不語。
甘鳳池與唐曉瀾靠撫衙中幫會兄弟的掩護,逃過了韓重山的搜查。當晚便知道了魚殼被困在飛翠樓之事,甘鳳池道:“想不到以魚殼這樣的人,也會利令智昏,中人毒計。”問撫衙中那個幫會的小頭目道:“火箭手中有否咱們的人?”那小頭目道:“只有一兩個,濟不了什麼事。火箭手是韓重山與天葉散人輪班指揮,只要有一枝火箭觸發炸藥,飛翠樓便要粉碎。”甘鳳池雖然有勇有謀,也無法可想。
魚殼一拖便拖了七天,對韓重山的威嚇置之不理。甘鳳池得知消息,對魚殼之硬也頗佩服。可是拖延究非良法,只要年羹堯的水師把魚殼巢穴蕩平,韓重山必施殺手。只好寄望魚娘與白泰官能平安到達海島,抵抗官兵。
這一日撫衙中喜氣洋洋,到處打掃,並在園中搭起戲臺。甘鳳池向那小頭目打聽,始知過幾天便是張廷玉替兒子完婚的佳期。甘鳳池隨口問道:“新媳婦是哪一家的?”那頭目道:“聽說是浙江巡撫李衛的千金。”甘鳳池吃了一驚、心想:李衛只有一個女兒,那麼張廷玉的媳婦一定是李明珠了。李明珠與三哥路民瞻失志相愛,如何肯嫁到山東?那小頭目見甘鳳池面色有異,問道:“甘大俠有何心事?”甘鳳池道:“沒什麼,你的消息是真的嗎?”那小頭目道:“怎麼不真?聽說還是皇帝做的媒人呢!李衛派人把女兒送來,至遲在大後天,便一定可以到了。”
甘鳳池低首思量,唐曉瀾問那小頭目道:“聽說張廷玉的兒子曾被一個小姑娘打了一頓,有這回事嗎?”那小頭目道:“有,那已經是十多天以前的事了。撫衙的教頭‘陪太子讀書’,也捱了一頓好打。”唐曉瀾問道:“他們為什麼捱打?”那小頭目笑道:“我們這位寶貝少爺最是好色,平日見姿首平整的民家女子,也要偷偷摸摸弄到手。聽說那日他在酒樓碰到了一個十分美貌的小姑娘,他跑去調戲人家,還未說上三句話,就給人家摔下樓去。撫衙的教頭上去,也給打斷了胚骨。大少爺悄悄跑向來養傷,幸好所傷不重,要不然他還要捱上頓打。”唐曉瀾道:“為什麼?”那頭目笑道:“張廷玉自號理學名家,平日道貌岸然,對兒子的管束倒是很嚴的。”唐曉瀾想起張廷玉當年讓允禎搶劫美女及他暗算魚殼等事,心道:“這樣的理學名家,若然孔孟有靈,程朱復生,也要打他耳光。他管兒子,不過是做給人家看的罷。”
當晚唐曉瀾和甘鳳池商量,想去探尋那小姑娘的蹤跡。甘鳳池忽道:“我要出去一趟,你的事暫擱一擱罷。”唐曉瀾雖然掛心馮玻姐妹,也只好答允。
打傷張廷玉兒子的正是馮瑛。她最初動手之時,只道是普通富家的輕薄子弟,下手不重。打了之後,知道是山東巡撫的兒子,想道:“早知如此,我該把他的兩隻腿都打折。”當晚便離開濟南。
過了幾夭,她在路上聽途人談講,知道魚殼到濟南晤見張廷玉要接收山東,馮瑛心想,素聞魚殼藏寶甚多,也許他會有能解唐叔叔毒傷之藥。馮瑛初闖汀湖,想法天真,膽子又大,竟然再折回濟南。
這一日她在官道上走,忽見前面塵頭大起,一大隊官兵護送許多車輛,遠遠走來,官道倚山面河,馮瑛避上山上,跳上一株大樹,跳望下來:忽見中間上一輛大車,掛著對燈籠,車上結著綵綢,車的筋面,還有一對虎頭牌,看不清上面的字跡。那輛車分成兩節,前面這節敞開,端坐著一個青衣婦人,手中提著一柄長劍。馮瑛認出這正是在楊仲英家中,和自己交過手的婦人,後來聽楊仲英說她便是什麼靈山名宿韓重山的妻子,名叫葉橫波的。馮瑛不禁大奇,想道:“咦,她怎麼又幹起保鏢來了?看她這個樣子,可真神氣。”馮瑛不知,葉橫波乃是李明珠的師傅,她這回卻是護送徒弟來成親的。麼?”馮瑛笑道:“這禿驢怎傷得我?”路民瞻明明見她中了一劍,如今卻是若無其事,只道她的武功已練到深不可測之境,不禁大駭,心裡十分佩服!
馮瑣道:“路大俠,那日在郊山冒犯你了。”路民瞻驚疑不足,問道:“你和了因不是一路的麼?”馮瑛道:“什麼了因?我不知道。”路民瞻詫道:“那麼用飛刀傷我的李源六哥的難道不是你麼?”馮瑛哈哈笑道:“我從來不用飛刀。你看錯了。那是另一個和我極為相似的人所幹的事。曉瀾叔叔早就對我說了。”路民瞻愕在當場,想道:天下那有如此相似的人?
忽聽得林外一聲大笑,甘鳳池走了進來。路民瞻跳將起來道:“七哥,你也來了?”甘鳳池道:“我跟了你半天,你不知道麼?”路民瞻暗暗叫聲:“慚愧”,問道:“那麼我們剛才和禿驢廝拼,你也看到了?”甘風池笑道:“連你們所說的話,我也聽到了。瑛娘,你的劍法真好啊!”甘鳳池早從唐曉瀾口中知道馮瑛來歷,聽她說話,立刻知道她的身份,頓然有了一個主意。
馮瑛愕然問道:“這位是——”甘鳳池笑道:“你的唐叔叔沒有對你說過麼?我是甘——”馮瑛役待他說完,大喜叫道:“你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甘鳳池笑道:“不敢。那是江湖上的朋友替我捧場胡亂叫的。”馮瑛想起一事,忽道:“剛才你為什麼不出來打那禿驢?”甘鳳池道:“我還要留他一條狗命替我幹一樁事哩。”馮瑛道:“他能替你幹什麼事情?”甘鳳池道:“我叫他替我送個口信。我剛才守在林外,你把他打跑之後,我又把他打了一拳。”馮瑛笑道:“你打了他他還會替你送信?”甘鳳池忽道:“喂,你也替我千一樁事情好不好?”馮瑛道:“只要我幹得了,但憑吩咐。”甘鳳池道:“幹得了,你一定幹得了。這是一樁非常的趣的事情,你附耳過來。”馮瑛好奇心起,果然附耳過去,一面聽一面格格的笑。
葉橫波扣李明珠同一輛車,海雲和尚去找路民瞻,她也是事後才知。知道之後,頗為不悅。黃昏時分,送親的車隊在離濟南五十里外的小鎮駐紮。海雲和尚氣急敗壞,一拐一拐的跑回來見葉橫波。葉橫彼怒道:“送親的事,由我主持,你怎麼不聽號令,私自離開?好呀,你現在吃了虧,才來找我!”海雲和尚與葉橫波本來是同輩的人,忍著一肚子氣回道:“路民瞻這不知死活的小子老跟在車隊後面,你難道不知道麼?”葉橫波冷笑道:“我還用你提醒?路民瞻這小子武藝平平,幹不了什麼大事,何必理他?千里送親,僥倖平安渡過,你卻要分心去對付一個傻小子,萬一給人乘機搗亂,有所疏失,那時我問你有何面目再見皇上?你被貶到浙江,還不好好爭氣,前程壞了不打緊,你不怕江湖上笑話嗎?哈,看你這個樣子,你是不是給路民瞻這小子打傷了,要老孃替你出氣?”海雲和尚怒道:“打傷我的人也正在找你晦氣呢,我看你也未必對付得了!”葉橫波怒道:“誰?”海雲和尚道:“甘鳳池!他今晚便要來拜訪你,他問你敢不敢和他單打獨鬥?”其實海雲和尚是先給馮瑛刺傷然後才給甘鳳池打了一拳的。他怕說出是給一個小姑娘打傷更傷體面,所以完全推到甘鳳池身上。
葉橫波冷笑道:“甘鳳池又怎麼樣,老孃還能怕他?不過咱們現在送親要緊,甘鳳池詭計多端,可不要著了他的道兒。你去叫各營統領小心防衛。待我把小姐迭到山東撫衙之後,那時甘鳳池若還未送命,我再和他單打獨鬥讓你開開眼界。”海雲和尚恨她驕傲,不發一言,便行退出。
是夜,葉橫波督促官軍,小心防衛,過了三更,尚無動靜。葉橫波暗笑道:“甘鳳池又不是三頭六臂,他單身怎敢探營,想來只是擾亂軍心之計罷了。”
浙江巡撫李衛為護送女兒,派出精兵一千,車輛三十多乘,安營之時,車輛圍在四周,縱有大股盜匪也難進攻。葉橫波甚覺安心,不料過了三更,突報糧車起火,葉橫波一驚,心中狐疑:難道是有了奸細?急忙傳令下去,叫海雲和尚抽調出一小隊官兵撲滅火頭,其他各營不準亂動。偏偏那夜刮西北風,糧草易燃,火勢竟然越來越大。
葉橫波大為惱怒,正想親自查看,忽見一個官軍統帶如飛跑來,葉橫波喝道:“你不守在營地,亂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名統帶忽然哈哈笑道:“賊婆娘,你看我是誰?”呼的一掌,橫胸劈到。
葉橫波喝道:“甘鳳池,你好大膽!”身形一閃,掌風掠面而過,辣額作痛。但她也在這一閃之間,抽出劍來,一招“神龍掉尾”,反手疾刺。甘鳳池暗道:這婆娘果然身手矯捷,名不虛傳,怪不得李衛將女兒付託給她。跨上一步,手指一拂,向她右腋擊去,葉橫波側身一劍,仍然沒有刺著。甘鳳池身形一矮,左掌一穿,施展擒拿手的惡招,硬來搶她的寶劍,右手一個印掌,掌風颯然,飄動胸衣。葉橫波大怒,側身斜退,喝道:“甘鳳池,你好無禮,膽敢戲侮老孃。”刷刷兩劍,連環反擊,甘鳳池哈哈大笑,縱身一跳,躍上一輛大車,橫肘一撞,將車頂了望的一名清兵撞下車去,大笑道:“賊婆娘,你敢和我見個高下麼?”
倆人這一動手,大呼小叫,官軍全都驚起,葉橫波喝道:“亂箭射他!”官軍原是各依車輛,結成三十多個小隊,陣形佈置十分嚴密,這一來頓時大亂,矢箭紛飛,甘鳳池脫下號衣,隨手一揮,矢箭四處飛射,卻無一箭傷得了他,葉橫波大怒,想道:若然叫他這樣安然逃出,我顏面何存?提劍追去,甘鳳池一跳,又跳上西首一輛大車,好像故意和她捉迷藏似的。葉橫波怒火攻心,一面揮手發箭,一面撲去追趕。
李明珠本來不願嫁張廷玉的兒子,她爹孃哄她是調職山東,騙她上車,叫她先行。上了車後,她看出勢頭不對,可是葉橫波看得甚嚴,莫說逃跑,連尋死也不可能。李明珠也是個精靈的姑娘,尋思:我到了山東撫衙,再想法逃脫也不遲。但她雖然如此打算,心中到底惶恐不安。
是夜,李明珠正在凝思默想,忽聞得外面廝殺之聲,心中一動,想道:“如果我能趁混亂之中逃出,豈不甚妙?”揭開帳幕一角,但見各隊官兵,依車集結,陣勢不亂。葉橫波呼喝追逐,似乎正在與人拼鬥。李明珠想道:“刁斗森嚴,陣形未亂,我如何逃得出去?”黯然嘆息,對鏡一照,鏡中少女寶氣珠光,容光豔發,又不禁啞然失笑:如此衣著,如此打扮,只要一竄出去,立刻便要受人注視,軍中定會譁然驚呼。這時,葉橫波正被甘鳳池激得燃起怒火,指揮士兵放箭。李明珠聽外面聲響,官軍陣腳已動,心中躍躍欲試,可是幾次思量,仍然不敢逃走。
忽地一股風來,帳簾一卷,外面突然走進一個少年兵士,李明珠吃了一驚,正想喝問,那少年兵土把號衣一脫,再扯下軍帽,李明珠叫道:“咦,你不是琳姑娘嗎?”馮琳以前在浙江撫衙住過,常和李明珠盪舟西湖,所以李明珠錯將馮瑛當作馮琳。
馮瑛微微一笑,這等誤會之事,如今她已司空見慣,也不以為怪了。李明珠道:“琳妹妹你怎麼來的?是我的師傅叫你來的麼?”馮瑛道:“你休多言,快換上我的衣服,趁外面混亂,私逃出去。”將那身號衣向她面前一擲。李明珠心道:“咦,她怎麼知道我的心事?”時機緊迫,無暇細問,急急換衣,珠寶首飾,拋棄滿地。馮瑛一一拾起,穿戴起來,李明珠改了服裝,她也改了服裝。李明珠道:“你做什麼?”馮瑛笑道:“我替你出嫁呀!你捨不得這身華服和珠寶嗎?”
這正是甘鳳池定下的計策,他先借海雲和尚之口,聲明今晚獨探軍營,令葉橫波全神貫注,對他防備,這樣就放鬆了對李明珠的看管。送親的官軍中,有浙江“海陽幫”的弟兄,甘鳳池與他們相熟,悄悄混入營中,和馮瑛都換了官軍的服飾。
馮瑛見李明珠換好衣裳,一面和她開玩笑,一面催她快走。李明珠向她一揖,道:“我有一個心腹婢女,叫做杏花,明日你只要她服待便是,多謝你了。”揭開帳幕便走。馮瑛笑道:“步子跨大一點對了,這才像個男兒。”馮瑛扮過男子,對這些微細之處,比李明珠精明得多。
葉橫彼追逐甘鳳池,甘鳳池在大車上跳來跳去,揮衣撲箭,偷空還放暗器,過了一陣,官軍中不知是誰吹了幾聲口哨,甘鳳池哈哈笑道:“你倚多為勝,我懶得和你纏了。”身形一落,隨手抓起兩名統領,旋風急舞,直衝出去,葉橫波緊追不捨,官軍們怕投鼠忌器,不敢阻攔,霎時衝出營地。葉橫波用透骨釘打甘鳳池腳踝,連發三枚都沒打著。甘鳳池喝道:“臭婆娘,你中了我調虎離山之計,今晚來的,你以為只是我一人麼?”葉橫波一驚,心道:“對呀,可不要中了他的暗算。”甘鳳池趁她一怔,驀然大喝一聲,將兩名人質向她拋去。葉橫波閃身一讓,腿彎突然一陣劇痛。
葉橫波咬牙一拔,卻是一柄五寸多長的匕首,幸好所傷之處,並非要害,葉橫波的丈夫是暗器名家,治暗器的金創藥她也隨身攜有,眼看甘風池身影已渺,恨恨說道:“老孃終日打雁,今什叫雁叮了眼睛。”那兩名統領被甘鳳池擲得頭破血流,剛剛爬起,又被葉橫波各掃一記耳光,罵道:“都是你這兩個膿包,不是為了怕誤傷你們,老孃也不至於中了那廝暗器。”把金創藥敷裹傷口,一拐一拐的回到營內,這時糧車之火已被撲滅,也未再發現敵蹤,葉橫波拐回李明珠的帳幕,揭簾一看,見“李明珠”側身內望,睡得正酣。心道:“這小妮子倒不管外面翻天覆地哩。”甘鳳池的匕首雖然無毒,但因勁力甚大,匕首幾乎透過腿彎的筋骨,疼痛不止。葉橫波心道:“莫不要被它弄碎踝骨,變成殘廢,就麻煩了。”急忙叫人弄來兩隻生公雞,準備用公雞血接合骨頭的碎裂部分,自回帳幕治療,也無心再把“李明珠”叫醒了。
唐曉瀾在山東撫衙內躲藏,等了兩天,仍然不見甘鳳池回來。魚殼也還是被困在飛翠樓和他們相持。唐曉瀾甚為心急。第三日忽報浙撫李衛已派人將女兒送到,撫衙內處處張燈納彩,喜氣洋洋。
張廷玉給兒子安排婚期之時,未料到有魚殼之事,今日李家將女兒送到,歡喜之中也有幾分戒懼。中午時分,香車到門。張廷玉命令打開中堂,叫兒子親自迎接。
禮堂內外,人頭簇擁,雍正派來致賀的欽使也已到達,真是熱鬧非常。韓重山聽得妻子到未,將指揮火箭手之責,交給了天葉散人,也出來迎接。葉橫波道:“昨晚我中了甘鳳池的暗算,你替我用暗器報仇。”韓重山詫道:“甘鳳池這廝曾在這裡大鬧,我正尋他,不想他又去和你搗亂。呂四娘有沒有出現?”葉橫波道:“只他一人。”韓重山道:“只他一人還易對付。”說話之間,只聽得三聲禮炮,張廷玉的兒子已打開車門,將新娘接出。
馮瑛的身材和李明珠相若,又披著頭紗,大家都看不出來。唐曉瀾用了易容丹變換面貌,也擠在人叢之中觀禮,忽覺這新娘子背影好熟,看了一陣,心道:“這一定是她,她怎麼這樣淘氣啊?”
除了天葉散人之外,京城派來的好手和山東巡撫的教頭,都齊集警衛,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對新人緩緩的走上堂來。葉橫波和丈夫說了幾句,便走進去,準備以師傅的資格,受新人磕頭。
一對新人緩緩走入禮堂,葉橫波忽地一驚:李明珠的走路姿態和平日甚不相似。在大堂廣眾之中不敢作聲。外面又是三聲禮炮。贊禮唱道:“新人上堂,五世其昌。新人叩拜祖先,叩——”還未唱完,新娘子把頭紗一扯,嗖的一聲拔出短劍,冷笑道:“誰是你們的新娘!”張廷玉的兒子本來扶著她的手,給她用力一捏,頓時殺豬般的大叫起來。
正是:
喜筵騰殺氣,玉女鬧華堂。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